從文學倫理學角度分析文學的審美價值

從文學倫理學角度分析文學的審美價值

自古希臘以來，藝術理論必須解決的中心問題是藝術的特點。柏拉圖解決這一問題的思路是把藝術與技藝區(qū)別開來。文藝復興時期,人們著重探討的是藝術不同于宗教的特點。而在現(xiàn)代,解決這一問題的重要途徑是把文學作品與各類科學作品(各種學術論文、科學著作等)進行對照,找出它們的不同特點。比較和分析文學作品與各類科學作品的不同特點已經(jīng)構成了現(xiàn)代文學理論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茵加登的現(xiàn)象學文學理論在這方面進行了有益的嘗試,應該引起人們的重視。1.科學著作的基本功能是以概念和判斷的形式形成和固定科學知識,并向他人提供和傳遞科學研究的成果。讀者閱讀科學作品的目的,就是要了解和掌握某一學科領域的知識,進而能夠繼續(xù)和發(fā)展對這一學科領域的研究。讀者閱讀文學作品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要得到什么科學知識或同他人交流科學研究的成果,文學作品就其本質(zhì)而言也不是為了增進讀者的科學知識。人們閱讀文學作品,是為了要體驗或追求一種特殊的價值,即通常所說的審美價值。這種審美價值才是文學作品存在的真正原因,也是人們閱讀它的真實動機所在。當然,我們不能否認,許多科學作品也具有一些“美”的特征,例如它們的句子讀起來很流暢,作品中有的意象也具有一定的感染力,作者的論述也呈現(xiàn)出某種風格特征。茵加登認為,這些“美”的特征對于科學作品是非本質(zhì)的,科學作品只是“附帶地”具有這些功能,這正如許多文學作品也能夠傳遞知識,讀者從中可以得到教益。但文學作品的本質(zhì)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審美價值上。一篇作品如果不具有審美價值,在茵加登看來,無論它表達的認識有多么深刻,它的教育功能有多么強烈,它實現(xiàn)的社會作用有多么顯著,都不能使它成為藝術作品。2.科學著作中的陳述作為一種判斷總是自稱為正確的,事實上它很可能包含著錯誤。為了表明所斷言的是合理的,提出的觀點是正確的,科學作品中總是包含著一系列證明,這些證明可以成為科學作品的主要組成部分。對于科學著作的作者,提出某種深刻觀點固然難得,但更為可貴的是對自己提出的觀點進行有力的論證。如果一部科學作品只是斷言所說的是合理的,但缺少必要的證明環(huán)節(jié),這無疑會降低自己的科學價值。文學作品中也有許多陳述句,讀者也會遇到一系列判斷,但它們與科學作品的判斷有本質(zhì)的不同:文學作品中的判斷并不自稱是正確的,而且也不像在科學作品中那樣需要進行一系列因果推理式的邏輯論證。這是因為文學作品中判斷的主要功能是為特定的語境服務的,只要某一判斷在具體的語境中是真實有力的,它能夠充實這一語境,使其具有強烈的藝術表現(xiàn)力,這一判斷就圓滿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因而對文學作品中的判斷不能從科學的角度進行提問,因為文學作品的判斷就其本質(zhì)而言無所謂正確和不正確,在某一特定的語境中,它的存在是為了營造或加強藝術的效果,并不象科學作品中的判斷那樣涉及正確和錯誤的界限。3.為什么科學作品與文學作品的判斷一個非對即錯,而另一個卻根本不涉及對與錯呢?茵加登指出,這與它們的“客體層次”的特性密切相關。科學作品所指涉的客體不僅獨立于作品,而且客觀地存在于現(xiàn)實世界之中。科學作品的判斷是對客觀現(xiàn)實中某個獨立實體的判斷,它要求按照客體本身的實際狀況來確定客體。茵加登把這一類判斷稱為真實的判斷,簡稱“真判斷”。雖然科學作品中的句子也具有其意向性,但它們只是一種“不自覺的副產(chǎn)品”,在閱讀科學作品時通常讀者并不注意它們。科學著作的主要功能在于把在對句子的理解中實現(xiàn)的意向指向現(xiàn)實中的客體,人們閱讀科學著作的正當方式是把作品所宣稱的東西看作是獨立于作品并存在于現(xiàn)實中的,因而茵加登把科學作品中通過對句子的理解實現(xiàn)的意向稱為“透明的”,讀者在把握科學作品的客體時會直接把目光指向現(xiàn)實本身。茵加登指出,閱讀科學作品的正當方式是:讀者在理解了判斷的意義意向之后,立即把它們同超越了作品的客體聯(lián)系起來,讀者會把判斷的意義意向直接訴諸于現(xiàn)實中的實在客體。文學作品塑造的客體純粹是意向性的。文學作品中的表現(xiàn)對象僅僅是在幻覺的意義上好象是現(xiàn)實中的一個客體,相對于現(xiàn)實,它實際上只是一個虛象,它提供的是一個假定性的現(xiàn)實。文學作品中的這類只指向意向性客體而不關涉現(xiàn)實的判斷,茵加登把它稱為“擬判斷”,又稱“準判斷”。當人們閱讀文學作品時,判斷的意義意向?qū)ψx者顯示為獨立的實在,讀者面對它們,就不再會超越作品直接關注現(xiàn)實中的某個客體,在這一時刻,這些意向性客體就成為人們的直接觀照對象。讀者閱讀文學作品不能把意向性客體當作現(xiàn)實中的某個物理實體,不能把作品中的某個人物直接與現(xiàn)實中的某個人物“對號入座”,否則就會犯把文學作品等同于科學作品、把意向性對象混同于一般物理實體的錯誤。強調(diào)文學作品根本就沒有一個相對應的具有實體獨立性的領域,這是茵加登現(xiàn)象學文學理論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在茵加登看來,如果讀者在閱讀文學作品時,越出作品本身而進入獨立的實體領域,把文學作品當作關于現(xiàn)實的某種信息來讀,就是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讀者閱讀文學作品時要使自己脫離開熟悉的現(xiàn)實,而沉浸在作品所展現(xiàn)的意象世界中,這才是觀賞之道。4.茵加登把文學作品分為四個層次,即語音、意群、客體和圖式化觀相層次。在文學作品中,審美相關性質(zhì)可以在各個層次出現(xiàn),它們構成了作品審美具體化的重要方面,文學作品所表現(xiàn)的“復調(diào)性和諧”就是讀者對作品結構各個層次審美具體化的結果。在科學著作中,審美相關性質(zhì)也可以在作品的不同層次出現(xiàn),它們甚至可以構成一種獨特的審美價值。但茵加登指出,在科學作品中審美價值根本沒有必要出現(xiàn),如果出現(xiàn)了的話,也是一種可以省去的奢侈。不僅如此,在科學作品中出現(xiàn)的審美價值有時還會妨礙它的科學功能的真正發(fā)揮,會增加對作品的認識和理解的困難。譬如,就圖式化外觀層次而言,對于文學作品和科學作品就具有不同的意義。圖式化外觀層次在文學作品中的作用是使作品中所描寫的對象感性直觀地顯現(xiàn)出來,它使對象以“圖象化”的方式充分地展示自己,因而這一圖象層次對于文學作品的存在,尤其是對于閱讀中審美價值的構建具有重要作用。但在科學作品中,這一層次可能根本就不出現(xiàn),例如數(shù)學研究的某些領域,對象的外觀層次可能根本就感受不到或無法想象,所以這一類科學作品不像文學作品有四個層次,它們只有三個層次。再譬如,文學作品的語音層次起著非常特殊的作用,節(jié)奏、韻律等語音形式對于詩歌是至關重要的?？梢哉f,沒有這些語音形式的積極作用,詩歌的審美價值就無法表現(xiàn)。但對于科學作品,語音在幫助讀者進行認識時只起輔助的作用,語音的審美形式在科學作品中可以完全不出現(xiàn),這對于科學作品不會產(chǎn)生任何“負面”影響。5.茵加登認為,文學作品審美表現(xiàn)力的標志是所謂“形而上質(zhì)量”。它是指讀者從文學作品“復調(diào)性和諧”的表現(xiàn)中感受到的某種特殊氣氛,是籠罩在作品之上的某種獨特的情調(diào),例如崇高、神圣、悲壯、哀婉、感傷、怪誕、凄涼等等。這種形而上質(zhì)量并非事物本身的屬性,也不是主體的某種心理狀態(tài),而是“從作品所描寫的情境與事件中顯露出來的藝術質(zhì)量”。讀者不能以純理性的方式去把握它,而必須以情感的方式去進行體驗。茵加登指出,這種“形而上質(zhì)量”在日常生活中很難顯現(xiàn)出來,但通過文學語言的描寫它得到集中而鮮明的表露。作為一種藝術質(zhì)量,它能夠給人以一種強烈的情感沖擊,一種美的享受。當人們感受到它時,就進入了“本真”的存在。形而上質(zhì)量對于文學作品非常重要,但對于科學作品,它們完全是多余的。在茵加登看來,如果它們在科學作品中偶然出現(xiàn)了,也只能是對認識的一個干擾因素。當然,在科學作品中,形而上質(zhì)量能夠作為一個論題出現(xiàn),成為人們的論述對象,人們可以從科學的角度對它進行探討。但是形而上質(zhì)量出現(xiàn)在科學著作成為人們的研討對象與它在藝術作品中發(fā)揮的功能完全不同,人們在科學著作中只是要從概念上認識和把握它們的特殊性質(zhì),而不是在審美中具體地感受它。6.科學著作具有按照它的句子和句群來精確理解的特性,它是一嚴密而精確的文本。認識和理解科學作品,就是要對作品中的句子和句群作詳盡而忠實的把握。為了做到這一點,讀者在閱讀時頭腦必須清醒,并且盡量保持高度的小心和謹慎。他需要注意可能在閱讀中出現(xiàn)的困難和危險,提防閱讀時文字自然引起的聯(lián)想造成的“陷阱”。他需要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句子本身的意義或它們的意向性關聯(lián)物上,為此,對于某些句子他也許會反復閱讀,細心推敲,認真辨別其含義,消除在閱讀中出現(xiàn)的各種模糊點,以便能夠嚴格按照語詞在作品中所具有的確定意義來準確地把握它。與閱讀科學作品相比,閱讀文學作品的活動要復雜得多。眾所周知,理想的科學語言應該是一種一勞永逸地明確固定的書寫符號,這些符號的含義最好是單一的,人們在使用它們時,無論是意指對象還是相互交流,都暢通無阻,不會發(fā)生障礙。就具體的科學作品而言,所使用的語言雖還未完全達到這種理想化的程度,但是人們向著這個方向的努力是顯而易見的。但在文學作品中,語言的功能就不會這樣簡單了。首先,文學語言的“能指”就具有重要的作用,在文學作品中,對一個詞的閱讀,僅僅語調(diào)的變化就會影響意義的生成和確定,而在科學作品中,語音學方面的審美功能可以完全忽略不計;其次,文學語言是高度內(nèi)涵的,句子的歧義性是作品刻意追求的。文學作品中充滿了各種比喻、它能夠不斷接受讀者的解釋,這一特性使對偉大的文學作品的翻譯幾乎成為不可能,但對科學作品的“優(yōu)秀”翻譯就不是不可能的,雖然是困難的。第三,就作品的結構整體來說,如上所述,對于文學作品的審美把握是非常重要的(譬如圖式化外觀層次)在科學作品中可能無足輕重。科學著作真正重要的是它的意群層次,讀者通過它來認識現(xiàn)實中的客體。但閱讀文學作品,所需要把握的不僅層次多,而且對它們的理解更加復雜。7.從閱讀方式看,對兩類作品的接受也呈現(xiàn)不同的特點。茵加登指出,根據(jù)理解的需要,對科學作品的閱讀可以暫時中斷,讀者在閱讀中可以停下來,集中精力重新閱讀和反復閱讀作品的某一個段落,或把作品的不同部分并置起來進行比較,對它們仔細“梳理”,以達到避免歧義和錯誤解釋的目的。不僅對一個段落可以這樣做,對一個句子、某個概念也可以這樣做。在閱讀科學作品時讀者還可能遇到這樣的情形:在一個文本中許多段落的含義是清楚的,但某一個段落存在著一些“模糊點”,讀者可以長時間地對這些“模糊點”進行“攻關”:通過查閱資料、請教他人、不斷思考,最后一點一點地“吃”掉它們,從而完成對整個文本的理解。文學作品的閱讀過程要“脆弱”得多。閱讀文學作品需要一個連續(xù)的、從頭到尾的完整過程。當然,一些大部頭作品的閱讀顯然需要經(jīng)歷一個較長的時間段,盡管如此,也應該盡量保持一定的持續(xù)性,中間不應停頓、間隔太長。如果讀者在一年之后再來接著閱讀某部小說,那么對于這部小說的審美理解無疑會帶來妨礙和干擾。文學作品的欣賞應該是“一次性”的,“一次性”的含義不是說讀者閱讀文學作品只能有一次或讀者必須在一個短時間內(nèi)閱讀完一部大部頭作品,而是說讀者閱讀文學作品時不應該有太長和太多的間隔,否則就難以形成和建立審美理解的連貫性和完整性。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