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與魯迅思想之比較

章太炎與魯迅思想之比較

章太炎和魯迅是中國近代史上有重大影響的思想家。太炎的思想和行為對魯迅有著強烈的影響。這是魯迅思想的重要根源。分析太炎先生對魯迅的影響,首要注意的是兩人的師生關(guān)系。太炎先生不僅是近代著名的革命家,同時也是一位學識淵博的國學大師,平生以講學授業(yè)為己任,廣收門徒。太炎先生對弟子們的影響,主要是兩類:一者是學術(shù)上的,主要是繼承了太炎先生的學術(shù)衣缽,并將其發(fā)揚廣大,這一類可以黃侃、錢玄同、朱希祖等人為代表。另外就是思想和人格上的影響,可以魯迅、周作人、許壽裳等人為代表。太炎先生對魯迅的影響,也主要在這兩個方面。早年的魯迅,是進化論的信仰者,思想受嚴復影響很大,但也開始接受太炎先生的啟蒙影響。據(jù)魯迅先生言:“回憶三十余年前,木板的《訄書》已經(jīng)出版了,我讀不斷,當然也看不懂……我的知道中國有個太炎先生……是為了他駁康有為和作鄒容的《革命軍》序,竟被監(jiān)禁于上海的西牢?！边@一時期魯迅對于太炎先生的認識,主要是由于他的革命事業(yè)。在1908年參加東京國學講習班,成為太炎先生的弟子以后,魯迅開始在思想乃至人格上全面而深刻地接受太炎先生的影響。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思想上的影響:首先是以反滿為核心的民族主義思想。太炎先生是一個激烈反滿的人,是近代著名的民族主義者,當然,這種民族主義思想不能簡單歸結(jié)為大漢族主義,更多地是出于對本民族的愛。太炎先生的民族主義種子早在幼年時期即已種下,“年十三,就能夠讀《東華錄》,年二十就能夠讀全祖望文,于鄭成功事,憤然欲與滿清拼命?！濒斞赶壬彩且晃慌艥M論者,痛恨中夏亡于滿清。在東京留學期間早早剪去了象征民族壓迫的辮子,以示與滿清政府的決裂。據(jù)許壽裳先生回憶,年輕的時候魯迅先生就很注意中國的國民性問題,并認為中國人的民族精神之所以萎靡不振,兩次異族征服中原要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們翻檢一下1905—1908年太炎先生主持《民報》時期發(fā)表的許多文章,再去印證魯迅以后的作品,就會發(fā)現(xiàn),魯迅先生關(guān)于國民性改造的思想,受到了太炎先生的諸多啟發(fā)。其次,追求個性解放,推崇魏晉文章。太炎先生與魯迅都有著強烈的“獨”的意識,追求個人自由、個性解放,反對外在束縛壓迫。魯迅在早期的兩篇力作《文化偏至論》和《破惡聲論》中,都宣揚了追求個性解放的精神。在《文化偏至論》中,魯迅提出了兩大原則:“曰非物質(zhì),曰重個人?！倍浜诵?則是“漸悟人類之尊嚴”、“頓識個性之價值”、“或崇主觀、或張皇意力。”《破惡聲論》闡述了同樣的思想,這篇文章還特別反對以“科學”、“適用之事”、“進化”、“文明”這四大理由來“滅裂個性”。這種種思想觀點,凡是熟悉《民報》時期章太炎思想著述的,都不會感到陌生。將《文化偏至論》、《破惡聲論》等魯迅先生早年的作品與太炎先生的《建立宗教論》及《四惑論》等著作對照一下,便會發(fā)現(xiàn),青年時代魯迅的思想傾向受太炎先生的影響是多么的深刻。對魏晉文章的推崇,是師徒兩人共同的特點。太炎先生認為魏晉文章“守己有度”、“伐人有序”,極為推重魏晉名理之文。魯迅早期受嚴復、林紓文章風格的影響,宗法桐城派古文,但是在讀了太炎先生的文章以后,風格開始轉(zhuǎn)變,逐漸認同魏晉文章,對魏晉文章作了“清俊通脫”四個字的特點概括。簡約嚴明、格調(diào)冷峻是魯迅文章的主要特色,這與太炎先生如出一轍,雖然兩人一用文言,一用白話,但在風格上皆“宗法魏晉”,兩人的文章都比較艱澀難懂。魯迅在《墳》的《題記》里面自承:他早期作文“喜歡做怪句子和寫古字”,完全是“受了太炎先生的影響。后來雖然改作白話了,但偶作文言,亦仍保有魏晉風格?！弊詈?太炎先生對儒家文化的批判審核,深刻影響了魯迅先生。太炎先生稱不上一個疑古主義者,也不是一位激烈的反傳統(tǒng)的思想家,但太炎先生對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的裁定評判,卻啟發(fā)了后來的“新文化運動”的參與者們,并深深影響了魯迅先生。與康有為不同,太炎先生對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的主體儒家文化并不是十分推崇,相反,批判甚多。早在1904年的《訄書》修訂版中就有《訂孔》之論,對于被后代儒者尊為“亞圣”的孟子更是不屑一顧,在他那篇影響巨大的《諸子學略說》中,把儒家作為諸子百家中的一家來看待,并多指責批評。辛亥時期,發(fā)表了為數(shù)不少的抨擊孔子及儒家的文章。魯迅先生對于儒家文化的批判態(tài)度與乃師相比要強烈很多,當然,魯迅先生激烈的反傳統(tǒng)意識并不完全來自于太炎先生,但受到太炎先生的啟發(fā)與影響是毫無疑問的。細加分析兩人的思想,就會發(fā)現(xiàn),對宋代以前中國文化的推崇是兩人共同的傾向[太炎先生推崇“六朝學”、魯迅欣賞漢唐氣魄],因為在宋代以前,理學尚未興起,儒家思想對中國文化的浸潤遠沒有后來那么強大。兩人都是儒家文化的批判者,一個是內(nèi)在的批判者,一個是外在的批判者。太炎先生對于魯迅人格上的影響,主要是:不屈不撓的戰(zhàn)斗精神、特立獨行的行為方式和對下層人民的深切關(guān)懷。魯迅先生在他那篇著名的《關(guān)于太炎先生的二三事》的文章中,稱太炎先生為“有學問的革命家”,以為“先生的業(yè)績,留在革命史上的,實在比學術(shù)史上的還要大?！薄皯?zhàn)斗的文章,乃是先生一生中最大,最久的業(yè)績”,“考其生平,以勛章作扇墜,臨總統(tǒng)府大門,大垢袁世凱的包藏禍心者,并世無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獄,而革命之志,終不屈撓者,并世亦無第二人。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睆倪@些飽含感情的蓋棺論定的文字中,可以看出太炎先生對魯迅的深刻影響。作為革命家的太炎先生,有著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為革命搖旗吶喊,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號召人們?yōu)橥品瓭M清政府而奮斗。在革命的宣傳中,不畏艱辛,志行堅定,始終不渝。魯迅先生在與文敵的論戰(zhàn)中,也是如此,寫出了大量的匕首般的精彩雜文。太炎先生不向權(quán)貴低頭,特立獨行的做人方式,坦承直率的做人態(tài)度,也素為魯迅所贊賞和學習。對下層人民的深切關(guān)懷,更是兩人一生所堅持的。李澤厚將太炎先生定為代表封建宗法農(nóng)民利益的思想家,這一概括肯定不準確,但卻反映了太炎先生思想的某些特點,太炎先生有著眾多維護下層人民利益的思想言論。如反對代議制、反對資本主義文明,就是擔心造就一批新的壓迫者。魯迅先生也是如此,農(nóng)民和知識分子是魯迅先生作品的兩大主題。李澤厚在他的《章太炎剖析》中提到太炎先生對待農(nóng)民等下層人民的態(tài)度對早年的魯迅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確是切中之論。另外,太炎先生對于弟子的態(tài)度對魯迅也有著重大的影響。東京期間,太炎先生和魯迅等弟子相處得甚為融洽,以至于二十多年后,魯迅回憶起來,仍念念不忘,“太炎先生對于弟子,向來絕無傲態(tài),和藹若朋友然。”周作人也稱:“太炎對于闊人要發(fā)脾氣,可是對學生卻極好,隨便談笑,同家人朋友一樣,夏天盤膝坐在席上,光著膀子,只穿一件長背心,留著一點泥鰍須,笑嘻嘻地講書,莊諧雜出,看去好像是一尊廟里的哈喇菩薩?！睂τ谛撵`孤寂的魯迅而言,太炎先生的這種作風,一定讓他印象深刻。并且,對于與自己意見相忤的弟子,太炎先生也不太在意,照樣保持師生關(guān)系。魯迅在對待弟子的師生關(guān)系中,可以說得到了乃師的真?zhèn)?在處理師生關(guān)系中,與太炎先生有著驚人相似的地方。在魯迅先生的一生中,能夠讓他始終保持敬仰之情的老師恐怕只有藤野先生和太炎先生,而太炎先生對魯迅的影響是全面而又深刻的,遠遠超過了前者,我們在追尋魯迅思想淵源的時候,太炎先生是必不可少的一人。雖然魯迅沒有繼承太炎先生的學術(shù)衣缽,卻在思想和為人上受到了他巨大而強烈的影響。在新文化運動興起以后,師徒兩人對新文化運動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但每逢提起太炎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