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頡《登樓賦》之賦旨

王頡《登樓賦》之賦旨

王淵的《樓樓賦》一直是東漢一首小賦的代表作。曹丕在《典論·論文》中評價道:“雖張(衡)、蔡(邕)不過也?！薄墩衙魑倪x》亦載列此賦于賦類“游覽”之首。此賦對后世的文學產(chǎn)生過深遠的影響。此賦的主旨,六臣《文選》劉良注曰:“述其進退危懼之狀?！焙沃^“進退危懼”?《易·巽》孔穎達疏:“志意懷疑,所以進退也?！薄稌a》:“栗栗危懼,若將隕于深淵?！边M退危懼,即猶豫、憂愁,心有恐懼之意。從這個層面理解的話,《登樓賦》的主旨就不能簡單地認為只是思鄉(xiāng)懷歸,懷才不遇的情感抒發(fā),而是包含著作者對個體政治命運的憂慮與彷徨。一“身窮”、“不干區(qū)域”的情感《三國志·王粲傳》載:“(粲)年十七,司徒辟,詔除黃門侍郎,以西京擾亂,皆不就。乃之荊州依劉表?！睋?jù)《王粲年譜》,此年當為漢獻帝初平三年,公元一九二年。從賦中“漫逾紀以迄今”一句推測,《登樓賦》大致寫于建安十年后。王粲投奔劉表,因其祖父王暢和劉表有師生之誼,以同里世交之故而南遷避亂。然初到荊州,“表以粲貌寢而體弱通侻,不甚重也。”可見,王粲并不得志于劉表。曹植在《王仲宣誄》中說他在荊州“身窮”、“居鄙”,過的是“潛處蓬室,不干權(quán)勢”的生活。這對有著“累世豪族”,“天下俊秀”傳統(tǒng),又有志于“假高衢而騁力”的王粲來說,無疑是痛苦的煎熬。這種感情在其《七哀詩·荊蠻非我鄉(xiāng)》中也有表達。建安十年前,曹魏集團“挾天子以令諸侯”,取得了政治上的優(yōu)勢,并逐步掃平袁氏的殘余勢力,為統(tǒng)一北方奠定了良好的基礎(chǔ)。荊州“北據(jù)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早在建安八年,曹操即有意征劉表,一旦北方平定,旌麾南指只是時間問題。況劉備依附劉表,亦有意于荊州?！度龂尽ぶT葛亮傳》:“其主(劉表)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此外,據(jù)《后漢書·五行志》謂:“建安初,荊州童謠曰:‘八九年間始欲衰,至十三年無孑遺?！毖郧G州局勢漸衰。這兩句童謠另見《搜神記》、《諸宮紀事》,可見流傳相當廣。讖緯之學曾是東漢王朝的統(tǒng)治思想,民歌童謠雖看似荒誕不經(jīng),但卻是當時社會政治的折射,對士人會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對于荊州之主劉表的政治表現(xiàn),王粲也已日漸失望。曹操評價劉表:“我攻呂布,表不為寇。官渡之役,不救袁紹,此自守之賊也。”王粲好友裴潛也曾私下和王粲、司馬芝議論劉表:“劉牧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處,其敗無日矣。”以此觀之,當時荊州一批有識見的士人也并不看好劉表。何去何從是擺在王粲面前的現(xiàn)實問題,逃避不了,也躲避不得。王粲內(nèi)心憂郁,彷徨無依,苦惱無處傾訴。登高而賦,自然心意相合,真情流露。二“歸浚”:“陳”的時代訴求《登樓賦》中有“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嘆音。鐘儀幽而楚奏兮,莊舄顯而越吟?！边@兩句連用三個典故,看似一意貫之,實則層次井然,意蘊深長。正確分辨王粲援用這三個典故的深層含義,對我們理解此賦的主旨有關(guān)鍵性的作用?？鬃印皻w歟”之典,見《論語·公冶長》:“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蓖ǔＮ覀冋J為孔子思念家鄉(xiāng),有懷歸之嘆?？肌妒酚洝た鬃邮兰摇份d:“孔子居陳三歲,會晉楚爭彊,更伐陳,及吳侵陳,陳常被寇?？鬃釉?‘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進取不忘其初。’于是孔子去陳。”從上述這則材料看,孔子去陳的真正原因是“晉楚爭彊,更伐陳,及吳侵陳,陳常被寇”。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陳”的局面就是未來荊州所要面對的現(xiàn)實。王粲借孔子“歸歟”之嘆,其實質(zhì)是慨嘆荊州的命運,同時流露出離開的愿望。鐘儀“楚奏”之典,出自《左傳·成公九年》:“晉侯觀于軍府,見鐘儀,問之曰:‘南冠而縶者,誰也?’有司對曰:‘鄭人所獻楚囚也?！苟愔?……問其族,對曰:‘泠人也?！?‘能樂乎?’對曰:‘先父之職官也,敢有二事?’使與之琴,操南音?！Z范文子,文子曰:‘楚囚,君子也。言稱先職,不背本也。樂操土風,不忘舊也。稱大子,抑無私也。名其二卿,尊君也?！睂τ谶@則典故,我們通常著眼于鐘儀熱愛家鄉(xiāng),忠于祖國。實則細看范文子的評語,便能發(fā)現(xiàn)王粲所要表達的政治寓意,即“不背本、不忘舊、尊君”。王粲家族世為東漢豪族,尊君思想根深蒂固,故而這則典故表明即使脫離荊州,還是想為王室效命。莊舄“越吟”之典,語出《史記·張儀列傳》:“越人莊舄,仕楚執(zhí)珪,有頃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細人也,今仕楚執(zhí)珪,貴富矣,亦思越不?’中謝對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則越聲,不思越則楚聲?！谷送犞?猶尚越聲也。”莊舄越吟,思越而不可得。王粲用此典,想要表達自己雖有報效王室之心,奈何放眼天下,沒有誰在真正的廓清宇內(nèi),恢復漢室。各個政治集團無一不是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欲望和野心。王粲內(nèi)心倍感孤獨和凄涼。三從“狂顧求群”看王浚及其時代離開荊州,將欲何往?在各大政治勢力面前,王粲其實并沒有太多的選擇。劉備雖是漢室正統(tǒng),但不成氣候,自身尚寄人籬下,何談實現(xiàn)王道?！度龂尽な裰尽は戎鱾鳌份d:“先主少孤,與母販履織席為業(yè)……先主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边@些對累世經(jīng)學的王粲來說是難以接受的。而東吳集團,世代經(jīng)營,以地方豪族為政治核心。王粲以一個外鄉(xiāng)人進入核心也是難以實現(xiàn)的。只有曹魏集團,無論從政治力量、軍事實力以及其他方面考慮都是最好的選擇。但此時的王粲顧慮重重,猶豫彷徨?！兜菢琴x》的第三段實際就是再現(xiàn)了王粲當時的復雜心態(tài)?！拔┤赵轮膺~兮,俟河清其未極”,這兩句表達了王粲對天下長年紛爭動亂的痛心。時間一天天過去,但太平盛世始終盼等不來,猶記當年“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七哀詩·西京亂無象》)的情景,可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人真正改變時局。作者于痛苦中又包含希冀。王粲希望天下能實現(xiàn)“河清”的局面。從當世各政治集團的實際情況分析,曹操以統(tǒng)一天下為志,雄才大略,手下人才濟濟,實力雄厚。不僅是王粲,荊州士人普遍都有這樣的認識?！凹酵醯乐黄劫?假高衢而騁力?！辈懿匐m奉迎漢獻帝都許,目的是為了取得“令諸侯”的話語權(quán)。他確立了自己的霸府統(tǒng)治,集中了大批僚佐,發(fā)揮著實際權(quán)力中心的作用。獻帝雖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實際充當了曹操的政治工具。在這兩句中,王粲希望有人能匡扶漢室,恢復秩序,使得王道行于天下,萬民得利,而自己也能藉此施展才華。以此對照,曹操算不上是王粲心目中的理想人物?！皯洲斯现綉屹?畏井渫之莫食?！薄梆贤綉摇闭Z出《論語·陽貨》:“佛肸召,子欲往?！嶝M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憑借中牟發(fā)動叛亂,導致國家動蕩的佛肸招納孔子,孔子打算依附。這一典故,王粲抬出孔子,妄圖說服自己,放下成見,實現(xiàn)自身價值。可見依附曹操,至少當前還是王粲心中一道難以跨越的坎。“井渫不食”典出《易·井》:“井渫不食,為我心惻?！背ゾ椎奈勰?可是仍然沒有人來取水。表達了自己在荊州期間,無處施展才華的痛苦。一面是要實現(xiàn)自身價值,可又限于王道正義;一面是懷才不遇,卻又心有不甘,兩兩交織,矛盾苦悶?！安綏t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將匿。風蕭瑟而并興兮,天慘慘而無色。”以上四句點出了山雨欲來,時不我與的焦慮。荊州雖表面平靜,但暗流洶涌,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間讓王粲悠閑從容了。自身命運,政治前途可能就壓在這一次了。這幾句既點明了險惡的政治環(huán)境,又描摹出王粲擔憂、恐懼的心理。“獸狂顧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盡管當時荊州一批名士視曹操為天下俊杰(如韓嵩、劉先、蒯越等人)在劉表生前就勸說劉表依附曹操。但曹操出身于宦官家庭,父親曹嵩貪贓買官向來為清流詬病。袁紹曾使陳琳書《討曹操檄州郡文》曰:“祖父中常侍騰,……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quán)門……操贅閹遺丑,本無懿德”。正因如此,曹操本人對士族豪門極端仇視。建安十年,他首次發(fā)布破除朋黨的命令,其后在同年至廿二年間,又陸續(xù)下達所謂的“魏武三詔令”,對士族、朋黨、清議打擊很大。王粲與韓嵩、劉先、蒯越等人不同,他們可以忽視曹操的出身,但王粲不行。王粲的曾祖、祖父都是一代英杰,青史留名的人物。所以周圍的好友可以坦然接受曹操,只有王粲仍然在“狂顧求群”。而“原野闃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則是在這種情況下王粲孤獨無助的寫照?！靶钠鄲硪愿邪l(fā)兮,意忉怛而憯惻。循階除而下降兮,氣交憤于胸臆。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cè)”,最后幾句是寫王粲最終難以抉擇,心中煩惱無以遣懷。結(jié)論綜觀全賦,第一段以“憂”字發(fā)端,述荊州表面的安樂平靜。但“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點明自己的煩惱,包含自己隱有脫離之意。第二段以思念故土為由,暗示自己在政治上重新回到原點,面臨抉擇。第三段表達了自己在人生重大的選擇上,顧慮重重,憂愁苦悶。因此筆者以為《登樓賦》并未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