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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宋代詩歌互滲現(xiàn)象芻議
詩歌來自不同的方面,“詩歌”和“詩興”。但它們在發(fā)展過程中,或明或暗地相互影響著,雙方以已之所長補對方之所短,相濟為用。詩詞互滲現(xiàn)象在宋代一直存在,于詩話與文人作品中有非常豐富的材料。本文在疏理材料的基礎上,概括出幾種詩詞互滲的表現(xiàn)形式,直觀地呈現(xiàn)出宋代詩詞在創(chuàng)作中互相滲透的具體狀況。由于“以詩為詞”現(xiàn)象已多有論述,本文重點為詞對詩的影響。一、詩、歌、歌隱括詩意入詞是指化用前人(包括自己)詩之意境、詞語、句子進入詞體創(chuàng)作的一種手法。這早在北宋初年就已為詞人所用,寇準、晏殊、柳永等都有這種創(chuàng)作痕跡,到蘇軾、黃庭堅而至辛棄疾到高潮。隱括推動了詞的雅化進程,使宋詞不斷吸收詩文異質(zhì)而日趨典雅深厚,詞品得以提高。這種現(xiàn)象已為學界所廣泛探討,但通常研究對前代或前人詩詞的隱括。本文重點關(guān)注在同一時代同一場合中先后產(chǎn)生的詩詞,詞由詩隱括而成,詩成了詞產(chǎn)生的機緣,從而探討詩與詞之創(chuàng)作的互動關(guān)系。吳曾《能改齋漫錄》記載:張才翁風韻不羈,初仕臨邛秋官,郡守張公庠待之不厚。會有白鶴之游,郡守率屬官同往,才翁不預,乃語官妓楊皎曰:“老子到彼,必有詩詞,可速寄來?!惫约鹊桨Q,便留題云:“初眠官柳未成陰,馬上聊為擁鼻吟。遠宦情懷消壯志,好花時節(jié)負歸心。別離長恨人南北,會合休辭酒淺深。欲把春愁閑抖擻,亂山高處一登臨?!别ㄤ浖牟盼?才翁增減作《雨中花》詞寄皎云:“萬縷青青,初眠官柳,向人猶未成陰。據(jù)雕鞍馬上,擁鼻微吟。遠宦情懷誰問,空嗟壯志消沉。正好花時節(jié),山城留滯,忍負歸心。別離萬里,飄蓬無定,誰念會合難憑。相聚里,休辭金盞,酒淺還深。欲把春愁抖擻,春愁轉(zhuǎn)更難禁。亂山高處,憑欄垂袖,聊寄登臨。”公庠在坐,皎歌于側(cè)。公庠問之,皎前稟曰:“張司理恰寄來,令皎歌之,以獻臺座。”公庠遂青顧才翁尤厚。(P484)才翁《雨中花》詞完全為隱括公庠之詩而成,才翁展現(xiàn)了自己的才華,贏得了郡守的青睞。這里,詩歌成了詞作的觸媒,《雨中花》詞之抒寫內(nèi)容與公庠詩完全一致,詞人之情志成了詩人情志的進一步抒寫,詞成為士大夫仕宦情懷的抒發(fā),遠離了“艷科”“小道”之路,而公庠詩與《雨中花》詞無論在內(nèi)容還是在風格上都表現(xiàn)出趨同性?!赌芨凝S漫錄》還有另外一則記載:賀方回眷一姝,別久,姝寄詩云:“獨倚危欄淚滿襟。小園春色懶追尋。深恩縱似丁香結(jié),難展芭蕉一寸心?!辟R得詩,初敘分別之景色,后用所寄詩成《石州引》云:“薄雨初寒,斜照弄晴,春意空闊。長亭柳色才黃,遠客一枝先折。煙橫水際,映帶幾點歸鴻,東風銷盡龍沙雪。還記出關(guān)來,恰而今時節(jié)。將發(fā)。畫樓芳酒,紅淚清歌,頓成輕別。已是經(jīng)年,杳杳音塵都絕。欲知方寸,共有幾許清愁,芭蕉不展丁香結(jié)。望斷一天涯,兩厭厭風月?!?P484)賀方回的《石州引》詞正是源于歌妓情詩的引逗。歌妓情詩傳達了對賀鑄的愛戀,而賀鑄的隱括則更添纏綿情致,傳達了賀方回對歌妓更深的愛戀。隱括成了社會交往中傳情達意的特殊手段,蘊含豐富的情感意蘊。還有一種情況是隱括本人的詩作入詞,如陸游的《風入松》詞:十年裘馬錦江濱,酒隱紅塵。黃金選勝鶯花海,倚疏狂、驅(qū)使青春。吹笛魚龍盡出,題詩風月俱新。自憐華發(fā)滿紗巾,猶是官身。鳳樓常記當年語,問浮名、何似身親?欲寫吳箋說與,這回真?zhèn)€閑人。據(jù)周密《齊東野語》卷十五載:“陸放翁在蜀日,有所盼,嘗賦詩云:‘碧玉當年未破瓜,學成歌舞入侯家。如今憔悴蓬窗底,飛上青天妒落花?!鍪窈?每懷舊游,多見之賦詠,有云:‘金鞭珠彈憶春游,萬里橋東罨畫樓。夢倩曉風吹不斷,書憑春雁寄無由。鏡中顏鬢今如此,席上賓朋好在不?篋有吳箋三百個,擬將細字寫春愁。’又云:‘裘馬清狂錦水濱,最繁華地作閑人。金壺投箭消長日,翠袖傳杯領(lǐng)好春。幽鳥語隨歌處拍,落花鋪作舞時茵。悠然自適君知否?身與浮名孰重輕。’又以此詩隱括作《風入松》云:‘……?!拜咃L流雅韻,猶可想見也。”(P282-283)陸游《風入松》詞由詩隱括而成,隱括出于內(nèi)在情感的涌動。陸游在蜀中有一段風流自在的生活,日后的詩詞多有回憶,這一次他在詩成后情感難以平復,遂乘興隱括入詞。從此例可以看出,在南宋時代,詩與詞除了在語言形式上有差距外,其他方面已經(jīng)幾乎沒有多大差別,詞不再以愛情綺懷為主,而是與詩一樣貫注了詞人的人生感慨,“詩言志,詞抒情”的文體界限已很模糊;而筆記中所載另兩首詩則寫女子命運與情懷,充滿了濃重的詞體色彩,詩境似詞境,鮮明地展示著詞對詩歌的滲透。二、韓子蒼“春歸”“如何歸”在論及詩詞的相互影響時,人們多關(guān)注詩為詞所化用,其實,隨著詞的廣泛流播,詞也會悄悄地走進詩作,化用入詩。清代提出了“翻詞入詩”論點,如杜文瀾說徐昌圖《臨江仙》“淡云孤雁遠,寒日暮天紅”句可入詩,且言“詞之五字偶句有可入詩者?!?P2859-2860)的確,“翻詞入詩”現(xiàn)象在宋代已屢見不鮮。《復齋漫錄》云:“亭亭畫舸系春潭,只向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睆埼臐撛娨?。王平甫嘗愛而誦之。然余謂張?zhí)厝|坡長短句“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之句。(1)張耒之詩是化用了蘇東坡的詞句而成。《苕溪漁隱叢話》還有一則記載:《復齋漫錄》云:王逐客《送鮑浩然之浙東長短句》:“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東趕上春,千萬和春住。”韓子蒼在海陵送葛亞卿,用其意以為詩,斷章云:“今日一杯愁送春,后日一杯愁送君,君應萬里隨春去,若到桃源記歸路?!薄盾嫦獫O隱》曰:山谷詞云:“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蓖踔鹂驮?“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斌w山谷語也。(P325)這則記載有點復雜,不管詞為王觀自創(chuàng)還是如胡仔所說“體山谷語”,但記韓子蒼“翻詞意入詩”則可以肯定。賀裳《鄒水軒詞筌》載:詞家多翻詩意入詞,雖名流不免。李后主《一斛珠》末句云:“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絨,笑向檀郎唾?!睏蠲陷d《春繡》絕句云:“閑情正在停針處,笑嚼紅絨唾碧窗。”此卻翻詞入詩。彌子暇竟效顰于南子?!?P696)《能改齋漫錄》也載:韓子蒼題御畫鵲扇詩云:“君王妙畫出神機。弱羽爭巢并語時。天上飛來兩鳷鵲,一雙飛上萬年枝。”蓋用馮延巳樂府也?!皶栽聣?宿云披,銀燭錦屏幃。建章鐘動玉繩低,宮漏出花遲。春態(tài)淺,來雙燕。紅日初長一線。嚴妝催罷囀黃鸝。飛上萬年枝?!蹦恕耳Q沖天》也。(P499)從這些記載中可以看出,雖然詩在總體上保持了對詞的強勁影響力,但詞也在緩慢地影響著詩歌的創(chuàng)作,王又華之“彌子暇竟效顰于南子”之語,似有嘲笑之意,反映了人們觀念中的詩詞地位的不同,但創(chuàng)作實際卻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我們可以從楊慎《詞品》的一則疑問中獲得一些啟發(fā):歐陽公詞:“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笔湓?“水盡天不盡,人在天盡頭。”歐與石同時,且為文字友。其偶同乎,抑相取乎。(P64)楊慎有點疑惑,歐陽修與石曼卿到底誰借鑒了誰呢?難以鑒別,楊慎保持了審慎的態(tài)度。這個例子可以看出,詞作為一種文體的影響力正日益增強,正緩慢而不經(jīng)意地影響著詩的創(chuàng)作。我們還可以從宋人詩作中一些未被后人注意的“翻詞意入詩”之例中看出一斑,如王安石《和御制賞花釣魚二首》“披香殿上留朱輦,太液池邊送玉杯”化用了柳永《醉蓬萊》“太液波翻,披香簾卷,月明風細。”辛棄疾《書停云壁》“斜陽草舍迷歸路”化用蘇軾《點絳唇》詞:“歸不去,鳳樓何處?芳草迷歸路”。辛棄疾《同杜叔高祝彥集觀天保庵瀑布,主人留飲兩日,且約牡丹之飲》“竹杖芒鞋看瀑回”化用蘇軾《定風波·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苯纭豆艠犯贰傲钗腋枰磺?曲終郎見留。萬一不當意,翻作平生羞”翻用韋莊《思帝鄉(xiāng)》詞:“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范成大《正月十四日雨中與正夫、朋元小集夜歸》“客醉都忘馬滑時”,用周邦彥《少年游》“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社日獨坐》“香篆結(jié)云深院靜,去年今日燕來時”,用晏殊《浣溪沙》“似曾相識燕歸來”;《次韻子文探梅水西,春已深,猶未開。水西,謂歙溪,而黃君謨州學記云頻江地卑。蓋此水為浙之源,正可謂之江也》“有情真被無情惱”,用蘇軾《蝶戀花》:“多情卻被無情惱?!狈~意入詩已非偶然現(xiàn)象,詞正以其自身特有的藝術(shù)魅力滲透進詩歌,影響詩歌創(chuàng)作。三、陸表三:詩中的兩種體裁和兩個典型的句類,均有一定的差異和聯(lián)系詩和詞兩種文體的互滲影響,還表現(xiàn)在有時同一句子分別出現(xiàn)在詩與詞中,如晏殊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既出現(xiàn)在他的七言律詩《假中示判官張寺丞王校勘》中,同時也出現(xiàn)在詞作《浣溪沙》中。《四庫全書總目》云:《浣溪沙》春恨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二句乃殊《假中示判官張寺丞王??薄菲哐月芍懈孤?lián),《復齋漫録》嘗述之,今復填入詞內(nèi),豈自愛其造語之工故不嫌復用之矣?(P2780)北宋初年,詞尚被視為“小道”,不能與詩同列,晏殊“愛其造語之工故不嫌復用”的現(xiàn)象說明詞人跳出詩詞分疆的觀念,在創(chuàng)作中出現(xiàn)了詩詞互相滲透。除此之外,他的《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兩句,與其《無題》律詩尾聯(lián)“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意蘊雷同。其他如“寇萊公‘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乃詞中語?!?P215)這樣的現(xiàn)象在蘇軾詞中也存在,其詩《九日次韻王鞏》中有“明日黃花蝶也愁”,而其詞《南鄉(xiāng)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也有相同之句;其詞《陽關(guān)曲》(暮云收盡溢清寒)中有“明月明年何處看”句,而其詩《右答李公擇》中也有此句;其“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一聯(lián),在《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詞和《獨覺》詩中兩用。相同或相似之句同時出現(xiàn)在詩詞之中,在南宋人的詩詞創(chuàng)作中更是普遍現(xiàn)象。根據(jù)我的統(tǒng)計,在陸游創(chuàng)作中,詩與詞句子相同或相似的達19處,范成大有8處,辛棄疾達30處之多。如陸游詩歌《雪晴行益昌道中頗有春意》中有“愁在鞭絲帽影間”(《詩稿》卷三),而詞《齊天樂·左綿道中》則有“塞月征塵,鞭絲帽影”;詩歌《秋晚登城北門》中有“一點烽傳散關(guān)信,兩行雁帶杜陵秋”(《詩稿》卷八),詞《感皇恩》(小閣倚秋空)則有“數(shù)聲新雁,回首杜陵何處”;詩歌《出游》中有“買斷秋光不用錢”(《詩稿》卷六十八),詞《鷓鴣天》(插腳紅塵已是顛)則有“買斷煙波不用錢”,等等,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在陸游筆下,其詩詞在句法和思想上都沒有太大的差別,甚至連齊言體與長短句的形式都沒有明顯的區(qū)分,詩句與詞句已完全趨于一致,表現(xiàn)出“詩人作詞,往往不能脫盡詩腔”的創(chuàng)作現(xiàn)象,(P1299)從中可見陸游詩詞疆界模糊的一般風貌。而他仿張志和所作的《漁父》五首同時被編入了《劍南詩稿》(P191)與《放翁詞》中,則更能說明其詩詞文體氣味之相通。這與蘇軾“‘濟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龍山馬足輕。使君莫忘霅溪女,時作陽關(guān)腸斷聲?!瘱|坡《小秦王》詞也,今乃編入詩集”一樣,(P2527)正是詩詞面貌雷同的結(jié)果。范成大有的詩句似詞,有的詞句似詩,這種相同或相似之句出現(xiàn)在詩詞兩種文體之中,模糊了詩與詞之間的界限。如“夕陽庭院鎖秋千”為《春日三首》其一中的句子,全詩為:藥欄花暖小猧眠,雪白晴云水碧天。煮酒青梅寒食過,夕陽庭院鎖秋千。此詩寫春天之溫暖閑適,前三句為詩中平常之景,但因“夕陽庭院鎖秋千”的存在,而憑添寂寥之感,使此詩別具深情韻味。為什么呢?因為“夕陽”、“庭院”、“秋千”為詞中常有之意象,且這些意象的情感內(nèi)涵均指向失落與幽怨,所以,此種具有強烈詞體特征的句子入詩便使詩歌的風格情調(diào)發(fā)生了變化。而將具有詩體特征的“宇宙此身元是客,不須彈鋏更思家”之句稍加變化為“宇宙此身元是客,不須悵望家何許”,并以之入詞,則使詞更疏朗清曠而具有詩的韻味情調(diào)。其他如詩歌《次韻馬少伊木犀》中有“一天風露不供香”,詞《秦樓月》(樓陰缺)則有“一天風露,杏花如雪”;詩歌《代圣集贈別》中有“事如夢斷無尋處”,詞《惜分飛》(易散浮云難再聚)則有“路長夢斷無尋處”;詩歌《晚集南樓》中有“笑拍闌干萬事空”,詞《念奴嬌》(雙峰疊嶂)則有“佳期如夢,又把闌干拍”。辛棄疾詩詞句法的相類應是辛詞詩化的重要表征之一。關(guān)于辛棄疾詩句與詞句相類,還有一段公案。辛棄疾《鷓鴣天·鵝湖歸病起作》有一句“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但俞文豹在《吹劍錄》中卻認為是詩人陳秋塘所作,其記載云:“古今詩人,間見層出,極有佳句,無人收拾,盡成遺珠。……陳秋塘詩:‘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贝司渲鳈?quán)被劃歸陳秋塘名下。于此,鄧廣銘先生注云:“陳秋塘名善,字敬甫,號秋塘,里籍不詳?!辈?jù)張端義《貴耳集》記載推知秋塘行輩稍晚于稼軒,認為俞氏所記,僅摘錄其二句而未錄全詩,秋塘詩集又不傳,其何以與稼軒詞句全同,頗不可解。但稼軒此詞見《稼軒詞》甲集,淳熙末已刊布,斷無抄襲陳詩之理。最終鄧氏認為俞文豹先讀稼軒此詞,其后誤記為陳氏詩句,隨手札記,未檢原文,故遂不免張冠李戴也。(P188-189)況周頤《蕙風詞話》則云:按此二句乃稼軒詞《鷓鴣天》歇拍。稼軒倚聲大家,行輩在秋塘稍前,何至取材秋塘詩句。秋塘平昔以才氣自豪,亦豈肯沿襲近人所作?;蛘哂嵛奈凳险`記辛詞為陳詩耶?此二句入詞則佳,入詩便稍覺未合。詩與詞體格不同處,其消息即此參證。(P31)此句究竟為誰所作,鄧氏與況氏分別從辛棄疾詞集的刊布時間、辛陳二人之行輩與性情作了推測,認為詩是稼軒所作,因俞文豹誤記而歸入陳秋塘名下,雖為推測卻頗有說服力。我們還可以從辛棄疾之詞集中再找出點證據(jù),辛棄疾《鷓鴣天·重九席上再賦》也曾云:“十分筋力夸強健,只比年時病起時?!卑脆囀暇幠?兩詞所作時間甚近,從句式與風格上看,此句或為稼軒所作。從此公案中我們可以看出,詞到南宋,單從句法上看,詩與詞之面貌已然非常模糊,雖然況周頤云:“此二句入詞則佳,入詩便稍覺未合”,但我們看不出此兩句入詩有何不合之處。從上表中,我們也看到“不知筋力衰多少”與辛棄疾詩“暮年筋力倦崔嵬”也甚相似,詩詞并無明顯區(qū)別。從以上所舉之例中我們可以看出,詞句似詩句反映了詞人創(chuàng)作觀念的改變,這也是“元祐諸公,嬉弄樂府,寓以詩人句法,無一毫浮靡之氣”之創(chuàng)作精神的進一步發(fā)揚光大;而詩句似詞句則讓我們看到在文體互動中詞體本身的積極作為。因此,詩句與詞句雷同,或多或少地改變了詩與詞的某些體性特點,使詩詞在互動中縮小了文體之間的鴻溝,促進了文體間的融合與發(fā)展。四、詩的創(chuàng)作相互觸發(fā)詩詞的互動有時表現(xiàn)為詩與詞的互相觸發(fā),由詩而催生詞,或由詞而催生詩,或者詩詞同時誕生。(一)《梁溪同上》紹熙辛亥除夕,予別石湖歸吳興,雪后夜過垂虹,嘗賦詩云:“笠澤茫茫雁影微,玉峰重疊護云衣。長橋寂寞春寒夜,只有詩人一舸歸。”后五年冬,復與俞商卿、張平甫、銛樸翁自封禺同載詣梁溪,道經(jīng)吳松,山寒天迥,云浪四合,中夕相呼步垂虹,星頭下垂,錯雜漁火,朔風凜凜,卮酒不能支,樸翁以衾自纏,猶相與行吟,因賦此闋,蓋過旬涂稿乃定;樸翁咎予無益,然意所耽不能自已也。平甫、商卿、樸翁皆工于詩,所出奇詭,予亦強追逐之。此行既歸,各得五十余解。(P60-61)從詞人的介紹中,我們可以看到姜夔詩對其《慶宮春》詞的產(chǎn)生有一定的影響,這組詩詞除了在長短句的形式上有差別外,無論在情感、意境還是風調(diào)上都表現(xiàn)出極大的趨同性、相似性,這因為是相互催生而成的緣故。(二)詩與詞新變化的文學表現(xiàn)賀方回妙于小詞,吐語皆蟬蛻塵埃之表。晏叔原、王逐客俱當溟滓然第之。山谷嘗手寫所作《青玉案》者,置之幾硯間,時自玩味。曰:“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飛鴻去。錦瑟華年誰與度?小橋幽徑,綺窗朱戶。只有春知處。碧云冉冉衡皋暮,彩筆空題斷腸句。試問離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鄙焦仍?“此詞少游能道之?!弊餍≡娫?“少游醉臥古藤下,無復愁眉唱一杯。解道江南斷腸句,而今唯有賀方回?!?P472)無獨有偶,陸游也曾因極賞秦觀之詞而寫詩抒感,楊慎《詞品》載:秦少游謫處州日,作《千秋歲》詞,有“花影亂,鶯聲碎”之句。后人慕之,建鶯花亭。陸放翁有詩云:“沙上春風柳十圍,綠陰依舊語黃鸝。故應留與行人恨,不見秦郎半醉時。”(P102)黃庭堅與陸游的詩帶有詞評的性質(zhì),均由詞催生而成,風貌與原詞相差甚遠,但從中我們?nèi)匀豢梢钥吹皆娕c詞在具體創(chuàng)作中的交融,原詞其實或多或少地影響了詩歌的基調(diào)與情感取向,賦予了詩作深于情的特點。再如,韓元吉有《好事近》詞一首:凝碧舊池頭,一聽管弦凄切。多少梨園聲在,總不堪華發(fā)。杏花無處避春愁,也傍野煙發(fā)。惟有御溝聲斷,似知人嗚咽。陸游看到這首詞以后,卻作了一首七古《得韓元咎書寄使虜時宴東都驛中所作小闋》:大梁二月杏花開,錦衣公子乘傳來。桐陰滿地歸不得,金轡玲瓏上源驛。上源驛中搥畫鼓,漢使作客胡作主。舞女不記宣和妝,廬兒盡能女真語。書來寄我宴時詞,歸鬢知添幾縷絲?有志未須深感慨,筑城會據(jù)拂云祠。友人寄詞,陸游卻用詩和,而在內(nèi)容上,此詩也正是對韓元吉詞內(nèi)容的具體發(fā)揮。從中可見詩詞之間已沒有截然分開的鴻溝,兩者處于并駕齊驅(qū)的狀態(tài)。(三)文虎妻之詩與虞美人草予(惠洪)謫海外,上元,椰子林中漁火三四而已。中夜聞猿聲凄動,作詞曰:“凝祥宴罷聞歌吹。畫轂走,香塵起。冠壓花枝馳萬騎。馬行燈鬧,鳳樓簾卷,陸海鰲山對。當年曾看天顏醉。御杯舉,歡聲沸。時節(jié)雖同悲樂異。海風吹夢,嶺猿啼月,一枕思歸淚。”又有懷京師詩云:“十分春瘦緣何事,一掬歸心未到家?!?P92-93)惠洪同時以詩詞抒發(fā)同一種懷歸之情,兩者雖然還保留著形式上的差別,但無論是情感意志還是風格,已所差甚微?!赌芨凝S漫錄》卷十一載王安石之女見此詩謂惠洪“浪子和尚也”,(P318)從中可以見出惠洪詩通于詞的特征。緣于同事同情而發(fā)的詩詞在創(chuàng)作中相當一致,詩詞疆界模糊了?!盾嫦獫O隱叢話》也有一則記載云:江寧章文虎,其妻劉氏名彤,文美其字也,工詩詞,嘗有詞寄文虎云:“千里長安名利客,輕離輕散尋常。難禁三月好風光,滿階芳草綠,一片杏花香。記得年時臨上馬,看人眼淚汪汪。如今不忍更思量,恨無千日酒,空斷九回腸。”又云:“向日寄去詩曲,非敢為工,蓋欲道衷腸萬一耳。何不掩惡,輒示他人,適足取笑文虎也。本不復作,然意有所感,不能自已,小草二章,章四句奉寄。”其一云:“碧紗窗外一聲蟬,牽斷愁腸懶晝眠。千里才郎歸未得,無言空撥玉爐煙。”其二云:“畫扇停揮白日長,清風細細襲羅裳。女童來報新篘熟,安得良人共一觴。”(P335-336)章文虎妻之詞以埋怨之語寫她對丈夫深情的思念,由昔至今,情感熱烈真摯,而詩則以自己百無聊賴的孤獨表達這種深切想念,除了詞更多敘事性與故事性外,詩詞在意象、情蘊與作品風調(diào)方面均表現(xiàn)出同一性,詩與詞由于題材的一致而表現(xiàn)出趨同的狀態(tài)。有時,不同作家也會在同一種情況下用詩詞寫同樣事物,如蕭德藻、辛棄疾、姜夔俱有吟詠虞美人草之作,蕭德藻與姜夔以詩詠,而辛棄疾則以詞詠,蕭德藻《詠虞美人草》云:魯公死后一抔土,誰與竿頭薦一觴。妾愿得生墳土上,日翻舞袖向君王。辛棄疾《浪淘沙·賦虞美人草》云:不肯過江東,玉帳匆匆。只今草木憶英雄。唱著虞兮當日曲,便舞春風。兒女此情同,往事朦朧。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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