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中主義與中期柏拉圖主義

折中主義與中期柏拉圖主義

作為柏樹學派的一個階段，柏樹學說（大約80-250年）對柏樹學派的產生和性質具有重要意義。我們可以通過考察中期柏拉圖主義者的特定學說，研究作為一種運動的柏拉圖主義在一個思潮涌動的時代如何應對來自希臘文明內部(比如希臘化哲學諸學派)和外部(比如基督教)的沖擊。然而，至少從19世紀以來，中期柏拉圖主義都是一個晦暗不明的領域，一般的哲學史研究在論述完希臘化哲學之后，要么迫不及待地轉到新柏拉圖主義，仿佛新柏拉圖主義之前近三個世紀的柏拉圖主義發(fā)展史無關緊要，要么對中期柏拉圖主義進行大而概之的論述，以折中主義(eclecticism)對之進行總結，指出中期柏拉圖主義缺乏理論創(chuàng)新。在希臘-羅馬哲學研究中，折中主義似乎是一種屢試不爽的論述模式。按照折中主義的邏輯，無論是中期柏拉圖主義，還是晚期斯多亞學派，甚至還包括復興了的亞里士多德學派和畢達哥拉斯學派，都被認為對之前的和現(xiàn)存的各種學說作了某種選擇(“折中”一詞的本義)與組合，缺乏學派奠基者在創(chuàng)派之初通常展現(xiàn)的創(chuàng)造沖動和激情。事實上，這種從學說原創(chuàng)性的角度來考察某一哲學學派之狀況的方法，正越來越受到研究者的挑戰(zhàn)，這在柏拉圖主義研究中尤為突出。相關的研究表明，如果只從學說發(fā)展的角度考察中期柏拉圖主義，那么我們會在很大程度上忽視柏拉圖主義者吸收其他學派和學說的深刻理由。相反，如果從方法論的層面切入研究，則不僅能避免折中主義的評價方式，還能進一步理解一種被折中主義的論述模式忽視了的重要現(xiàn)象，即“柏拉圖的權威”,進而理解中期柏拉圖主義作為一場思想運動的特質。一適宜性的折中主義論證模式在哲學史研究中，18世紀德國哲學史家布魯克爾(J.Brucker)第一個使用“折中主義”來描述柏拉圖主義的某種形態(tài)。策勒的折中主義研究是從哲學發(fā)展的角度展開的。在策勒看來，折中主義的產生是哲學發(fā)展在邏輯上的必然結果，因為“事物的本性(dieNaturderSache)”就在于源自相同土壤的“精神趨勢(Geistesrichtungen)”不可能長久維持“相互排斥”的狀態(tài)，體現(xiàn)在希臘化哲學諸學派中的“精神(Geist)”必然會實現(xiàn)統(tǒng)一。在預設的哲學衰退的背景下，策勒認為，自斐洛(PhiloofLarissa)及其弟子安提俄庫斯(AntiochusofAscalon)以來，柏拉圖主義者的思維方式都具有折中傾向，其中尤以安提俄庫斯為甚，因其雖然自稱要回到老學園，卻在知識論和倫理學中引入了斯多亞學派的學說。以安提俄庫斯作為柏拉圖主義的折中主義起點，策勒認為，自公元前1世紀開始的中期柏拉圖主義者莫不如安提俄庫斯一般，因而持續(xù)了近三百年的中期柏拉圖主義實質上就是折中主義的大本營。緊跟在策勒的折中主義論述之后的是新柏拉圖主義，這個劃分似乎意味著哲學精神的回歸，同時也意味著中期柏拉圖主義對新柏拉圖主義毫無影響。如果我們考慮到普羅提諾的治學和教學方式，那么這種劃分割裂了存在于柏拉圖主義史中的方法連續(xù)性。波斐利在記述普羅提諾的生平時說，普羅提諾會在課堂上讓人閱讀中期柏拉圖主義的評注策勒的論述模式左右了后希臘化哲學研究長達一個多世紀，他關于中期柏拉圖主義的定性成為后來的哲學史著作忽視這段柏拉圖主義史的或顯或隱的理由。然而，自20世紀中后期以來，研究者們逐漸感到“折中主義”這個術語并不適合用于描述中期柏拉圖主義，因為策勒所說的哲學精神或科學精神的衰退無法解釋中期柏拉圖主義對純粹理論問題的興趣，比如自由意志問題以及世界的形而上學原理問題。因此，策勒的折中主義論述模式在很大程度上解釋的是從未發(fā)生過的情形?？墒牵幢惚Ａ袅耸聦嵭缘恼壑兄髁x，我們不免還是要問，中期柏拉圖主義是方法上的折中主義嗎?事實上，這種提問方式已經無意間把原本屬于波塔莫的折中主義運用于中期柏拉圖主義了，而且這種運用很有可能是研究者自己的主觀預設，因為我們面臨的情形是，沒有一位中期柏拉圖主義者自認為是折中主義者，他們宣稱自己就是柏拉圖主義者。即便如此，折中主義的論述模式指出的事實不容否認，即中期柏拉圖主義的確吸收融合了許多其他學派的學說。策勒的折中主義論述以哲學思辨精神的衰退來解釋這一點。但是正如上文所說，這種做法并不符合哲學史實情，更重要的是無法解釋中期柏拉圖主義的評注實踐，進而無助于(甚至是妨礙了)理解柏拉圖主義在方法上的一些特質。為了更好地理解中期柏拉圖主義為何以及如何吸收各種學說，我們有必要回到中期柏拉圖主義的評注實踐上來。二重新定位的柏拉圖哲學與希原料幾乎就在中期柏拉圖主義開始的時候(公元前80年前后),柏拉圖學園陷入了群龍無首的境地。在希臘化哲學中，學園尚能以懷疑論的姿態(tài)與伊壁鳩魯學派、斯多亞學派鼎足而立，但在后希臘化哲學中，以柏拉圖哲學傳承者自居的中期柏拉圖主義者要想與這兩大主流學派爭鋒，必然要采取另外的策略。為了做到這一點，中期柏拉圖主義者需要完成兩個密切相關的任務：首先，向哲學聽眾和其他學派證明自己是柏拉圖主義者在中期柏拉圖主義者中，一方面，我們擁有比如普魯塔克的《論〈蒂邁歐〉中靈魂的生成》和《柏拉圖問題》,陶儒斯的《論柏拉圖的〈高爾吉亞〉》和《〈蒂邁歐〉評注》,以及佚名評注家的《泰阿泰德》評注；另一方面，我們也看到了一些將柏拉圖哲學體系化的作品，比如阿爾吉努斯(Alcinous)的《柏拉圖哲學指南》和阿普列烏斯(Apuleius)的《論柏拉圖及其學說》。如果我們把將柏拉圖哲學體系化的作品也理解為一種評注，那么所有這些作品無疑都體現(xiàn)了一個基本趨勢，即拒絕懷疑論學園對柏拉圖哲學所作的解釋，重新回到由老學園開啟的獨斷論解釋傳統(tǒng)中來。與希臘化哲學內部相互批評相比，懷疑派在整體上是站在一個客觀的、局外的角度來看待各種獨斷論哲學的，他們以各種理由來說明為何要對諸學派的哲學保持懷疑態(tài)度。為了實現(xiàn)中期柏拉圖主義者的目標，他們必須重新估量柏拉圖的哲學和希臘化哲學。也就是說，他們認為希臘化哲學無法與柏拉圖哲學同日而語，柏拉圖的哲學要高于希臘化哲學，并且是檢驗這些哲學是否符合真理的標準。這種觀點肇始于安提俄庫斯，他認為亞里士多德的漫步學派和芝諾的斯多亞學派都是柏拉圖傳統(tǒng)的多少有些扭曲的表現(xiàn)。可以說，柏拉圖的權威性系于柏拉圖哲學的正確性。為了論證柏拉圖哲學的正確性，中期柏拉圖主義者訴諸哲學史研究。我們可以把中期柏拉圖主義的哲學史研究分為內部研究和外部研究。內部研究包括論證學園自柏拉圖以來在哲學上的統(tǒng)一性，目的是避免其他學派以柏拉圖的學園陷入分裂為口實來批評柏拉圖的哲學。這項任務始于學園最后一任掌門斐洛，并在普魯塔克及其后的柏拉圖主義者中得到延續(xù)。外部研究首先和哲學三部門的劃分方式緊密相關。中期柏拉圖主義者沿用了希臘化哲學普遍使用的邏輯學、物理學和倫理學這一劃分方式(不論各部門之間的順序如何)。然而，對中期柏拉圖主義者來說，這種劃分方式并非始于希臘化哲學，正如阿提庫斯所表明的，哲學各部門已經出現(xiàn)在了前蘇格拉底時期的哲學中，但最終是柏拉圖“把哲學的所有部分組合并統(tǒng)一起來”主張柏拉圖哲學的古老性，其核心是認為柏拉圖哲學保存了“原初智慧(primitivewisdom)”。原初智慧及其保存的理論并非中期柏拉圖主義原創(chuàng)，而是源自斯多亞學派。普魯塔克顯然是故意在最后才提到柏拉圖的，因為他想要證明柏拉圖的哲學保存了古人的原初智慧和真理，盡管在柏拉圖之前也有哲學家做了類似的事，但只有柏拉圖哲學才最完整地保存了真理。普魯塔克在此體現(xiàn)了和阿提庫斯相同的信念。這種進路亦可見于公元2世紀反基督教的柏拉圖主義哲學家科爾蘇斯(Celsus)筆下。科爾蘇斯的《真道》(從以上的分析可見，通過從內部論證柏拉圖哲學的完備性以及柏拉圖哲學傳統(tǒng)的一致性，進而借助哲學史研究，從外部論證柏拉圖哲學的正確性，柏拉圖的權威終于被確立起來。對于中期柏拉圖主義者而言，這種權威性使得柏拉圖哲學成為希臘化哲學的哲學資源，后者可以選擇繼承或偏離前者，但無論如何，后者都是柏拉圖哲學的某種偏離或錯誤形式。因此，懷疑派在批評希臘化哲學的門戶之見時，只是指出了希臘化哲學在面對柏拉圖哲學時的不同反應之間的沖突，而無法將批評的范圍擴大到柏拉圖哲學本身。反過來說，柏拉圖哲學還成為了衡量其他學派(甚至是基督教)哲學是否有效的標準。正如努曼尼烏斯所言，當一個人提出一種立場或是得出一種結論時，有必要首先以柏拉圖作為檢驗標準。以柏拉圖哲學為中心的思考，從三元論思想的重新梳理古希臘精神柏拉圖的權威是柏拉圖主義者評注實踐的方法論核心，但由此確立的中期柏拉圖主義并沒有呈現(xiàn)出一致的圖景，相反，中期柏拉圖主義內部存在著各式各樣的分歧(比如，關于宇宙創(chuàng)造的時間問題，關于亞里士多德、斯多亞學派與柏拉圖的關系問題等)。嚴格來說，這些有分歧的問題并沒有導致持有不同觀點的中期柏拉圖主義者在原則上再次陷入希臘化哲學曾經的論戰(zhàn)之中。這是因為希臘化哲學家們相信自己的哲學在起點處就是不同的，對于伊壁鳩魯學派和斯多亞學派來說尤其如此。與之相反，中期柏拉圖主義者認為他們的起點是相同的(至少，他們的哲學動機是相同的)。這就是說，中期柏拉圖主義的評注實踐是為了在柏拉圖的作品中發(fā)現(xiàn)古人傳下來的真理，并由此重估柏拉圖哲學的價值，從而為結束希臘哲學以來的哲學分裂找到出路。與此相比，具體使用何種方法來解釋柏拉圖(比如，究竟是字面解釋法還是寓意解釋法，以及具體贊成什么學說)則成為次要的問題。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那么中期柏拉圖主義引入其他學派的學說就是一個可以重新解釋的問題(伊壁鳩魯學派是個例外)。以柏拉圖哲學為中心，中期柏拉圖主義可以回溯地主張柏拉圖的哲學保存了已經體現(xiàn)于柏拉圖之前的哲學傳統(tǒng)中的真理，并且柏拉圖就是一位從各個方面來說都有能力這樣做的哲學家。一旦對柏拉圖的哲學持有如此信念，中期柏拉圖主義就可以認為，柏拉圖之后的各種哲學學派只是真理歷史的展開片段。這些真理片段盡管和真理總體有某些相同之處，但畢竟已經不是真理本身了，甚至已經偏離了柏拉圖哲學。因此，當他們?yōu)榱私忉屨胬矶u注柏拉圖的作品時，把其他學派或傳統(tǒng)的學說、概念和術語納入由評注產生的學說之中，這種做法可以不是折中主義，更不是無腦(mindless)的折中主義，而是意味著中期柏拉圖主義者試圖以柏拉圖哲學為標準來重新梳理古希臘哲學從前蘇格拉底時期到希臘化時期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