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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商業(yè)原則一儒商也依舊商,恰如名妓仍是妓一樣。這話他在一本雜志上見過,覺得專門精彩;真正理解卻是現(xiàn)在。那么講你是儒商。究竟是褒依舊貶?這就專門不清晰了。如此想著,方今天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喝了一口清涼快口的飲料。方今天的面孔專門清癯,戴副眼鏡,頭上有幾根白發(fā),滿身有股文氣,不管坐站,舉手投足,都顯出種知識相,專門純;這講的是往常?,F(xiàn)在稍稍有點變化,常進出酒店把他弄胖了些,而且來往的人群不同,言談舉止的味道也變了許多,總之,有了點圓滑,有了點剛愎,有了點幾乎摸得著的躁動和渴望,還有了點寫在臉上的隨時預備迎合不人的打算。因此,依舊知識分子,只是多了點小生意人的商氣而已;這點因此是和他的經(jīng)濟實力同時也是和他的所思所想相關(guān)聯(lián)的。方今天原先是某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員,現(xiàn)在是方達股份有限公司的總經(jīng)理。酒桌上有公司的谷豆和宋過,有開發(fā)區(qū)的老劉,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老街坊洪友運。洪友運小時候家里專門窮,老是破衣爛衫,老是流鼻涕,但專門值得信賴,從可不能講假話,肯為朋友打架,流血也不在乎?,F(xiàn)在是哈爾濱市北方星公司駐武漢辦事處的經(jīng)理。下午,宋過講,方經(jīng)理,晚上我來安排,一炮就打暈他,打暈再講話,好講一些。又講去新開張的湖城,有檔次。方今天做了兩年生意,除了酒店,專門少進娛樂場所,行情摸不大準,而老劉又提出要瀟灑,就由小宋去安排了。酒桌上油滑的宋過顯了酒量和社交本領(lǐng),把洪友運和老劉弄得專門快樂,直是稱兄道弟,而且把谷豆也逗得直樂,氣氛專門好。老劉老是拿小眼睛瞄谷豆,還不停地要和她碰杯,宋過專門靈巧,三下兩下就把目標吸引過來,讓谷豆巧妙脫身,同時還讓老劉絲毫覺不出尷尬。事實上方今天在研究所早有酒仙之譽,酒后時或有出格之舉,或吟詩或起舞,大不似平常的儒雅文靜。只是人生意場前就有朋友忠告,談生意切忌貪杯,這話他聽到里面去了,而且盡量軀體力行,比現(xiàn)在天,他就讓小宋去喝,自己不喝。酒近尾聲時宋過問,洪總劉主任,桑拿依舊跳跳舞?湖城舞廳的小姐但是有名氣的。講著瞇眼沖著老劉笑。老劉講昨天桑拿過,那就跳舞,洪總講呢?洪友運憨厚地笑著,講,聽你的。宋過桌子一拍講,好,絕對。老劉講谷小姐一起去,宋過就附耳講了幾句什么,大意是舞廳什么小姐都有,她在不方便。老劉就嚯嚯嚯笑,伸出肥厚的手與谷豆握,講谷小姐有事那就忙去。方今天內(nèi)心有數(shù),出門前就交代過宋過,叫他"愛護"一下什么場合都招人注意的谷豆?,F(xiàn)在就坐在湖城三樓的舞廳里。淡淡的綠光紅光,像一團朦模糊朧的彩色水霧,徐緩低迷的輕音樂微風一般在水霧中漂動穿行,直往人內(nèi)心滲浸。小巧的蝶形舞池在黯淡的燈影里顯出幾分奇妙,疏落的人影幽靈般地在池中搖搖晃晃,引一旁的靜觀者生出不盡的聯(lián)想。只有小宋間或出現(xiàn)一下,要方今天也像個人樣的放開來瀟灑瀟灑,后來又為他安排了個小廂座,接著就閃回到舞池的不知什么地點去了。洪友運和老劉一直不知去向,方今天轉(zhuǎn)著腦袋看,如何看如何看不透舞廳的大小,到處是搖曳的燭火,在黯淡的綠光紅光里,似隱著一個比一個奇妙的半封閉型廂座。方今天浸泡在輕柔的音樂里,盯著搖曳的燭火看,認為那搖搖跳跳的燭火專門像一個人的微笑,誰的呢?他思想飄忽,專門費勁地想了半天,才想到那是谷豆。專門快又想到夫人,那早已被生活磨鈍了的笑容。他有點懊惱地把高腳銅燭臺移了移。先生,我在這兒坐坐您快樂嗎?一個漂亮的女孩撲閃著狹長的眼睛講,卻已挨他坐下來。方今天猶豫了一秒鐘,往里挪了挪。他對自己的服從感到驚奇。我要份飲料不介意吧?方今天講,因此。內(nèi)心在估摸這女孩是干什么的。女孩揚手打了個框子,黑暗里閃出侍應(yīng)生。一杯加冰奶茶,女孩講。侍應(yīng)生轉(zhuǎn)身欲走開。他突然講,喂,兩杯,一包摩爾。女孩轉(zhuǎn)臉沖他笑,整齊的牙齒被燭光映得專門白專門結(jié)實。他仿佛被咬了一下,打了個激靈。托盤放在桌上。女孩抽出一支摩爾。方今天遲疑片刻,撳亮打火機,后來又給自己點上支555。他突然望一眼女孩,心想自己做著這一切時何以竟如何坦然?環(huán)境氛圍是確能改變?nèi)说模换蛘呤蔷埔馕聪?。在研究所的時候他是不管如何可不能如此坦然的。老總心事重重吶。女孩講,令人心動地仄臉望著他。在操發(fā)財心嗎?方今天笑著調(diào)侃道,失戀了。哦——女孩望著他,吃吃吃地笑,這對我但是機會喲。老總是文化人嗎?失戀哪愛情哪但是文化人造出的字眼。方今天覺得自己的情緒在慢慢高起來,不由自主道,你是想講本來就沒有愛情這一講嗎?講話間女孩的頭已慢慢靠向他,秀發(fā)癢癢地擦著他脖子。他頓覺肌肉緊張,挺了挺身子,同時有點神思恍惚。他專門想拂開那個惱人的腦袋,卻只是把放在膝上的手擱到了臺面上,同時小心地長長地噓了口氣。愛情么,女孩講,打算經(jīng)濟時代是有的,市場經(jīng)濟沒有,只有商品。在市場經(jīng)濟里考慮愛情的人沒有不累的,就跟考慮無解的方程一樣;本來就沒解,偏要虛擬一個那樣的方程,如何弄???方今天琢磨這話,忽地想笑:小姐是什么文化?師范中文畢業(yè)。該為人師才對,是不是?可你……有味。女孩黑眸如火,咯咯笑:先生失戀了,我出售愛情,有人需要文化,我出售知識,不都一樣嗎?講著仰起臉,用手摸他的胡碴,純真地笑。又講,我?guī)屠峡偞蛞回?,今晚要么確實是有一大單,正在談,專門費心;要么先生是個文化人——先生生活里出現(xiàn)了危機,周圍有一位追先生追得發(fā)瘋的溫柔小姐,而先生的太太又……方今天又想到儒商這兩個字眼,笑起來,手在她漂亮光潔的臉蛋上撫摸了一下。沒想到湖城還有算命小姐,今天但是沒白來呀。小姐陪我跳一曲?優(yōu)美恬靜的《春江花月夜》搖曳生姿,似輕柔的月光在江面裊裊娜娜地拂來拂去。女孩的手臂圍繞著他的脖子,乳峰貼緊他的軀體,仰著臉蛋柔柔地呼出一團清香。他雙手圍住她柔軟的腰肢,在綠霧里輕搖慢移,品味著一種絕對陌生的令人興奮得發(fā)顫的感受。沒錯,是甜蜜的發(fā)顫,從內(nèi)到外。影子們在周圍游弋,恰似蕩在夢湖中。方今天于沉醉中突然想,難怪洪友運老劉他們不見蹤影。又想,這但是研究所不管如何也研究不出的人生。回到廂座里,他摟住女孩長吻,兩手在她身上游動。松開后女孩笑著來了句廣告詞:味道如何樣???他手撫摸著她的屁股講,你真無恥。確實嗎?何以見得呢?講和做但是兩回事,小姐。哦,茅塞頓開,先生讓我理解了虛偽。他笑:你常如此?女孩嘻哈道,打算經(jīng)濟愛情一人一個定時定量,市場經(jīng)濟就不同了,是否常如此,得受行情左右哪……無恥之尤——這是他的第一評判,接著就哈哈笑起來;他勉力操縱著聲音卻放蕩著情緒,直到淚水溢出眼眶。有種什么東西在笑聲里破裂了。他陰郁道,你是奇才,堪稱愛圣,該寫一本書,名《新愛講》,或者《市場經(jīng)濟與愛情》。先生教我。他話頭一轉(zhuǎn):冒昧問一問,小姐什么緣故選擇這一行?終點一個,路有萬條。好好,打算就如此干下去?再過三年五年,我還能讓先生如此的男人感興趣嗎?到有足夠的鈔票讓我出國……因此也講不定我會去體驗一下另外的生活,或者是去做我喜愛的學問,比如著述《新愛講》。二人笑,各自點煙,默默抽著。方今天瞥一眼女孩,內(nèi)心不知如何生出一種近乎悲傷的感受,那感受里似還混合著對自己的失望。音響送出《友誼地久天長》,旋律在廳內(nèi)依依盤旋。方今天怔著,想,這能醉倒全球各色人等的叩擊心靈的圣音難道也落入湖城如此的地點了。這時他看到宋過的身影在先前的座位旁晃動,一會洪友運和老劉也相繼出現(xiàn)了,他摸出張百元鈔壓在摩爾下,起身吻了下女孩,瀟灑地離了座。這天晚上睡覺,他翻來覆去想的是:一種價值擊毀了人類的所有其它價值,過程中,一個原則如山岳大海般不可改變,那確實是金鈔票原則。歷史是在進步依舊在倒退?他覺得下海兩年學到的東西今天也可確實是一個詩意的小結(jié)。他沒有把握,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沉落抑或是在提升。二妻子去了娘家,兒子要了兩百塊鈔票,同他的那幫同學去了新開的紅河的士高。家里專門安靜,他喜愛如此的安靜。每每為那些談多做少的生意胡忙一天,回到家里,最渴望得到的確實是這種一人獨處的無所事事的寧和。方今天沏一杯清茶,換上寬松衣褲,關(guān)燈后,歪在沙發(fā)里打開電視,把音量調(diào)得盡可能的小。他看見傅北洋出現(xiàn)在電視新聞里。傅北洋穿一身做工極講究的黑西服,系著暗紅色格子領(lǐng)帶,左胸口袋插著支紅花,燈火將他矜持得近乎睥睨的慣有神情映襯得專門是光彩。他正在為打他公司名號的青年足球隊剪彩——美若天仙的模特小姐捧一只銀盤娉娉婷婷走向他,他拿起剪刀一夾,紅綢從兩邊垂下……方今天也隨電視里的掌聲笑了,嘀咕講,媽的這小子,是風光得專門哦。傅北洋的大南海公司掛的是泰國牌子,總代理,其生意涉及許多行業(yè),是本市幾家超級公司之一,和他比起來,方今天的方達只是巷子口的小雜貨店——或者講是地攤更為確切。一想到這點方今天就搖頭,在內(nèi)心大罵個不停:真他媽抖??!同時又要把命運兩字琢磨一番,有時忍不住還會想想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么。生命的意義是什么?國外的朋友曾寄給他一篇留學生寫的文章:生命確實是意義。文不長,自然不是什么黃鐘大呂之作,但源自真切體驗的字句間實實在在有種打動人的東西;近一年多來腦子里時時就要閃過文中的一些段落——他清晰這是內(nèi)心有失落感造成的,也清晰這是由于自己目前的狀況恰如那些他鄉(xiāng)漂泊的留學生一樣沒有根底。事實上生命確實是意義,活著確實是意義,一株小樹活著,吸取陽光雨露,伸展枝葉,為了存在和成長所付出的努力擴展了生命和意義。是如此嗎?似是而非。他方今天昨天覺得發(fā)表論文奪得物理科研獎是意義,今天卻覺得做成一大單是意義,如此講來意義二字隨時刻環(huán)境而變化,意義甚至是純粹個人的東西。生命的意義是什么?你覺得是什么確實是什么——每次考慮,方今天總是不得要領(lǐng),越想越亂。常常只有以失敗告終:不談意義。現(xiàn)在的方今天與原來的方今天不同的是,不再那樣認真,有時甚至有了點宋過那樣的小青年的嬉皮心理,有時他倒覺得大生意場上的傅北洋有點不合時宜了,依舊那個傅北洋,老是一副不茍言笑的公眾形象,專門累,看眼神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讓旁人無法走進他的內(nèi)心,連方今天如此的老同學也走不進。有人按門鈴,是宋過。宋過包一扔就一屁股跌坐在沙發(fā)上,架起腿抓過香煙叼上點火。他遞水給他,問如何樣?宋過下午如約去了設(shè)在開發(fā)區(qū)的北方星辦事處,洪友運卻不在,打三次呼機他才回話,講正在一家建筑公司談點要緊事。后來等他回辦事處剛坐下,又有人開著奧迪來接他去跳跳海鮮樓,他望著宋過憨憨地抱歉地笑,宋過內(nèi)心大罵洪友運和奧迪的娘老子,嘴里卻講:洪總既然有約那我們就改日。洪友運講真是對不住,改日我去方達,你回去跟今天講一聲。方今天噘嘴沉吟著。洪友運的北方星公司在開發(fā)區(qū)有個幾千萬的項目,首期是八百萬,因而作為北方星武漢辦事處經(jīng)理的他自然成了各大中型建筑行業(yè)的追逐目標,成天手提都在嗚嗚叫,一餐也躲不開酒桌。方今天下海后除了倒騰些科研器材外,前年掛靠了一個朋友的建筑公司,一級,牌子不錯。掛靠后,依靠夫人的一個當了多年大包工頭的親戚,承建過三個兩百多萬的工程,賺了點鈔票,買了房買了車,興趣也起來了。這次洪友運的項目他自然也盯上了;技術(shù)沒問題,能夠聘,小設(shè)備機械有,大的能夠租借,只操能否把生意搶到手的心。這點也大概是問題不大的,友運總依舊一起長大的孩提朋友。宋過嘀咕講,媽的也不知他洪友運是什么意思——你方老總對他到底內(nèi)心有數(shù)沒數(shù)啊?圍著他嗡嗡叫的施工單位真他媽比蚊子還多。他對我們我看也是哼一哼哈一哈的裝憨,搪塞著,內(nèi)心卻是有章法得專門呢。方今天笑了笑,講問題不大。宋過講后來又去了一下開發(fā)區(qū)治理處,老劉講洪總喜愛釣魚,你們什么緣故不安排一次?方總,宋過道,這藥方也開了,藥也不算重,小小的一劑,總得應(yīng)他的差才是。方今天講因此,又問釣一次魚大約多少費用。宋過講,談費用,那你小家子氣了。方今天講你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咱們這不是關(guān)著門自講自話嗎?我還不清晰不人都在搶著花鈔票還花不及?宋過就道,看你預備如何弄嘍——總不能只是釣幾斤魚就算事,比如講,總不能電話請他們時還要他們不忘了把魚竿帶上吧?方今天斜他一眼,似笑非笑,講假如買兩根竿——宋過打斷道:三根,我無所謂,至少你也要一根同樣的新竿,關(guān)起門吃咸菜能夠,當著客戶面得吃海鮮。至少按兩千一根的德國貨考慮。方今天摘下眼鏡,哈口氣,擦著,講,你辦去吧??茨泳瓦@你方老總有點肉疼了是不是?你以為就這點小兒科就能把生意搞掂?你得預備請更大的菩薩,洪友運只是是個小鬼,板還不是他拍,到時他的老總確信是要來考察考察的。方今天講,我他媽明白。宋過看他一眼,嘿嘿笑起來。三方今天上個月剛把谷豆聘進來,聘宋過的時刻長些,差不多一年。宋過五年的中文系讀了三年,關(guān)在校園的那顆心安不下來,和不人出去跑電腦生意,結(jié)果被學校開除了。開始賺了點鈔票,不料吸起了毒,險些死在毒販手里。后來進收審站,進勞教處的戒毒所,睡過水泥地,吃過蒼蠅,舔過不人的臭腳板,備嘗羞辱。出來后他大徹大悟:賺鈔票重要守財同樣重要,守住財確實是守住了自己的尊嚴與人格,一個人窮了,同時又有了賭癮和毒癮,那就完蛋了,比死還難受。這是他獨有的人生體驗。他表叔在銀行,跟方今天是熟人,給方達貸了兩次款并要方今天把表侄帶著,因此講宋過是方達的合伙人也并不為過。按講他要晚一輩,當客戶面是專門像個打工仔和晚輩的,可有時忘形起來就要讓你啼笑皆非,又是拍肩又是打背,還方哥前方哥后地叫。好在方今天這兩年操練得還算不壞,除了鈔票,不的事不大像往常那樣較真,快樂起來就跟他稱兄道弟地鬧,專門是快活。方老總——宋過的毛巾在光身子上噼啪啪著,聲音在浴池的水汽里也顯得濕漉漉的,你深圳福仁電子公司的熟人那兒到底如何樣???方今天正往滾燙的鵝卵石上潑水,一陣水汽浮起來,弄得什么也看不見。他轉(zhuǎn)身講,如何,是不是有消息了?宋過講非明那兒落實了,差不多回了電話。非明曾是宋過讀大學時的同班同學,老頭子是官員,自己則是一家背景嚇人的公司的對外業(yè)務(wù)部經(jīng)理,一年四季在地球上空飛來飛去。前不久他在長途里告訴未過一個消息:越南的幾個專做電子生意的朋友,正在尋一種各國都早已不再生產(chǎn)的微機用XFB-Ⅱ型芯片,數(shù)量不限,價格也好講。方今天聽講后,趕忙想到早幾年就下了海的研究所的老馬,老馬在深圳辦了廠,聽講前兩年生產(chǎn)過這種芯片。他打電話摸了個底,內(nèi)心有了數(shù),只是沒深談,因為非明那邊講的也是懸話?,F(xiàn)在落實了,就不妨做一做。方今天搞了兩年大大小小生意,內(nèi)心老覺得空,尤其是手里沒"下一個"的時候,更是無所事事地整天想這意義那人生,弄得沒精神。他明白他得不斷做,做什么都行,才能忘掉所謂的思想,免除高等教育給他帶來的一些靈魂苦惱。他講,那好,我改日給他打個電話。宋過講,非明確實是路子野,每年吃信息就能吃進幾十萬,他介紹的生意差不多差不多上成功的,沒聽講黃過。方今天講,那好,就跟他做,談得好去趟深圳。剛剛喝過酒,老劉和洪友運不知在哪個角落"桑",到處一片霧朦朦,白色的軀體在霧里晃來晃去。有人在高聲地粗俗調(diào)笑。與洪友運的合作有了眉目,意向他也在電話里給他的哈爾濱老總匯報過了,老總沒有否定,還應(yīng)允了合適的時候南下來玩兩天看看那個地點的情況。洪友運有一個遠房親戚是本市公安局的大頭頭,哈市的北方星老總聘他搞辦事處,自然有強龍要靠地頭蛇的意思。再只抓緊把合同敲定就萬事大吉。因此,確信要涉及墊資方式啊回扣酬金啊之類的問題,到時和友運私下談,總可不能太苦惱的。"桑"完去隔壁痛快地沖了一通,穿上衣服又去按摩室,躺在小床上任由小姐捶打搓揉。此刻小姐溫軟的小手在日漸松弛的皮肉上輕柔游走,他禁不住想,這是否在向蒼白清淡的人生暗示什么?下海之前即聽人講過娛樂場所的各種新花樣,后來在飯店酒店也看到過一些鬼名堂,內(nèi)心曾想,不是萬不得已這些地點斷不能去。卻沒想到為了友運手上的項目就深入到湖城了,更沒想到的是,只一個回合就當了這人生至樂的俘虜,而且這至樂擊起的余波難道揮之不去甚至還令他……人的意志、知識分子的桀驁是一種如何樣軟弱的東西啊。有些東西簡直確實是一種本能,一些需要顯然是可不能與理性與文化所阻止的。他為自己的這些經(jīng)驗性考慮臉紅心跳。打算經(jīng)濟愛情一人一個,定量供應(yīng),市場經(jīng)濟就不同了,受行情左右……方今天想起那師范大學生,忍不住笑出聲來。按摩的女孩用不知什么地點出產(chǎn)的一般話講:哦喲,老總好怕癢嗎?四方今天傅北洋和周兵兵是初中同學,六六屆初中畢業(yè),一九六八年下放在一個公社,傅北洋和周兵兵依舊一個大隊。方今天是班上的才子,各門功課的第二老師,而且吹拉彈唱樣樣拿得出手——那個年代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遍布大江南北,有文藝專長的人是寶,也是周圍的人崇拜的偶像。人見人愛的女孩周兵兵是暗戀他的女生之一,這份愛戀不單一直演練到"寬敞天地",確實是幾十年后的今天也還在兩個男人的生活故事中充當看不見的故事主線——人們慢慢就會看到它的力量,了解一種獨特年代演繹出的愛情究竟具有如何樣的不朽性。確切講,這不朽的主角是傅北洋。傅北洋對周兵兵藏有無法解釋的感情,這感情從發(fā)生那天開始就因政治歷史的緣故被壓抑在靈魂深處,幾十年過去了,這感情已如品相極高的礦藏,也如千年不噴的原油。終有一天它會噴發(fā)嗎?我們慢慢往下看。現(xiàn)在的谷豆簡直確實是當年的周兵兵,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常能毫沒來由地把傅北洋拉回到二三十年前。即使是這方面稍顯遲鈍的方今天,也常為谷豆的氣質(zhì)所吸引,生出些若恍若惚的似與從前的某一天相關(guān)聯(lián)的感受。那天一個朋友把她帶進他的寫字間,他當即就覺得一個念頭在心間閃過,怔了有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朋友講谷豆是大學的老師介紹來的,剛剛畢業(yè),想進一家合適的公司鍛煉鍛煉。后來的交談證實了他的第一感——谷豆太像周兵兵了!話題自然涉及到她媽媽。周兵兵因嫁給大隊書記的兒子,后來一直沒回城,二十多年就在縣城生活,去年不幸因病去世了。方今天沉吟了片刻,撥通傅北洋的電話,講北洋,你來一下,看是誰在我這兒,一定要來,就現(xiàn)在。只是上十分鐘一輛奔馳就開到飯店門口,專門快寫字間的門就劃開了。谷豆正面對門坐著,傅北洋一眼望見,難道果在門口好一會沒動。后來的談話中,傅北洋一直顯得神不守舍,完全沒有了平常的沉著,而且方今天驚奇地發(fā)覺,他看谷豆的眼神不專門自然,甚至臉還紅過一次。他不清晰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心想,這倒是不明白的傅北洋的另一面,如此易動感情;他是把存儲了多年的學生式的感情投射到谷豆身上了嗎?谷豆使他想起了那些講不盡的苦苦甜甜嗎?這倒是件讓人感動的情況。和兩個長輩相會,谷豆專門興奮,清亮的嗓音小鳥一樣在房間撞來撞去。方今天專門喜愛,如冬日雪夜與友人圍爐話飲,內(nèi)心想著緣分二字,這確是人生一件不可多遇的令人動心的好事,就想,傅北洋動感情是專門有道理的啊。到吃飯時刻,一直顯得心事專門重的傅北洋突然提議找一家溫馨的個體小酒家坐坐。方今天附和,講專門好。這些年里,初中同學間的大小聚會每次差不多上挑價格不菲的飯店,今天卻著意選擇一家小個體,那個地點含有一種相通的品味;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都意識到了這一層。那一天他們談得專門晚,兩個優(yōu)秀男人的話題專門凡俗專門平穩(wěn)地探進歷史深處;漂亮脫俗的谷豆專門安靜,兩手支頤,水汪汪的眼睛在兩個長輩的臉上移來移去。只是又有件不解的事是,傅北洋一直沒開口問及周兵兵,而方今天告訴他講她差不多病逝時,他竟也無動于衷。他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驚異,給方今天的印象是大概明白這事;同學們中大抵沒人明白,否則他總會聽到些傳聞,而傅北洋明白卻不講,這沒法理解。這些年來方傅二人聯(lián)系差不多沒斷,方今天下海后接觸更多了些。傅北洋因此專門忙,上午在甲地,中午剛過則已在乙地了。他的大南海名氣一天比一天大,電視里不時能見到與公司業(yè)務(wù)有關(guān)的報道,而且全省的文學藝術(shù)體育界的有關(guān)消息里常能看到大南海的影子。盡管忙,而且層次也了得,但他專門記得老朋友和中學的老同學,除了不定期的初中同學聚會他或組織或參加外,偶或也會抽空到方達公司或是某一個要好的同學那兒坐坐,哪怕是幾分鐘的偷閑。同學中有刁鉆的講,傅北洋如此做一多半是為了他自己——生意場到處是險灘懸崖,他生意越大自然就越緊張;只有同學感情是不必猜疑防范的,他是在占同學的"廉價"。而自打谷豆突然出現(xiàn)在方達公司后,他來方達就不單是偷閑了,有事無事總會找點理由來玩玩,哪怕沒話可談,就只那么干坐著,看著方今天忙這忙那,望著谷豆進進出出。這與一個大公司老總的身份顯然不合。谷豆私下問過方今天,傅伯什么緣故總顯得比你還清閑?方今天笑笑,想想講,長袖善舞,他龐大的機器因為有雄厚的財力支撐,想必不需要他事必躬親吧。谷豆講那可不該是如此,龐大的金鈔票王國恰恰要宵衣旰食啊。方今天忙笑著搖頭講,你方伯小攤小戶,這輩子大概是沒法理解傅伯的宏圖大略了。谷豆講,方伯,你真實在呀。方今天講,我實在嗎?你是依照什么如此評判的?又講,做不值鈔票的學問和玩更不值鈔票的音樂,傅伯不如我,可談做生意賺鈔票,我就遠不如他了,你明白嗎?在生意場滾這么兩年,我能夠講是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做一行要一行的天賦,能賺大鈔票的人事實上跟能當將軍當大科學家的人一樣,是小瞧不得的,這點特不是知識分子圈子里的人有偏見,有的人甚至吃不著葡萄就講酸。我也是最近才認識到這一點的。谷豆靜靜地聽他講著,神情變得認真起來。幾天后,在大南海傅北洋的私人會客室里,談了一會XFB-Ⅱ型芯片的事后方今天半開玩笑半認真講,豆豆,方伯那兒是小兒科——手往四壁一揚——你如此氣質(zhì)的小孩該來傅伯的大南海一顯身手才是啊,確實是你媽在我想她也會如此想的吧,來不來???笑著講完這話他無意間瞥了傅北洋一眼,卻發(fā)覺他正緊張地盯著谷豆看,弄得他自己內(nèi)心也不免跳了一下。天確實谷豆正在折紙船,頭也不抬就講,這廟太大了,怪嚇人。媽媽講干什么都得一步步來。方今天嘴里打著哈哈眼卻偷覷著傅北洋,他注意到他的手抖了抖,而且專門輕地出了口長氣。他想,北洋是個感情專門復雜的人,遠比想象的要復雜得多。他看出他專門喜愛豆豆,內(nèi)心揣摸這確信與學生時代的感情分不開,怎么講是又一代人長大了,而且這小孩這么可愛。他自然不明白傅北洋在想什么——書柜邊的傅北洋眼瞇縫了一會,仿佛剛才那幾句話是一道強光,刺得他難受,同時有一個不大痛快的念頭在內(nèi)心蜇了一下:他方今天有點像是在炫耀什么。有種專門深的失望與不悅在胸間漫起來。五方今天的心情專門好。他站在落地窗前,望著陽光下的馬路;馬路上一串黑亮黑亮的轎車反射著耀眼的陽光,緩緩滑行——他認為這恰如他此刻的心情,從容且有光彩,遠不是前些生活的那種惶惑不安與灰暗了。洪友運到底是孩提朋友,沒有讓他失望,他不去選擇更大些的誘惑,這充分講明他憨厚的本性沒變,市場經(jīng)濟情況下,這點尤為顯得可貴。他請來總公司的兩個老總,方今天和宋過把他們安排進了三星飯店,和谷豆一起陪著吃喝玩樂,當爺一樣供著。北方佬性格痛快,不隱自己的好惡欲望,快樂起來老想沾沾谷豆的光,弄得宋過直鼓眼方今天也尷尬,卻只有忍著,還不大好將谷豆撤走,了不起暗示一下洪友運,或者專門為難地做做谷豆的工作。后來幾次實在沒方法,干脆找個借口不讓谷豆參加,由宋過當桌呼小姐來作陪,倒也快活了喜愛痛痛快快直來直去的北方佬。臨走,又去友誼商店為他們的夫人各挑了一件價值不菲的首飾。協(xié)議已草簽。前天下午去吃飯前,他和宋過在北方星辦事處看了洪友運的辦事員提供的全套項目資料,開發(fā)區(qū)、建設(shè)銀行、規(guī)劃局、市政府的各種批文及全套圖紙裝訂得齊齊整整,不容置疑。這因此是"驗明正身"的過場。后來去飯店吃飯,吃完就包了間客房談協(xié)議。墊資不能再少,需一百六十萬。墊資完成后一周,甲方開始打進第一批款,以后依進度分期付;墊資抵押不列入條款。墊資息亦不列入,適當?shù)臅r候在補充協(xié)議里寫到里面去;甲方需回扣三點。三點是慣例,全然不算多,另外交掛靠的建筑公司兩點,總共也才五點。方今天的物理腦袋簡單轉(zhuǎn)了一下,這八百萬工程的利潤就明明白白了,墊資利息也就沒什么咬住不放的必要。另外先要墊資一百六十萬,盡管自己的實力還達不到,但認真算算也就有譜了:材料商那兒專門多材料能夠賒購。如此,所謂墊資一百六十萬實則有個八九十萬也就專門夠了。這他能想方法籌到。問題是條款中沒有墊資抵押——倘若作為乙方的一百六十萬投入后出現(xiàn)任何毀約的變故,乙方的權(quán)益以什么來愛護?他想到那個問題的同時,宋過也在琢磨。洪總,宋過講,甲方的墊資抵押不注上嗎?洪友運笑了笑,沒講什么。辦事員講,你們專門過細啊——但是有十個以上的施工單位情愿倒給抵押北方星。方今天臉紅了一下,摘下眼鏡擦著,有幾分不自然道:怎么講是合同,盡量全面是不是更好些啊。一心一意在看動物世界的老劉轉(zhuǎn)臉講,方總,洪總那個地點是辦事處,他拿什么給你抵押?你是存心難為他。再講,你們是娃娃朋友,這不是最好的資信?確實是你不信他,北方星是三兩個人的皮包公司嗎?你方總的一貫的大氣派哪去了呀?講著哈哈哈笑起來。這下方今天臉更紅了,感受到老劉簡直是在轉(zhuǎn)彎抹角地講他的方達只是是個皮包公司。他半天講不出話來,尷尬得直咳嗽,只是望著洪友運笑,內(nèi)心罵自己生意場上的應(yīng)變能力太差了。宋過也在內(nèi)心罵,他媽的書呆子一個——作為一個"曾經(jīng)的書呆子",他太了解方今天這類人了:常常會為自己的利益抹不開情面。他覺得不管如何樣,這條不寫上總是不大妥當,但老總不堅持,他還有什么咬住的必要?轉(zhuǎn)而又一想,老劉和辦事員他們講的也是實話,多少施工單位在等飯吃啊。弄一個像樣的工程不容易,而且洪友運看上去也不是坑人的人。方今天也反過來想,自己過迂了吧,有肉嫌毛,杞人憂天了吧。甚至直到現(xiàn)在,站在窗前看著遠處那一幢幢高樓大廈,他還在內(nèi)心嘲笑自己文人的斤斤計較和優(yōu)柔寡斷。思想者顧慮多,因此干成驚天動地大事的多是行動者。協(xié)議昨天差不多草簽了,因這層關(guān)系,也沒必要作公證。他在內(nèi)心暗暗告誡自己:重要的是快些動起來,金鈔票在遠處閃光。宋過推門進來,坐在他的老總椅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改日設(shè)備預備進工地,都安排好了,他講。協(xié)議的事總依舊有點不踏實,你呢方老總?方今天看他一會,似笑非笑講,文化人是不是干稍大點的事就會猶猶豫豫?友運那兒我昨晚又打了電話,叫他快些把款從他總公司劃過來,大伙兒都好。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后來宋過問,我們幾時去深圳?方今天講,我跟那邊講好是后天。六傅北洋的父親當過五天國軍,這給他的命運罩上了那個年代最為常見的不幸:文革父親被打死了,他和成了精神病的哥哥與母親相依為命,不久哥哥臥軌,母親就成了他的唯一親人,更是他唯一的精神依傍。隨后的幾十年生涯里,在他的經(jīng)歷中出現(xiàn)了一個難釋的精神現(xiàn)象:這一輩子除了母親,生活中仿佛就從未有過另外的親人。乃至母親于一九八○年去世時,差不多三十多歲的他只剩下一個頗為荒唐的執(zhí)頑念頭:出家。這念頭甚至游絲一般仍在今天的生活里神出鬼沒。而且他是一個因過分的壓抑而變得特不可怕的人,這可怕幾乎有了醫(yī)學上的精神病患者的含義;這點誰也不清晰,因為他的心藏得專門深,而外在的他又是一個自負自信的成功者。他一直在內(nèi)心深處珍藏著殘酷的痛苦體驗,無意間也在培植著要毀壞什么的越來越健壯的愿望;不知今后誰會撞在他的槍口上。另外,還有一種無法講與人聽的情感,確實是對周兵兵的數(shù)十年不變的愛戀;這全然就未曾兌現(xiàn)過的愛戀沒有因時刻的漫長而消殞,反倒如陳年老酒,越放越濃厚醇美。如此,酷似母親的谷豆的突然出現(xiàn)什么緣故會引起他的特不關(guān)注就專門容易理解了。自上次方今天開玩笑講出讓谷豆到大南海的話后,他就無法甩掉那個奇異念頭了——剛好海南總部有事,顛來倒去的想了好久,終依舊給方達公司掛了電話,以需要一個助手幫幫忙的理由提了想要谷豆同行的方法。方今天自是可不能有什么異議的,而谷豆也想去海南玩玩,就一拍即合了。在飛往海南的航班上,谷豆坐在舷窗口,一直側(cè)臉望著窗外飄浮的白云,顯示給他的側(cè)影如一尊浴在穿窗而入的陽光里的溫潤玉雕,令他怦然心動。他微閉著眼,思緒卻在機艙里游來游去,有一種類似情人又類似父親的感受在胸間拂動著;這奇特的感受帶給他一種幾十年間從未有過的興奮和欣慰。他細細省視內(nèi)心,明白自己對谷豆的感情是純凈的,專門清晰除了希望她能常在自己周圍外事實上不無其它奢望。他沒有成過家,能把谷豆當作女兒嗎?不能,內(nèi)心藏有一種柔韌有力的障礙:谷豆和兵兵總是重迭為一個人。這又是專門矛盾的了。小車把他們從機場接到傅北洋在海邊買下的一幢花園不墅,看樓的阿姨給他們開了門;一切起居用品先已預備好,前一天已來過電話。谷豆在房間里打著旋,輕靈柔曼的姿態(tài)托著她的驚奇滿屋飄飛:傅伯,這是你的小樓嗎?你來海南就在這兒住嗎?真美啊傅伯,大海的聲音真美,還有那些——那是棕櫚嗎?還有那……傅北洋抑制著內(nèi)心比她更甚的興奮,隨她在樓上樓下花圃草坪胡亂轉(zhuǎn)悠,不停地點頭。有時又不由自主地站著不動了,望著她的身影發(fā)怔。遠處的海風不停地拂過來,又拂過去,掀起簾慢,搖動著窗口的樹枝,也把她的笑聲播來播去。二三十年前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忽忽閃過,撩得他內(nèi)心一片紛亂。晚飯后他們?nèi)ズ_吷⒉?,谷豆光腳在沙灘上奔馳,不時提腳在又濕又厚的細沙上蓋上她小巧秀氣的腳印。瘋鬧累了,她又不停地談她的同學她的學校,談她的一直生活在武漢的脾氣倔強的外婆,還有和父親生活在縣城的小弟。傅北洋跟著她走走停停,有時也伸手拂拂她肩上的沙礫,或順手理理她被風吹亂的長發(fā);他覺得滿身心洋溢著一股一生也未曾有過、今后不知會否再有的幸福感。他終于講,豆豆,你不是講過來海南就告訴我的嗎?告訴你什么哪?你是如何剛巧找到方達公司去的呀?確實是巧合呀,緣分呀。谷豆笑道。鬼才相信。谷豆就咯咯咯笑著,"一遛沙"地跑開去了。晚上我給你看樣東西博伯——風把她銀鈴樣的聲音送得專門遠。七方今天帶著宋過飛往深圳,令他頗為驚詫的是老馬沒到機場接,二人只好打的進城。車內(nèi)方今天一直不語,顯得專門不痛快,宋過則作無事狀,嘴里哼著流行歌,只拿眼睛偷覷他。電話里講好車來機場接人的,如此失約在生意場上自是不可原諒,講明主人對生意的態(tài)度,至少是不熱乎——或者甚至是某種要價的手法?若真是如此,就有點卑鄙了,怎么講是老同事啊。老馬也依舊老馬,電話一打給他,一刻鐘就到了下榻的飯店,而且握著手不停地搖,千解釋萬道歉,反倒弄得兩人不行意思起來。他專門忙,廠里的活做只是來,公司的訂單也是雪片樣飛來,全然沒方法應(yīng)付。一旁的宋過在內(nèi)心笑,方今天分明講過福仁生意做不下去了,要他的芯片是救他的命,如何一下又這么好了?專門清晰這是和不去機場接人相關(guān)聯(lián)的手法。他瞅時機朝方今天使了個眼色,方今天也點了下頭。他還想,這家伙真是丑啊,如何比我還難看?老馬瘦多了,慣??傆行┗砬榈拿婵咨弦矝]了幾年前見面時的紅光,看得出笑容里有種遮掩不住的負荷感。幾年前正是他事業(yè)如日中天的時候,用他當時的講法是,下海第三個年頭,剛剛才找到了點感受,一點也不想掩飾暴發(fā)大款的得意;因此這不是講他那個發(fā)了財?shù)闹R分子專門輕薄,講的只是他的因生意順當而生的好感受使他無法做到"情能自禁"。他找了家中高檔飯店做東,專門熱情周到,把餐桌堆得滿滿的,因而掃除了方宋二人心底的陰霾。方今天與老馬敘舊,談一日比一日冷清的科研所,談老同事老熟人,也把某某弄的什么科研成果一帶而過,自然更不離生意,也少不了牢騷,或者不由自主發(fā)些經(jīng)濟上升道德下降的感喟。小宋絲毫不講客氣,在一邊只顧埋頭吃,吧噠吧噠嗤溜嗤溜,有意把聲音弄得專門響,方今天拿眼睛瞅他他也不睬,最后弄得老馬莫名其妙哈哈大笑,要和小宋如此有味的小老弟干一杯,結(jié)果就都笑起來。XFB-Ⅱ型芯片是有足夠的現(xiàn)貨的,什么時候要都能夠,但必須是鈔票貨兩清,沒有回旋余地。話題到那個地點就卡住了。公司是有規(guī)定的,老馬講,先款后貨能夠,反過來不行,董事會鐵的規(guī)定。宋過講,馬總,沒什么規(guī)定是鐵得不可變通的吧,情況也是在不時變的呀。老馬笑著插科打諢,情況再如何變,人民幣還能變成丑小鴨嗎?方今天靜靜呆著,打量那個十年前在研究所談獎金臉都要通紅的地球物理小專家,覺得心神散了一下。老馬正用窩著的左手掌遮著大嘴,右手拈著牙簽伸在手掌里掏牙;他覺得這是人類最為丑陋也最為令人惡心的動作之一,他一直看不慣那個據(jù)講是文明人才使用的動作,認為它只能讓人生出討厭的聯(lián)想,遠不及齜牙咧嘴地剔牙縫來得坦率,有故作遮掩向人挑逗之嫌。另外老馬一見面就不作任何客氣與羞答地徑以生意人面貌出現(xiàn),這卻又顯出商場人的最本質(zhì)的坦率了。那個矛盾的老朋友專門是有味啊。宋過講,馬總跟我們方總不是一天兩天的感情吧。老馬講一二十年。是啊,宋過道,你那點貨方達公司會黑你的嗎?老馬講,生意場不是情場,各有各的原則。困擾中國經(jīng)濟的最大問題是什么?三角債?接著就獨自胡侃起來,講中國經(jīng)濟領(lǐng)域里的三角債問題,差不多到了特不嚴峻的程度……宋過專門不禮貌地用筷子敲著盤子打斷他:馬廠長,這和三角債有關(guān)系嗎?有。老馬一口回道,而且笑。我現(xiàn)在差外邊幾百萬,到時你們再差我的,不就成三角了?我再像最早成立"討債協(xié)會"的上海人那樣,到不人的越南去一看二查三憐四醉五磨六泡七跟八絕九全來?這一口脫口而出的催債繞口令弄得方宋二人哭笑不得。宋過講,馬老總,你真了不起,你那點芯片是打算壓在倉庫生兒子了?老馬愣了一下,旋又漫不經(jīng)心講,跟我聯(lián)系芯片,你們并不是第一家。方今天內(nèi)心有點撲通。宋過則輕松地笑起來,講自己的:你是怕騙了你的貨吧?事實上被人騙了跟壓倉庫讓它老化有什么區(qū)不嗎?老馬專門快就講有,騙了就成不人的了,壓著依舊自己的,而且不是還能算產(chǎn)值嗎?又笑著補道,確實是今后宣布破產(chǎn)也能起點小小的作用啊。方今天望了宋過一眼,顯得沒多少信心地講,老馬,能不能有點不的什么方法變通一下?老馬講,先款后貨你不干,貨到越南驗后付款我不干。要不如此:你們弄一百五十萬來,拆借這點鈔票我想你并可不能太難,我們一起開個賬戶,存到里面去,作為保證金,如此我就發(fā)貨,也好向董事會交代。如何?是老同事今天我才如此痛痛快快講話,不假客氣,老方你不要見怪。方今天覺得先前的靠空手道小發(fā)一筆財?shù)拇蛩阆穹试砼菀粯悠屏?。宋過在撥"愛立信",通了后他講——非明,你他媽在哪里?瑞士?我操你媽瑞士。跟你講,我們方達鈔票有點不應(yīng)手,芯片廠家要現(xiàn)款現(xiàn)貨,你能不能叫越南那邊先弄點鈔票過來?什么?因此嘍,這點小生意你他媽大老總因此本來就不想做(他斜眼瞅著老馬,老馬似有點緊張地扭了扭身子,專門快又恢復到滿意狀態(tài)了),可你要真不做那是不行的。如何不行?一句話,回來我饒不了你。好吧,那我就等你的商量結(jié)果了。宋過收機后愁眉苦臉地望定老馬講,馬老總,能成不能成,那就只好聽天由命了。又講,方總,萬一不能成我們改日就直接回武漢罷了,馬老總也忙。老馬甚至打了個哈欠,滿不在乎地起身拍了拍宋過的肩:來了就玩兩天嘛。回飯店房間,方今天問非明到底是什么意思。宋過笑道:倒是先蒙住了你老兄,剛才我撥了他北京家里的電話,他夫人接的,胡謅幾句你倒信了。我是想嚇嚇姓馬的小子,讓他松松口,沒想到那家伙一點不惶的模樣,倒弄得我他媽沒了主意。深圳人認鈔票不認爹,這回算領(lǐng)教了。方今天望他一會,又望不處,內(nèi)心想,到底他媽的是誰在哄誰呀?他覺得今天實在是沒面子,來深圳前對宋過拍了胸的,講老馬沒問題,現(xiàn)在卻弄成如此。八谷豆五年前考進了武漢大學,這是她媽生前的最大愿望,畢業(yè)后能留在武漢自然也是一家人的意愿了。能進方今天的方達公司,是緣分又不是緣分,那個小小的謎團專門自然地成了傅北洋內(nèi)心深處的病。那個女孩突然出現(xiàn)了,出現(xiàn)在他的生活中,不準確講是出現(xiàn)在以他的朋友方今天為中心的圈子里,這使他于驚喜之外更有一層深深的類似心疼的遺憾!他專門在乎那個,太在乎了,幾乎不能自抑。離開武漢前,他在晚餐桌上專門隨便地提到那個問題。谷豆沖他一笑,講傅伯,到海南我就告訴你?,F(xiàn)在他們剛從沙灘散步回來,就坐在傅北洋海濱的不墅里,阿姨端進水果盤和咖啡,放在茶幾上,靜靜退出去了。谷豆赤著腳在客廳里跑來跑去,仍是大驚小怪地講這問那,不處若有人聽,一定會以為那個地點有一房間的歡樂小女孩。傅北洋靠在沙發(fā)里,淺含笑意的目光追著她小巧好看的腳在地毯上方飄游,心卻再次跑得專門遠專門遠。一會谷豆竄進她自己的房間去了。那短暫的一刻,傅北洋恍然有種連空氣都陡然消逝了的感受,內(nèi)心一陣發(fā)慌。谷豆出來時手里拿著兩本有毛澤東頭像的紅日記本,一眼望去,那破舊就顯示了滄桑,歲月留下的痕跡是顯而易見的。她已沒了剛才的歡樂與喜悅,臉上是沉靜認確實表情。傅伯,她聲音專門輕地講,這是媽媽留下的,記著她下鄉(xiāng)的全部生活,她是在醫(yī)院給我的,講讓我了解一下她的過去,還講這事讓不讓方伯明白也由我自己決定……她突然哽咽起來:媽這一生太苦,我不是講在生活上,是講她的感情,我想媽的感情又真又純,它不該在人世間默默消殞,應(yīng)該讓方伯明白——傅伯你是方伯的朋友。你看了也確實是方伯看過了,你會將真情告訴他的是嗎……講著終于抑制不住哭出聲來,沖進房間去。這是一個只屬于那個年代的女孩獨有的心的海,一只憂傷的靈魂在海中漂游,支撐著她使之不至于沉沒的,是那葉正顛簸于浪濤之上的寄寓著她的全部情感的小舟——渾然奮然且萬般艱辛地操舟搏斗于大海中的,正是方今天。那個年代沒有愛情,只有被虛假的政治與革命完全壓抑著的情感波瀾。周兵兵只能把女孩的心念寄諸筆端。日記里滿篇差不多上她對方今天的怯怯喜愛,鮮活豐滿曲折有致,不泛出自靈魂深處的銘心刻骨痛徹肺腑的呼號。女孩的文字因匆忙倉皇躲閃而顯得相當粗疏,但那份真情卻如啁啁啼囀的小鳥滿紙飛揚,頃刻就能將人緊緊攫住,令人無法躲過傾天而下的情感淚雨。顯然,動人心扉的女孩情思、撼人心魄的單方面情感對話,方今天一絲兒也不曾覺察。那時他們下放在一個公社,周兵兵和傅北洋同在一個生產(chǎn)隊,方今天卻在幾十里之外;因此經(jīng)常也能見見面,沒事時竄著隊走親戚似的會會老同學新朋友也是常事。方今天因為吹拉彈唱能講會道且仗義執(zhí)言而名揚方圓百里,每一個知青都明白他,他是相當多的女孩追逐的目標。最漂亮而且最文靜的周兵兵的愛他沒法明白,這實在是一個歷史的大錯。日記里也不時提到傅北洋,但那只是是比較好的同學關(guān)系,這一層是顯而易見的。周兵兵家里專門窮,父母關(guān)系專門壞,戰(zhàn)火常常殃及她和弟妹,下放后和家里的關(guān)系差不多上確實是名存實亡了。她軀體羸弱,沉落在沒有歸期的生活底層卻又感情無所附著,因孤獨及失望而起的某種莫名期待在扭曲的生活里悠悠蕩蕩——終于落進對她關(guān)懷備至的大隊書記鋪設(shè)的網(wǎng)里……日記記錄了她后來終因生活與精神的無望,自然走進書記大伙兒庭的大致過程——后來的夫君確實是書記的兒子。下鄉(xiāng)后期知青已作鳥獸散,各忙各的招工進城去了,而看上去無望回城的周兵兵有如此一個結(jié)果也確實是攀了高枝。當時傅北洋感受到了她的選擇,但無力扭轉(zhuǎn),背負著沉重的情感包袱默默離開了那個大隊。當年她不時被接進書記家吃餃子,留給傅北洋的感受確實是心靈正被撕扯和絞割;現(xiàn)在日記像一面鏡子,讓他照見自己在兵兵心目中的地位與形象,相似的感受出現(xiàn)了。這感受帶來的痛楚完全毀滅著一個男人的自信與自尊,讓他覺得自己只是是人世間一只最微不足道的小蟲豸。谷豆回到客廳時傅北洋正望著窗外的夜色發(fā)怔,見她走到周圍,只是笑了笑沒講什么。她坐下,沉默了一陣講,我找到方達只是想代媽看看方伯在如何樣生活。傅北洋點點頭,似是表示理解。谷豆拿過日記走進衛(wèi)生間,一張張撕下點燃,投進一只瓷盆里。傅北洋跟進衛(wèi)生間,靜靜地站在身后看著。她講,傅伯你看了等于確實是方伯看了,是不是?媽的心愿也就了啦。媽講這東西不值得留在世上,我燒掉該也是媽的意思,是不是?十來分鐘后瓷盆里只剩下一堆紙灰。谷豆仍呆站著。傅北洋講,豆豆,我回飯店去了,你也早些睡吧。谷豆轉(zhuǎn)過身講,傅伯不墅里不是有許多房間嗎?他講還有些事要處理,并講明早他還會來那個地點。九夜半突然雷聲大作,閃電猙獰地劃破夜空,穿透窗帷直殺進臥房。傅北洋霍地坐起,背抵墻壁怔怔地望著被大風掀起的帷幔。來自海洋上空的閃電照亮了他情感生活中最為隱秘的一隅,那個將近三十年間老是在他生活中倏忽出現(xiàn)的一瞬陡然在這電閃雷鳴中定格——夏日汛期,洪水肆虐,大隊知青人馬與部隊日夜駐守縣城大堤。破堤那夜,電閃雷鳴,暴雨驟降,長江支流的滔天巨浪如獅吼虎嘯般奔突而至。傅北洋被人流夾裹著,扛著沙包赤腳在將要潰口堤上奔馳,突然他腳下一軟,跌倒在地——借著不時晃過的手電筒光,他看見腳下那塊破碗片,血在渾濁的泥漿中曲折。緊張饑餓嚴寒與劇烈的疼痛無情地折磨著他;周圍有千百只光腳交錯劃過,他卻深感自己孤獨無助,如只身獨處一隅的受傷的小獸。這時有個女孩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接著有人影在周圍矮下來。因為惶惑與恐懼,他沒辨出那個有些沙啞了的聲音。女孩借著晃動的手電光給他包扎傷口,動作又麻利又細膩,不急不緩的氣息溫軟地吹拂在他赤裸著的胸脯上,使他有種忽地又返人間的親切感受。有一剎那他特不感動,因為清晰地覺出那雙滑膩靈巧的小手充滿關(guān)懷,他甚至差點哭出聲來。一道閃電忽地照亮傾天而瀉的雨柱,女孩短發(fā)半遮著的面孔抬了抬,四目相視,兩人一下都愣住了。是周兵兵。因為上堤搶險,他們?nèi)鞗]有照面。傅北洋不知什么緣故心生恍若隔世之感,他軀體劇烈抖顫,極力壓抑著靠靠她捏捏她的手的欲望。下一個閃電接踵而至,他看到周兵兵的小手顫顫地伸過來,輕輕地抓了抓自己的手腕,而且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眼神凝視著他。北洋,她講,我背你去窩棚休息一下好嗎?那眼神與語氣他一輩子也沒法忘掉?,F(xiàn)在在賓館的套房里,淚如雨下的傅北洋把頭緊緊抱住,仿佛在恐懼著那轟隆隆的雷聲。閃電之夜融進了他一生的輝煌與夢想,那短暫的夢幻的辛酸幸福足以令他品嘗終身,其照亮心宇的光亮那么漂亮強烈,乃至于連隨之而來的巨大失敗也顯得不那么牽心動腸了——大約是一個月后,他終于鼓起勇氣抓住一個一吐心曲的機會,豈料周兵兵專門平靜地沉吟了一會,輕聲講,北洋,我們永久只能是同學朋友。雷聲轟鳴電光閃裂,傅北洋覺得自己心中的最后一絲夢幻正無情地游離開去,消逝在漠漠大雨中。他恍恍惚惚沖出房間,去車庫啟動奧迪,則地一聲穿入雨簾。車在空無一人的大道上追著雨飛行,他什么也看不見,只有眼前操縱板上的紅燈在跳躍……幾分鐘后,他聽到海嘯,不墅群的一隅出現(xiàn)了。他把車停在不墅花園外的鐵柵門前。我來干什么?他伏在駕駛盤上,仰著頭,失神地盯著谷豆臥房的那扇窗戶,看著一道道閃電將窗簾劃亮。十分鐘后,他猛甩方向盤掉轉(zhuǎn)車頭,飛速開回賓館。他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突然抓起電話。聽到那個滿含驚懼不安的令人心動的聲音了:傅伯,我好怕。他用一種特不平穩(wěn)的聲音講,豆豆,安心睡,海南確實是如此的。第二天一早,傅北洋在衛(wèi)生間鏡子里看到了下垂的眼袋和滿臉的青色,不免嘆了口氣。洗漱后直奔美容店,洗理了頭發(fā),做了面膜和按摩,然后去不墅和谷豆共進早餐。他不提日記的事,只就她昨晚的恐懼開了幾句玩笑,然后告訴她今天泰國總部的董事長蘇麗士太太要來海南。早餐后,谷豆就和他到了公司。蘇麗士太太七十多歲了,著一身鮮艷的大紅裝,一頭燙得專門美的齊肩黑發(fā),身材專門好,背后看去像剛及中年的婦人;只是做過多次美容術(shù)的臉上皺紋仍是無法消除,唯有借助高檔化妝品來掩飾。因此得承認她年輕時是個美人,歲月再無情怎么講改變不了臉模子及五官的差不多形狀。大南海公司是她祖籍在中國的先生創(chuàng)下的產(chǎn)業(yè),先生故世后她接手治理。十幾年間把生意越做越紅火。該公司在世界專門多地點都設(shè)有代理,傅北洋與她合作成為中國總代理自是有一段不大不小的緣份,我們文后會提及。蘇麗士太太在公司的例行業(yè)務(wù)檢查活動情況谷豆因此可不能清晰,她們只是在餐桌上見了面。老太太第一眼看到她不免眼睛亮了亮,接著就拉起手來用化妝化得專門好的老眼微笑著凝視她。旁人能注意到老太太事實上走了好一會兒神,那是在內(nèi)心的某個深處查找過往的好年華嗎?老太太信佛,專門慈愛寬厚;這點連閱歷不豐的谷豆也看得出來。同時她也發(fā)覺傅北洋對老太太的恭謹非同一般,平日看上去自負謹嚴甚而多少有點不可一世的人似不該有這等神情;她有些納罕——因為那種顯然成份復雜的態(tài)度不易與雇工對老總的恭謹劃等號??傊榷褂X得這時的傅伯是另一個傅伯。老太太后來去了三亞的一個度假村,傅北洋相隨前往,谷豆則與一個在大街上偶然相遇的大學同學在??谕媪藘商?。蘇麗士老太太離海南往歐洲前,在機場送給谷豆一個專門精巧的玉觀世音,并問她是否情愿去泰國,同時似用一種專門微妙的眼神望了傅北洋一眼。谷豆笑著不語,內(nèi)心卻差不多在否定了。十福仁老馬的差不多意見不能改變,價格卻是讓了幾次,而且保證金也從一百五十萬讓到了一百萬,這對方宋二人就更有吸引力了,專門想把生意做成。兩人商量來商量去,無非是這一百萬打得打不得,生意做得做不得。宋過把胸脯拍得啪啪響,講非明不是一般的掮客,介紹一筆是一筆,吃的確實是這碗飯,同學中間是大大有名氣的,機會不可錯過。怎么講也不是千兒八百,一百萬不是小數(shù)字;開發(fā)區(qū)洪友運的工程又差不多開了工,預備的墊資款那是動不了的,弄不行會搞成個腳踏兩只船掉進水里淹死。鈔票是難籌,可利潤也誘人啊,毛算算,除掉非明要的那份,方達可盈利三十萬左右,對一個小公司這因此是專門能夠了。他們最終就購貨和付款方式和福仁簽了一個協(xié)議。后來他們回武漢分不聯(lián)系——方今天本想找傅北洋,一想他帶著谷豆去海南了,而且這點小鈔票找他也怕他小瞧了自己,就轉(zhuǎn)而找了其它生意上的朋友;宋過則通過他表叔找玩期貨的大款弄了一點。最后他們一共籌了八十五萬,加上非明那邊匯來十五萬,把數(shù)字弄團圓了,劃進與福仁共同新開的賬戶里。兩天后,一切有關(guān)產(chǎn)品外銷手續(xù)由趕來深圳的非明負責辦好,貨如數(shù)發(fā)往越南。那天老馬請客,挑了星級飯店,還請了小姐作陪,喝得手舞足蹈。進屋后,方今天唱個不停,一會黃梅戲一會京劇樣板戲一會俄羅斯民歌,而且噘著嘴唇忽爾發(fā)小號聲忽爾發(fā)薩克斯管聲忽爾又奏巴松的旋律。宋過則在一邊拿大頂,直憋得臉紅似雞冠。非明平復多了,只在一邊喝茶,講宋過你小子不中風。方今大突然專門快活地補一句,中風那鈔票就他媽該我老方一個人得了,"美矣哉",講著哈哈哈哈大笑,接著又唱:赴刑場,氣昂昂,抬頭遠看——宋過一個跟頭翻下床,講,姓方的你他媽真是個撞倒運的大頭鬼!一會中風一會刑場,你真是想死啊。方今天講,你毛頭小伙子明白什么?這是紅燈記,紅燈記明白嗎?它營養(yǎng)了一代人,讓你一輩子沒法忘掉它。宋過講,不確實是那個老妖婆弄的樣板戲嗎?那個把十億人弄成一個模樣的文化旗手?你們這些從來就沒個自己的腦瓜的過來人不確實是全中了她的邪嗎?方今天講,你不明白,你們這一代明白的就只有四個字,吃喝玩樂,或者簡化成一個字,鈔票。不的什么都不明白。星星索明白嗎?老人河明白嗎?還有三套車,小路,更不講一八一二序曲、G弦上的詠嘆曲什么的了。鈔票是重要,可有比它更重要的東西,沒有音樂沒有文學沒有數(shù)學物理,那人如何生活???你們這代人,不,現(xiàn)在的這些人,都不如此想,一個不如一個,沒品位啊。宋過講,談品位啊理想啊精神啊真是不如你老兄了,我早就明白你來深圳是專為搞搞品位才來的,昨天你睡夢里還八十五萬八十五萬地喊,不是品位是什么?非明在一邊嘿嘿笑。方今天臉紅了,跳起來,你撒謊!我從不講夢話。是啊,品位高的時候就要講講了。不然如何個高法啊。方今天一把扣住他的衣領(lǐng),講我是從不在乎鈔票的,研究所的人誰都明白的,不信你去調(diào)查。宋過不急,冷冷笑著望他:這點比天上的太陽還清晰,要不方哥如何會下海呀,是不是非明?方今天突然把手松了,在沙發(fā)上坐下,而且還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非明講,這次如何沒讓你們那個谷豆來?前不久他去武漢時見過谷豆一面,兩人聊得挺投機,他甚至開玩笑講要攻她的關(guān),帶她同去國外混。宋過講你問他。轉(zhuǎn)又對方今天講,方總,谷豆干北洋的活,拿咱們方達的鈔票,你真是開了個慈善公司啊。方今天以手撫額,喃喃講,這就不是你們這些人能夠明白得的。不講傅北洋有數(shù)千萬他可不能沾我方今天的光,確實是他真想占我一點廉價那也是我情愿,是我的一種心情。你們明白什么叫感情嗎?那個年代過來的人的感情是你們這代人今生今世也可不能理解的,就更不講享受了。講著他眼望天花板,嘴角難道有種近乎陶醉的笑意,專門令宋過和非明吃驚。宋過吃驚后臉上又有了厭煩,不屑跟他再談,手一揮轉(zhuǎn)向非明:你改日飛新加坡嗎?走之前不忘了給越南那幫朋友去個電話,叫早些把款匯來。非明講你他媽如何這么啰嗦,不確實是百把萬塊鈔票嗎?像個小女的似的喋喋不休煩人不煩人吶。宋過講你娘的蛋,百把萬你是小菜,可那個地點但是要死人的。人家許的期限也就個把月,到時不劃過來出人命你他媽負責?非明笑,講好啊,到時就要看你們的了。宋過盯著他講,你他媽什么意思,講這話什么意思?非明講睡覺睡覺,起身出了房。不知如何,他一下想到了那個只見過一面的谷豆,只如此一想內(nèi)心就有點亂糟糟的拿不住勁,專門煩。他聽身后宋過講——非明你媽的可不跟老子玩什么古怪花樣——就嘿嘿嘿專門難聽地笑出聲來。十一直到離開海南的前一天夜晚,傅北洋和谷豆都沒再提及有關(guān)日記的任何情況。在海南時,一天下午他們?nèi)ズ_呌斡?,躺在沙灘上的陽傘下,他凝視著向大海沖去的谷豆的背影——深色泳裝將她雪白如雪的軀體襯得格外炫目;先是圓圓的膝蓋在他眼前晃動,轉(zhuǎn)眼她面向大海奔馳了,那對白皙的腿彎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惑人的光澤,纖巧的腳踝在綿軟的沙上起落跳蕩,挑起一溜金色的沙礫,使人覺得海是因她而活,甚而進一步聯(lián)想生活的意義全都潛藏在她如此的青春的軀體中。后來在陽傘下交談時他們插進了如此幾句簡短的對話。豆豆,你以后打算如何辦?谷豆只是銜著吸管一個勁笑,傻乎乎像一個不知愁味道的中學生。她講你好累啊傅伯,你看上去真是好累好累的模樣。我可從沒想過"以后"這些情況。他牽強笑了笑,沉默一會講,有機會去國外你去嗎?比如,美國,澳大利亞,或者歐洲?谷豆挑起眼角看他一眼,神情認真了些,抿嘴想想道,這專門難講,假如真有機會,我會認真考慮的。傅北洋把視線投向海深處,看上去像是在傾聽什么,末了講,假如你來傅伯公司工作——想過如此的事沒有?谷豆慢慢搖頭:目前依舊想呆在方伯的公司里,講不清這是什么緣故,只是一種感受,可能是受媽媽的阻礙。也許——確信也會有呆夠的那一天,我不明白,那時也許我會想另外的情況,比如出國呀,或者到傅伯的公司也未可知——她沖他笑一笑,講,傅伯這我真是講不清晰的——你如何啦傅伯?傅北洋臉色灰白,向后躺在沙灘椅上,微閉著眼睛輕輕喘氣。沒什么豆豆,心臟不太好。事后分析起來,他的感受中,這簡短的隨意對話事實上如一聲罕有的悶雷,將蟄伏心底的最后一絲希望活活悶死。確實,他有一個講不出口的最大愿望:谷豆能永久在他的視線之內(nèi)——這甚至比公司能不斷增加財寶還重要。一方面他專門清晰這不是一種健康心理,另一方面卻又無法克服這種心理沖動,他覺得自己無可救藥。他感受到有什么在啃噬著他的心,那是一種怨懟,甚至可講是忌恨。他想,這些事實上全與方今天無關(guān)。但是如何會——與他——無關(guān)呢?方今天!傅北洋駕車走漢口沿江大道,從撫順路彎到里面去,插進長春街一條小巷,選一處牽強能停車的地點把車停好,然后下車在小巷內(nèi)步行,同行的有一位公司女職員。他們走進一間低矮破舊的磚瓦房,這是周兵兵母親的家。還沒完全適應(yīng)室內(nèi)的黯淡光線,他就聽到谷豆的一聲喚,接著手就被她拉住。方今天也在屋里。老人病了,專門重,大伙兒差不多上來探望的;但如此突兀地相遇于如此一個場合,對傅北洋方今天來講仿佛都有一個秘密不意被人揭穿的尷尬;至少傅北洋是如此——照常情,方今天和谷豆一起來應(yīng)該喊上傅北洋,尤其是谷豆剛剛才同他一起從海南回家;另一方面。他傅北洋是如何會突然同一個陌生人來到周兵兵母親家的?半失明的周母是一個倔強的老太太,倔強到冥頑不化的地步。她拒絕看病,更不情愿去住院治療,吃力而且堅決地講,不靠大夫,這一輩子不也過來了嗎?講完不顧虛弱地幾乎是大笑了一氣。方今天是第一次見周母,他在腦子里迅速把她與經(jīng)歷中的周兵兵作了一番比較,結(jié)論是,強悍的母親只可能育出柔弱的女兒。二十多年來傅北洋雖也是第一次來周家,卻對周母的倔強早已熟視無睹,他不想讓老人明白自己是誰,同時心下在想另外的情況:豆豆確實與方今天親近些。黃昏時分,女職員攔的士回公司,谷豆則留下看護外婆,方今天、傅北洋離開老人駕車往江邊選了一家清靜的小餐館。對面坐下后,方今天瞄了傅北洋一眼,內(nèi)心講,那個傅北洋是如何樣一個復雜的家伙啊,他聽傅北洋講,外祖母脾氣專門不行,孤僻,只喜愛媽媽,連舅舅小姨們的往來都專門少,這些年幾乎確實是一個人過來的。驚奇的是,許多年來總能得到不人的暗暗接濟,后來還老是有人來看望她,幫她料理一些情況,同時自稱是媽媽同學的妹妹。谷豆差不多認為這是個謎,讀武大這幾年幾乎每個休息日都過江來,想碰碰那個善心人,卻總未如愿。現(xiàn)在那個謎確實是揭開了。方今天故作隨意地問傅北洋這雷鋒的事是不是他做的,傅北洋也只是笑了笑,沒講什么。他是個感情一旦積淀在心底就不允它輕意化解的人。下農(nóng)村時他比兵兵返城多,記得有次回漢幫周兵兵帶雙手做的棉鞋給周母,臨離開時周母拉住他的手問,北洋你的臉色如何這么難看?那次確是打擺子剛好,因為沒地點看病,冷冷熱熱顛來倒去搞了將近二十天,回漢時自然是臉白如紙身輕如燕。周母講你下午再來一次,我還得預備點東西帶給兵兵。結(jié)果他五點多鐘去取東西時,桌子上放著一大海碗雞湯;那時吃肉魚豆腐全要票,周母把家里那只母雞殺了。傅北洋沒講什么,一坐下就頭勾在桌面呼里嘩啦吃喝,淚水卻如雨一般悄悄往下落。那時每次到周家,周母看起來差不多上把他當作兵兵的"朋友"看待的。傅北洋如何忘得了這些事呢?回城后,特不是兵兵父親去世后,他總是設(shè)法讓人給孤傲的周母帶去些力所能及的關(guān)心,發(fā)達后更是不一樣了,公司辦公室差不多定期有女職員去周家看望。傅北洋還打算給她買套好點的房子,可接連兩次去談這事的人都搖著頭回來,講老太太講她死也要死在自己祖上傳下來的平房里。這一切全差不多上保密的,傅北洋不愿暴露自己是幕后者。這些方今天因此全都可不能明白。話題由老人而豆豆,由豆豆而周兵兵,由周兵兵而走進往事的回憶中,進而又不由自主地嘆唱起無常的人生來。歲月無情,人生苦短,神龜雖壽猶有竟時啊。兩人都落進感傷的湖里,一任思緒在其間漂流。他們慢慢喝酒,喝得專門多,讓話題順遂著異異同同的思路扯來扯去。傅北洋喝一口后,嘿嘿嘿笑著講,今天,聽講你決定離開研究所下海的時候和幾個初中同學大醉了一場,而那次我在國外沒赴會,是吧?方今天講,是啊酒是好東西,好東西,男人不能沒酒啊。北洋,咱倆碰一下。傅北洋就碰了一下。可你什么緣故罵我呢?你罵我只是確實是弄了幾個臭鈔票,沒什么狗屁了不起,你要想賺你也能。你講傅北洋是個滿身銅臭的家伙,你是這么罵了嗎?我罵你了嗎北洋大老總?方今天笑著講,我什么緣故要罵你?臭鈔票也真是沒什么了不起,我原先確實是如此想的,現(xiàn)在不大如此想了。事實上能賺鈔票也是專門了不起的,不是誰都能賺到啊?,F(xiàn)在衡量一個人能力的最直接標準確實是能不能下海弄幾個,那個精神現(xiàn)在我是吃透了,如此我是因此佩服你,五體投地,我如何會罵你呀?講著他咕咕咕笑起來。卻又補一句:事實上我做夢都在想總有一天我的財寶會壓過你傅北洋,你信不信?傅北洋哈哈哈笑起來。但眼里卻布滿陰郁。喝了幾口茶后方今天忽又顯得情緒有點消沉了,講起了他的生意,講芯片發(fā)往越南差不多十天了,那邊的款還沒一點動靜。又講開發(fā)區(qū)項目的施工進展倒順利,確實是墊資的先期投入差不多了,可北方星公司那邊的款還一分也沒劃到洪友運的辦事處未,再拖下去資金就會出現(xiàn)缺口,專門讓人擔心。沒料到傅北洋講起了不著邊際的話:你總是什么都想要著——往常也確是什么都要到了,從傳統(tǒng)意義上講,同學里你但是最為呼風喚雨得心應(yīng)手的角色——什么場合你差不多上主角??稍谏唐飞虉鲎錾猓昧矿w裁衣才是,不該忽略了對自己實力的可能。方今天鏡片后的眼睛吃驚地大睜著,嘀咕講,我什么都想要嗎?這點酒還不至于使他遲鈍,他分明感受到傅北洋的話里有些味道,而且他如何突然講到我醉酒罵過他?傅北洋面無表情。他在想剛才進屋時方今天和谷豆同坐在一條長條凳上的親近情景——而且從海南回漢的第二天谷豆就迫不及待地回方達上了班。那種內(nèi)心正被什么啃噬著的感受又出現(xiàn)了。十二傅北洋是個奇妙人物,行事謹嚴,表情沉郁不茍言笑,加上常人不敢妄加揣測的巨大資產(chǎn),他自然就成了人們眼里的謎。有人講他是個完全的禁欲主義者,有人講他在不處養(yǎng)了十幾個形體膚色各各不同的女孩,也有人講他事實上性變態(tài)??傊呢敭a(chǎn)和獨身導致了種種離奇的想象和講法。傅北洋下班后常在辦公室一坐確實是三兩個小時,誰出不知他在干什么。他愛把窗簾拉上、關(guān)掉燈,在黑暗里枯坐,有時思緒翩飛,有時卻是什么也不想,緊張繁忙的生意過后,枯坐只是一種適應(yīng),他覺得孤獨比較好,特不是在他著意布置過的小天地里,比較容易找到感受。他常有些胡思亂想:去拂曉山當當原始人,或者去神農(nóng)架同野人試著一起生活一次;一次在電視塔頂層的旋轉(zhuǎn)餐廳招待外地商人,酒后憑窗品茶時,他難道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感嘆——只須朝遠處那片燈海一撲,人就能夠解脫了——令周圍一名公司職員大吃一驚。如此一些念頭,枯坐時就會不時出現(xiàn)。下午斷斷續(xù)續(xù)下起了雨,近黃昏時分密起來,而且偶有電閃在窗外劃過。二十幾年來。逢有電閃雷鳴他就不安,內(nèi)心會攪起層層浪花,覺得一種專門濃的苦澀感在體內(nèi)游走,或者那干脆確實是一種專門疼痛的講不清的感受。這時他就或者沉醉在可怕多想的回憶里,或者陷落在某種恐懼死亡甚或是完全相反的渴盼死亡的情緒中。前不久在海南經(jīng)歷的那個雷電之夜,是這二三十年間最為難忘的一個。傅北洋覺得頭頂在冒汗,他喝了一口咖啡,又覺得心跳有點快起來,就閉上眼休息了片刻。待嘩嘩的暴雨轉(zhuǎn)為連綿的浙瀝雨聲,雷電也不再閃裂轟鳴時,莫名的驚恐才從內(nèi)心退去。桌上有一黑一白兩部電話,他盯了一會,眸子在黯淡的光影里閃亮。他抓起黑色話機,按了七次健。在想象里——他聽到白色話機叮鈴鈴響起來,接著手握的黑色話筒里傳來一個頗有教養(yǎng)的男低音:您好,那個地點是同濟醫(yī)科大心理大夫特不服務(wù)臺,我能給您什么關(guān)心嗎?傅北洋遲疑著,在內(nèi)心斟酌應(yīng)該如何樣表達。我是一個一般中年男人,他用一種盡量平穩(wěn)的聲音講:我不清晰我是否需要您的關(guān)心,可我想我依舊應(yīng)該和您通一次話。我的母親專門早就死了,我永久懷念她,我沒法忘掉她,已近二十年了。后來我認識了蘇麗士太太,我不明白我什么緣故會產(chǎn)生特不的感受——這是專門難啟齒的——是依靠依舊愛戀?我沒法分清。我寧可與她相伴,這專門愉快,勝過和一個妙齡女孩相處。而且我專門驚奇,什么緣故她常和母親重疊為一個影像出現(xiàn)在夢中?這是令我困惑專門多年的一件事。講到那個地點他停了停,擦了擦什么也沒有的頭頂:另外一件事是,周兵兵是我初中同學,她是我心中的女神,她拒絕過我,但我仍深深眷念她,我曾多次想到過死。現(xiàn)在她的女兒突然出現(xiàn)在我周圍了,我又有了回到從前的感受,可這種感受是極為短暫的:我在感受上完全無法"留住"她,她是她自己依舊她那個早逝的母親?在我內(nèi)心這是沒法分清的問題。我現(xiàn)在常常失眠,這四個影像交替著在我夢中出現(xiàn),特不是那個輕靈如煙如云的女孩,讓我迷失了我自己,我如何樣才能找到我自己呢?您是專家,您因此能夠給我關(guān)心——他突然抽泣了幾一下——是的,我明白我再也得不到母愛和情愛,但是我能得到心的寧靜吧?那個于我來講是雙重形象的漂亮女孩,她的僅僅只是用來安慰我心靈創(chuàng)痛的關(guān)注,我能否在您的關(guān)心下得到呢?我希望我能振作一次,假如我能得到我的渴望的小小滿足,我想我能,我試著如此,確實。他緊張地喘息一會,空洞的目光在四周掃來掃去。慢慢平靜一些后,他放下手里的黑色話機,在轉(zhuǎn)椅里盡量舒服地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又拿起白色話筒,用專門職業(yè)的頗能安慰人心靈的低沉嗓音講:作為大夫,首先我要講青青年時期的創(chuàng)傷性經(jīng)驗導致你精神上形成了兩種情結(jié)——戀母情結(jié)和情愛情結(jié)。所謂情結(jié),指的是一組一組的心理內(nèi)容聚攏在一起所形成的一簇心理叢,屬于個人無意識的范疇,它們就像完整人格中的一個個彼此分離的小人格一樣,是自主的,有自己的驅(qū)動力,而且能夠強有力地操縱人的思想和行為。一種強有力的情結(jié)是專門容易被他人注意到的,而一般來講本人卻不大容易意識到這一點:你的痛苦只是一種專門深卻專門模糊的感受,對它的看法你還遠沒達到清醒,除非現(xiàn)在你完全聽進了我的解釋。專家們常講,不是人支配情結(jié),而是情結(jié)支配人,我們分析治療的目的之一就在于分解消溶這些情結(jié),把人從籠罩在他生活中的這些情結(jié)的專橫暴虐下解放出來……講到那個地點話筒突然從博北洋手中滑落在桌面上,他兩手抱頭,薄暮中看去,似大班桌上的一尊古怪的裝飾雕塑。十三用淺俗的話講是賺兩個鈔票不容易,而換一種講法則是,生意場上的人生不堪回首。方今天一九七七年首批考進了大學,同試的傅北洋則遭淘汰,第二年再考才進了文科大專。畢業(yè)后學理科的方今天進了物理研究所,而且碩果累累,是科技界名人;傅北洋則進的是政府機關(guān),成天收收發(fā)發(fā)抄抄寫寫。他無法忍受平凡,無法忍受總不如人——比如方今天——大有英雄落寞之嘆,因此八十年代初毅然辭職下了海。先武漢后深圳,因傳統(tǒng)太沉重,身上知識分子的東西太多,無力于變化萬端不計手段的市場里討到廉價,幾年下來賺賺蝕蝕,只是混了個肚兒圓,最后去了海南。剛到海南還不錯,摸爬滾打小股票小樓花地倒,一年不到弄了幾十萬,轉(zhuǎn)眼到了第二年,卻又連貸的幾十萬一起被合伙開公司的大學同學悉數(shù)席卷而逃。他突然間變得一文不名,心情極度沮喪,甚至沒了東山再起的欲望,不得不到處找打工,牽強窸口。這時卻又遭遇車禍,腰椎受傷臥床不起,最后弄得不但看病無鈔票,連房租都無法按時交納,乃至被人專門客氣地請出了住處。當時海南朋友不多,情況之初還有同學老鄉(xiāng)假以資助,時刻一久就變味了,他開始嘗到人情薄如紙的味道。他本是個過于敏感自尊的人,如此的人生體驗使他的心緒一日強似一日地惡劣,他不再找任何人,甚至閉門餓了兩天,最終決定回家。手里的鈔票連路費都不夠,他挑出幾件像樣的衣服,帶上愛華隨聲聽、手表、電動剃須刀,步行到一條可能可不能遇到熟人的偏僻街道。那個地點離一個住宅小區(qū)不遠,是人們上下班的必經(jīng)之路,他徘徊了專門久,內(nèi)心又痛苦又矛盾。后來附近一所小學放學,一群學生擁出校門,他擋住一個拿著毛筆墨汁瓶的小女孩,和氣地笑著講借用一下她的筆墨,就在路邊樹下鋪開包衣服的報紙,草草寫下:請關(guān)心!全部出售,四百元。小女孩也專門快樂地得到了小禮品,一盒港臺歌星的磁帶。傅北洋把家當全部鋪開,戴著副墨鏡站在樹下。機遇這時意外降臨!一輛小車慢慢開過,有人隔著車窗瞄他。車在七八米開外停下,過了有一會一個小伙子推門而出,走到他跟前。小伙子問他這些東西是不是要出售,他講是的。小伙子又講能否問一下是因什么緣故緣故,他強忍著內(nèi)心涌起的羞辱感,盡量簡明地作了回答。小伙子回到車前,彎腰朝車內(nèi)講著什么,稍頃轉(zhuǎn)回,講先生是否情愿換個地點講講話。饑餓與似箭的歸心早已戳殺了他的驕傲與自尊,他隨小伙子上了車。車內(nèi)坐著蘇麗士太太。這或者確實是人們常講的緣分。蘇麗士太太離泰國前去佛寺做過布施,并參拜過老先生生前的摯友白竺法師。白竺法師天賦善緣,原是中國湖北人,后移居南京,年十八出家,迨二十在安徽九華山受戒,后于戰(zhàn)亂中離境到了泰國。因親近諸方長老大德,慧業(yè)精進,參禪研教達數(shù)十載,著作等身。白竺法師亦通八卦相術(shù),每有"戲言",必中八九,故舉凡國中身份高貴的善男信女,總以參佛時能尋得打卦問命的機會為幸事。每近先生的忌日,蘇麗士太太必遵對先生的許諾前往寺院布施參拜,以慰心靈。這次見面法師望她一陣后闔眼默捻佛球,良久才輕輕講出幾個字來:居士緣在中國,阿彌陀佛。完后輕輕搖了搖頭,不知何意,問也不答。一直盯著中國市場并欲尋代理以擴展業(yè)務(wù)的蘇麗土太太,偶然目睹傅北洋的落拓不免佛心大動善念驟起,加之白竺法師的箴言如雷貫耳——另一方面因此也因憑借閱歷,在對傅北洋相貌的觀看中得出了一份上上評價……從而這偶然一面釀制了完全改變傅北洋人生的一個稀奇故事。后來約有一個月時刻,他作為大南海聘請的顧問,陪伴蘇麗士太太走遍了大半個中國進行市場調(diào)研和考察;過程中蘇麗士太太因此也對他進行了觀看與了解。不久,傅北洋在海南打出了大南海中國總代理的牌子。命運恰如翻手覆手的小人,一夜之間天上地下!傅北洋瞬間間從血淚羞辱及榮華富貴中一下看見了市場經(jīng)濟和打算經(jīng)濟的異同,同時也因突然發(fā)跡后"朋友"的再次聚合而冷硬了一顆心。海南落拓潦倒的經(jīng)歷過于深刻痛苦,他的心勝發(fā)生了外表看不出的巨大變化;這變化自然要阻礙到他后半生的處世態(tài)度乃至于對重大情況的決策。他決定把總部設(shè)在海南.這其中有一種講不清的心理需要。一個精神創(chuàng)傷過于嚴峻的人,其心理自然會呈現(xiàn)一些迥異于常人的特征。傅北洋的精神偏執(zhí)為自己找到了一條渲瀉通道,確實是舍命工作,因此大南海也就能憑借機遇扶搖直上。他在狂熱的工作與成功中找到了心理平衡點,可恰在這時谷豆出現(xiàn)了,撥響他心中珍藏多年的琴弦??膳碌氖牵瑲v史在重演,操琴彈奏者依舊是方今天——使另一個演奏者黯然失色的幸運家伙!尤其是,這點似無法改變。無法改變嗎?那個枯坐辦公室的雷雨大作的傍晚,沉溺于病態(tài)意緒里的傅北洋就如此思緒翩飛,就如此不停地自問自答。難以自拔。夜半時分,傅北洋躺在辦公室套間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他爬起吃了幾片安眠藥,又過了幾十分鐘,人反倒清醒了,而且突然就有了一連串的念頭開始在腦子里游來游去。他干脆放棄睡著的努力,斜依床頭,凝神思索一些應(yīng)該講算得上是可怕的重要問題,是的,可、怕、的。翌日晨,清亮的光線漫進室內(nèi),只迷糊了兩個小時的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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