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二郎神”崇拜

宋代的“二郎神”崇拜

內(nèi)容提要：隨著密宗戰(zhàn)神毗沙門天王及其子二郎獨健信仰在唐末漸隱，關(guān)羽與灌口二郎崇拜卻于宋代凸顯出來，比鄰相伴直至清代。在五代灌口神曾被蜀人當作“護國”神祗，入宋后由于王小波、李順之亂受到牽連，一度被禁，改以川中梓潼神或趙昱替代，終復(fù)原祀。宋仁宗時西夏圍攻延州，曾因突降大雪退兵，宋廷以為神佑。在《宋大詔令集》所載歷次褒封中，可以見出由最初“嘉嶺山神”向灌口二郎的轉(zhuǎn)化，并在汴梁受到特別尊崇，政和中封為“昭惠靈應(yīng)王”。由此又可見出泉州因“丘山降雪”稱神的南宋“通遠王”，亦可能是灌口二郎的化身，元代媽祖崇拜大興之后隱沒不彰。

一，緣起

“二郎神”是中國民間信仰中流傳既久，影響也非常廣泛的神祗。二十年前張政烺先生曾著文，以為二郎神是將幾種民間神，如李冰子、趙昱、張仙、楊戩歸并混合而成的，i此說非常富有啟發(fā)性。我也認為現(xiàn)藏俄羅斯圣彼得堡冬宮博物館內(nèi)的金代關(guān)羽神像中的“關(guān)平”，實則是唐代毗沙門天王崇拜的轉(zhuǎn)移。ii在研究宋代關(guān)羽崇拜時，我發(fā)現(xiàn)灌口二郎的一些史料似未引起引起研究者的足夠注意。雖然已有論者指出，由于王小波、李順的“蜀中之亂”，“灌口二郎”曾經(jīng)遭過貶抑。iii但卻沒有注意到灌口神復(fù)封以后又受到特殊的尊崇，其地位和神功都有飛速提升的情形，其中緣由殆非今人所能想象。因其過程與關(guān)羽崇拜同時而相關(guān)，不妨略加申述，以為研究之續(xù)，并望教正。

按李冰的家世和籍貫本不可考,其姓名在西漢史籍中也不完整?！妒酚洝ず忧酚洖椤笆袷乇?無姓。漢文翁石室所刻先賢姓名,有李冰其人，但未記明爵里?！妒裢醣炯o》記為“李冰以秦時為蜀守”，才講明李冰為蜀守。到《漢書·溝洫志》中就正式記為“蜀守李冰”。其事跡《史記》和《漢書》所記相同，即“鑿離堆，避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中。”iv惟未言明其子及其事跡，可知“李冰子二郎”為后人所增衍。我疑心就是五代兩蜀君主得到了前述毗沙門天王及其子二郎獨健同建功勛一事的啟發(fā)，詳后文。

張商英在當陽玉泉山有《元佑初建關(guān)三郎廟記》，已將李冰父子與關(guān)羽父子聯(lián)系在一起，云：

“李冰治水患，廟食于蜀之離堆，而其子二郎以靈化顯；云長死國事，神憑于楚之玉泉，而其子三郎以英異著者。有子克家，干父之蠱，如《易》之乾坤，不居正位，而寄功用于六子。”“疾而禱之，有時而濡。孕珍草而發(fā)嘉木，驅(qū)魑魅而屏夔魁。林藪幽深，亡蛇虺之。蟄檻穽不設(shè)，無虎豹之虞，蓋人力有所不能者，其鬼神之所司乎？”v

話本小說《醒世恒言》第十三卷《勘皮靴單證二郎神》說北宋汴京已有“清源真君二郎神”廟宇，vi而南宋時僅在臨安，已至少有兩處關(guān)王廟與清源真君廟毗連?！断檀九R安志》卷七十三“土俗諸祠”言：

“清元真君、義勇武安王廟：在西溪法華山。紹興二十七年建。一在半道紅?！眝ii

似乎已將兩祠看作一祠。而《西湖老人繁盛錄》卷二十則言：

“土俗祠：……義勇武安王廟及清源真君廟，在西溪法華山，一在半道紅街。外郡行祠：東岳行宮有五：曰吳山，曰西溪法華山，曰臨平景星觀，曰湯鎮(zhèn)順濟宮，曰楊村山曇山梵剎，俱奉東岳天齊仁圣帝香火。”viii

又”東都隨朝祠”：

“二郎神，即清源真君，在官巷，紹興建祠。舊志云：‘東京有祠，隨朝建之。’”ix

明言信俗本源于汴梁，隨宋室南渡而來。周密《武林舊事》卷第五”湖山勝概”：

“北山路：……關(guān)王廟?！眡

可知兩座關(guān)廟都位于臨安繁華鬧市。比鄰而處，亦非偶然。頗疑臨安西溪之廟，為東岳廟系統(tǒng)之關(guān)王、清源真君合祀，也預(yù)伏下道教二郎神演變?yōu)楹笫狸P(guān)平形象的端倪。值得提出的是，此舉恰與金代關(guān)王神像產(chǎn)生之時代相同，雖然南宋尚道，北金佞佛，但既然金人承襲了北宋“義勇武安王”之封謚，宋人亦以佛將哪咤與道教趙昱結(jié)為兄弟，列于關(guān)王之屬，故南北陪祀關(guān)王之神將，或有佛道之別。復(fù)案《西湖老人繁勝錄》卷第十三”兩赤縣市鎮(zhèn)”言：

“北關(guān)門外名北郭市、江漲東市、湖州市、半道紅市。西溪謂之西溪市……今諸鎮(zhèn)市，蓋因南渡以來，杭為行都二百余年，戶口蕃盛，商賈買賣者十倍于昔，往來輻輳，非他郡比也?！眡i

可知兩座關(guān)廟都位于臨安繁華鬧市。關(guān)公與灌口二郎神毗鄰而居的現(xiàn)象后世續(xù)有記載，元人于涿州立廟，亦將劉備、關(guān)羽與灌口二郎合為一廟。揭傒斯《敕賜漢昭烈帝廟碑》言：

“燕俗廟祀漢昭烈帝、關(guān)將軍及秦蜀郡太守李冰甚虔。昭烈、關(guān)將軍皆涿人，今州南十里樓桑邨，即昭烈故宅，宜以鄉(xiāng)里故。冰在蜀，堰江水以灌民田，又鑿石為五犀牛，以厭水妖。燕無洪河大川，歲多暴水……作昭烈帝及蜀太守廟于其里?！眡ii

直到清代猶存遺跡。乾隆時奉敕修撰的《京城古跡考·顯應(yīng)寺》言：

“寺在黃村，俗呼皇姑寺。明正統(tǒng)八年，駕親征也先，陜西呂尼叩馬諫而死。及復(fù)辟，肉身不壞，乃塑而建寺焉。賜額保明寺，康熙五十一年災(zāi)，五十三年奉敕重建……配殿二：一為漢前將軍關(guān)侯，一為灌口二郎神?！眡iii

此外，無論是馮俊杰主編的《山西戲曲碑刻輯考》xiv描述金元間廟宇奉祀的情況，還是1985年發(fā)現(xiàn)山西潞城的抄本《迎神賽社禮節(jié)傳簿四十曲宮調(diào)》xv第三部分《樂舞啞隊戲排場單二十五個》中，凡是關(guān)公作為主要或者重要腳色的戲目，如《五岳朝后土》、《二十八宿鬧天宮》、《圣道化論春秋》的角色排場單中，關(guān)公與二郎神也都是連袂出現(xiàn)的。以其事涉專門，筆者將另文討論。

灌口二郎本是西蜀地方之神，如何能夠與關(guān)羽比肩而立，影響后世，應(yīng)該和他在北宋中期的不次擢升有關(guān)。

二，灌口二郎

秦守李冰父子以離堆治水，為川西營造出一片沃野，始有“天府之國”美譽。故蜀人致禱，唐代加封，皆本岳瀆崇拜之常，無足道也。但五代四川先后為王建、孟知祥割據(jù)，“天府之國”成為兩蜀重要財賦來源，于灌口神致禱之勤，亦上層樓。張商英之兄張?zhí)朴⒃凇妒穸\杌》中，就述及五代前后蜀之兩后主，俱喜作灌口二郎之像：

“二年八月，衍北巡，以宰相王鎧判六軍諸衛(wèi)事。旌旗戈甲，百里不絕。衍戎裝披金甲，珠帽錦袖，執(zhí)弓挾矢。百姓望之，謂如灌口神?！眡vi

“七月，閬州大雨雹如雞子，鳥雀皆死，暴風飄船上民屋。女巫云：‘灌口神與閬州神交戰(zhàn)之所致?！眡vii

“六月朔，宴，教坊俳優(yōu)作《灌口神隊》二龍戰(zhàn)斗之像。須臾，天地昏暗，大雨雹。明日，灌口奏岷山大漲，鎖塞龍?zhí)庤F柱頻撼。其夕，大水漂城，壞延秋門深丈余，溺數(shù)千家。權(quán)司天監(jiān)及太廟令宰相范仁恕禱請寺觀，又遣使往灌州，下詔罪己?！眡viii

是以依傍佛教附會之二郎，超越歷史人物李冰，徑為灌口之主神矣。則知川民祭祀灌口二郎規(guī)?？捎^，盛裝戎飾，有“戰(zhàn)斗之像”，且灌口二郎常挾風雨而至，氣勢不凡，也是佛教傳說之勾當。據(jù)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九：

“蜀父老言：王小皤之亂，自言‘我，土鍋村民也，豈能霸一方？有李順者，孟大王之遺孤?！袢嘶蠖鴱闹?，未幾小皤戰(zhàn)死，眾推順為主，下令復(fù)孟姓?！?/p>

則王李之亂亦曾托為后蜀主孟氏之名而來，而青城縣味江鎮(zhèn)土鍋村正鄰近灌口二郎每年祭賽大典之地。孟蜀曾封賜灌口二郎為“護國靈應(yīng)王”，川人借祭賽事生變，或者與趙匡胤平蜀后降低灌口二郎祭賽規(guī)格，“開寶七年命去王號”的詔令不滿有關(guān)。惟其如此，才會出現(xiàn)《古今圖書集成·神異典》卷四六引《賢奕》這樣的說法：

“二郎神衣黃彈射擁獵犬，實蜀之王孟昶象也。宋藝祖平蜀，得花蕊夫人，奉昶小像于宮中。藝祖怪問，對曰：‘此灌口二郎神也。乞靈者輒應(yīng)?！蛎鼈饔诰?，令供奉。蓋不忘昶，以報之也。人以二郎挾彈者即張仙，誤也。二郎乃詭詞，張仙乃蘇老泉所夢仙挾二彈，以為誕子之兆，因奉之，果得軾、轍二子。見集中?！?/p>

宋廷懲于蜀中王小波、李順之亂，對于民間祭祀灌口二郎本懸有嚴格的禁令?！稓W陽文忠集》卷三十二《程琳墓志銘》言：

“蜀州妖人有自號李冰神子者，署官屬吏卒，聚徒百余人。公命捕置之法。而讒之朝者，言公妄殺人，蜀人恐且亂矣。上遣中貴人馳視之。使者入其境，居人行旅，爭道公善。使者問殺妖人事，其父老皆曰：‘殺一人可使蜀數(shù)十年無事?！拐邌柶涔剩瑢υ唬骸皝y蜀者，非有智謀豪杰之才，乃里閭無賴小人爾，惟不制其始，遂至亂也?！拐咭暿窦葻o事，又得父老語，還白，于是上益以公為能?！?/p>

又曾鞏(1019--1083)《隆平集》卷八《程琳傳》：

“程琳……知益州，蜀人歲為社會以祀灌口。琳曰：‘往時不誅李順，故大亂?！瞬稙槭渍呗局喟贁?shù)配內(nèi)地?！眡ix

江少虞《皇朝事實類苑》卷二三《官政治績·程文簡》條：

“程琳知益州……蜀州有不逞者，聚惡少百余人，作灌口二郎神像，私立官號，作士卒衣裝，鐃鼓簫吹，日椎牛為會……有白其事，琳皆捕而戮之，曰：‘李順由此而起多今鋤其根本，且使蜀中數(shù)十年無恙?！?/p>

都說聚眾祭祀灌口二郎容易孳生民變，“百余人”或其“戰(zhàn)斗之像”的骨干之數(shù)。故地方官吏一度禁絕祭賽活動。晏殊(991--1055)，撰《馬忠肅公墓志銘》，言馬亮任西川轉(zhuǎn)運副使時曾下令：

“灌口叢廟，一方歲祠，并將戒械，跨逾境邑，僭亂儀章，申令禁革，用懲非法?！眡x

《宋會要輯稿·刑法二》之一一亦言：

“七月十日，知益州李士衡言：‘永康軍村民賽社，用棹刀為戲，望行禁止?！?/p>

此外，石介(1005-1045)于景佑三年(1036)任嘉州軍事判官時，也有《記永康軍老人說》一文，備述李士衡罷斥祭賽灌口二郎的原因：

“蜀人生西偏，不得天地中正之氣，多信鬼巫妖誕之說。有灌口祠，其俗事之甚謹，春秋常祀，供設(shè)之盛，所用萬計，則皆取編戶人也。然官為之聚斂，蓋公私受其利焉。民苦是役過于急征暴斂。公曰：聰明正直之謂神，彼果能神，則是既聰明且正直也，豈有聰明正直之神，推剝?nèi)f靈之膏血，以為己奉哉？果不能神，又何祀焉？遂止之?！眡xi

基于儒家“不語怪力亂神”的邏輯倒是很有力量，但蜀人崇祀二郎神既已蔚成風習，故宋廷嚴厲鎮(zhèn)壓灌口二郎崇拜之余，也嘗試用表封其它神祗替代蜀人信仰。首先選擇的就是梓潼神。曾鞏《隆平集》卷二：

“咸平四年(1001年)，封劍州梓潼神順濟王為英顯王……咸平三年，蜀寇王均叛，有登城指賊大呼曰：‘梓潼神遣我來！九月二十日，城陷矣?！\射之，不見。及期果驗。帥臣以聞，故改是封焉?！?/p>

但梓潼神張亞子的神跡畢竟與水患無關(guān)，難服民意。于是又張冠李戴，另行詔封趙昱為二郎神，以替代令人眷念前朝，易滋民變之灌口二郎。今見資料中有關(guān)宋代封賜趙昱事俱在蜀亂之際，不為無因。如《三教搜神大全》卷三《清源妙道真君》條：

“宋真宗朝，益州大亂，帝遣張乖崖入蜀治之。公詣祠下，求助于神。果克之，奏請于朝，追尊圣號曰清源妙道真君?！眡xii

《新搜神記·神考》“川主”條：

“宋張詠治蜀，蜀亂，屢得神助。蜀平事聞，封川主清源妙道真君。”

按趙昱“斬蛟成神”之故事，本源于宋人偽托柳宗元撰述之《龍城錄》。xxiii大概事跡據(jù)《古今圖書集成·神異典》卷三九轉(zhuǎn)述：

“趙昱，字仲明。與兄冕俱隱青城山，從事道士李玨。隋煬帝知其賢，征召，不赴，督讓益州太守臧剩強起。昱至京師，糜以上爵，不就，乞為蜀嘉州守。時犍為潭中有老蛟，為害日久，載沒舟船，蜀江人患之。昱蒞政五月，有小吏告昱，令使人往青城山置藥，渡江溺死者沒舟航七百艘。昱大怒，率甲士千人及州屬男子萬人夾江岸鼓噪，聲震天地。昱乃持刀投水，頃江水盡赤，石巖半崩，吼聲如雷。昱左手執(zhí)蛟首，右手持刀，奮波而出。州人頂戴，視為神明。隋末隱去，不知所終。后嘉陵漲溢，水勢洶然，蜀人思昱。頃之，見昱青霧中騎白馬，從數(shù)尊者，見于波面，揚鞭而過。州人爭呼之，遂沒。蜀眉山守以聞，太宗封神勇大將軍，廟食灌江口。歲時民疾病禱之，無不應(yīng)。上皇幸蜀，加封為赤城王?！?/p>

同書同卷又引《八閩通志》：

“宋真宗加封清源妙道真君?！?/p>

復(fù)引《常熟縣志》：

“神趙昱立廟灌口，呼灌口二郎神。開禧中和州寇警，守臣夢白袍神謂曰：‘吾，隋人趙昱也。默為子助，子當益奮。’寇大創(chuàng)，引去，和州始安。守臣以狀聞，封為王。今本邑以神平水患，凡遇水旱，請禱則應(yīng)，神司水，而炳靈司火云?！?/p>

嘉州、犍為、眉州均屬岷江下游，則趙昱顯圣之地，亦與都江堰灌口無關(guān)，僅以“青城山隱居修道”一語，便令廟食灌口，究屬勉強。何況其圣跡主要是便利通航，而非治水俾利，亦與秦守李冰治水，以成就川西“天府之國”之功顯有不同。我疑心這是專門為轉(zhuǎn)移五代兩蜀奉灌口二郎為“川主”，以蜀中新神代替舊祀的官方伎倆。其始封時間在宋真宗一朝，亦緣當時“神道設(shè)教”之風習正濃，故作為水利之神開始向全國擴展。

但這種缺乏根基的“移花接木”，“掩耳盜鈴”之術(shù)，未必能令蜀人心服。于是“蜀亂”平息之后，宋廷就開始作出讓步，仍封灌口二郎?！端螘ざY二○·郎君神祠》記載說：

“仁宗嘉佑八年八月，詔永康軍廣濟王廟郎君神，特封惠靈侯，差官祭告。神即李冰次子，川人號護國靈應(yīng)王，開寶七年命去王號，至是軍民上言，神嘗贊助其父除水患，故有是命。政和八年八月改封昭惠顯靈真人?！?/p>

又《宋會要輯稿》禮二〇之二一敘述始末最詳：

“宋太祖乾德三年平蜀，詔增飾導(dǎo)江縣應(yīng)圣靈感王李冰廟。開寶五年廟成，七年改號，歲一祀。廟旁有顯靈王廟，蓋丹景山神。詔去其偽號。真宗大中祥符三年，詔本軍判官專掌施物。廟宇隳壞，即以修飾。冰，秦孝王時為蜀郡守，自汶山壅江堋傳，郫江下流以行舟舡，又灌溉三郡，廣開稻田。作石犀、石人，以饜水怪。歷代以來，蜀人德之，餉祀不絕。偽蜀封大安王，孟昶又號應(yīng)圣靈感王。仁宗嘉佑八年，封靈應(yīng)侯。神即李冰次子，川人號護國靈應(yīng)王。哲宗元佑二年七月封應(yīng)感公；徽宗崇寧二年加封昭惠靈顯王；大觀二年封靈應(yīng)公；政和元年十月賜廟額。崇德三年二月封英惠王，九月封其配為章淑夫人，政和八年八月改封昭惠靈顯真人；宣和三年九月又封其配為章順夫人。廟中郭舍人封威濟侯。紹興二十七年九月英惠王加封廣佑英惠王；一在漢州，孝宗乾道四年五月加封昭應(yīng)靈公?！眡xiv

可知北宋中葉，李冰子之廟祀已經(jīng)越出川界，漸次成為國家之神。

三，延州成神

灌口二郎在汴京受到崇奉，最初是因為祈水療病，顯靈京師，因而進侯為公的?！端未笤t令集》卷一百三十七《靈惠侯進封靈惠應(yīng)感公制》：

“內(nèi)降，近年京中人民，春夏間多疫疾，于靈惠侯請水，往往痊安，奉圣旨云云。爾父守蜀，建二江之利，功施于后世。爾亦以神顯于西土，父子廟食，相傳至今。比歲京師賴以為福。民罹札瘥，請禱輒應(yīng)。夫有及人之功者，必饗爵秩之報。幽顯雖異，朕何間焉？建爾上公，申錫嘉號。式從民志，以侈神休。宜特封靈惠應(yīng)感公?！眡xv

該制文未系年，置于宋仁宗康定與宋哲宗紹圣之間?！案缸訌R食，相傳至今”，則同張商英關(guān)羽父子之說。但其何時竟在京師建廟，且以“請水”顯跡，或其崇拜超越西川的開始?！豆沤駡D書集成》卷五一引《江西通志》“清源廟”條：

“廟在浮梁新田。舊傳神姓李名冰，秦孝公時守蜀，作五石牛以壓水怪，立祠灌口。宋邑人李澗出使資神，立廟祀之?！?/p>

是外邑亦有供奉，且把清源真君趙昱、李冰及其次子靈惠侯混為一談。

按《宋大詔令集》同卷有《封嘉嶺山神詔》言：

“太一宣威，允資神佑。鍾山致禱，實壯司征。蕞爾氐羌，儳焉嘯聚。違德背惠，自姧不祥。崛彼云峰，寔惟守祀。遘梯沖之，向海興雨雪而外凌，闇冥之交，髣髴有覩，狂寇驚潰，堅壘妥安，捍民成功。蒙福斯厚而名爵未著，牢具不豐，非所以重依人，尊受職也。宜彼稱號，視秩群公。肅恭奉祠，咸與加等。特封延州嘉嶺山神為威顯公，仍令本州差官，往彼祭告。”

史載，宋仁宗康定元年西夏大軍曾圍困延州，并俘獲赴援宋將劉平、石元孫?！百\圍延州凡七日，及失二將，城中憂沮，不知所為。會是夕大雪，賊解去。”xxvi范仲淹就是在這次戰(zhàn)役之后“召為天章閣待制、知永興軍，改陜西都轉(zhuǎn)運使。進龍圖閣直學士”，接任西夏前線指揮權(quán)的。他記述說：宋仁宗慶歷初西夏重創(chuàng)宋軍于延安三川口，生俘宋大將劉平、石元孫，進而攻陷宋塞門、安遠二寨，進逼延州城下：

"城中大恐，無可守之勢。公曰：‘延安，西夏之咽喉也，如將不寧，則關(guān)輔皆危。今人力突矣，奈何？’即南有嘉嶺山，其神素靈，乃望而禱之日：‘我死王事，足矣。生靈何辜，為虜魚肉？神宗廟食于茲土，其無意乎？’雨幕陰晦，厥雪大下，寇兵暴露，不知所為，乃晝夜引去。延安遂安。朝廷聞之，封其神曰威顯公。"xxvii

此制所述，應(yīng)即此事之附會，但初始封神，尚為當?shù)刂把又菁螏X山神”。稿本《宋會要輯稿》禮二〇記述較詳：

“嘉嶺山神祠在膚施縣。仁宗康定元年，劉平與石元孫皆戰(zhàn)歿，而延慶將陷。范雍禱嘉嶺山神，其夜天大雪，又城上若鬼神被甲之狀，賊遂驚而退。雍以其事聞，三月詔曰：崛彼靈峰，寔推守祀。遘梯沖之。內(nèi)海興雨雪而外凌，闇冥之交，仿佛有睹?？窨鼙紳ⅲ瑘詨就装?。捍民成功，蒙福斯厚。而名爵未著者，牢具不豐，非所以重依人尊受職也。宜加封號威顯公。神宗治平四年十二月封王，徽宗大觀二年加封英烈徽美王；政和八年九月改封徽美顯靈王?！眡xviii

則始作俑者當為范雍，說來范雍雖然著籍河南，其曾祖和祖父卻都曾在后蜀孟氏任過要職。也許是嫌其名不彰，隨后的制文就將這一功績轉(zhuǎn)移到京師熟知的灌口二郎身上了。如《宋大詔令集·靈惠應(yīng)感公封昭惠號顯王制》：

“靈惠應(yīng)感公惟神邁跡右蜀，克裁典祀，飚馭赴感。蒙福京畿，至靈克昭。有祈必應(yīng)，夢朕盼志，襲于嘉祥。王師西征叛羌，負固能出云雨，遂殄丑夷，實繄神威。默相予武夫，有功不顯。既應(yīng)廟食之隆，而昭報尤殊。宜恢王爵之奉，歆是褒寵，永孚靈休?？商胤庹鸦蒽`顯王?！眡xix

灌口二郎本為岳瀆崇拜之一端，因“出云雨”而致大雪，不意竟然解決了宋廷撓頭的軍機難題，“遂殄丑夷，實繄神威”云云，則打盡了一切馬虎眼。蓋緣自宋真宗“天書降神”，制定“神道設(shè)教”之后，宋代對外戰(zhàn)爭始終在半人半神之間進行，未必不是其“屢戰(zhàn)屢敗”之原因，另文再表。接著又夫榮妻貴，如《永康軍崇德廟昭惠靈顯王夫人封章順夫人制》：

“永康軍崇德廟昭惠靈顯王夫人：朕惟有外治者，必有內(nèi)助。非特顯而在人者有之，幽而在神者，亦與有焉。昭惠靈顯王功昭西蜀，福被中都。護國惠民，利澤尤著。意夫人之靈，有以助之也。寵錫榮名，用彰異跡。服茲茂渥，尚其居歆。可特封章順夫人?！眡xx

宋徽宗時代對灌口二郎封賜的頻率明顯加快，其影響也遠遠超越西蜀一隅，延展至全國。據(jù)《文獻通考·物十八》曰：

“徽宗政和七年。詔修神保觀，俗所謂二郎神者，京師人素畏之。自春及夏。男女負土以獻。揭榜通衢云：‘某人獻土?！钟酗椥巫鞴硎?，巡門催納土者?；蛑^蔡京曰‘獻土納土，非佳語也?！髷?shù)日，有旨禁絕?！眡xxi

這樣就掀起一個二郎神崇拜的“小高潮”。此即《東京夢華錄》記敘二郎神崇拜之由來。

對于為戰(zhàn)爭絞盡腦汁而制勝乏術(shù)的北宋君臣，如此好事，自然企盼多多益善。接著又踵事增華，索性把毗沙門的戰(zhàn)神功能轉(zhuǎn)移到灌口二郎的身上，儼然后世之關(guān)公，這是《昭惠顯靈王封真人賜中書門下詔》描述的景象：

“門下：天下有道，聿多助順之體；圣人成能，斯極感神之妙。昭惠顯靈王英明夙降，變化無方。治水救民，本上穹之所命；紀功載德，有往牒之具存。肇自祖宗，間興師旅。能施云雨，復(fù)濟陰兵。致殄羌戎，備昭靈跡。比濯征于夏寇，乃克相于天威：雷霆聲震于敵城，人物飆馳于空際。蕩平巢穴，肅靜疆陲。矧茲京邑之繁，尤被福禧之廣。冊封王爵，血食廟廷，尚仍祀典之常，昌侈天真之貺。宜更顯號，以示欽崇?？筛姆庹鸦蒿@靈真人。故茲詔示，想宜知悉?！眡xxii

此即上文所述“政和八年八月改封昭惠顯靈真人”之由，不過故事愈編愈全，既有“陰兵”，又有“雷霆聲震于敵城”，又有“人物飆馳于空際”，也就愈像毗沙門天王父子在唐代的神跡，或者神秀在玉泉見到的關(guān)公父子。xxxiii

按照熙寧所定儀禮：“自今諸神祠無爵號者賜廟額，已賜額者加封爵，初封侯，再封公，次封王，生有爵位者從其本封。婦人之神封夫人，再封妃。其封號者初二字，再加四字。如此，則錫命馭神，恩禮有序。欲更增神仙封號，初真人，次真君?！眡xxiv李冰子此時既封“真人”，意味著從“人”正式變成了“神”，一如關(guān)羽。

宋人曾留下一份記錄，證實灌口二郎在四川民間的力量。文曰《先大夫龍泉夢記》，作者為宋如璋：

“崇寧間乙酉歲，如璋避親，移試漕臺。四月初吉，率親友十數(shù)人遡游龍泉，乞靈于昭惠主祠。方時神光晃耀，報應(yīng)示祥，人皆震動而欽奉之。某心專意誠，默有祈向。忽一僧未通名字，來附耳語，曰：‘公春闈定捷?！`怪其語無倫，詢所以知之，稱能相形，唯唯而退。初不信其言，亦不究其工否。是年拔漕解，次年果叨第。自京師歸抵鄉(xiāng)舍才三日，其僧來訪，乃澄照堂元通也。始云：‘某實非相家者。一日前，夢皓首素衣人來，語某：“且泛掃祗侯，翌日由官到此?！币騿枺骸肮賹嵤钦l？”答曰：“執(zhí)香合者是也?！薄靶兆譃檎l？”曰“宋南仲也?！敝寥罩T人皆來，或持澡羞，或捧盞斝，各各不同。獨官人最后至，乃執(zhí)一香合，因問詢名氏，皆合夢中之告，以此知高選無疑。昔日未敢言明，托之相耳?！趹?！神之靈報灼灼如是，烏可不書。今歲孟夏，宿澄照堂，元通話前事，聊以紀其始末。且知人之吉兇得失，皆素定于冥兆，非由于人力。以至動靜語默，亦有其數(shù)。如持一香合，猶已定于前，神得而知之，況其它哉！古人謂神氣發(fā)越，精識所通，乃為吉夢之殊祥。如璋不才，虛服靈夢，誠不敢忘。謹镵于石，以報神貺。政和七年三月日，宋如璋謹記?！眡xxv

文中所言“昭惠主祠”，當為灌口二郎廟宇無疑，唯廟神何以能夠衡文，且廟中應(yīng)答何以竟是僧人，語焉未詳。于此可知宋徽宗時代川人二郎神信仰擴大之勢與包容之廣。惟宋室南遷后，金、元時代之二郎神崇拜發(fā)生的變化，則形成后世轉(zhuǎn)義、歧義及其相關(guān)民俗。xxxvi這個現(xiàn)象如此突出，以致大儒朱熹也討論到灌口二郎問題：

“論鬼神之事，謂：‘蜀中灌口二郎廟，當初是李冰因開離堆有功，立廟。今來現(xiàn)許多靈怪，乃是他第二兒子出來。初間封為王，后來徽宗好道，謂他是甚么真君，遂改封為真君。向張魏公用兵禱于其廟，夜夢神語云：‘我向來封為王，有血食之奉，故威福用得行。今號為“真君”，雖尊，凡祭我以素食，無血食之養(yǎng)，故無威福之靈。今須復(fù)我封為王，當有威靈?！汗炱驈?fù)其封。不知魏公是有此夢，還復(fù)一時用兵，托為此說。今逐年人戶賽祭，殺數(shù)萬來頭羊，廟前積骨如山，州府亦得此一項稅錢。xxxvii利路又有梓潼神，極靈。今二個神似乎割據(jù)了兩川。大抵鬼神用生物祭者，皆是假此生氣為靈。古人釁鐘、釁龜，皆此意?！眡xxviii

倒是實話實說?？芍獦淞⑿叛霾坏S護朝廷權(quán)威，而且也是官府收稅的又一法門。南宋祭祀灌口二郎之盛，亦由此可見一斑。這種崇拜后世也在繼續(xù)?！对贰肪砣模?/p>

“至順元年……加封秦蜀郡太守李冰為圣德廣裕英惠王，其子二郎神為英烈昭惠靈顯仁裕王?！?/p>

《陔余叢考》卷三五“灌口神”條言：

“《夷堅志》：永康軍崇德廟乃灌口神祠，爵封王，置監(jiān)廟官，蜀人事之甚謹，每時節(jié)獻享。及因事有祈者，必宰羊，一歲至四萬口。一羊過城，納稅錢五百，歲終可得錢二萬千，為公家無窮利。當神之生日，郡人醵迎盡敬，官僚亦無不瞻謁者。按《獨醒志》，灌口二郎神乃祠李冰父子也。冰秦時守其地，有龍為孽，冰鎖之于離堆之下。故蜀人德之，每歲用羊至四萬余，凡買羊以祭，偶產(chǎn)羔者，亦不敢留。永康借羊稅以充郡計。江鄉(xiāng)人今亦祠之，每祭但祭一羊，不設(shè)他物，蓋有自也。元至順元年，封李冰為圣德廣裕英惠王，其子二郎神為英烈昭惠靈顯仁佑王。見《元史·文宗本紀》。”

這種混亂一直延續(xù)后世，如《封神演義》第四十回描述二郎神時說：

“楊戩曾煉過九轉(zhuǎn)元功，七十二變化，無窮妙道，肉身成圣，封清源妙道真君?！?/p>

《西游記》第六回寫二郎神出戰(zhàn)時，則形容道：

“儀容清秀貌堂堂，兩耳垂肩目有光。頭戴三山飛鳳帽，身穿一領(lǐng)淡鵝黃。縷金靴襯盤龍襪，玉帶團花八寶妝。腰挎彈弓新月樣，手執(zhí)三尖兩刃槍。斧劈桃山曾救母，彈打棕羅雙鳳凰。力誅八怪聲名遠，義結(jié)梅山七圣行。心高不認天家眷，性傲歸神住灌江。赤城昭惠英靈圣，顯化無邊號二郎。”

則顯然混合了目連戲中二郎神的形象，且以四大天王為其部下。另文再論。

四，福建通遠王與灌口二郎

值得注意的是，二郎神信仰后來在福建又有著特殊的發(fā)展軌跡，其原有面貌幾不可辨。案宋自元佑二年在泉州設(shè)置市舶司，其海外貿(mào)易地位始與廣州、明州同列。宋政權(quán)南渡后，竭東南之財以支天下之全費，泉州地位再次急速上升。偶見陳泗東有《泉州海外交通與海神信仰》一文，論及“宋代泉州海神通遠王”問題，xxxix我懷疑即是灌口二郎入閩以后的變相。試為證之：

據(jù)《安海志》，宋政和年間鄉(xiāng)貢進土王國珍所撰《昭惠廟記》謂：

“唐咸通中，延福殿基方興斤斧，公降神于桃源驛之樂山陰，治材植沿游而下，人不勞倦。故殿宇飛欞，數(shù)百年而幾近輪奐者，實公之力。公有廟于寺之東隅，為州民乞靈市福之所。吾泉以是德公為多，凡家無貧富貴賤，爭像而祀之，惟恐其后。以至海舟番舶，益用嚴格。公崇往業(yè)于烈風怒濤間，穆穆瘁容于云表。舟或有臨于艱阻者，公易危而安之，風息濤平，舟人賴之以靈者十常有八九。時丁天旱，大澤焚如，守令憂之，為民勤禱，每用享于公之祠下，未終祀禮而雨澤滂沛。其社士民有禱于公，事無巨細莫是昭格，吾泉以是僉感公之威靈?！眡l

按“昭惠”既已為朝廷屢次頒賜的灌口二郎廟謚，自應(yīng)同時無二。而政和年間又正是京師“詔修神保觀，俗所謂二郎神者”之時，提倡此事的蔡京亦正為仙游人。“咸通降神建寺”云云，則類同張商英記述之關(guān)公當陽建寺傳說，跡象甚明。明人陳道遠《重建昭惠廟敘》例有增飾，敘述更詳：

“蓋昭惠本在南安九日冊延福寺之東?？贾f志，以為唐咸通丘山降雪，有功于朝，因立廟祀之。逮宋嘉佑三年春，郡守蔡襄以旱甚，禱于祠應(yīng)。熙寧八年聞于朝，剌封崇應(yīng)公。政和四年立廟，賜今額。建炎南渡以后，屢立陰德功，勤王助順，累膺寵贈，至有八字之封……自是之后衛(wèi)民翊國，昭晰于后，時淳佑六年，郡守劉克俊遜核神前后功德上聞，十一年特詔封忠濟侯，未幾，加仁福焉。自政和延福寺廟，泉之村落多立行廟，安平之廟，亦于是始?！眡li

按此文中的最早神跡“丘山降雪，有功于朝”云云，顯然不應(yīng)該是發(fā)生在閩南的祥瑞，倒像極了前述“延州降雪，西夏退兵”的故事。盡管福建以南的臺灣也可以降雪，但都是在高山地帶，而泉州的海拔高度顯然不足以致雪。何況因作物關(guān)系，即便偶然降雪也會帶來災(zāi)害，不可能是“有功于朝”的祥瑞，其理至明。而蔡襄旱時祈雨之禱，亦同京師供奉二郎神之舊俗。

另宋朝閩人仕宦者極盛，xlii僅泉州一地以進士出身，入閣拜相者即有曾公亮、蘇頌、留正、梁克家、呂惠卿、蔡確、曾從龍、曾懷等。而北宋后期的仙游蔡氏家族更是權(quán)傾京城，只須蔡京、蔡卞一門兄弟子侄蔡攸、蔡[攸+黑]、蔡翛、蔡絳、蔡鞗等人，就已足以操縱京師，控制朝廷。xliii前引徽宗一朝封敕灌口二郎的制文，或即出于蔡京之門徒黨羽之手。故汴京盛行之俗很快傳播到泉州，亦非罕事。南渡以后崇祀更烈，亦可參前引朱熹之說。

至于何以附會泉州著名的“洛陽橋”xliv，應(yīng)當是蔡京名譽掃地，地方鄉(xiāng)紳改以蔡襄之惠政，替代蔡京之詭說，亦猶書法北宋四家“蘇黃米蔡”最終以蔡襄代替蔡京之意。蘇東坡曾以蔡襄書法“為本朝第一”，但也承認“議者多以為不然?！眡lv明書畫鑒賞家張丑在《清河書畫舫》中說：“宋人書例稱蘇、黃、米、蔡者，謂京也。后人惡其為人，乃摒去之，而進君謨書耳。君謨在蘇、黃前，不應(yīng)列元章后，其為京無疑矣。京筆法姿媚，非君謨可比也?！睂O鍍《書畫跋》則說；“四大家，其蔡是蔡京，今易以君謨，則前后輩倒置?！笔励P《墨林快事》以為蔡卞勝于蔡京，蔡京又勝于蔡襄，“今知有蔡而不知有他蔡，名之有幸不幸若此?！鼻搴际莉E《訂訛類編續(xù)編》也將“蘇黃米蔡非蔡襄”，作為“人訛”的一個事例?？少Y參考。xlvi

后世有《文昌帝君陰騭文廣義節(jié)錄卷下·海神示約》之《萬安橋記》說：

“福建洛陽江，地形瀕海，舊設(shè)海渡渡人，每遇風波，溺死無算。宋大中年間，有舟將覆，忽聞空中曰：‘勿傷蔡學士！’已而風浪頓息，一舟無恙。詢之，舟中無姓蔡者。止有一婦，厥夫姓蔡。時婦方娠已數(shù)月矣，心竊自異，即發(fā)愿云：‘若所生之子，果為學士，必造輿梁，以濟渡者。’后生子，即忠定公襄，以狀元及第，出守泉州時，母夫人猶在，促公創(chuàng)建此橋。公念水深莫測，且潮汐頻至，何以興工？于是因循者年余。母夫人促之益力。公乃移文海神，遣一隸卒赍去。其卒痛飲大醉，投書海中，酣臥海上。醒后視之，書已易封。公啟視之，止一‘醋’字，翰墨如新，公恍然曰：‘神其命我二十一日酉時興工乎？’至期，潮果退舍，泥沙擁積丈余，潮之不至者，連以八日，遂創(chuàng)建此橋。其長三百六十丈，廣一十有五尺，共費金錢一千四百萬，因名之曰萬安橋?！?/p>

則蔡襄造洛陽橋一事，亦被列入神騭。惟梓潼之文昌帝君與灌口二郎同為西蜀供奉而澤被全國之神，既然文昌都能夠“頓息風浪”，權(quán)充海神，則灌口二郎本為治水之神，當然更能恪守職司，平息波濤，并順應(yīng)南宋遠洋貿(mào)易之需求，而以“通遠王”名義別塑形象，另獲賜號。康熙《南安縣志》卷二說：“通遠王在宋時最為靈著，州人祈禱翕赫，酒內(nèi)滂沱。及乎散胙飲福，觴豆雜進，喧呼紛藉?！奔词钦f此。至今泉州九日山摩崖仍留有諸如“有郡守倪思正甫，提舶全茂實騰，遵令典祈風于昭惠廟”，“以遣舶祈風于延福寺，通遠善劉廣福王祠下，修故事也”，“大守貳卿顏頤仲，禱回舶南風，遵齊曲也，提舶寺丞劉克遜俱禱焉”，“舶司歲兩祈風于通遠王廟”等題刻，就是那個時代尊崇通遠王的遺留。

陳文還介紹當?shù)貍髡f，謂“可知通遠王是唐朝永春樂山的一個老隱士，死后被奉為山神。顯圣地域在永春山區(qū)?；蛘f他是四川進士李元溥，唐高宗時避難來隱永春?！焙笳f尤其值得注意，蓋緣四川嘉定本有“至樂山”，今稱樂山，或即其人之籍貫。

四川官員把家鄉(xiāng)崇祀帶至任地，列入當?shù)毓┓畹氖吕?，宋代還有?！毒岸ń抵尽肪硭氖摹笆袢笫俊睏l就說，

“三神有德有功，著靈遠矣，今東南州郡所在建祠，金陵大都會獨為闕典。制使姚公希得，蜀人也。分閫是邦，乃度地于青溪之側(cè)，鼎創(chuàng)是祠，又于其傍建道室為槱燎之聽，取管下洞神宮額以名之?！?/p>

頗有假公濟私之嫌。他還親為廟記，述說原委道：

“蜀三大神廟食東南，無慮數(shù)十州。陪京盤盤一都會，寧神之宇，孤寄委陋，非所以妥靈斿嚴祀事也?！?/p>

這位姚大人xlvii在金陵供奉的“蜀三大士”，分別是“鑿離避沫，驅(qū)除罔象，西人永賴，功不細矣”的二郎神清源真君；“雪毋讎恥，職是文人”的文昌神梓潼君；和一位“諫君澤民，之死靡二”，但無論當時后世都毫不知名的白崖君。前兩位神祗都是從西蜀一隅最終走向全國的，類似的封祀就不會在福建泉州發(fā)生嗎？

元代以后通遠王信仰卻為媽祖崇拜所替代，正如《閩中金石略》所云：“今則大船小舸群奉天后，濤山浪屋之中，聲響昭灼，立專祠，錫徽號，問所為昭惠廟者，蓋不能舉其名矣?！眡lviii何以會發(fā)生這種狀況，陳文考述頗詳，可以參看。以其無關(guān)本題，不論。

i張政烺《〈封神演義〉漫談》，《世界宗教研究》1982年第四期。

ii《金代關(guān)羽神像考釋》。

iii參吳天墀《王小波、李順起義考索三題》，載1984年宋史年會編刊《宋史研究論文集》231-235頁。

iv1974年3月3日，修建都江堰渠首外江閘時在河床下米深處出土了一尊李冰石像。為灰白色砂巖琢成，頭部向西，伏臥沙石之中。像高米，肩寬米，厚米。石像冠冕長衣，手置胸前，面含笑容。兩袖衣襟上，有內(nèi)填朱色的淺刻隸書題記三行，前襟為“故蜀郡李府君諱冰”，左袖上為“建寧元年閏月戊申朔二十五日都水椽”，其時代約與歷史人物關(guān)羽同時；右袖上為“尹龍長陳壹，造三神石人水萬世焉”。又青城山與都江堰，于2000年根據(jù)文化遺產(chǎn)遴選標準C(II)(IV)(VI)被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評價：“建于公元前三世紀，位于四川成都平原西部的岷江上的都江堰，是中國戰(zhàn)國時期秦國蜀郡太守李冰及其子率眾修建的一座大型水利工程，是全世界至今為止，年代最久、惟一留存、以無壩引水為特征的宏大水利工程。2200多年來，至今仍發(fā)揮巨大效益，李冰治水，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不愧為文明世界的偉大杰作，造福人民的偉大水利工程?！笨芍袄畋捌渥印钡膫髡f，已經(jīng)得到世界組織的承認。

v康熙刻本《關(guān)圣靈廟紀略》卷之三，葉53。末署“大宋元佑元年丙寅良月既望”，即公元1086年。此則材料頗不易見，承湖北當陽市文化局原局長兼關(guān)陵文管所長姜耀南先生提供。又按《易卦·巽》：“初六，干父之蠱，有子，考無咎，厲終吉?！庇帧跋笤唬盒M：君子以振民育德?！筛钢M，意承考也。”意謂救正父輩養(yǎng)成的弊政，是父親有能繼承大業(yè)的好兒子。亡父沒有咎害，雖有危厲，但最終吉祥。

⑤話本開場詞稱“調(diào)寄《柳梢青》，乃故宋時一個學士所作”，而楊戩猶是“殿前太尉”，尚未混跡二郎神信仰中，可以推知大致年代。又《水滸傳》八十九回及《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四《任君用恣樂深閨楊大尉戲?qū)m館客》亦稱楊戩為太尉。這應(yīng)該是當年說話人行業(yè)中默認的職銜。按《續(xù)資治通鑒·宋紀九十一》：“癸未，更定官名?！薄傲T尚書令及文武勛官，而以太尉冠武階?！S之制，至此大壞。”又卷九十四宣和三年：“內(nèi)侍楊戩，少給事掖庭，善測伺人主意，自崇寧后日有寵，首建期門行幸事以固其權(quán)，勢與梁師成埒，累官節(jié)度使、檢校少保至太傅?！笨芍獥顟焓冀K未授太尉之職。以其與二郎神崇拜有關(guān)，故綴數(shù)語。

vii四庫本《咸淳臨安志》，宋末潛說友撰。

viii永樂大典本《西湖老人繁盛錄》卷20，頁118-119。又清人孫星衍、邢澍《寰宇訪碑錄》卷第七“北宋”部分，有“江蘇吳縣關(guān)帝廟真身瑞像歷年記，正書，元豐四年五月”一段記載。。但北宋關(guān)羽尚未封帝，疑其“關(guān)帝”兩字或為清人所加，或碑刻與本來內(nèi)容無關(guān)，移入后世關(guān)帝廟的。

ix同上，頁119。

x周密《武林舊事》，同上，頁97。

xi《西湖老人繁盛錄》，頁104。

xii文淵閣四庫本《文安集》卷十二。

xiii勵宗萬《京城古跡考》，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排印本，頁20。

xiv《山西戲曲碑刻輯考》，中華書局2002年出版。

xv全文載山西師范大學戲曲文物研究所主編《中華戲曲》第三輯(1987年出版)。

xvi王文才、王炎《蜀梼杌校箋》，巴蜀書社，1999年1月。卷第二，頁164。張?zhí)朴⒆执喂?，舉進士。英宗時首上書。戒上以無顧私親，曾薦王安石可用。早卒?！渡凼下勔婁洝肪硎^其“有史才”?！妒駰冭弧分谥纹侥觊g。同時之曾鞏《閬州張侯廟記》言“閬州于蜀為巴西郡，蜀車騎將軍領(lǐng)司隸校尉西鄉(xiāng)張侯，名飛字翼德，嘗守是州，州之東有侯之家，至今千有余年，而廟祀不廢”云云）?？芍伴佒萆瘛奔疵蛯堬w。

xvii同上卷第四，頁335。王注引南宋王象之《輿地紀勝·閬中官條》注“閬州神”謂：“蜀張飛為巴西太守，有廟在今州衙東，至今為郡土主，詔封忠顯英烈王?！薄拔籽远窠粦?zhàn)，意謂灌口之神不應(yīng)血食閬州，故土主與之戰(zhàn)也?！?/p>

xviii同上卷第四，頁388。王注：“唐大曲有《二郎神》，見《教坊記》，即演其事。蜀教坊之《灌口神隊》以舞隊為水斗伏龍之戲，下及宋元雜劇院本，俱有《二郎神》目，亦演此戲。”可得其武勇之概。

xix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九系程琳此事于“十月癸卯”。

xx載《名臣碑傳琬琰集》中編卷一。

xxi《徂徠集》卷九。

xxii張詠，濮州鄄城人。字復(fù)之，自號乖崖，“以為‘乖’則違眾，‘崖’不利物”。少任氣，不拘小節(jié)。太平興國五年郡舉進士。太宗時出治益州，平王李之亂?！皶r民間訛言，有白頭翁午后食人兒女，一郡囂然。至暮，路無行人，既而得造訛者戮之，民遂帖息。詠曰：‘妖訛之興，沴氣乘之，妖則有形，訛則有聲，止訛之術(shù)，在乎識斷，不在乎厭勝也?！惫收孀谘?詠在蜀，吾無西顧之憂也。"《宋史》有傳。

xxiii唐人及新舊唐書記述均無《龍城錄》，首載于《宋史》，故學界一般以其書為宋人偽托。

xxiv《宋會要輯稿》，中華書局影印本776頁。

xxv《宋大詔令集》，中華書局校點本，1962年10月出版，卷第一百三十七，頁486。所謂“內(nèi)降”出自皇帝本人，偶或為之。

xxvi《續(xù)資治通鑒·宋紀四十二》。

xxvii《范文正公集》卷十三《資政殿大學士禮部尚書贈太子太師謚忠獻范公墓志銘》。

xxviii嘉嶺山即著名的延安寶塔山。范仲淹在繼任延州知州后，修筑了延州三關(guān)城，并將位于南寨砭城垣內(nèi)的鎖骨菩薩舍利塔予以重建。此后，金世宗大定九年，在嘉嶺山上建嶺山寺，即以此塔為寺院標志塔，并予以修葺。明萬歷三十六年，又對此搭進行了維修，供奉鎖骨菩薩。為八角九級樓閣式磚塔，高44米，底層周長米，辟有南北兩座塔門。塔門均高米。南面塔門門楣刻"高超碧落"4字。此外陜西至今仍存有許多二郎廟，如榆林二郎山俗稱西山，在神木縣城西窟野河西岸。古城穿行而過，建有百余座殿、廟、亭、閣，最大的即為二郎廟。按神木宋時為麟州，為抗擊西夏之最前沿，近代傳說此處是漢時楊家將保衛(wèi)邊關(guān)戰(zhàn)斗過的地方，為紀念楊二郎得名，當為錯綜兩說致訛。又位於商洛丹鳳縣城西15公里的槐花東街之二郎廟，建于金大安三年，是該省現(xiàn)存的唯-金代建筑。

xxix《宋大詔令集》頁489。又《宋史·禮八》謂：“大觀中，尚書省言，神祠加封爵等，未有定制，乃并給告、賜額、降敕。已而詔開封府毀神祠一千三十八區(qū)，遷其像入寺觀及本廟，仍禁軍民擅立大小祠。秘書監(jiān)何志同言：‘諸州祠廟多有封爵未正之處，如屈原廟，在歸州者封清烈公，在潭州者封忠潔侯。永康軍李冰廟，已封廣濟王，近乃封靈應(yīng)公。如此之類，皆未有祀典，致前后差誤。宜加稽考，取一高爵為定，悉改正之。他皆仿此。’故凡祠廟賜額、封號，多在熙寧、元佑、崇寧、宣和之時?！?/p>

xxx同上，頁490。又稿本《宋會要輯稿》卷一千二百三十七）有“郎君神祠”條介紹永康軍廟祀，夫人之外，還有四十五郎、十八郎俱于紹興七年并封為侯。

xxxi《文獻通考》，中華書局影印本1986年9月版，上冊。

xxxii《宋大詔令集》，頁491

xxxiii禪宗《傳燈錄》云：“神秀拆毀其祠，忽然陰云四合，見關(guān)公提刀躍馬，于云霧之中往來馳驟。”又據(jù)《續(xù)資治通鑒》卷三一，大中祥符七年五月“庚午夜，京師新作五岳觀東北，黑云中見星如晝，有旌纛甲兵之狀，睹者喧怖，而丁謂以祥瑞聞，詔建道場?！笨梢娝稳诵糯讼槿鹱杂袦Y源。

xxxiv《宋史·禮八》。

xxxv委心子《新編分門古今類事》，中華書局1987年排校本，128頁。

xxxvi錢鍾書《管錐編》一三○《太平廣記》卷二九一言：“《李冰》冰化牛與江神斗。按其事始見《風俗通》，《水經(jīng)注》卷三三《江水》引之。冰‘以大白練自束以辨’，又與《廣記》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