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語文文學討論美文薦讀鋪花的岐路五

1、鋪花的岐路（五）這次意外的相遇象投來的一塊大石頭，在白慧心中激起軒然大波。給歲月沉淀到心底的 沉重的東西，又都重新翻上來，混擾一起，一時難以平靜下去了。幾年前，她就是帶著這些沉甸甸的東西到這兒來的。她要在這里好好干一番。首先她認為應(yīng)當這么做，還要以此對自己證明自己是好人；更 為了遠避那些擺脫不開的矛盾和痛苦這樣，新生活就在她的面前展開了。壯麗的草原, 遼闊的天空，彌漫著奶茶香味的小氈房，酷烈的風寒和揚起長鬃飛奔的駿馬，以及這在建設(shè) 中的朝氣蓬勃的景象，使白慧耳目一新，宛如一股清涼的水，沖淡了擁塞在心中的那些事。 原先她腦袋里好象給繩索緊緊纏著，打了許多死結(jié)，箍得很疼。在這兒一下子都松開了。這兒

2、也有斗爭。但較多的時間里只是她一個人坐在牧場隆起的草坡上。羊群在遠邊吃草, 除去柔和的羊叫聲和悉悉索索的啃草聲，草原那么靜。當微風歇憩下來的時候，耳朵會靜得 發(fā)響紛亂的思緒便沉落下來，靜止了，得以細細分辨。即使有斗爭，也是冷靜的、理性 的、沉著不迫的。她從家里帶來不少書，特別是那些經(jīng)典著作叫她翻了不知多少遍。趴在有 彈性的青草地上，手捧著書，嘴里咬著一朵潔白的矢車菊的花莖。莖中苦澀的汁水流進口中, 她不覺得。沒人打。擾她，常常是從晨起到日暮，直把身子下的草都壓平了。她懂得了某些 原來不懂的東西，發(fā)現(xiàn)了某些自己原以為是正確的東西恰恰是荒謬的。還發(fā)現(xiàn)報紙上某些文 章所闡述的思想非?？梢?。后來，林彪

3、事件發(fā)生了，證實了她的某些懷疑是有理的；同時又 產(chǎn)生了新的疑問使她迫切想從書里弄明白。真理是事物的原那么與法那么，不是某人某事的詳盡的注解，因此它不會一下子就跳到眼前。 別有企圖的解釋巧妙地歪曲它。在人們確認出它的真正面目之前，往往給兇氣惡氛擾得忽隱 忽現(xiàn)。白慧在沒有認清它的時候，懷疑自己；在看見它的時候，更感到一種痛苦的內(nèi)疚。這又 成了一種反作用力，使她的工作做得更好，非常好。每年旗里評選先進人物時，她是不需要 討論就一致通過的當然的一名。后來，旗里由于缺乏醫(yī)生，就派她到錫林郭勒盟醫(yī)院學習半 年，做了一名赤腳醫(yī)生。這個工作無形中使她得到許多撫慰。她到處為人治病，解除痛苦; 在接生時，為別人的

4、家庭雙手捧來幸福。她看著人家病愈后康復的、感激的笑容，便感到有 一只無形的、溫暖的手撫慰著她的心。當一個病危的生命因她設(shè)法獲得新生時，少有的笑意就出現(xiàn)在她的嘴角上。她仿佛在默 默地賽一種罪過。于是,她整天斜背一個鼓鼓囊囊的十字包，騎著一匹短腿的栗色蒙古馬在草原奔來奔去。 哪里發(fā)生病痛，哪里便是她奔往的目標。無論路途遙遠，還是風沙驟起，都不能使她退縮。 她好象去消除自己的苦痛似的。冬天的草原上，雪坑隱藏在雪被下邊，很少有人跡，卻常常 有她那匹蒙古馬馳過的蹄痕。一個給她從死亡邊緣搶救過來的斯琴媽媽，送給她一件金黃色 的蒙古袍子。她換上這種裝束，頭上纏著天藍色的綢巾，腳上穿半高跟的軟馬靴，顯得英俊

5、極了。坐騎上那副漂亮的鍍鋁馬鞍也是人家送給她的。人們用香噴噴、濃褐色的奶茶迎接她, 用馬頭琴抑揚的琴音贊揚她她從這崇高的工作中感到自己存在的意義與價值，獲得了生 活的勇氣?？帐幍男囊惨稽c點充實起來。她在這里所收到的來信大多是爸爸和杜瑩瑩寄來的，間或還收到郝建國的來信。她通常在馬背上讀這些底。她從爸爸的來信中看出來，爸爸的落實工作進行得很慢，直到前年才落實，已不在原廠 工作而調(diào)到機械工業(yè)局當一名“顧問”，沒有實職。爸爸仍象往常一樣，很少談到自己。但一切都是老樣子。只是爸爸房間的墻壁上多了三張照片，是毛主席、周總理和朱委員長 的，裝在一個肩長的金邊鏡框里；框子上插了一朵潔白而精致的小花她自己的房間

6、還是老樣子。床上鋪了一條新洗過的罩單，很平整，好象爸爸知道她要回 來，特意為她收拾和布置好的。忽然，她急扭過頭，媽媽的照片仍在那里。她的眼睛濕潤了“媽媽，您聽見爸爸說了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 10 他的落實總是令人高興的事，為白慧卸下了一個沉重的負擔。然而為什么不給爸爸安排實際 工作，而叫他僅僅做一名有也可、沒有也可的顧問呢？爸爸是怎樣想的呢？她曾去信問爸爸，爸爸回信卻不說。她又寫信請杜瑩瑩幫她打聽一 下爸爸的情況究竟如何。杜瑩瑩沒有認真幫她去做，多半忽視了這件事?；蛘哂捎诙努摤摲?常忙，有些自顧不暇。她每天忙于家務(wù)，學習日語，其余時間在談戀愛?？墒呛荛L一段時間 里，杜瑩瑩并役告訴白慧追求

7、她的是個什么樣的人。這之前，白慧經(jīng)常收到郝建國的來信。一開始就表達了自己強烈的愛慕之情，要求做朋 友。他稱贊白慧在那“橫掃一切的時代里表現(xiàn)出的勇敢和堅定性?！币猜裨拱谆酆髞怼澳?其妙地消沉下去了?！彼f他“一直喜歡”白慧，因為她身上有一種“在其他女孩子身上少 見的硬氣勁兒”。他很希望“有一個堅強的生活伴侶，一起戰(zhàn)斗而不是一起擺弄油鹽醬醋J 還希望白慧“回到斗爭的漩渦中來，重新體會斗爭的快樂與幸?！?，并在每封信里都切盼白 慧“立即回信”給他。當時白慧正處于失戀的痛苦中，好象一個叫火燙傷的人，傷這未愈，看見一棵毫無危險 的燃燒的火柴桿，也趕忙躲開。再說她從沒喜歡過郝建國。她對這個精明強悍、機敏健

8、談的 青年，只有過贊佩之情，或者說僅僅是一種好感而已?，F(xiàn)在呢？郝建國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經(jīng)不那樣完美了。雖然她還不能對郝建國做出明確判斷，卻好 象從一件美麗的瓷器上發(fā)現(xiàn)一條裂紋似的，看上去已很不舒服。她口信對郝建國說自己只想 在這里好好學習和鍛煉，不想回城市，更不想交朋友，只想“單身”，“那樣更自由”。由 此而引來郝建國長篇大論的議論，表白，發(fā)問，以及各種形式的“勸降書”，她卻沒再給郝 建國回信。后來，杜瑩瑩來信透露她的追求者也是郝建國，而且流露出她對郝建國的贊佩與傾慕, 并要求白慧替她“分析分析”，“出出主意”。這時，白慧偶然還會收到郝建國的信，她便 對郝建國產(chǎn)生反感。難道郝建國的感情是“多彈頭

9、”的嗎？她猜不透郝建國是怎么想的。一 方面想把這件事告訴杜瑩瑩；一方面又怕杜瑩瑩知道后難過，因為杜瑩瑩真的喜歡郝建國， 因此她給杜瑩瑩的回信只說“這件事只能由你自己考慮和決定，不過應(yīng)長期考驗和觀察，盡 管是老同學、老朋友。朋友和伴侶的條件要求是決不一樣的?！彼聸Q心再不去曾理郝建國。 她確實抱有“單身主義”的念頭了。杜瑩瑩的來信還含蓄地問到她“有沒有碰到滿意的人？ ”白慧看了這些關(guān)心的話，不由 得從鼻腔里冷冷地哼出聲來，那顆受過重創(chuàng)的心中便翻起一個小小的、苦澀的浪頭。每當此 時，她都要驅(qū)馬，迎著風，在草原上盡情馳騁一番常鳴從未來過信。他們自從那樁可怕的事情揭開后，誰也不知道誰如何了。在她剛剛來

10、 到草原上時，還曾給常鳴寫過一封信，但一直沒有寄。她手里捏著寫好的信盼望郵遞員快來; 郵遞員到了，她卻躲開了。信留在自己手里，到現(xiàn)在紙都擱黃了。然后，那些沉浸在愛的甘 甜中的日子，包括所有細節(jié)，她一點也不曾忘掉。經(jīng)過的事就象一幅連著一幅的珍貴而迷人 的圖畫珍藏在她心底，偶爾也會象流光一樣從眼前一掠而過。那河口道三十六號的亭子間， 小圓桌，爬滿藤葉的窗洞，以及月光中分外恬靜的小槐樹林，大街上雙雙的影子；還有常鳴 的種種形象一一站在船板上濕淋淋的、病中的、侃侃而談時的，他的聲音、動作、笑貌，說 過的話，都象刻在她的心上一樣。特別是那充滿愛和幸福的目光，常常對她一閃一閃但 這一切再不會回到她身邊了，

11、不屬于她了。仿佛給一陣兇猛的風暴吹去了有一天，她忽然收到一封信。這封信大大驚動了她，是郝建國寄來的。信上提到了運動初期他們在校門口打那個女教師的事！居然還提到了常鳴！據(jù)郝建國說，“常鳴去到學校找你，吵鬧著要揪你，說你打了他母親，要和你算賬。這 小子蠻不說理，充滿對你的仇恨。我呢？也不客氣，否認了這件事。我叫他拿出證據(jù)來，他 拿不出來，我把他駁得無話可說，他才走了。不過，你別害怕；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你不必追問、打聽，更不要對旁人說，反正這兒有我，誰也怎么不 了你。我永遠和自己的老朋友站在一起，你自管放心好了。我只是不明白，這小子怎么知道 你打過他的母親？ “并囑咐她”你如果有什么事，有什么想法，

12、盡管給我來信好了。不要對 旁人說，更不要對杜瑩瑩說?！斑@封信攪得白慧整天胡思亂想，冷靜思考之后，卻覺得郝建國所說的這件事有些細節(jié)是 不可信的。因為常鳴既不是那種人，也不會那樣做，何況事隔數(shù)年，常鳴為什么當時不來揪 她呢？但其中也有可信的根由，郝建國并不認識常鳴呀！后來，她想到，此事她只對杜瑩瑩 說過，是不是杜瑩瑩與郝建國談戀愛；關(guān)系密切，告訴他了。郝建國為什么不叫自己對杜瑩 瑩說呢？她便沒給郝建國回信，而去信問杜瑩瑩；此后她回去探親時也找到杜瑩瑩問過。杜 瑩瑩回答得含含糊糊，只說一句：“別理他，神經(jīng)病”白慧便意識到這件事不大真實可信。這件非真非假的事卻弄得她又矛盾，又苦惱。一會兒她懷疑到郝建國

13、的品行。一會兒又懷疑常鳴當真這樣做過。此外還勾起那樁往事，叫她總?cè)ハ霘q月的塵埃層層覆蓋，生活的浪潮慢慢沖刷。過去的事總會逐漸淡薄下來，但她那樁往 事、那樁罪過在她心中并沒冷淡，而是沉甸甸地落入心底。日久天長，外表總算平靜了，有時連條波紋也沒有。這次相遇太意外、太突然了！她重新失去平衡。無論怎樣努力也穩(wěn)定不住了，因為常鳴 仍不能原諒自己。這說明她依舊是個不能原諒、不可饒恕的人往后的日子難過了。那些沉重的東西再沉不到心底，而在中間懸晃著。偶然碰到什么有關(guān)的事，那東西就在 心里邊來回懂得發(fā)響。外邊在搞落實政策了。老干部、知識分子恢復了名譽和工作，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對的， 理所當然應(yīng)該這樣。另一方面，便

14、更深地感到一種內(nèi)疚。外邊又搞“反復辟”、“反回潮” 了，這些張牙舞爪的理論完全可以把她那個自認為的罪過解釋得合情合理。完全可以從中找 到撫慰。但不知為什么，這些理論對于她愈來愈顯得無力了，好象失效的藥膏，于事無補。 她如同一個破皮球，單靠打氣是打不起來了。有一次，知識青年的代表聚在盟里開會，她碰到了馬英。馬英是和她一起分配到草原上 來的。但不在一個旗里，距離很遠，再說兩人以前有隔膜，從來沒有來往。馬英在牧場中的一個奶廠工作，干得非常出色。在這次大會上被選為出席整個自治區(qū)知 識青年代表大會的代表。她與白慧見面親熱極了，還象運動前在學校團委工作時那樣。白慧 也是一樣。舊友重逢，可以享受到一種溫暖的

15、情誼。誰也不想再碰一碰曾經(jīng)隔在她們中間那 堵看不見的、令人煩惱的墻，因此，兩人都沒談到郝建國。閉會那天，各旗代表紛紛返回去。白慧與馬英騎馬上了草原，并騎高高興興地走了一段 路。將要分手時，兩人激動地在馬背上緊緊握了手。草原的太陽把馬英黑黑的小臉兒曬得更 黑了，身子卻顯得比以前健壯得多，簡直象一只立在馬背上的矯健的小鷹。馬英忽然帶著一 股沖動勁兒止不住地說出了心里的話：“白慧，你干得這么好，我真高興極了！以后咱倆經(jīng)常通信，互相勉勵；咱們就來做草 原上第一代有知識的新牧民吧！這兒天地這樣廣闊，真能大干一氣哪！白慧，說心里話，我 過去確實對你有些看法。你，郝建國和一些人在運動初期有些做法太過激了?，F(xiàn)

16、在看，確確 實實是上了林彪他們的當！不知你是否同意我的看法？當然，這不能說你是故意那樣做的。我也犯過懷疑一切，否認一切的錯誤呀！那時，咱們太單純，只靠樸素的階級感情和革命熱情。似乎覺得干得愈過激就愈革命, 幼稚地以為自己無論怎么做都是為了 保衛(wèi)黨中央和毛主席，不會有錯，哪知道有些做法 恰恰背離了毛主席的一貫教導。階級斗爭、路線斗爭真是復雜極了，今后咱們真得擦亮眼睛, 多學習、多思考。別看草原上地大人稀，斗爭也很復雜，再說，難道現(xiàn)在就沒有林彪那種壞 人？哎，白慧，你同意我的看法嗎？ “白慧聽著，點著頭。馬英親熱地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說：“你記得，運動初期在校門口你打過一個女教師嗎？她叫徐愛華，是第四

17、中學的外語教 師。我在第四中學上初中時，她是我的老師。她年年都是模范教師，可以說，除去對我的生 活照顧之外，她真比我媽媽還關(guān)心我。而且她關(guān)心的不是我一個人，所以，你當時打她那一 下時，我在你后邊拉了你一下，但沒拉住”白慧完全聽呆了。因為她清楚記得，那天她砸下木槍時，有人拉了一下但沒拉住。她一 直不知是誰。此后，她幻想過那只手把她拉住了，如果真是那樣，一切惡果都會免除?，F(xiàn)在 她才知道，那只手竟是馬英的。生活中往往有這種情況：在事情轉(zhuǎn)折時，好的可能總是有的, 但沒起到?jīng)Q定作用。它只能使人更加惋惜，追悔不及。白慧懷著這種心情聽馬英接著說：“她要是還活著就好了，可惜叫第四中學那幫極左派折騰死了。真可惜

18、！你要是知道她 是個多么好的老教師，準會后悔的。不過后悔也沒用，應(yīng)當記住教訓呵！”隨后馬英又說了一些話，白慧一句也沒聽見。馬英走了，漸漸走遠。一邊還不住扭過身 子，雙手攏在嘴邊喊著：“白慧，有時間你來看我呀！聽見了嗎？ ”白意機械地舉起一只手，和馬英打招呼。她全身猛烈地打顫，以致坐下的馬不安地挪動 著身體。她張開嘴回答不出聲音來，一種咕嚕咕嚕的聲音在喉嚨里響著。她騎馬往回走，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最后她趴在了馬背上，雙手抱著馬脖子，臉頰 貼在光溜溜、長發(fā)一般的馬鬃上，心中哀叫道：“你呀，你呀，為啥你總和我沒完？總找到我頭上來呢！”這之后，她的身體變得挺糟糕，臉也瘦了，頷骨明顯地突出來。幸好她向

19、來不愛說話, 臉上沒多少表情，別人看不出她的心事。旗衛(wèi)生部的領(lǐng)導見她身體不好，讓她暫時不要在草原上奔波，她不干，堅持出診。有一次，她在馬背上昏了，栽倒下來，躺臥在一大片嫩黃的貞潔花里。那匹靈通人性的 栗色馬用潮濕的嘴唇吻她的頭發(fā)，把她弄醒。她爬上馬背回來了。袍子沾滿土，額角破了。 領(lǐng)導想讓她休息一段時間，卻里不過這個相當倔強的姑娘，就想個法兒，再次把她送到盟醫(yī) 院學習進修，以免她四出奔跑出什么事兒。她已經(jīng)是第三次來盟醫(yī)院學習了，醫(yī)院的醫(yī)務(wù)人 員都挺喜歡她。這次來，依然還是那么不言不語，工作起來帶著一種忘我、甚至獻身的精神。 她向來不提條件，沒有要求；但這次很反常，她提出兩個條件，而且很古怪。一

20、是不值夜班, 二是不在小窗口售藥。不值夜班情有可原，因為她身體不好。為什么要求不在小窗口售藥呢？這里迪奇怪的原 因，只能是永遠保存在人們心中的一個問號。一天，白慧所在旗來了個辦事的人，給她捎來兩封信。她猜測準是爸爸和杜瑩瑩的信接 過一看，確實有一封是杜瑩瑩寄來的；另一封不是爸爸的，竟又是郝建國的。郝建國自從寄 來那封有關(guān)常鳴的信之后，已經(jīng)相當長的時間沒給她寫信了，不知又有什么事。她先翻開郝建國的信。信上首先祝賀白慧的爸爸升任為機械工業(yè)局第一把手，然后把自 己不平凡的近況告訴她：他已經(jīng)被結(jié)合到學校的領(lǐng)導班子里，做了副書記，還在區(qū)教育局黨 委內(nèi)掛職。白慧對這些并無興趣，而且感覺郝建國象一杯許久未動

21、過的水，變味了。再看下 面的內(nèi)容，又是老調(diào)重彈，自我表白，要求做朋友。但在他前幾年來信中的那股熱情，卻一 點也沒有了。他說“這兒年，我遇到那么多人，最理想的還只有你。咱們已經(jīng)二十六、七歲 了，不能不現(xiàn)實一些，搞單身主義要自討苦吃的！”并且在這封信里，第一次告訴白慧，他 與杜瑩瑩交過朋友，目前卻正“面臨散伙的絕境”。他說他覺察“杜瑩瑩這個人軟弱無 能，沒有思想，膽小怕事，逆來順受，既無理想也不實際，整天有口白饅頭吃就能長得挺胖。 在這個充滿斗爭的時代里，她只是個無用的人。幾年來，我因為心眼幾太軟，一直將就她。但我仔細一想，十分可怕，如果真和她生活在一起，非把我毀了不可！“可是他又說杜 瑩瑩背著他

22、，和一個地毯廠的工人關(guān)系挺不錯，因此他感到自己被”甩了”很苦惱”，希望白慧能”同情“他，盡快容許他的要求。他保證一年之內(nèi)在城里給白慧找個理想的工 作，”不用再在大草原上受罪了！ “并要求白慧”立即回信答復“。信上所署的日期是今年一月份，不知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才寄到。白慧把這張信紙扔在一邊，再看杜瑩瑩的一封。杜瑩瑩的信主要是罵郝建國欺騙她的感 情。郝建國原先擠命追求她，向她表達得“又明確又具體”。當她一心去愛郝建國時，郝建 國就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教父”，她好象是個“教徒”，“無論什么事都必須對他說。還 不準杜瑩瑩和別人接觸。杜瑩瑩一切都順從他了，他現(xiàn)在卻象“沒那回事一樣”，甚至冷淡 她。杜瑩瑩開始時

23、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來才發(fā)現(xiàn)郝建國正在追求另外一個名叫楊敏的女孩 子。楊敏的爸爸也是部隊干部，職位比杜瑩瑩的爸爸的職位高得多，楊敏長得“個子挺高, 相當漂亮，皮膚非常白，是市歌舞團的舞蹈演員，挺知名，可是聽說楊敏不喜歡他?！倍努?瑩說，她現(xiàn)在才覺察郝建國并不愛她，愛的只是她爸爸的職位和名譽。而且她逐漸認清“這 個人毫無感情，自私自利，是個政治上爬桿的猴子，偽君子，整天鉆營，恨不得一天升一級。目前他為了甩掉我，到處給我造輿論，說我背著他交了一個朋友，拋棄了他。他多可恨! 還自命什么革命者呢。呸！他不配！ 不知怎么回事，我再細細一琢磨，對他的印象就與 以前完全兩樣了。他說話總那么單調(diào)，總是用一種嚇

24、唬人的腔調(diào)。以前我并不覺得，也許他變了。你說說，他究竟哪點可愛呢？我還聽說，前一度他到處 打聽你有朋友沒有，是否還要打你的算盤？因為你爸爸當了局領(lǐng)導嘿，誰知道他是什么 人，摸不透！ “在這封信上還告訴白慧說，她近日去探望過一次白慧的爸爸?！拔乙姴妇癫⒉缓芎谩?伯父是去年提升為正局長的，是不是又被當做右傾翻案的代表人物了？過兩天我打算到伯父的單位去一趟，看看有沒有轟他的大字報。好人總受欺侮，真倒霉! 你要是有時間就回來看看你的老爸爸吧！你都快一年半沒回來了，是不是打算在草原上安家 落戶了？ “白慧掐指算算，自從去年三月份回去一趟，真有一年半沒回去了。應(yīng)該回去瞧瞧爸爸。 爸爸一個人生活，沒人照

25、顧和幫助，還不斷地有那么多精神壓力。她每次回到家，住不上多 少天就返回來了，好象她怕在那座城市里碰到什么似的于是，她向領(lǐng)導請了探親假。這時是一九七六年的十月初。正值中華民族的歷史、黨的歷史上一個極其嚴重的大轉(zhuǎn)折 的關(guān)頭。四汽車在大道上奔馳。揚起來的灰黃色的塵沙在車身上蒙了厚厚的一層。遠看象一只從干 土里鉆出來的大甲蟲。窗玻璃也掛上一層上，污污涂徐，坐在車里看不清窗外的景物。長途車把人搞疲乏了，可是一些坐慣了這種車的人，照樣休息得很好。不管靠在椅背上 的腦袋給車子顛簸得怎樣搖擺晃動，也能睡熟，甚至還打出鼾聲來。白慧坐在車上。她穿一件質(zhì)地又粗又硬的勞動布的外衣，這件外衣的肩身都挺大，支楞 楞的，穿

26、在身上倒挺舒服。她敞著衣領(lǐng)，露出里面松軟的灰羊毛衣和白襯衫。短辮依然梳得 光溜溜，辮梢垂在肩上。她座位下的空檔處塞了一個大帆布袋子，裝滿帶給爸爸吃的當?shù)爻?產(chǎn)的土豆。挎包里還塞著兒袋奶粉，也是帶回去給爸爸補養(yǎng)的。她一直沒閉眼，有時望著窗 外。今幾陰天，整整一路沒見陽光。天空象一塊大鉛塊壓在頭上，使人感到憋氣，車上的人 或都有此同感。人人臉上都是陰沉沉的。一塊重重的大鉛塊壓在所有人的頭上與心上。是呵，這正是那個時刻人們共同的感覺。黨、人民軍隊和新中國失去了三位偉大的締造者和奠基人：毛主席、周總理和朱委員 長而正是需要他們的權(quán)威、思想、智慧與決策的時刻失去了他們。中國未來方向的指針 由誰來撥動？它

27、的前景是光明還是黑暗的？它以五十年來千千萬萬烈士的鮮血與生命贏來 的革命果實,是否會斷送在魔鬼的手中？數(shù)月來，發(fā)生了一連串違背人們意愿的沉重的事件。 黑濁的惡浪掀起來了，漫天的狂鳳刮起來了，暗中作怪的妖魔在關(guān)鍵時刻要現(xiàn)出猙獰的面目 了多災(zāi)多難的祖國又面臨著一次興亡、一次抉擇和一次決定性的、嚴酷的斗爭。掌握了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人民群眾是不會讓祖國給幾個倒行逆施的人拉向倒退, 拉回到封建時代去的。人民在沉默中感嘆著、警惕著、注視著、準備著二十世紀，一些小的政治變遷都攸關(guān)著人們的生活和一切。國家的命運更與人民的命運 緊緊相連。人們對政治敏感得多了，即便在偏遠的、人煙疏落的錫林郭勒草原上的人們也是

28、 一樣，連草原的空氣也有政治了。白慧在那里就聽到不少消息。那些盛傳的有關(guān)江青等人丑惡行為的傳說，使她聽了覺得害怕，不敢相信，不敢議論, 甚至不敢聽，卻又偏偏希望能多聽到一些。這種心理只有她自己知道。因為早在江青提出“文 攻武衛(wèi)”口號而引起大流血的時代里，她曾對江青產(chǎn)生過懷疑。但她一直不敢往深處想，似 乎這種懷疑與猜測是大逆不道的?？墒呛髞硪灰挥绕湓谥芸偫硎攀篮髽O度的悲哀中所發(fā)生的 一系列的事情，使她對這些人的懷疑不可防止地漸漸加深了人們的政治態(tài)度是鮮明的，在壓力下又必須沉默，所以壓抑得難受。難受得象車窗外陰 云籠罩下的灰蒙蒙的草原。草原也好象喘不過氣來似的。汽車到了張家口，白慧換乘火車?；疖囬_

29、了一段路，忽然就象換了一個新天地似的：云 破日出，大放光明，車廂里分外明亮。她對面坐著一位老者，一直保持著沉默。他大約有六 十余歲，清瘤的面孔上帶幾顆灰色的老年痣。下巴一結(jié)銀須。披一件黑大衣，戴著花鏡低頭 正在讀報。報紙給突然射進來的陽光照得雪亮。老者情不自禁地感嘆一聲，抬起頭對白慧意 味深長地說；“李白有兩句詩：”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都說是名句，我可不大喜歡。 還是常說的那句民諺：“烏云遮不住太陽說得好。你瞧，太陽破云而出，有多好！來，咱 們把窗子翻開，讓太陽照得更強烈些，曬曬這張報紙。這報紙有些怪味，潮烘烘的，很不好 聞呢！ ”白慧感到老者的話里有雙關(guān)的意思，也略能領(lǐng)略一點兒。

30、她對那老者點點頭，表示同意。 兩人便一齊翻開窗子，扶著窗框向外眺望。陽光溫暖地照在臉上；風吹紗簾，在鬢旁輕輕拂 動。兩人沒再說話，都給窗外一片雄渾而開闊的景色吸引住了。青森森的大山矗立眼前。起伏的山巒從眼前跑過，好象掀動著的綠色巨浪。山頂云霧彌 漫，而峭拔的峰巔又鉆破云霧，在明亮的天幕上顯出它峻健的神姿?；野咨拈L城宛如一條 長龍，縱橫婉蜒，起落于谷壑，騰越于同奮，直向遠處藍藍的群山中伸展而去（雖然它歷盡 鐵蹄狼煙，風剝雨蝕，早已殘破不整。然而它依然巍峨地屹立著）“它是人間的奇跡。是不是？ ”老者指著高處的長城，用蒼啞的聲音感觸萬千地說：“它 正是咱中華民族的象征，咱們的驕傲。它是在非人能夠想

31、象的困難上建造起來的，因此它不 容易被摧毀呢！”白慧或許沒有好好讀過中國歷史。偉大的中華民族的形象正象這座長城。它包含著非凡 的智慧、膽氣和想象，包含著無比的勇敢、勤勞、毅力和神奇的創(chuàng)造力。它是人類的奇跡，沒有一種力量能夠重復它。也沒有一種力量可以摧垮它。那些嘲弄和 無視它的小丑終究要可卑地死在它的足旁。它仿佛有大自然那種永世不竭的充分的元氣，而 永存于天地之間五千年來華夏文化中所凝結(jié)起來的民族精神，在五十年來黨的斗爭中復 活了，變得生氣勃勃。誰想伸出骯臟的腦袋來碰一碰我們偉大的中華民族，觸一觸我們偉大 的黨，就叫他來撞一撞我們這座鋼鐵般的萬里長城吧！白慧沒想到，在這次回家途中，會有如此激動的

32、感受。車到站了。白慧到家了，那老者還要繼續(xù)前行。兩人握手告別，白慧提著行李下車。她很疲乏。可是一呼吸到故鄉(xiāng)溫柔的氣息，精神又立刻抖擻起來。她一步一步地把帆布 包從身后挪到腳前?！耙獛椭鷨?？ ”一個胖胖的戰(zhàn)士問她，她客氣地謝絕了。她還是老脾氣：一切都靠自己來做，不叫別人 幫助，哪怕自己做起來很困難。這時，忽有一個金屬般嗓亮的聲音傳到耳邊?！鞍パ?，白慧！”原來是郝建國！白慧直起腰板時，郝建國己經(jīng)站在她面前。郝建國依然戴著那頂綠軍帽, 手里提一個黑色的公事包。他眼里露出驚訝的表情，打量著白慧。一瞬間，白慧覺得他看上 去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和別扭的感覺。八九年間，雖然白慧回來探親時，也曾見過他幾面, 但

33、從未象這次變化這樣大。他的嘴好象長了些，眼睛的距離更窄了，仿佛要合為一只。不知 是他的模樣變了，還是原先就這副樣子，連他顯露出的那種精明、世故和老練的神情都使白 慧覺得不舒服；再加上那兩封信引起她的反感，少年時代他給她的那些良好的印象一點也沒 了，好象天亮時，曾在月光下的那些詩意毫不存在了?！皠偦貋淼膯幔繘]人接站？你稍等等，我送你回家。郝建國說?！安挥?。你忙你的去吧！”郝建國怔了一下，忽問。“我給你那封信收到了嗎？ ”“沒有?！卑谆圩约阂膊恢罏槭裁催@樣回答他。郝建國又怔了一下，敏銳的目光在白慧臉上打了一個轉(zhuǎn)兒，又問：“我請你回信，你為什么不回信？ ”“我沒時間。”白慧說完這句冷淡的話，突然怔

34、住了，因為她覺察郝建國已經(jīng)狡黠地獲知她收到了那封 信。她很尷尬，同時心中被惹起一種反感和厭惡的情緒。郝建國感到了白慧這種情緒，立即 來打破這很容易僵化的局面?！澳慊貋硖昧?！同學們都挺想你，尤其是你的老伙伴杜瑩瑩，她也不知道你今天回來 吧。哎，你等等，我是來送一個朋友的。他的車很快就開，我過去和他打個招呼就來，還是 我送你回去吧！我騎車來的，可以幫你馱東西。”“不用：不用！”“你等會兒吧，我還有話跟你說?！闭f著，他把公事包往白慧懷里一塞?！澳阆忍嫖夷?著?！鞭D(zhuǎn)身跑去了。白慧拿著他的公事包，不得不等他。郝建國的小聰明更加引起白慧的憎厭。白慧真想把 他的公事包扔了，自己走掉。郝建國跑到那邊一節(jié)車廂

35、門前。他送的是一個女孩子，高個子，長得非常漂亮，看樣子 最多不過二十二、三歲，皮膚雪白，頭發(fā)烏黑而光滑，卡著一個銀灰色珠光有機玻璃的發(fā)卡。 她穿著式樣時髦的薄黑呢外衣，背一個深紅色嶄新的皮包，上邊電鍍的卡子、鎖扣、提把, 熠熠閃亮。這可能就是杜瑩瑩信里說到的那個舞蹈演員。她和郝建國說話時，神氣挺傲慢，動作姿態(tài)都很美，只是略有些做作。郝建國顯得規(guī)矩 而拘謹，臉上掬著笑容。他一邊和那女孩子說話，還不時何白慧這邊瞧兩眼，看看白慧是否 在注意他們。白慧忙移開目光，裝做沒瞧見。不一會兒，站臺的鈴響了，車開了。那邊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多保重！問伯父好！ ” 跟著，急匆匆的腳步聲跑近，郝建國回來了。白慧不

36、等他開口，把包兒塞給他，說：“不用你送了。我坐公共汽車回去！ ”“我剛送一個親戚，叫你多等了。你別急，我路上還有話跟你說呢！”“改天說吧！”“不，我想摘重要的先和你簡單說幾旬?！薄笆裁词?？ ”“就是我在信里提到的，要求和你做朋友。哎，白慧。你先別這樣，聽我說。我確確實實渴望有你這樣一個朋友，在困難時互相鼓勵、支持和戰(zhàn)斗。目前的形勢更加 強了我這種渴望。這些天發(fā)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我什么也不知道！ “白慧確實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但她不想答理他。“算了吧！你怎么能不知道。你別對我這樣冷淡好不好？我們又沒什么仇。你聽我說。 眼前這些事不是結(jié)束，而僅僅是開始。說不定就要出亂子，打內(nèi)戰(zhàn)。白慧，這些

37、年來我們從 沒有好好談過。你不知道我的情況，不了解我的思想，我多需要一個知音呀，我相信你是能 理解我的”他急急切切地說，好象他有足夠的把握能說眼對方，只是沒有充裕的時間， “一兩句話沒法兒說明白。你愿意找個時間咱們好好談?wù)剢幔?、談上半天或一天。到我?來”“行了。我沒興趣了解別人，我只想快回去了?！卑谆鄄荒蜔┑財r住他下邊的話，極其 平淡地說：“你也該回去了?！焙陆▏隽酸斪?。他先怔了一下，跟著在白慧冷冰冰的臉上找到答案。他惱羞成怒，臉 色即刻變得非常難看，鼻孔哼笑出兩聲，發(fā)狠地說：、，“你要是不想和我好，就全說明自！一一。、，；“什么意思？ ”“你的事當我不知道嗎？ ”“什么事，你少胡扯！”郝

38、建國的唇邊露出一條嘲弄、惱恨、帶妒意的笑痕，并用一種酸溜溜、挖苦的口氣問她: “你那位常先生可好呀？ ”白慧聽了，呆住了?？墒撬⒖堂靼缀陆▏f的是誰，是什么事。郝建國卻見她的表情 有些異常，細長的眼睛瞪得發(fā)圓了，目光可怕。郝建國不知這是怎么回事，心里有些發(fā)慌, 忙說：“我早就聽說那人總纏著你。我怕你上當。你想想，你和他有私仇，他能和你好嗎？他 是想把你的感情全調(diào)動出來，再甩掉你，好對你施加報復。再說他是牛鬼蛇神的兒子，你要 跟他在一起，有個風吹草動，連你也得跟著一塊倒霉。那次杜瑩瑩把這件事告訴給我，我一 聽大吃一驚，立即寫信給你，本想跟你說明白，但信里不好直說。我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 現(xiàn)在和他還有聯(lián)系嗎？”白慧完全清楚了，郝建國那封信所說的常鳴去找她“算賬”的事完全是假造的。那封信曾給她帶來那么多苦惱、猜疑和不眠之夜原來都是他一一他的私欲和卑劣的手段 造成的。她的臉頰氣得發(fā)紅，嘴唇直抖，再也抑制不住似地猛然朝他大叫一聲：“你走開！卑劣！可恥！”郝建國嚇了一跳。他睜大眼看著白慧由于極度忿恨而漲得通紅的臉。白慧的臉從來沒有 這么紅過。他吃驚，還有幾分奇怪和不解。但他覺得，如果再說下去，白慧有可能給他扇來 一個耳光。他左右膘了兩眼，發(fā)現(xiàn)附近有人投來好奇的、感興趣的目光。他瞧了瞧地上沉重 的大帆布袋子，打了個表示遺憾的手勢，裝出一副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