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事實概念的新符合論

1、沒有事實概念的新符合論陳 波（北京大學哲學系）近幾年關于事實、證據(jù)、真理的論文：陳波. “以事實為依據(jù)”還是“以證據(jù)為依據(jù)”科學研究和司法審判中的哲學考量,南國學術2017年1期, 22-38頁.陳波.以審判程序為中心,以證據(jù)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政法論叢2018年2期, 1-12頁.陳波. 客觀事實抑或認知建構：羅素和金岳霖論事實，學術月刊2018年10期, 17-29頁.陳波.沒有事實概念的新符合論(上),江淮論壇2019年5期, 5-12頁. 陳波. 沒有事實概念的新符合論(下),江淮論壇2019年6期,120-126頁.陳波. “事實”概念是一個本體論贅物,江淮論壇即將發(fā)表.CHEN

2、Bo. Russell and JIN Yuelin on F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parative Philosophy,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A&HCI), 69 (4) 2019: 929-950.CHEN Bo. Quines Disquotationalism: A Variant of Correspondence Theory, The Philosophical Forum (A&HCI) 51(2): 93-113.目 錄1. 傳統(tǒng)符合論的困難2. 新符合論的預備性斷言3. 新符合論的形而上學假定4.

3、新符合論的認識論假定5. 新符合論的語言哲學假定6. 定義“真”的一般策略7. 融貫作為真理的內在構成要素8. 余論：真概念是實質性的一、傳統(tǒng)符合論的困難傳統(tǒng)符合論的流行版本羅素的“第一自明之理”: “世界包含事實,而事實是不論我們對之持有什么樣的看法而該是怎么樣就是怎么樣的東西;而且還有信念,信念指涉事實,通過對事實的指涉,信念不是真的就是假的.”一語句是真的 iff 它符合或對應某個事實.一語句是假的 iff 它不符合或不對應某個事實.如何符合和對應？羅素認為：基礎層：原子命題 原子事實構造層：否定命題 否定事實 全稱命題 一般事實 存在命題 存在事實語言與世界同構。維特根斯坦的“圖像說”

4、 符合論所力圖把握的直覺是: 不是我們語言中的東西,也不是我們思想中的東西,而是外部世界中的東西使得我們所說出的描述和刻畫這個世界的語句為真為假. 正是在上述核心思想的基礎上, 近幾十年有人提出了 truthmaker theory.但這種傳統(tǒng)符合論遭遇到如下嚴重的困難：1. 事實與語句或命題的關系無法厘清。事實概念是由語句概念投射出去的：我們先有一個語句，為了說明這個語句的真，我們設定這個語句所對應的事實。在這樣做時，我們實際上是把語句及其結構“移植”“投射”到現(xiàn)實世界中去。事實概念與語句的真假是相互定義的。有一種真理論叫做“同一論”，主張“事實 = 真命題”。它顯然有嚴重的問題。我們通常認

5、為，真是一種關系屬性，涉及詞語與世界之間的關聯(lián)和對照。如果把真命題看作語言項，既然事實等于真命題，兩者一起都變成了語言項，“真”于是成為兩個語言項之間的關系。如果把真命題也解釋成世界中的東西，如所謂的“羅素式命題”（Russellian propositions），既然事實等于真命題，兩者一起變成了世界項，“真”于是成為兩個世界項之間的關系。這都使得“真”不再成為一個涉及詞語與世界之間關系的概念，嚴重背離了我們關于“真”的符合論直觀。2.無法說清楚什么是 “原子事實”和“否定事實”。什么是原子事實？考慮“CB正在說話”這個命題。當CB在說話時，他是對著某個人或某些人說的，他的舌頭和喉嚨在動，存

6、在適當?shù)目諝鈼l件傳播CB的聲音，別人有能夠聽見CB聲音的耳朵；CB還穿著衣服，站著或坐著，比劃著某些手勢，處于一個特定的時間和地點；他還是他國家的公民，。所有這些都包括在“CB在說話”這個事實中嗎？一個“事實”的邊界條件在哪里？什么是否定事實？它們是寄居、附隨在相應的肯定事實之上，還是獨立于肯定事實之外的另一種事實？考慮“CB正在北京”這一事實，我們可以由它推知下面這些都是“事實”：CB不在西安、不在上海、不在廣州、不在香港、不在東京、不在紐約、不在南極、不在月球上由此產(chǎn)生的問題是：（1）如果有所謂的“否定事實”的話，它們在數(shù)量上是無窮多的，如金岳霖所言“滔滔者天下皆是”；（2）這樣的否定事實

7、似乎是寄居、附隨在肯定事實之上的，因而就沒有必要在肯定事實之外去承認所謂的“否定事實”？3. 事實是連成一片的，在數(shù)量上無窮多，無法個體化。考慮“張學良、楊虎城發(fā)動了西安事變”這個命題。這個事件有前因，有具體的發(fā)生過程；有眾多的人物參與、牽涉其中，這些人有不同的出生和歷史，有不同的意圖和打算；這個事件有結局，還產(chǎn)生了重要且深遠的歷史影響。如果有人愿意，完全可以寫出幾大卷的歷史書，實際上已經(jīng)有人寫出多種這樣的書。歷史學家貝克爾指出：“簡單的事實最后看來絕不就是一個簡單的事實，而是許許多多事實的一個簡單的概括罷了?！苯Y果是：所有事實都連成一片，無法再它們之間做出區(qū)分，以致所有真命題對應于同一個事實

8、唯一的大事實；所有的假命題都不對應事實。這是戴維森的說法。本人由此提出“認知主義的事實觀”：用隱喻的說法，“事實”是我們從世界母體上一片片“撕扯”下來的。究竟從世界母體上“撕扯”下什么，既取決于我們“想”撕扯下什么，即我們的認知意圖和目標；也取決于我們“能”撕扯下什么，即我們的認知能力；還取決于我們“如何”撕扯，即我們所使用的認知手段和方法。如此刻畫的“事實”在科學研究和司法實踐中起“證據(jù)”作用。這樣的事實可能以多種方式撒謊，從而掩蓋本體論意義上的客觀真相，故在定義真概念時很難發(fā)揮什么實質性的作用。所說的都是真的，當然有很多真的沒有說可以用這種方式撒一個彌天大謊！沉默的大多數(shù)幸存者偏差二、新符

9、合論的預備性斷言盡管使用事實概念的符合論遭遇到嚴重的困難，但這不意味著就要完全放棄傳統(tǒng)符合論，轉而求助于某種另外形式的真理論。在我看來，為了確保真理的客觀性，符合論的如下核心洞見是任何合理的真理論都必須堅守的：不是我們語言中的東西，也不是我們心智中的東西，而是外部世界中的東西，使得我們說出的描述這個世界狀況的命題為真或為假。外部世界中的東西是使得命題為真的使真者。新符合論有如下4個預備性斷言:1.命題是真值載體。2.真是關系屬性：真預設了表征，表征預設了語言、世界和心靈。 表征命題 世界當考慮一個命題是否為真時，我們必須從書本中抬起頭來，睜開眼睛去看世界，看命題所說到的對象在世界中是否確如該命

10、題所說的那樣呈現(xiàn)。3.命題具有優(yōu)先性4.可以給出關于“真”的一般定義DT 對任一命題 p 而言，p是真的當且僅當世界中的相關事物正如 p 所說的那樣呈現(xiàn)。如果 p 是一個含一元謂詞的命題，形如Fx，DT的變形是：DT1 對任一形如 Fx 的命題而言，F(xiàn)x 是真的當且僅當 x 所指稱的對象具有 F 所表征的性質。如果 p 是一個含多元謂詞的命題，形如R(x1,x2,xn)，DT的變形是：DT2 對任一形如R(x1,x2,xn)的命題而言，R(x1,x2,xn)是真的當且僅當 x1,x2,xn 分別所指稱的對象具有 R 所表征的關系。在此基礎上，按照塔斯基關于真的遞歸定義的方式，就可以得出其他命題

11、的真定義。需要注意的是，DT中沒有使用“事實”概念，而只需要對象、性質和關系等，這是新符合論所接受的本體論假定。在新符合論的世界中，沒有“事實”的本體論地位，最多可以把它看作一種說話方式，旨在強調所述內容的客觀性。三、新符合論的形而上學假定像傳統(tǒng)的真理符合論一樣，新符合論預設實在論，認為存在一個外部世界，它構成我們描述的對象，使得我們的描述或真或假。如普特南所言：“對實在論的肯定論證是，它是唯一不使科學的成功淪為奇跡的哲學。” 我同意蘇珊哈克的如下斷言：“有一個真實的世界，這個世界在很大程度上獨立于我們，獨立于我們的行動和信念，但并不是完全獨立的，因為這個世界也包括人類以及所有我們創(chuàng)造的物理的

12、、理智的和想象的物品?！蔽覀兯鎸Φ倪@個世界是豐富且異質的，其中的各種對象都是我們的認知對象，我們都可以對它們做描寫、刻畫和報道，在這樣做的時候，我們有可能成功或者失?。河行┟枋龊蛨蟮朗钦鎸嵉?，有些則是虛假的。在我們所面對的世界中，包括如下幾類存在物：（1）物理個體；（2）性質和關系，自然種類；（3）時空、因果關系與規(guī)律；（4）集合與數(shù)；（5）人造物品；（6）社會實在（制度性事實）；（7）文化構造物。在這里，我們暫時不考慮各種實在物之間的相互關系。四、新符合論的認識論假定在認識論方面，符合論可以持有兩個不同的假定：強假定和弱假定。強假定斷言，命題的真假與人是否認識到這種真假無關，甚至與人是否能

13、夠認識到這種真假也無關，而是純粹由外部世界的狀況決定的。由此導致的后果是，強假定必須承諾“二值原則”：任一描述性命題或者為真或者為假，二者必居其一，且只居其一。強假定的背后隱藏著一雙“上帝之眼”，它洞察一切，燭照一切，自行給命題分派真值：真或假，并且這種真假還是確定不移的：一旦為真就永遠為真，一旦為假就永遠為假。這種真假觀完全排除了人的視角和人的參與，確實是合理的嗎？與我們的認知實踐特別是科學實踐相吻合嗎？對此我持有嚴重且深刻的質疑?？茖W理論肯定不是由這樣的真命題組成的集合，目前達成的共識是：科學不是絕對真理，而是某種形式的假說，任何科學理論都可能被證偽，只是暫時未被推翻而已。弱假定斷言，命題

14、的真假既與外部世界的狀況有關，也與人的認知能力有關。只有已經(jīng)被我們認識到其真假的命題，至少是在原則上有可能被我們認識到其真假的命題，我們才能確定地說它們是真的或假的。既然在邏輯和數(shù)學中存在不可判定其真假的命題（這一點由哥德爾不完全性定理保證），我們就不能說這些命題必定或真或假，因為我們在這樣說時沒有合理的理據(jù)，就像你非得說“上帝存在”又給不出任何可能的確證途徑一樣。這樣的斷言只是教條或獨斷，類似于某種頑固的信仰，超越于理性證成的范圍之外。假如命題的真假部分地與人的認知有關，而人的認知有可能出錯，也就是說，我們先前當作真的東西后來有可能發(fā)現(xiàn)是假的，原來以為假的東西后來有可能發(fā)現(xiàn)是真的，原來以為絕

15、對真的東西有可能只是部分真，原來以為絕對假的東西有可能只是部分假，這就為我們的認知改善留下了空間，也為科學理論的進步留下了空間。并且，由于人的認知能力暫時無法確定一些命題的真假，因此最合理的辦法不是說它們或真或假，而是說它們暫時處于真值缺失狀態(tài)。這就意味著二值原則并不總是成立新符合論究竟該采取哪一種認識論假定，是強假定還是弱假定？我本人在這兩者之間搖擺不定：強假定在真理問題上預設了一雙上帝之眼，摒棄了人的視角和人的參與，帶有嚴重的獨斷論色彩，但或許能保證真理的客觀性。弱假定在真理問題上容納了人的視角，考慮到人的認知能力，似乎與我們的科學實踐比較吻合，但它是否會削弱真理的客觀性而導致某種程度的主

16、觀性？這些問題需要嚴肅認真的思考，特別是深入系統(tǒng)的思考。到目前為止，我本人更同情或更偏向于認識論的弱假定。五、新符合論的語言哲學假定在語言哲學中，新符合論主張：語言是連接我們的認知和外部世界的媒介，我們用語言表達式去指稱或謂述外部世界中的對象，由此獲得關于那些對象的或真或假的認知。1.個體詞指稱個體；個體詞包括專名（個體常項）、個體變項、摹狀詞、索引詞等。在新符合論的實在論假定中，承認像數(shù)和集合這樣的抽象實體，也承認作為文化構造物的觀念實體，如各種理論、學說，以及虛構實體，如神話人物、文學人物、科幻作品中的角色，因此就有指稱這類對象的相應專名，如“空集”、“大全集”、“實用主義”、“相對論”、

17、“女媧”、“維納斯”、“哈姆雷特”、“孫悟空”等等，它們并不如通常所說的那樣是“空專名”，而是各有其特定的所指對象，只是所屬領域不同而已，但這些領域都在現(xiàn)實世界之中。2.謂詞指稱性質或關系謂詞有一元謂詞和多元謂詞。語言中的不及物動詞可以看作一元謂詞，及物動詞可以看作多元謂詞。指稱個體之間的關系。3.邏輯常項指稱對象的形式結構。六、定義“真”的一般策略一門語言中幾乎有無窮多的詞語，由這些詞語可以構成無窮多的句子，這些句子表達無窮多的命題。沒有一個人，包括邏輯學家，能夠逐一給出這些命題的真值條件，并實際地定義出這些命題的真假。仿效語言學家特別是語言教育家的做法是非常必要的。孩子們掌握了一些基本詞匯

18、和一些組詞造句的規(guī)則之后，逐漸獲得了理解和使用他們先前從未見過的新詞新句的能力。這種現(xiàn)象被叫做語言的“生成性”：有限的語言材料可以創(chuàng)造性地生成出無限多的句子。在定義“真”概念時，邏輯學家也只能這么做，這就是塔斯基定義“真”概念的遞歸方法。首先，給出一個語言的所有成份的列表（初始符號集）：個體詞，包括個體常項和個體變項；謂詞，包括一元謂詞和多元謂詞；命題聯(lián)結詞；量詞，以及其他邏輯常項（如果有的話）。如果有函數(shù)符號的話，則給出由已有個體詞造出新個體詞的規(guī)則（項形成規(guī)則）。其次，給出由該語言的各種成份造出合格的句子（合式公式）的規(guī)則（公式形成規(guī)則）：先給出最簡單的公式結構（原子公式），再對原子公式使用聯(lián)結詞和量詞生成越來越復雜的公式。在定義真概念時，也循此路徑，先定義原子公式的真，再定義出越來越復雜公式的真。有必要再強調兩點：（1）邏輯學家一般不定義也不判斷具體命題的真假，而只是給出具有某種形式結構的命題的一般真值條件。（2）他們更不能實際地定義出所有命題的真假，因為語言具有生成性，可以不斷從已有語言材料生成出先前從未見過的新句子或新命題。為了定義先前從未見過的新命題的真值條件，邏輯學家只能遵循遞歸程序。七、融貫作為真理的內在要素盡管融貫不是真理的充分條件，因為與已有真理相融貫的命題不一定就是真的；但卻是真理的必要條件，因為真理之間必定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