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芳談《游園驚夢》

1、精選優(yōu)質(zhì)文檔-傾情為你奉上游園驚夢，湯顯祖牡丹亭一折，原作統(tǒng)稱驚夢，其中“觀之不足由他繾”那支曲牌，也不叫尾聲，而叫隔尾，戲至此未完。在乾隆年間綴白裘里已分為游園和驚夢兩折，隔尾也改成尾聲了。 我來解釋一下。 游園先談游園。 繞地游，杜麗娘上唱：“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這三句是劇作者介紹杜麗娘在一個(gè)春天的早晨起床后，站在幽靜的庭院里，聽到黃鶯的叫聲。一上場就寫出她獨(dú)居深閨，悶悶無聊的心情。杜在小鑼里出場，九龍口站住，開始唱“夢回鶯囀”，再慢慢地邊唱邊走，唱完“院”字，轉(zhuǎn)身向里走去，接著春香就上場了。她剛出場，披著斗篷，不能多做戲，所以身段不多，只是唱到“鶯囀”向高處一指，“深

2、院”平著一指，唱完坐下。 春香上唱：“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 春香用輕快的步子上場，邊唱邊走，“盡”字已到臺口，“沉煙”穿手、蹲身，“拋殘繡線”做理線式，“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進(jìn)門，轉(zhuǎn)身蹲下，向外一指。 杜、春二人同樣都是旦角，而春香唱的尺寸，應(yīng)該比杜麗娘快些，動作也要活潑些，否則就分不出她們之間的年齡和身份了。因此，昆曲里把她們分別叫“五旦”“六旦”。春念：“小姐?！蹦町呎驹谛∵?。 杜念：“曉來望斷梅關(guān)，宿妝殘?！?“梅關(guān)”是指大庾嶺，廣東、江西交界的地方，宋朝在此設(shè)有梅關(guān)。這是說杜麗娘清晨起來，帶著隔夜的殘妝遙望梅關(guān)。 春念：“你側(cè)著宜春髻子，恰憑欄?！?這是從春香的口中在

3、刻劃小姐的應(yīng)時(shí)春妝。 杜念：“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這是說杜麗娘不知道從哪里來的煩悶，割也割不斷，越理越亂。 春念：“已分付催花鶯燕借春看。” 這是說杜麗娘已經(jīng)告訴催促開花的黃鶯和燕子要愛惜春光，留給她們多看幾看。 以上幾句念白都押了韻，這是劇作者借了劇中人之口，在向觀眾介紹一些劇中的主要情節(jié)。柳夢梅家住嶺南，從廣東到江西來，必經(jīng)過大庾嶺，“望斷梅關(guān)”，暗指杜麗娘日后朝思暮想的意中人就是柳夢梅，事實(shí)上杜麗娘當(dāng)時(shí)并沒有真的在望梅關(guān)，春香也不可能對鶯燕下命令。所以除了“宜春髻子”一句，春香有左手掐腰，右手指頭的身段外，其余都沒有做派，下面念的才正式進(jìn)入戲里的生活。 杜念：“春香，可曾吩咐花郎

4、，掃除花徑么？” 春念：“已吩咐過了?！?杜念：“取鏡臺過來?！?春念：“曉得。” 春香下場取了鏡臺再上場。 春念：“云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鏡臺在此。” 杜念：“放下。” 春念：“是。” 春香把鏡臺放在大邊斜擺著的桌子上。 杜念：“好天氣也。” 這是一句叫起板來唱的念白?！耙病弊值哪罘?，要先由細(xì)而慢慢地放出來。 步步嬌，這支曲子的內(nèi)容是描寫杜麗娘在閨房的生活。 杜唱：“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上句是說明幽靜的庭院里吹來了花絮，下句是形容花絮在春天的庭院里飄蕩的樣子，由飄來的一線游絲引起了杜麗娘的萬縷情絲。 “來”字站起來，春香有一句夾白：“請小姐梳妝。”杜麗娘就邊走邊唱走向

5、妝臺?！霸骸弊肿隆！皳u漾”，春香替她解下包頭，還做一下梳頭的姿勢。 杜唱：“停半晌?！?這句的意思是歇一會兒，沒有身段可做。春想利用這個(gè)時(shí)間，給杜麗娘脫斗篷。 杜唱：“整花鈿?！?整理鬢花后站起來。 杜唱：“沒揣菱花，偷人半面?！?“沒揣”是沒有想到的意思?！傲饣ā笔晴R子，這就是說杜麗娘在鏡子里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半個(gè)臉。 “沒揣菱花”，左手扶桌，右手翻袖高舉，先看桌上擺著的大鏡子，再看春香在她背后舉著的小鏡子，然后回來又看一次大鏡子?！巴等税朊妗保?、春二人轉(zhuǎn)身臉沖里，照前樣看三次。 杜唱：“迤逗的彩云偏。” “迤逗”是牽惹的意思。這是說，剛才鏡子里看到的是自己的半個(gè)臉，因而牽掣著只能看見云鬟

6、的偏影。“彩云偏”，杜在大邊，可再照照鏡子，或整整衣袖。春香回身去取折扇、團(tuán)扇各一柄。 杜唱：“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xiàn)？” 這句的意思是說，老關(guān)在屋里，誰能看見我呢？“我步香閨”，杜轉(zhuǎn)身仍在大邊，接過春香給她拿的折扇，投袖?！叭憩F(xiàn)”，用合著的扇子向外指半個(gè)圈。 醉扶歸，這支曲子跟上面的步步嬌是連著唱的。 春唱：“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湯顯祖原著里，這兩句仍規(guī)定由杜麗娘唱，它在“你道”前面，春香有一句夾白：“今日穿插的好”，文氣銜接。等搬上舞臺后，就改為春香唱了。這一改動很早，遠(yuǎn)在綴白裘里已經(jīng)如此。拿曲文的“你道”來說，春香唱勉強(qiáng)的很，但從表演上講，上句的末一個(gè)“現(xiàn)”字

7、和“你道”之間的唱腔接的太緊，這地方要夾上面的一句白是有困難的，觀眾既聽不清楚，又會攪亂杜麗娘的唱；如果春香不夾這句白，杜麗娘唱“你道”二字也是落空。當(dāng)年老輩演員們可能是發(fā)現(xiàn)了這一難題。既然杜、春二人誰唱都落空，而原著里春香的夾白和杜麗娘這兩句唱詞，同樣都寫的是春香在贊美小姐的穿戴，春香在這出戲里唱的機(jī)會少，要給她找點(diǎn)戲，改由她唱，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翠生生”是顏色鮮艷，“茜”是絳紅色。上句是指杜麗娘身上穿的鮮艷的裙衫，下句是指她頭上戴的鑲嵌著多種光燦燦的寶石簪子。 “你道翠生生”，杜春二人雙進(jìn)門，轉(zhuǎn)身仍歸大邊。“出落的裙衫兒茜”，杜麗娘隨著唱腔的節(jié)奏，慢慢打開扇子，用右手指扶著扇面，頭部左

8、右三擺看自己的裙子。同時(shí)，春香也隨著節(jié)奏有三次指裙的身段：先右手背過去，用左手指裙，又翻過來臉沖外，把團(tuán)扇靠在手臂上，用雙手指裙?！捌G晶晶花簪八寶填”，杜麗娘上一步站在臺口的中間，春香用輕快的步子走過來，在杜的身后，先左后右地兩次替她整簪，杜麗娘也在前面配合春香的整簪動作，用打開的扇子先右后左地?cái)[兩下。唱完這句，春歸小邊，杜退大邊。杜唱：“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這是杜麗娘聽到春香對她的贊美，抱著一種欣慰的情感，道出自己的愛好，“愛好”就是喜愛美麗的意思。“一生兒愛好”，兩手捧胸沖春香看一下，表示她從小就是愛美。“是天然”背著雙手微微點(diǎn)頭，顯出愉快的樣子。 二人合唱：“恰三春好處無人見。”

9、 “恰三春”，邊唱邊走出閨房，麗娘出門站大邊，春香關(guān)好門歸小邊。“無人見”，杜、春二人同把扇子在面部左右晃三晃，做遮面的身段，表示無人看見。這種身段在昆曲里叫“三羞”。 這時(shí)杜麗娘剛出閨房，承受庭院里的春光，臉上應(yīng)該露出賞春的心情。 合唱：“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 二人要對扯圓場，杜從里走到小邊，春從外走到大邊。“鳥驚喧”，杜已扯到小邊臺角，向右面高指。 合唱：“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羞花”，仍在小邊臺角往下一指。“閉月”，沖大邊臺角走去，手比月亮，向左高看?！盎ǔ铑潯保蒙嚷远?。 以上兩句是暗地里形容杜麗娘的美貌。唱到這里，已來在花園門口了。 春念：“來此已是花園門首，請小姐進(jìn)去?！?/p>

10、 二人先后進(jìn)門，轉(zhuǎn)身挖開，杜在小邊，春歸大邊。杜先左右環(huán)顧一番，帶有感慨情緒念出下面的話白。 杜念：“進(jìn)得園來，你看，畫廊金粉半零星。” 杜念完了，春在大邊蹲身向下一指。 春念：“這是金魚池?！?春念完了，杜從小邊過來，春轉(zhuǎn)到杜的背后，形成一個(gè)前后式的高矮像。 杜念：“池館蒼苔一片青。” 左手舉扇，右手向外指。春從杜的身后繞回小邊。 春念：“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金鈴”有兩種解釋：一說是系在樹上的護(hù)花鈴，為的是驚走飛鳥；一說是系在鞋上的小鈴鐺。古代女子被關(guān)在屋里，不許隨便外出，往往雜佩隨身，鞋上有鈴，使她走起路來有聲音，這也是當(dāng)時(shí)以為能限制女子行動的一種無上妙法。如從曲文的對仗

11、來看，以鞋對襪，最見工整，“疼煞”的形容也才貼切。要拿身段的對襯來講，上句“繡襪”低指腳下，下句“金鈴”高指樹上，這倒比較合適。兩說何去何從，還有待于仔細(xì)研究。 杜念：“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春念：“便是?！?皂羅袍，杜麗娘在花園里有兩支曲子，這是第一支，它的內(nèi)容著重在描寫杜的游春傷感。 杜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這時(shí)杜麗娘剛進(jìn)花園，首先接觸到的是滿園春色、萬紫千紅的景象，應(yīng)該露出賞春的愉快心情。 “原來”、“姹紫”，杜在臺中間的大邊，左右投袖。從“嫣紅”起打開扇子，走到大邊臺角，春香也轉(zhuǎn)到了上場門角。“遍”字杜、春二人同時(shí)蹲下身子，都用扇子平著抖。 杜唱：“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p>

12、 杜麗娘在園內(nèi)看見斷井殘?jiān)臍垟【跋?，感到好景不常，?lián)系到自己心事，就傷春起來了?！八七@般都付與”，二人又變換部位，杜在下場門角，春在小邊臺角，杜高春低，形成斜對面式的高矮像。“斷井”往下指，“頹垣”向上指。 杜唱：“良辰美景奈何天。” “良辰美景”，二人轉(zhuǎn)身同歸臺中間，杜在大邊?！澳魏翁臁?，同向臺口走去，“天”字杜向高指。 杜唱：“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便賞心樂事”，二人并立臺口，互相搭肩?！罢l家院”，各伸食指互碰三次，同時(shí)互對眼光三次。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本來都是好事情，但作者在下面加了奈何天、誰家院，就使好事落了空，馬上能把杜麗娘傷春的情緒透露出來，足見名家手筆之妙。 杜唱：“朝飛

13、暮卷，云霞翠軒。” “朝飛”句，二人對扯圓場，杜從里走到小邊，春從外走到大邊?！霸葡肌本洌p進(jìn)門，杜仍在小邊，雙手拿扇，左右各搖擺一下，再向遠(yuǎn)處一指。 杜唱：“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薄坝杲z”句，二人同向后倒一步，各用扇抖著，雙手打圈兩次，并隨著打圈的節(jié)奏下蹲。“煙波”句，都用云步斜著向下場門角移動，各把扇子倒拿著，做出搖船的姿勢。 上面四句，是說杜麗娘看到翠軒、畫船，聯(lián)想起園內(nèi)晴天和陰雨的景致。 杜唱：“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錦屏人”是泛指富貴中人，“韶光”就是春光。這句的意思，是說那些富貴中人平日只知道爭權(quán)奪利，哪里有時(shí)間來欣賞這些天然美景呢？ “錦屏人”，杜回身邊唱邊走，向小邊臺角走

14、去?！吧毓狻?，伸出雙臂，比出滿園的春光?！百v”字一扭頭從小邊走到大邊，表示輕視韶光的意思。 好姐姐，這是進(jìn)了花園唱的第二支曲子，它的內(nèi)容是描繪一些園中實(shí)景青山和花鳥。里面有杜麗娘看到的，也有聽到的。 杜唱：“遍青山啼紅了杜鵑?！?這里的“青山”并非指的一座大山，只不過是園林中的一些點(diǎn)綴，類如長滿了青苔綠草的假山或是土山。這里的杜鵑指的是杜鵑花，又名映山紅，花不會叫，為什么要用“啼”呢？因?yàn)橐灿幸环N鳥名叫杜鵑，相傳?？蕹鲅獊恚宰髡呓栌谩疤洹弊謥硇稳莼ǖ募t艷。 “遍青山”，在大邊臺角朝上一看?！疤浼t了”，邊唱邊走到下場門角。“杜鵑”，合扇倒拿畫圈。 杜唱：“那荼蘼外煙絲醉軟?！?“荼蘼外”指荼

15、蘼架的外面。春香領(lǐng)著杜麗娘走到上場門角，沖荼蘼架看一下。“煙絲”，兩手纏著打兩個(gè)小圈子。 杜唱：“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得先。” 牡丹在夏初才開花，趕不上春天，作者寫牡丹的用意，是暗指杜麗娘自傷落在后面?！澳悄档ぁ?，從上場門角斜著沖大邊臺角走去?！半m好”，在大邊臺角用合著的扇子在左手心里拍三下，雙手沖外一攤，表示遺憾的意思?！八簹w怎占得先”，杜舉起左手拿著打開的折扇，春站在杜的后面稍后一些，舉起右手拿的團(tuán)扇，再沖下看一次牡丹。 上面杜麗娘三處看花，都是由春香領(lǐng)著她走的，每處看花前，春香還分別有如下的夾白：“小姐，杜鵑花開的好盛嚇?！薄斑@是荼蘼架?！薄笆腔ǘ嚅_，那牡丹還早呢。” 杜唱：“閑凝眄

16、。” 春香領(lǐng)著走，從大邊臺角向左轉(zhuǎn)身，杜麗娘仍歸大邊。這句唱里樂隊(duì)方面有鶯燕叫聲的效果，二人有仰面?zhèn)榷鷥A聽鳥聲的身段。春香還有夾白：“小姐，你看鶯燕叫得好聽嚇?！蹦钔?，二人同時(shí)向里轉(zhuǎn)一個(gè)身。 以上是杜看到的，下面就是她聽到的了。 合唱：“生生燕語明如翦?！?從“生生”起，杜在前，春在后，杜右手倒拿著打開的扇子，在胸前左右擺動，用云步斜著向臺前移動，一直移到“剪”字才亮住像。 合唱：“聽嚦嚦鶯聲溜的圓?！?從“聽嚦嚦”起，杜、春二人再向里轉(zhuǎn)一個(gè)身，杜把扇子交左手平舉，右手翻袖高舉，春右手執(zhí)扇高舉，左手伸開向外指，二人同時(shí)沖上場門角退著走蹉步，一直走到“聲”字才亮住。“溜”字，杜轉(zhuǎn)身，“的”字扇交

17、右手，平著舉起，“圓”字左手外指。這時(shí)春也轉(zhuǎn)身沖外在杜的前面慢慢蹲下，正好形成一個(gè)前后式的高矮像。唱完這句，杜歸大邊。 春念：“這園子委實(shí)觀之不足?！?杜念：“提他怎么？” 春念：“留些余興，明日再來耍子罷。” 杜念：“有理。” 尾聲，這支曲子是說杜麗娘在游春傷感以后，沒有興致再留戀園景，惘然回轉(zhuǎn)閨房。 杜唱：“觀之不足由他繾?！睆摹爸弊制?，跨出園門，邊唱邊走了一個(gè)圓場，表示她們游畢回房去了。 杜唱：“便賞遍了十二亭臺是枉然?！?這一句還在圓場里唱，沒有很多身段，只是平伸右手，隨著節(jié)奏輕輕幾按就行了。唱到“是枉然”，已經(jīng)面沖外，做個(gè)攤手的身段。 以上兩句的意思是：“滿園子春光纏綿，由它去罷，

18、我沒有興致多玩賞了。即便是賞遍了十二處亭臺，也不能解決我的問題。 杜唱：“倒不如興盡回家閑過遣?！?“倒不如”，已經(jīng)走到閨房，杜沖房門一望?！芭d盡”，春香開門?！盎丶摇?，杜、春先后進(jìn)門?！伴e過遣”，杜把扇子交給春，春替杜脫去穿在外面的這間帔，杜進(jìn)內(nèi)場椅坐下。 春念：“小姐，你身子乏了，歇息片時(shí)，我去看看老夫人再來?！?杜念：“去去就來?！?春念：“曉得。瓶插映山紫，爐添沉水香。” 春香邊念邊走下場。 游園到此為止，下面就是驚夢開始了。驚夢春香在小鑼里用輕快的步子走下了場。杜麗娘獨(dú)坐在內(nèi)場椅上，小鑼一聲一聲慢慢地打著，等到鑼聲打住，場上已經(jīng)完全靜下來了，這才開始念下面的一段獨(dú)白。 杜念：“默地游

19、春轉(zhuǎn)，小試宜春面。春嚇春，得和你兩留連，春去如何遣？咳，恁般天氣，好困人也?！?這段獨(dú)白，念的聲音要收斂些。她坐在內(nèi)場椅上，沒有多少身段，完全要靠念得輕重適當(dāng)，配合著臉上、身上那種懶洋洋的樣子，來描寫杜麗娘的因傷春而困倦。末句“好困人也”的念法，首先要念得慢，每個(gè)字似斷非斷，逐步低沉下去。這種極度幽靜的氣氛，不難把觀眾帶進(jìn)戲里。 山坡羊，這是杜麗娘夢前唱的一支曲子，內(nèi)容是描寫她游園回來，勾起了心事，換句話說，就是她想找一個(gè)很滿意的對象。這種心事，要在今天來講，太不成問題了，可是在封建社會里，吃人的禮教對于女子的婚姻向來是不給予自由的。這出戲的價(jià)值，就在于它能夠反映出那時(shí)候的深閨少女對包辦婚姻的

20、痛苦。杜麗娘不過是千千萬萬女子當(dāng)中的一個(gè)鮮明的例子而已。這支曲子是表達(dá)她心理難以告人的話，我們在唱做方面，必須要細(xì)致、深入，更要做得含蓄，唱得靜。 杜唱：“沒亂里春情難遣?！?這支曲子一開頭就說她心里煩悶，對大好春光，實(shí)在是難以排遣。 杜唱：“驀地里懷人幽怨。” 這是說她突然引起了滿腹的幽怨，這里的“懷人”并沒有專指哪一個(gè)人。 “驀地里”，扶著桌子慢慢起來，又坐下。表示她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情態(tài)。“懷人幽怨”，用手撫胸，表示她一肚子的幽怨。 杜唱：“則為俺生小嬋娟?！?“生小嬋娟”就是從小美麗的意思。 “則為俺”，站起來，邊唱邊走到桌子右邊?！靶　弊智焕?，左手扶桌?！皨染辍?，用右手下垂的水袖配合著略微抬

21、起腳跟的右腳，隨著節(jié)奏輕輕地來回?fù)u晃兩下，表示顧影自憐的意思?！熬辍弊智晃玻谝挥洝霸钡陌迳嫌幸煌缎?。 杜唱：“揀名門一例一例里神仙眷?！?這句是杜麗娘對她未來婚姻的一種愿望，希望找到個(gè)門第相當(dāng)?shù)娜缫饫删?，成為美滿夫妻，好的像神仙眷屬一樣（“一例”就是一樣）。唱上句和本句時(shí)，臉上應(yīng)該帶著一點(diǎn)欣悅的神氣。在這支曲子里，除這兩句以外，都在苦悶氣氛中。 “揀名門”，離開桌子，向大邊走過去。“一例一例里神”，用右手先右后左，再歸右，指三下，唱完已走到大邊?！跋删臁保沂执钚?，左臂伸開，左手翻袖，踏步慢慢下蹲，完成一個(gè)“臥魚”的身段。 杜唱：“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yuǎn)?！?這句是說，什么良緣？良緣究竟在哪里

22、呢？這樣耽誤下去，就把我的青春拋得很遠(yuǎn)了。 “甚良緣”，手心朝外，雙手一先一后，都在做擺手的樣子，同時(shí)臉微側(cè)，頭微搖，表示良緣在哪里呢？“把青春”已走回小邊，右手做挑眉式?！皰伒倪h(yuǎn)”，在“遠(yuǎn)”字腔里用袖向外甩出去。 杜唱：“俺的睡情誰見？” “誰見”攤雙手。 杜唱：“則索要因循靦腆?！?這是說，我的愿望只能擺在心里，老是這樣因循下去，臉上又不好意思露出來。 “則索要”，從小邊臺角慢慢向下場門角斜著后退?！办t腆”，邊退步邊用袖遮臉，做出兩次羞態(tài)，在“靦”“腆”腔各做一次。 杜唱：“問幽夢誰邊？” 這里的幽夢和前面的睡情，劇作者都是為下面的做夢點(diǎn)題，他告訴觀眾，杜麗娘在想好夢，好夢就快來了。 “幽

23、夢”，轉(zhuǎn)身走到桌子中間?！罢l邊”，向外一指。 杜唱：“和春光暗流轉(zhuǎn)?！?自己的青春隨著春光消逝了。 “春光”，往上看一下。“轉(zhuǎn)”字伸右手指朝下打一圈，表示春光在暗中流轉(zhuǎn)。 杜唱：“遷延?！?身靠桌子，兩手在背后扶桌，踏步微微下蹲?！把印弊智晃餐缎洹?杜唱：“這衷懷哪處言？” 、“這衷懷”。離桌向前走?！澳奶幯浴?，攤雙手。 杜唱：“淹煎。” 心里焦急。 “淹”字已從臺的中間慢慢走到小邊臺角?！凹濉弊钟謴男∵吪_角斜著向下場門角退去，用手揉胸表示“淹”，搓手表示“煎”。 杜唱：“潑殘生，除問天。” 她管不了自己的一生幸福了，除非去問天吧。一個(gè)青春少女，作者用到“殘生”的字眼，說明劇中人的傷心苦悶已經(jīng)

24、達(dá)到極點(diǎn)了。 “潑殘生”，已退到桌子左邊?！皾姟弊钟沂址湎蜃篮笞摺！俺龁柼臁?，站在內(nèi)場椅前，用右手高指，雙目也隨著凝視高空，臉上還要流露出無可奈何的情緒。在樂隊(duì)吹打萬年歡曲牌中，兩手先做困倦態(tài)，眼神逐漸收斂，身子慢慢坐下，托腮合眼，臉要向外，才能顯露出睡情。 吹打住，睡魔神手持合著的一對小圓鏡出場。 睡魔神念：“睡魔睡魔，紛紛馥郁，一夢悠悠，何曾睡熟？某睡魔神是也，今有柳夢梅與杜麗娘有姻緣之分，奉花神之命，著我勾引他二人香魂入夢者?！?念畢，在吹打萬年歡牌子中，分開兩鏡，左鏡貼胸，高舉右鏡，從上場門把柳夢梅引出來。柳夢梅手執(zhí)柳枝，雙袖高拱，遮住臉出場，被引到大邊側(cè)身站住。睡魔神縮回右鏡，伸出

25、左鏡照住柳，用右鏡在桌上一拍，再舉鏡把杜麗娘由小邊引出。杜麗娘抬起左袖擋臉，在小邊與柳夢梅對面立定。這時(shí)睡魔神事畢，悄悄地合鏡，從杜麗娘身后繞到杜的右邊，先沖柳、杜二人一看，再看看臺下觀眾，然后一笑下場。杜、柳相對移步，愈走愈近，等到杜抬起的左手碰著柳拱著的右手，二人同時(shí)放下袖子，相見之下，柳有驚喜的表示，杜因害羞，又把左袖抬起，擋住柳的視線。 柳念：“姐姐，小生哪一處不尋到？卻在這里，恰好在花園內(nèi)，折得垂柳半折。姐姐淹通詩書，何不作詩一首，以賞此柳枝乎？” 此時(shí)柳左手執(zhí)枝，念到“柳枝乎”，用右手指一下柳枝。杜聽柳念畢，偷看柳。 杜念：“那生素昧生平，因何到此？” 這不是杜對柳講話，而是心里轉(zhuǎn)

26、念頭，所以左袖仍擋住臉。念到“到此”，又偷看柳一次，恰好柳也在看她。四目相對，杜害羞，趕快又用左袖擋住。 柳念：“姐姐，咱一片虔心愛煞你哩！” 柳右手穿袖、翻袖，左手把柳枝大在右肘上，左腿微彎，右腳靴尖翹起，念到“哩”字，柳用右手把杜抬起的左袖輕輕往下按，杜含羞，又換用右手的袖子來擋住柳的視線。 柳唱：“則為你如花美眷?！?這一句的身段，柳的手和頭是要配合了來做的。右手先把柳枝拈過來，左手拈著右手的袖口，在面部來回晃三次：第一次“你”字，手在右邊，頭偏左邊。第二次“花”字，手在左邊，頭偏右邊。第三次“美”字，手又回到右邊，頭又偏在左邊。這三晃身段里，手和頭的部位正好相反。等唱到“眷”字，手又回

27、到左邊，在腔尾亮住。 柳唱：“似水流年。” “似水”，柳右手執(zhí)柳枝，左手投袖?！傲鳌弊?，柳枝交左手?！澳辍弊?，右手投袖，這是杜也投左袖，在“年”字腔尾的一記板上，無意中與柳手相碰。二人對看一下，杜趕緊轉(zhuǎn)過臉去，含羞仍遮住臉，柳含笑后退一步。 柳唱：“是答兒、閑尋遍?！?“是答兒”，柳右手穿袖，向右轉(zhuǎn)身，右手翻袖。杜向右轉(zhuǎn)身，仍站小邊。在“遍”字腔里柳亮高像，杜亮矮像?！氨椤弊智晃矊ρ酃狻?柳唱：“在幽閨自憐。” “在幽閨”，柳右腳向后撤，右手穿袖翻袖，向右平抬著，左轉(zhuǎn)身向里走?！白詰z”，把柳枝插在桌上花瓶里，馬上又走到大邊臺口。杜在柳向里轉(zhuǎn)的時(shí)候，也向右慢慢轉(zhuǎn)身，仍站小邊臺口，擋住臉。 柳念：

28、“姐姐，我和你那答兒講話去?！?柳右腿微彎，左腳前伸，靴尖微微翹起。 、杜念：“哪里去？” 杜放下袖來，抬眼看柳，二人對一次眼光。杜又抬袖擋住。 柳念：“哪?！苯映骸稗D(zhuǎn)過這芍藥欄前。” “哪”字后面有一記板，柳在板上用右手抓著杜左腕，杜即換右手擋住臉。下面柳、杜二人配合著有左右指三次的身段：從“轉(zhuǎn)過這”開始，柳向左橫走兩步，左手一環(huán)向左指，右腳從后面繞到左腳的左邊，把相亮在“芍”字上。這時(shí)杜站在柳的右邊，當(dāng)柳向左指的時(shí)候，杜右手搭袖，右腳踏步，微蹲，隨著柳指的方向看去（第一次指）?！皺凇弊謩偝隹?，柳回過頭來向右指，左腳從后面繞到右腳的右邊，杜也回過頭來向右看，左腳踏步（第二次指）?！皺凇弊智?/p>

29、中柳、杜又回向左指一下，和第一次的指法相同（第三次指）?！扒啊弊智晃?，二人對眼光。 柳唱：“緊靠著湖山石邊?！?“緊靠著”，柳右手穿袖，右腳上步，二人轉(zhuǎn)身臉沖里，杜仍在小邊，柳改用左手抓住杜的右腕，下面也有左右三次指的身段，與上句里的指法相似?！吧健弊钟抑?，“石”字左指，“邊”字又右指。“邊”字快唱完，二人對眼光。唱完這句，杜轉(zhuǎn)身歸大邊，柳轉(zhuǎn)身歸小邊。 柳唱：“和你把領(lǐng)口松、衣帶寬。” “和你把領(lǐng)口松”，柳雙手同時(shí)搭袖，抱形，在胸前交叉著表示“領(lǐng)口”，又把雙袖輕輕投下來表示“松”的意思?！耙聨挕保p手平抬起，兩袖下垂，左右來回晃三下，然后先翻左袖，再翻右袖，在“寬”字上向大邊杜站的部位輕輕撲

30、過去。因?yàn)槎乓蜃筠D(zhuǎn)身躲避，所以必須撲在杜的右邊，右腳靴尖微微翹起，袖子輕輕放下，杜很輕快地向左轉(zhuǎn)身到了小邊。這種輕快動作，既表示了愉快心情，又描寫了夢中人飄忽蹁躚的形態(tài)。 柳唱：“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袖梢兒”，柳轉(zhuǎn)身站在大邊。“牙”字，左腳微翹靴尖，左手拈著右手的袖子，右手指著臉。“兒”字，左手背在后面，右手用食指、中指夾住杜擋臉的左袖，慢慢拉開往下落，形成V 形?！吧弧弊?，右腳稍稍懸空，由外往里，來回晃蕩幾次，一直晃到“也”字唱完為止。杜的身子也隨著節(jié)奏微晃幾下。 柳唱：“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上句“也”字腔尾一記板上，二人雙進(jìn)門，柳仍在大邊，與杜斜對面立，杜的臉仍偏右，避開柳的

31、注視?！皠t待你忍耐”，柳雙手撩起衣襟，走到杜的背后左側(cè)，放下衣襟，雙翻袖?！皽卮妗?，用雙袖輕撫杜的雙肩，翹左腳，杜在前面也配合著柳的動作，上身做輕微地?fù)u晃，微蹲。 合唱：“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是那處”，杜在小邊，柳在大邊，各打背躬?！耙姟弊?，都回過身來對眼光。“相看”，二人同時(shí)穿袖，杜向右轉(zhuǎn)，柳向左轉(zhuǎn)，仍站在原處臉沖里?！翱础弊?，又對一次眼光?！皟叭弧?，二人又回過身來臉沖外。 合唱：“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早難道好處”，二人各沖外唱，唱到“逢”字，都回過身來相對立，各用兩個(gè)食指相碰的比一下，表示“相逢”的意思，等到二人對上眼光，杜又立即把手縮回。“無一”，二人沖外雙攤手。柳又在“一言”中穿袖，一翻兩翻袖，在樂隊(duì)吹的萬年歡曲牌中，向小邊的杜輕輕撲去，左腳靴尖翹起，這次要撲在杜的左邊。杜向右轉(zhuǎn)身躲到下場門角，擋住臉，連蹲帶轉(zhuǎn)身偷看柳。同時(shí)，柳見撲了個(gè)空，慢慢向左右兩看，左手穿袖，翻袖擋臉，右手背在后面，翹左腳，亮靴底，也向左偷看杜。在一記小鑼聲中，二人對眼光，杜又含羞擋臉，慢慢站起來。柳雙手撩起衣襟，兩腳先后抬起打小圈子，先右腳，后左腳，再右腳，共打三次，然后用小竄步向下場門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