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選注》探微

1、宋詩選注探微1958 年出版的宋詩選注也許是同類書中發(fā)行次數(shù)最多，發(fā)行量最 大的了。程杰先生曾經(jīng)說過： 宋詩選注遠非一個作品選讀本。它以選 見史，并且詳辟的評論了所選作家、作品，結(jié)合二者看宋詩選注就是 一部簡明宋詩史。文中還討論了像繼承與創(chuàng)新、書本與創(chuàng)作等宋詩中涉及 的一些重要問題，這些集中起來不亞于一部宋詩通論。程杰先生的話點明 了宋詩選注的以選見史，以選見評的這個特質(zhì)。然而，作為一個選本， 宋詩選注在宋詩史、宋詩選、宋詩評的三位一體的結(jié)合中卻有它自己 的獨特之處為程杰先生所未言。當然，這個獨特之處首先來源于錢鐘書先 生的詩學思想，其次也離不開上世紀五十年代的時代風云。一、時代風氣對宋詩選注

2、的影響 就“以選見史”而言，錢鐘書先生似乎無意把選與史合而為一，讓其 互相映證，而是采用了選與史并行的方式。就總體而言，錢鐘書先生談 藝錄的第一條即為“詩分唐宋”，并論述：唐詩的長處在于神韻，宋詩 的特點則是多以思理見長。 可見錢鐘書先生對宋詩的特征了然于胸。 在宋 詩選注 ?序中錢鐘書先生也提到嚴羽對宋詩的評價，即“近代諸公乃作 奇特解會，遂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且其作多務使事， 不問興致，用字必有來歷，押韻必有出處?！庇纱丝梢婂X鐘書先生對嚴羽 結(jié)論的認同。然而，我們打開宋詩選注細看選目便會發(fā)現(xiàn)所選詩篇并 不能體現(xiàn)出宋詩的上述特點。所選篇目大多風格明快，意境清新，頗似唐 詩風貌

3、。就宋代詩歌的主要變化和流派而言，錢鐘書先生在所選各個詩人 的簡評里做了生動的剖析，揭示了宋詩在歷史長河中動態(tài)的發(fā)展變化過程和各個流派之間的不同風貌，然而所選詩篇同樣沒有反映出宋詩發(fā)展過程 中這種動態(tài)的變化過程及各派別之間的各自特色，仿佛宋詩從始至終面目 如一，各個流派之間亦無差別。就個體詩人而言，這一問題同樣存在。詩 篇的選擇大多離不了內(nèi)容上反映民生疾苦和風格上清新明快這兩點。錢鐘書先生在黃庭堅簡評里曾說：“鐘嶸早就反對的這種貴用 事'、殆同書抄'的形式主義， 到了宋代， 在王安石的詩里又透露跡象， 在點瓦為金'的蘇軾的詩里愈加發(fā)達，而在點鐵成金'的黃庭堅的詩

4、 里登峰造極?！庇纱?，我們可以認為王安石、蘇軾、黃庭堅三位詩人可以 算作宋詩形式主義的三個代表。 然而我們看書中所選王安石 10 首詩中，河 北民反映邊民疾苦， 內(nèi)容充實；示長安君 敘兄妹親情， 情感真摯；書 湖陰先生壁雖用典、卻殆同己出；其余七首風格明快，意境清新，看不 出形式主義的根芽（錢鐘書先生在王安石簡評里曾說：“而后來宋詩的形 式主義卻也是他培養(yǎng)了根芽?！保?。在蘇軾的 20 多首詩中，也大多有感而 發(fā)，意境清新，不甚賣弄學問。至于黃庭堅，這個江西宗派的開創(chuàng)人，最 能體現(xiàn)宋詩風貌的詩人，雖錄了病起荊江亭即事稍能見其點鐵成金的 風貌，但苦于所錄詩篇僅 5 首，而新喻道中寄元明又比較樸質(zhì)

5、輕快， 讓人難見其詩的風格特點。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情況，錢鐘書先生也有自己難言的苦衷。錢鐘書先生 在香港版宋詩選注 ?前言中曾講到，它是受那個時期學術風氣影響的 一種文獻，但也試圖有一些別出心裁的東西融匯其中。 宋詩選注出版 于 1958 年，那是個思想“左”的時代，政治上以階級斗爭為綱，影響到 學術領域也是重內(nèi)容輕形式， 重視思想價值， 輕視藝術價值。 這也許是 宋詩選注中選了較多反映民生疾苦詩篇的時代原因吧。其次，毛澤東同志 曾有宋人不懂形象思維，宋詩味同嚼蠟的說法，選具有宋詩風格的詩也許 是頗為不合時宜之舉。因此，選目中風格清新明快近似唐音的七絕多達 首，占總數(shù) 1/3 。這些也許就是錢鐘書

6、先生所說的趨時的代價吧。二、宋詩選注的重要價值如果僅僅作為一個趨時的作品， 宋詩選注斷然不會有如此大的影 響力。那么宋詩選注自出版后多次重版，它的價值何在呢？這當然離 不開錢鐘書先生在序、詩人簡評和注里簡筆勾勒出的宋詩史和精要的宋詩 評。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則是錢鐘書先生所選詩篇著眼于宋詩較唐人的繼 承、開拓、創(chuàng)新，從而把宋詩價值揭示在世人面前。錢鐘書先生在宋詩 選注?序中說：“宋人能夠把唐人修筑的道路延長了，疏鑿的河流加深 了?！薄皯{借了唐詩，宋代作者在詩歌的小結(jié)裹'方面有了很多發(fā)明和 成功的嘗試，譬如某一個意思寫得比唐人透澈，某一個字眼或句法從唐人 那里來而比他們工穩(wěn)?！本陀^察細致而

7、言，如曹勛入塞中寫一個“掠去隨胡兒”的女子， 見到南來使臣，“忽聞南使過，羞頂 ?羊皮”，錢鐘書先生認為這是很入 情入理的描寫，這種場景和心理刻畫頗具特色。又如李覯的獲稻中寫 餉婦“餉婦念兒啼，逢人不敢立”，筆力細致的刻畫出餉婦的心理，錢鐘 書先生指出：這一點細密的觀察是別的同類詩中所沒有的。就角度新穎而言，如歐陽修別滁中有“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 管作離聲”的詩句。錢鐘書先生在注中說：“歐陽修這兩句可以說是唐人 張謂送盧舉使河源里長路關山何日盡，滿堂絲管為君愁'；武元衡酬裴起居：況是池塘風雨夜，不堪弦管盡離聲'；白居易及第后 歸覲：軒車動行色，絲管舉離聲'等等的翻案。

8、”由此可見這兩句反 唐人詩意行之，角度生新。又如呂南公的勿愿壽 ，錢鐘書先生在注釋 中指出：“從齷齪'兩字來看，這首詩也是賈客樂'的用意， 而從西 游記第四十四回所謂不是長壽'而是長受罪'這個新角度去寫?！?就句意深刻顯豁而言，錢鐘書先生就認為鄭文寶柳枝詞中的“不 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比韋莊古離別中的“更把玉鞭云外 指，斷腸春色是江南”新鮮深細得多。在葉紹翁游園不值的注釋中， 錢鐘書先生則認為：“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這種景色，溫 庭筠的杏花，吳融的途中見杏花 、杏花，李建勛梅花寄所親 中都曾描寫過，“但或則和其他的情景攙雜排列，或則沒有安放

9、在一篇中 留下印象最深的地位，都不及宋人寫得這樣醒豁。”再如劉頒的江南田 家，錢鐘書先生指出這首詩結(jié)尾兩句講商人捐官，比白居易的鹽商婦 和張籍的野老歌都進了一層。還有劉克莊的筑城行 ，錢鐘書先生 也認為比唐代張籍的筑城曲 、曹鄴的筑城寫得醒豁透澈。就反映生活的深廣而言，錢鐘書先生認為唐代柳宗元的名作晉問 比起柳永的煮海歌來雖然刻畫得很細致，卻沒有把鹽民的痛苦具體寫 出來。在江端友的朱酥行中，錢鐘書先生也指出：“所諷刺的事情也 好像前人詩里沒寫過?！痹诶堑囊稗r(nóng)謠注釋中，錢鐘書先生指出：“唐人以來講勸農(nóng)的詩很多；只有利登這首和諶祜的勸農(nóng)日 反映了慘酷的真實情況，說出了人民的話，揭露了官樣文章。”

10、 當然，宋詩的創(chuàng)新開拓之處不僅僅是上述例子，類似的例子書中比比皆是，也不僅限于上述所說的四個方面，其他方面也很多。如南宋的偏安使得眾多宋人生活在金人的統(tǒng)治之下，使者出使路過家鄉(xiāng)，反倒為客，錢 鐘書先生指出：“這種慚憤哀痛交攙在一起的情緒產(chǎn)生了一種新的詩境， 而曹勛是第一個把它寫出來的人?！痹陉懹魏喸u里指出，陸游詩中把詩經(jīng) 里“修我戈矛，與子同仇”的氣魄和心情發(fā)揮得淋漓酣暢，這正是杜甫缺 少的境界。在范成大的簡評里，錢鐘書則評價到：“他晚年所作的四時 田園雜興不但是他的最傳誦、最有影響的詩篇，也算得中國古代田園詩 的集大成?！薄暗椒冻纱蟮乃臅r田園雜興六十首才仿佛把七日、懷 古田舍、田家詞這三條線索打成一個總結(jié)，使脫離現(xiàn)實的田園詩有了 泥土和血汗的氣息，根據(jù)他的親切的觀感，把一年四季的農(nóng)村勞動和生活 鮮明地刻畫出一個比較完全的風貌。田園詩又獲得了生命，擴大了境地， 范成大就可以跟陶潛相提并稱，甚至比他后來居上。”正是在這些開拓、創(chuàng)新之上，錢鐘書先生才得出：宋詩的成就在元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