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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1、王家新在北大的講座:詩人與詩歌精神 大家好!首先我要感謝你們在這么冷的晚上來聽詩歌講座,這對我來說就是一種溫暖。不過,我還不太習慣這么明亮的燈光,這讓我聯(lián)想到一個詩人的一句詩“黑暗中的演講者”,這應該是詩人的一幅畫像。詩人就應該在黑暗中講話,我們聽到的只是他的聲音,而不是面容。上一次北大的詩歌節(jié),舞臺上的燈光也太明亮了。我們的思想需要某種黑暗來照亮?!霸谀闼篮笕藗兘o你戴上了桂冠,用大理石把你塑在廣場,孩子們在上幼兒園時就被帶到這里參觀,鴿子仍無辜地在你頭上拉屎;放逐的火把早已在黑夜中遠去,咒罵隨著雨水滲入大街小巷的石縫;如今你的畫像已擺上滿城的店鋪和地攤,甚至你與貝雅特里齊痛苦的愛也被想象出來

2、,被印上彩色的明信片,滿城出售;在一個偉大詩人的缺席中,人們仍活得有滋有味:古老的城墻早已拆毀,一個城市在對地獄的摹仿中,成倍增長?!蔽赐瓿傻脑姶蠹铱吹降倪@節(jié)詩,是幾年前我第一次訪問但丁的故鄉(xiāng)佛羅倫薩后寫下的??梢哉f,在世上所有的詩歌心靈中,我最崇敬的一是杜甫,再一就是但丁。我是獨自坐火車從德國去的,下火車后尋問但丁的故居,碰巧問到兩個女大學生,她們讓我跟著她們走,穿過古老的小巷來到了一個方形塔堡前,她們把頭一偏,說“這就是!”而她們就住在但丁故居的旁邊! 這里,我要對詩中的幾個細節(jié)做一下解釋,“你與貝雅特里齊痛苦的愛也被想象出來”,但丁與貝雅特里齊的愛帶有一種神圣的精神性質,但現(xiàn)在佛羅倫薩滿

3、城賣著的但丁的畫像和明信片,許多卻俗里俗氣的,比如有一幅是描繪但丁躲在墻角里偷看貝雅特里齊和她的仆人從河邊傲然走過,年輕的詩人臉色蒼白,似乎渾身都在顫抖!你們看小資不小資?把我們的但丁都想象成什么樣子了!詩的最后幾行也請大家留意:“在一個偉大詩人的缺席中/人們活得有滋有味,古老的城墻早已拆毀/一個城市在對地獄的模仿中/成倍增長?!币驗橹惺兰o的佛羅倫薩有城墻,現(xiàn)在被拆毀了,佛羅倫薩市區(qū)是愈來愈龐大,愈來愈喧囂了,就像咱們的北京啊。我讓大家看這樣的詩,是因為它也寄寓著我對我們自己的時代包括中國現(xiàn)實的感受。也可以說,詩看上去是寫但丁的佛羅倫薩,實際上是寫詩人與他的時代,是在思考詩歌在這樣一個時代的命

4、運。那么,我們生活在一個什么樣的時代?這里借用“第三只眼睛”來看,我認識一個德國的漢學家顧彬,他曾感嘆地對我說資本主義對我們歐洲人來說只是生活的一半,但對于你們中國人卻成了生活的全部。的確,“資本主義”已成為我們生活的全部,這真是難以置信。當然,你們現(xiàn)在還是學生,對此可能還沒有多少感覺,等你們以后步入社會求職的時候,那時就會切身感受到這個“資本主義”的全部冷酷和無情!我們就處在這樣一個屈從于資本的力量的時代,一個徹底商業(yè)化的時代;從文化上看,則是一個價值混亂、甚至價值顛倒的時代。生逢這樣一個時代,如果說我們曾有一個靈魂,曾有那么一種詩歌精神,那我也感到了它那無望的告辭。我們想把它挽留下來的一切

5、努力似乎也都是徒勞的。所以,這個時代雖然不乏優(yōu)秀的詩人和詩篇,但從總體文化狀況上看,這依然是一個詩歌缺席的時代。因此我在幾年前寫的冬天的詩的最后一節(jié)是:“舞臺搭起來了。只有小丑能給孩子們帶來節(jié)日?!?怎么說呢?我當然是喜歡小丑的,看雜技的時候我最喜歡小丑,能使我像孩子一樣開心,笑得笑出了眼淚,但這句詩顯然也可以從另外的意義上理解。舞臺搭起來了,只有那些炒作和表演才吸引人們的眼球。詩歌的缺席并不意味著詩壇不熱鬧,相反,中國詩壇從來沒有這樣熱鬧過。我想你們許多人都知道詩壇近來所發(fā)生的一連串事件,而且還會有新的事件出現(xiàn),但是,這種對詩歌的炒作不是使人認識了詩歌,而是遮蔽了詩歌;不是使人親近了詩歌,相

6、反,使人滿懷厭惡地遠離詩歌。這種無休止的、愈來愈離譜的炒作,把詩歌帶向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在這種情形下,我感到像我這樣的人真是“誤入詩壇”。我怎么會和這樣一個詩壇發(fā)生關系呢,真是不可思議。這一切都有悖于我們與詩歌的最初的契約。我們是這樣走上詩歌之路的嗎?決不是。詩歌和詩壇都已被糟蹋成這個樣子了,還說什么呢?說什么都無濟于事了。我理解了一些詩人為什么要和它拉開距離,都選擇了以沉默來講話。這真是一個如葉芝所說的“智者保持沉默,而小人們如癡如狂”的時代。當然,我們并不能因此放棄思考。當今詩壇的一切,我們還需要把它與時代的文化狀況聯(lián)系起來。如果這樣來看,這些現(xiàn)象就不是偶然的了,其實是這個時代文化狀況的

7、一種折射,甚至可以說是文革遺產的一種表現(xiàn)。文革給我們留下的遺產我們不得不承受,要消除它需要很長時間的艱苦努力,這恐怕不是一代人的事情,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往往是走一步退三步的。這真是讓人疼心。我想正是文革的遺產加上商業(yè)時代的無恥炒作,造成了今天的這種惡果。也正是在這樣一種心境中,前一段我收到一位青年朋友贈送的一本書,漢娜阿倫特的黑暗時代的人們。阿倫特是德國籍猶太裔思想家,后來在納粹興起時期被迫移居到了美國,書中有這樣一段話,我一讀到它就不能再讀下去了:“即使在最黑暗的時代中,我們也有權去期待一種啟明,這種啟明或許并不來自理論和概念,而更多的來自一種不確定的,閃爍而又經常很微弱的光亮,這光亮源于某些

8、男人和女人,源于他們的生命和作品,它們在幾乎所有情況下都點燃著,并把光散射到他們在塵世所擁有的生命所及的全部范圍”。于是我從書桌上抬起頭來。我望向灰朦朦的窗外,似乎看到了一代又一代思想者的命運;也可以說,正是這些話語使我再次感到仍有某種精神事物在我們中間,使我感到了詩歌的缺席和它的在場一樣有效。不要以為詩歌缺席就不能對我們講話,也許它正是用這種缺席的方式對我們講話。準確講,在這樣一個時代,詩歌仍在用它的沉默講話。所以,這里我要談談那些在我的一生中曾照亮我的事物,談談我心目中的“詩人”和“詩歌精神”?!靶略姡捍嬖谶€是死亡”,這是當今頻頻出現(xiàn)在媒體上的標題,甚至還有人專門寫文章宣布文學已經死亡。但

9、是詩歌從來不會死亡,只要人類的靈魂不死。另外,現(xiàn)在還有一句很可疑的口號叫做“保衛(wèi)詩歌”,我不知道那些人究竟要保衛(wèi)的是什么。我只知道詩歌無須保衛(wèi),真正有生命力的詩歌不用保衛(wèi)。相反,真正偉大優(yōu)秀的詩歌,如同它們所顯現(xiàn)的精神事物,從來就是對我們的一種庇護??梢哉f,我活到現(xiàn)在,仍時時從心中涌現(xiàn)出對生命的感恩之情,就是因為受到這些更偉大的精神事物的庇護,不然,早就垮掉了。那我就從自己的大學時代談起。我讀的是武漢大學,我曾在一首長詩回答中這樣寫到“珞珈山已是墓園,/埋葬了我們的青春?!庇械拇髮W同學讀了很不理解,說你怎么把母校珞珈山比喻成墓園呢?我回答說那是因為我和它的感情太深了才這樣寫的,別的地方也許我還

10、不愿意把青春埋在那兒呢。青春就是用來埋葬的,不然人生就不會成熟。這就回到了80年代。80年代是一個富有精神訴求和詩歌沖動的年代,它的氛圍和現(xiàn)在的確不太一樣,就像誰說的,在那個時代“誰不寫詩誰就不正常”!我是77級學生,班上有近一半的學生都寫詩,三天兩頭都會冒出一個詩社來,有一種莫名的集體興奮。更重要的是,80年代有一種“詩歌精神”?!霸姼杈瘛弊鳛橐环N說法正是80年代提出來的。所以80年代你們北大能出海子、駱一禾、西川那樣的詩人。海子的詩是“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我也將告訴每一個人”,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要做一個幸福的使者,把詩的光芒帶向人間。這也正是80年代很多詩人的自我意識。1987年我

11、們在山海關辦青春詩會,那時我在詩刊做編輯,我們請了一些詩人如西川、歐陽江河、陳東東等,那種氛圍真使我難忘。我記得在海邊的山坡上散步時,有人隨口就說出了一句詩“把玉米地一直種向大海邊”!但我已記不清是誰說的了,歐陽江河?西川?也許誰說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體現(xiàn)了80年代的詩歌精神,是80年代的精神在通過那些詩人之口講話。正是在山海關,歐陽江河即興寫下了他的名詩玻璃工廠,而且是在一只香煙盒上寫下的!那天我們白天參觀玻璃工廠,晚上徹夜看護一個生病的女詩人,歐陽江河靈感來了,但是沒有紙,我就把我的香煙盒掏空給了他,這就是一首詩的誕生。這首詩最初叫在玻璃工廠,我說這個“在”字沒必要,放在那里反而礙事,歐

12、陽聽了我的建議就去掉了。西川在這前后也寫下了“從一場蒙蒙細雨開始,樹木的軀干中有了巖石的味道”,這種詩我一讀就有了一種深沉的喜悅。詩人寫的是樹木,我想也是在寫人生,一種經歷了風霜雨雪的詩歌生命。雖然一代詩人真正的成熟,在我看來是在90年代以后的事,但它卻出自80年代那種詩歌氛圍和精神的養(yǎng)育。 而在那個年代滋養(yǎng)我的“詩歌精神”,我在這里坦白的說,是和葉芝、里爾克、帕斯捷爾納克這些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些名字所代表的詩歌品質及其命運,對我來說幾乎具有某種神話般的意義。我在上大學前下了三年鄉(xiāng),我參加的是文革后第一次高考,那個年代還非常壓抑,父母“出身”又不好,真沒想到后來居然能上成大學。我難忘從知青點

13、去公社看有沒有通知書的那天上午,那天奇異的寒冷,冰天雪地的,那似乎是最寒冷的一個冬天,是文革的最后一年。就在它的最后一場大雪中,一封來自武漢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居然落到了我的手中!但那時我已顧不上興奮,而是感到不知所措,因為還有一位一同去看通知書的朋友,他什么也沒有等到,就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抱頭抽泣起來!你們看看,這就是我們那一代人,和你們是多么不一樣!除了偶爾弄到的馮至和普希金的詩,我是上大學后才接觸到一些真正的詩人和詩篇的,所以遠沒有你們幸運,你們現(xiàn)在上中學就讀他們的詩。開個玩笑,你們現(xiàn)在的痛苦也許是沒有錢花,而我們那時的痛苦是沒有書讀。我記得上高中時我把魯迅的雜文都背下來了,因為沒有別的書讀!

14、所以一上大學就懷著巨大的饑渴去讀書。上大二、大三時,我第一次在外國現(xiàn)代派作品選中讀到袁可嘉譯的葉芝和馮至譯的里爾克,最初的相遇往往最珍貴、也最難忘,對于剛剛走上詩歌之路的我,無疑是一種照亮和提升,使我至今仍懷著感激之情。葉芝早期的代表作當你老了,在座的一些同學可能比較熟悉。這首詩的寫作對象是毛特岡,她是葉芝終生的精神戀人。據(jù)說葉芝第一次見到她后就在日記中這樣寫到“我一生的煩惱開始了”。這真是一種“命”。在一生的不同階段,葉芝都為她寫了許多不無痛苦的詩,這已成為文學史上的佳話。當然,當你老了并不代表葉芝一生的創(chuàng)作成就,我后來更喜歡他中晚期的詩。這首詩之所以對那時的我那樣重要,是因為我一讀就感到它

15、已提前寫出了我自己的一生!它之于我,真如創(chuàng)傷般深刻。它使我意識到:生命的意義,正在于找到一位靈魂上的對話者,哪怕這僅僅是一種想象中的對話。與這種“想象中的對話”相關,詩的開頭“當你老了”,也顯然是一種想象和假定,詩人寫這首詩的目的就是要對整個人生進行沉思,而“老年”才是一個對人生進行反思和總結的權威性的視角。只有飽經滄桑的人才有可能說出人生的奧義,墓碑比任何別的事物更能照亮一個人的一生。說實話,那時我就喜歡這種沉思、內省的調子,更使我受到震動的是中間一段:“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讀到這里時,我的心里一震,并似乎在那一瞬間被提升到一個更崇高的生命的境界,或者

16、說,在這樣的詩中仿佛有某種痛苦而明亮的東西出現(xiàn)了,而它的出現(xiàn)提升了我,也照亮了我。我想,這種痛苦而明亮的東西,可稱之為“精神性”,它閃耀著精神的元素。正是這種痛苦使理想熠熠生輝,賦予了葉芝的詩以高貴的品質。“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讀了也讓人難忘,它像木刻一樣富有質感,并顯現(xiàn)出一種情感的深度。這些,對我以后的寫作都有著持久的影響。至于柯爾莊園的野天鵝,我首先驚異于其語言的清澈,后來我意識到這種語言的清澈其實來自于心靈的清澈,來自一種人生之秋的清澈;五十九只光輝的野天鵝從此呈現(xiàn)在我心靈的視野中,成為詩的高貴、神秘和美麗的象征。詩人臧棣在幾年前有個說法:詩除了高貴,什么也不承擔。我很贊同這個

17、說法。但問題在于,我們能否“勝任”這種高貴?現(xiàn)在我們來看這首詩: 樹林里一片秋天的美景,林中的小徑很干燥,十月的黃昏籠罩的流水把寂靜的天空映照;盈盈的流水間隔著石頭,五十九只天鵝浮游。 自從我最初為它們計數(shù),這是第十九個秋天,我發(fā)現(xiàn),計數(shù)還不曾結束,猛一下飛上了天邊,大聲地拍打著翅膀盤旋,勾劃出大而碎的圓圈。 我見過這群光輝的天鵝,如今卻叫我真疼心,全變了,自從第一次在池邊,也是個黃昏的時分,我聽見頭上翅膀拍打聲,我那時腳步還輕盈。 還沒有厭倦,一對對情侶,友好的冷水中行進,或者向天空奮力地飛升,它們的心靈還年輕,也不管它們上哪兒浮行,總有著激情和雄心。 它們在靜寂的水上浮游,何等的神秘和美麗

18、!有一天醒來,它們已飛去,在哪個蘆葦叢筑居?哪一個池邊,哪一個湖濱,取悅于人們的眼睛? 葉芝于1897年初訪格雷戈里夫人的私人莊園柯爾莊園,1916年重訪該地并寫下了這首名詩。多年之后,詩人已步入人生的中年,柯爾莊園也即將被強行收歸國有,這使葉芝十分感傷,在他看來柯爾莊園是一種文明價值的象征,因此天鵝的光輝只能讓他“疼心”,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陣悲痛。他在目睹一種高貴事物在他那個時代消逝。同時,天鵝的年輕、美麗又引起他自己對人生歲月流逝的感嘆。大家體會一下,詩的第三節(jié)寫得是多么動人!一個已經步履蹣跚的詩人在回想過去,而那也是個美麗的黃昏的時分,他第一次聽見從頭上掠過的天鵝的翅膀拍打聲,那時他的腳步

19、還“輕盈”!還有什么比這更讓人動情的詩嗎?因而,這不是一般的詠物詩,而是把這群光輝的天鵝放在一個更大的人生和歷史的視野里來寫,從而賦予這一切以一種“挽歌”的性質。美國著名作家蘇珊桑塔格在談到攝影時曾說攝影是一種“挽歌的藝術”。在某種意義上,詩歌也是。這是它的命運。詩人要做的,就是在時間的流逝中,把人生的美和價值“挽留”在一首詩中。這當然十分不易,但又是多么值得我們?yōu)橹I身!葉芝詩中的高貴、明澈和精英氣質,包括他的痛苦,他那不可能的愛和絕對意義上的靈魂追求,都深深影響了我,“隨音樂搖曳的身體啊,灼亮的眼神/我們怎能區(qū)分舞蹈與跳舞人?”這是葉芝晚期一首名詩在學童中間的結尾,詩人以此來表達他對生命和

20、藝術至高境界的向往。而葉芝自己的一生,在我看來就是詩與詩人、舞者與舞蹈溶為一體的光輝見證。所以這樣的詩人對我來說,絕不僅僅是寫了幾首好詩的問題,而是某種詩歌精神、詩性人格的光輝象征。這就是葉芝對我的影響,要擺脫它,也許需要用我的一生。這就是說,我“中毒太深”,也為此付出了太多的代價。1997年我在一首長詩回答中曾這樣寫到“長久以來我想寫一本書,但我所構想的一切/正受到生活的嘲弄”而這,就是我所付出的代價。但我依然感謝這種賦予。沒有這種賦予,我不可能繼續(xù)走在一條詩歌的路上,也不可能有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我。以上談的是與葉芝詩歌的“初戀”。下面我要講一講里爾克。我們來看里爾克的秋日。這是里爾克早期的名作

21、,我第一次讀就永遠地喜歡上了它,不僅我,而且我們全寢室的同學都很喜歡,每當晚上熄燈上床睡覺前,往往就會有人來一句“主啊!是時候了”,當然這不是嚴肅意義上的,嚴肅意義上“主??!是時候了”很難在這里談,這不是一個公共話題。但我相信,人到某個時候他自己的全部遭遇就會把他推向這一聲呼喊。詩一開始寫出秋日將至時的空曠感和緊迫感,因此第一句就震動人心。 “夏日曾經很盛大”,這里的夏日指光輝、熱烈的夏季,但也隱喻著一個人在生命盛年時期的燦爛和揮霍。似乎青春就是用來揮霍和浪費的,不然它就不是青春,是不是?而接下來的“陰影落在日晷”、“秋風刮過田野”,即刻帶來了一種緊迫感。正是在這樣的關頭,詩人發(fā)出了他的懇求:

22、在秋風刮來之前,“讓最后的果實長的豐滿”,再給它們兩天南方的氣候,“迫使它們成熟,/把最后的甘甜釀入濃酒”。生命就是這樣一種轉化和奉獻。這“最后的果實”不僅是自然界的果實,也正是“心靈的果實”或“詩歌的果實”。它意味著生命的實現(xiàn)和精神勞作的“完滿”。這也正好應和了那時我內心中最深沉的渴望。我時時感到,我們活著,但另一個自己遠遠還沒有誕生。第三節(jié)中的“誰這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誰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為里爾克的名句,它耐人尋思,并有一種警策之力:誰在秋日來臨之際沒有準備好“房屋”,就不必建筑,因為一切都來不及了;誰在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因為秋日來臨時人所感到的孤獨是致命性的,是一種永恒的

23、孤獨。這些詩句,都像冰河上砍下的利斧一樣擊中了我,并在此后時時從我的生命中響起。但里爾克的孤獨自有深意。在他那里,孤獨也是一種生命的完成,它使生命更成熟、更深刻了。孤獨,這就是人生的收獲。里爾克在另一首詩中還這樣寫到“我是孤獨的但我孤獨的還不夠,為了來到你的面前”。這個“你”是誰?一個靈魂的對話者?詩神?上帝?這真需要我們以一生來辨認!所以不要害怕“孤獨”。要從事藝術和精神事業(yè),首先就要過這一關。里爾克式的孤獨,正體現(xiàn)了一種對藝術家命運的承擔。從事藝術即意味著生命的投入。你不投入你的生命,你投入什么?這完全是一種自我犧牲。里爾克是這樣,卡夫卡也是這樣,甚至杜甫都是這樣。我至今仍難忘第一次讀馮至

24、譯的里爾克給青年詩人的第一封信時所記住的那些話,它在我內心所引起的顫栗已超出了一切言語:“我必須寫嗎?你要在自身內挖掘一個深的答復。若你以我必須對答那個嚴肅的問題,那么,你就根據(jù)這個需要去建造你的生活吧”,“你的職責是藝術家。那么你就接受這個命運,承擔起它的重負和偉大”。這樣的教誨之于我,真是比創(chuàng)傷還要深刻!它使我從此看清了一種未來??梢哉f,正是從里爾克、葉芝這樣的詩人那里,我才更深入地領會到何謂“詩歌精神”,或者說,他們給我昭示了一種最嚴肅、深刻意義上的人生。這樣一些詩人給我?guī)淼?,決不僅僅是幾首好詩或一些新奇的句子,而是對我的一生都無比重要的東西。 但是在今天,這一切似乎都成為遙遠的往事。

25、世俗的無所不在的力量日復一日地削弱著人們對詩歌、對精神事物的感受力。里爾克和葉芝正在離我們遠去,或者說似乎顯得愈來愈不合時宜了。人們甚至以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輕佻的口吻來談論他們了。這真是“苦難沒有認識, 愛也沒有學成”(里爾克)。我想,我們這個民族的悲哀也正在于此。而我偏偏是一個“念舊情”的人,是一個“離近的遠,離遠的近”的人。這句話出自多多,多多是我非常敬佩的詩人,離近的遠離遠的近,所以他能創(chuàng)造一個獨特的詩歌世界,并直達詩的本源。在1992年的詞語中我這樣寫到:“無論生活怎樣變化,我仍要求我的詩中有某種明亮:這即是我的時代,我忠實于它”。還有這樣的句子“你生活在這個時代,卻呼吸著另外的空氣”

26、。這句話前些年曾被人特意用來作為“例證”,說我是怎樣“脫離時代”!那又怎么樣?我想我只能呼吸另外的空氣來幫助我活在這個時代,雖然這并不意味著我就不關注我生活的時代。你不關注時代,時代還會關注你呢。但是,如果我不呼吸著另外的空氣,就無法生活在這個時代。愈來愈是這樣了。后來,在葉芝、里爾克之后,我接觸到帕斯捷爾納克、米沃什、布羅茨基、阿赫瑪托娃、策蘭、希尼這樣的詩人。我自己的“守護神”,這里如實對大家說吧,正是屈原、杜甫、但丁和以上這些詩人。我從全部歷史中選定了這些人,對我而言,他們就是全部的歷史,就是全部的苦難和光榮。他們“來自過去而又始終就在眼前”。他們的存在,對我的生命和寫作都具有了非同尋常

27、的意義。 先說帕斯捷爾納克。對我來說,他的完美真是令人絕望。這已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影響,這是一種更深刻的“同呼吸共命運”的關系。我是在80年代末期讀到荀紅軍譯的他的一批詩的。其中的二月的開頭是“二月。墨水足夠用來痛哭!”一開始就出手不凡、震動人心。從此,早春二月和繆斯的墨水就注定和這樣一位詩人聯(lián)系在一起。大家體會一下,這里不是二月的雨水雪水而是“墨水”,而這墨水不是用來書寫而是用來“痛哭”的!這真有一種奇特的說不清楚的力量!從此“墨水”成為一種詩的隱喻,后來許多俄國詩人都愛用這樣一種隱喻,比如布羅茨基的“墨水的誠實甚于熱血”。不過,帕斯捷爾納克的詩可能對我的影響并不大,因為他早期的詩語速很快,受

28、未來主義的影響,而我這個人比較笨拙,也更偏愛笨重、沉著一些的詩,語速太快我就跟不上。未來主義令我想到了艾青的“太陽向我們滾來”,為什么不說太陽升起而說“滾來”?就是在強調速度和力量。后來聞一多在一次講演中還引用了這句詩“艾青先生說太陽向我們滾來,為什么我們不向太陽滾去呢?”對我真正產生實質性影響的是帕斯捷爾納克的精神自傳安全通行證和小說日瓦戈醫(yī)生。我是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那些難忘的冬日徹夜讀古拉各群島和日瓦戈醫(yī)生的。那時別的書都讀不下去,而這樣的書我生怕把它讀完!日瓦戈醫(yī)生我不僅讀了兩遍,最重要的是,它使我意識到在我的生活中也應該有這樣一本書,或者說我們完全是為了這樣一本書而準備的!帕斯捷爾

29、納克說他寫這本書是出于一種欠債感,因為同時代很多優(yōu)秀的人都先他而去了,比如他的朋友、詩人茨維塔耶娃,他在巴黎見到她時暗示她不要回到前蘇聯(lián)“別回去,那兒的風很涼”!但茨維塔耶娃太想家,還是回去了,回去后第二年即自殺于前蘇聯(lián)中部的一個小城。這給帕斯捷爾納克留下了終生的內疚和悲痛。他寫日瓦格醫(yī)生就是為了“還債”,還生活的債,詩的債,歷史的債。欠了債就要還啊。帕斯捷爾納克之所以讓我敬佩,就在于他以全部的勇氣和精神耐力,承擔了一部偉大作品的命運。就是這樣一本書,還有書中透出的那種精神氣質和氛圍,使我整整一個冬天都沉浸其中。書中的敘述,不僅寫出了一個廣闊動蕩的時代,寫出了一個天賦很高、同時又很善良、正直,

30、與他的世紀相爭辯的知識分子的形象及其悲劇命運,還由此揭開了俄羅斯的精神之謎。拉麗莎對日瓦戈說的那一段話“我們就是千百年來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兩個靈魂,正是為了那些不再存在的奇跡,我們才走到一起,相互攙扶、哭泣、幫助”這一段帶有挽歌性質的話,就一語道出了全書的精髓。所以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在一篇文章中一開始就這樣寫到“在二十世紀的半途中,俄國十九世紀偉大小說又像哈姆雷特父親的鬼魂一樣回來打擾我們了,這就是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戈醫(yī)生”。的確,日瓦戈醫(yī)生的意義,就在于它恢復了一個民族的文化記憶和詩歌記憶,在一個粗暴的、踐踏文明和人性的年代,恢復了十九世紀俄羅斯文學的偉大傳統(tǒng)。而這對我十分重要,一個詩人是否可以讓

31、我們有遠大的期待,正要看他是否獲得了這種“獻身文明和屬于文明”的詩學意識。這個小說就這樣吸引了我。對我來說,它不僅僅具有詩的性質,還是一部精神的啟示錄,正如卡爾維諾指出的那樣“這條熱切的哲學思考的血脈,也貫穿全書”,“那些一再冒現(xiàn)又消逝的關于自然與歷史、個人與政治、宗教與詩歌的討論,則猶如恢復與早就與世長辭的朋友的往日談話一樣,創(chuàng)造了一個深邃的回音室”。那里面的愛情描寫也不僅有一種令人心醉的美,帕斯捷爾納克通過這個故事,就是要在一個野蠻的年代重新達到對美的價值、對精神的尊嚴包括對愛情的高尚力量的肯定?;蛘哒f,通過這種苦難中的相遇和愛,證實那些更偉大的精神事物對人的庇護。正因為如此,這個故事被注

32、入了神話般的力量。小說中的日瓦戈到后來猝然死去,因為在悲劇中必需有死亡,因為只有死亡才使悲劇得以完成。應該說,不是日瓦戈必須去死,而是他可以去死了!因為他已經歷了一種命運并從中領受到那無上的神恩,因為靈魂的遠景已為他呈現(xiàn),他可以去死了。就在日瓦戈的葬禮上,有一位遲來的女來賓,那就是在小說的后半部幾乎消失了的拉麗薩。她就這樣神秘地出現(xiàn)了(幾天后她又被抓進集中營,并永遠消失在那里)。拉麗薩伏在日瓦戈遺體上說的那些話,每次讀都使我禁不住內心顫栗,“我們又聚在一起了,尤拉。上帝為什么又讓我們相聚?你一去,我也完了。這又是一種不可改變的大事。生命的謎、死亡的謎,天才的美、質樸的美,這些我們是熟悉的??墒?/p>

33、天地間那些瑣碎的爭執(zhí),像重新瓜分世界之類,對不起,這完全不是我們的事。永別了,我的偉大的人,親愛的人;永別了,我的水深流急的小溪,我多么愛聽你那日夜鳴濺的水聲,多么愛縱身躍入你那冰冷的浪花之中”日瓦戈醫(yī)生堪稱是一部以一生來寫就的偉大的詩篇。在即將完成它的時日,詩人在病床上這樣寫信給他的朋友:“我悄聲低語:上帝啊,我感謝你,因為你的語言是恢弘的音樂,感謝你使我成為藝術家,創(chuàng)作是你的學校,一生中你都在為我準備了這個夜晚的來臨。我感到歡欣鼓舞,幸福使我淚流滿面”。什么時候我們滿懷感激地這樣說話,感到我們的一生活得值得,感到我們面對的語言不是僵死的文字,而是恢弘的音樂,并閃耀著音樂的光芒的時候,我們就

34、會成為一個詩人。這就是我心目中的帕斯捷爾納克?!盎钕氯?。活到底?;畹阶詈蟆?,這是他的一句在那個艱難的年代說出的話。顯然,這里的活絕不是茍活。這還使我想到詩人同時代或稍后的音樂家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五交響樂,那里面有一種猶豫和推遲,總是不能推向結局,就像哈姆雷特的猶豫不決一樣,成為一個謎。后來肖斯塔科維奇這樣說了一句:“等待處決是我一生的主題”。而這是否正是音樂的謎底?以及詩歌和詩人命運的謎底?面對這樣的詩人和藝術家,我們還能說什么呢?90年代初,我就這樣在一個“黑白照片的時代”和帕斯捷爾納克守在一起。那時我家住在西單的一個胡同里,有一天大雪剛停,或還沒有完全停,我乘坐準確地說是“擠上”公共汽車到東

35、邊農展館一帶上班去,滿載的公共汽車穿越長安街,一路轟鳴著向電報大樓駛去,于是我想起遠方的遠方,想起了帕斯捷爾納克,想起我們共同的生活和命運,滿載的公共汽車轟鳴著,一道雪泥濺起,一陣光芒閃耀,一種痛苦或者說幸福,幾乎就要從我的內心里發(fā)出它的呼喊,于是我寫下了這首詩帕斯捷爾納克。就是這樣一首詩,“這是痛苦,是幸福,要說出它/需要以冰雪充滿我的一生”。我說出了嗎?似乎說出了一些。說出了一些,是因為詩中的內在強度,那種精神的迸發(fā)性和語言的明亮,此后難乎為繼,一生中似乎只能有一次。我自己的嗓音也承擔不了。其中的一些詩句比如“終于能按照自己的內心寫作了 / 卻不能按一個人的內心生活”,也喚起了廣泛的共鳴。

36、這些,都是我寫這首詩時怎么也沒有想到的。但我理解人們?yōu)槭裁磿绱苏J同這首詩,因為它如夢初醒般喚起了他們的感受,他們由此意識到他們生活中的“兩難”,他們由此感到了自己生命中的那種疼,那種長久以來忍在他們眼中的淚這里我想到詩人柏樺,帕斯捷爾納克寫出后不久他到我家,我給他看詩的手稿,他一讀完,眼淚一瞬間就要涌出。而我轉過了身去,因為我了解他。就讓他在沙發(fā)上靜靜地坐一會兒吧。后來我給他遞去茶。我也什么都不說了。我知道正是在這種沉默中我們共同的命運在對我們講話。在十多年后,柏樺寫出了一篇長文,題目就叫心靈與背景:論帕斯捷爾納克對王家新的喚醒!但是還沒有“說出”,還需要以冰雪來充滿我們的一生。當然,在今天

37、我們已很難呼吸到冰雪的氣息了。且不說現(xiàn)在的世界用沙塵暴代替了冬天的飛雪,我們呼吸到的是一個物欲世界最貪婪、腐敗的氣息。大家注意,“腐敗”這種現(xiàn)象并不僅僅發(fā)生在貪官的身上,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化狀況就充滿了一種腐敗的氣息,是精神在腐敗,文化在腐敗,當然,肉體也在跟著一起腐敗。但只要我們寫詩,只要我們不想屈服于靈魂的死亡,就需要以“冰雪”來充滿我們的一生。這里,又回到了里爾克的那句話:“你的職責是藝術家。那么你就接受這個命運,承擔起它的重負和偉大”。90年代就這樣過去了。如果追溯起來,首先應是海子的死。海子的死也給我?guī)砹藰O大震動。海子的死使我很清晰地意識到一個時代過去了,從寫作上,我們就必須重新開始

38、。大家都熟悉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它美好、開闊、溫暖,甚至還帶有一點可愛的大男孩氣,因此深受廣大年輕讀者喜愛,但卻無法使我這樣的人滿足。在我看來,海子是“加速度”完成的,他那樣年輕,他最好的詩也大都是在他死前那一段時間寫成的,有一種設定好目標后向終極沖刺之感,而我本人更喜歡那些在野地里自然生長的,經風沐雨、帶著時間本身的份量和痕跡的事物,這就是為什么90年代后我們轉向了像米沃什那樣的帶有歷史見證和滄桑感的詩人。這也和我們自身的經歷相吻合。一個人經歷得多了就會體驗到時間和命運的威力,就不得不去考慮如何用詩歌來承擔這一切。對此,我想不是其他人,恰恰是是一個柔弱的女詩人告訴了我怎樣以詩來承擔歷史賦予的

39、重量,她就是阿赫瑪托娃。如果你們讀了她的中晚期作品你們就會感到這一點。阿赫瑪托娃在20世紀初期就已經出名,就用她的詩篇征服了一代讀者,但是她非常不幸,與她相關的男人后來一個個都死掉了,“既然我沒得到愛情和寧靜,/請賜予我痛苦的榮譽”,這是她的詩句。命運就這樣造就了她。后來她的詩愈寫越好,當然,也愈來愈沉重,帶著歷史的重量。似乎在她的每一首簡約克制的詩背后,都有一個命運悲劇的“合唱隊”。布羅茨基曾稱她為“哀泣的繆斯”,對我來說,這是一位說俄語的但丁。與其說她作為“未亡人”活了大半個世紀,不如說她是被詩歌特意“留下來”的人,以完成一種更艱巨、也更光榮的詩歌命運。除了這種沉重感和歷史意識外,90年代

40、中國社會和文化的巨變也加劇著作為一個詩人的荒謬感。進入90年代,80年代那句話就要倒過來了,那就是誰寫詩誰就不正常。我們之所以堅持下來,正如一位波蘭女詩人希姆博爾斯卡所說:“我喜歡寫詩的荒謬/甚于不寫詩的荒謬”。當今的詩人們就在這種荒謬中堅持。有一次我在一個會上引用了海子的詩“我不得不與圣徒與小丑走在同一條道路上”,我的話音剛落,馬上有人糾正,說不是“圣徒”是“烈士”!那么,到了今天,我們又是與一些什么樣的人走在同一條道路上呢?肯定比海子當年見到的更多更雜更讓人感慨萬端。海子當年還可以說清楚,現(xiàn)在說不清楚了。那好,既然這么多人擁在這條路上,那我就讓開。讓我走另一條路,或是干脆往回走。當然,這往

41、回走的路還是同一條路,只不過是一條更孤獨、也更為艱難的路。那么,為什么還要寫詩?我想來想去,就是為了不使自己的心靈荒涼。我在昌平鄉(xiāng)下有一處房子,長久沒回去住,一打開大鐵門,哇,滿院子的野草瘋長,甚至高過了向日葵,連滿樹的蘋果也落在地上開始腐爛了。我真是驚訝于這種荒涼的力量。的確,一個人長久不寫詩了,就會變成這樣。話說回來,我也并不懼怕這種荒涼。也許正是這種荒涼會使人走向詩歌。用一種海德格爾的方式來表述,正是時代和人生的匱乏性使詩人聽從了在的吩咐。海德格爾還有一句話叫做:“哪里有危機,哪里就有拯救”。我相信詩歌不死,正基于這樣的信念?,F(xiàn)在我們來看扎加耶夫斯基的一首詩。扎加耶夫斯基(adam za

42、gajewski,1945),被認為是繼米沃什、席姆博爾斯卡之后波蘭最杰出的詩人,他本來是“新浪潮”詩派的代表人物,1981年離開“營房般陰沉”的波蘭,遷居法國。一接觸到他的詩,我就知道這是一位“精神同類”。比如在一首詩中他這樣寫到“我看到音樂的三種成分:脆弱、力量和痛苦,第四種沒有名字”,有了這“音樂的三種成分”已相當不錯了,這說明肖邦的血液又秘密地流到他身上,而這個沒有名字的第四種更耐人尋味,也更為重要,而它是什么?這需要我們去領悟。這個沒有名字的第四種,也許就在以下這首詩中:靈魂我們知道,我們不被允許使用你的名字。我們知道你不可言說,貧血,虛弱,像一個孩子疑心著神秘的傷害。我們知道,現(xiàn)在

43、你不被允許活在音樂或是日落時的樹上。我們知道或者至少被告知你根本不在任何地方。但是我們依然不斷地聽到你疲倦的聲音在回聲里,在抱怨里,在我們接到的安提貢來自希臘沙漠的信件里。(李以亮譯)靈魂存在嗎?當然存在,就在這首詩里。雖然它貧血,虛弱,像一個孩子,帶著疲倦的聲音,但它存在;雖然它不被允許活在音樂或是日落時的樹上,但它還是找到了一位在時代的暗夜中守護著它的詩人。扎加耶夫斯基的這首詩,就是為靈魂辯護的一首詩。為詩一辯,也就是為靈魂一辯,這樣才有更本質的意義。斯大林模式下的前蘇聯(lián)和東歐,以鐵腕否定靈魂的存在,西方工業(yè)技術文明社會、商業(yè)社會、大眾文化時代、物質消費時代,同樣漠然于靈魂的存在,在這一點

44、上它們真是異曲同工。扎加耶夫斯基一生經歷了這兩個時代,所以他要帶著痛感,起而為靈魂一辯。這是一個精神的尊嚴被貶損,甚至被嘲弄和踐踏的時代,所以他不能不為靈魂一辯。這就是我深深認同這位詩人的根本原因。所以真正的詩歌不僅僅是審美,它更是一種進入靈魂的語言?!跋掳肷怼狈穸`魂的存在,所以它只是下半身。那些熱衷于時尚的寫作忽視靈魂的存在,結果也日益顯出自身的蒼白。海子在他的詩學絕筆我所熱愛的詩人荷爾德林中說“詩歌是一場烈火,而不是修辭游戲”。在某種意義上,我認同于這種詩觀。不過這種“烈火”很可能是一場“看不見的火”。一個詩人便終生穿行在這看不見的、但一直在燒灼著他的火中。在詩歌界不乏行家里手,但它缺乏的,很可能就是這種由詩歌的烈火鍛造出來的靈魂。當然,為靈魂一辯,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可以輕易地談論靈魂,更不能把它掛在嘴上。還是扎加耶夫斯基說得好“我看到音樂的三種成分:脆弱、力量和痛苦,第四種沒有名字”。我們只有保持敬畏,靈魂才有可能用它的沉默對我們講話。我們現(xiàn)在再看扎加耶夫斯基的另一首詩飛蛾:透過窗玻璃飛蛾看著我們。坐在桌旁,我們似被烤炙,以它們遠比殘翅更硬,閃爍的眼光。你們永遠是在外邊,隔著玻璃板,而我們在屋內愈陷愈深的內部,飛蛾透過窗子看著我們,在八月。(桴夫 譯)人人都知道飛蛾的悲劇在于它的趨光性,我們在魯迅的秋夜中也曾聽到它“丁丁的亂撞”,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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