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張籍樂府詩中之雅歌與俗謠-中興大學(xué)教職員工網(wǎng)頁

1、17 從張籍樂府詩看唐代民間風(fēng)情從張籍樂府詩看唐代民間風(fēng)情中興大學(xué)中文系李建崑摘要中唐詩人張籍，以樂府詩聞名後世。從交往關(guān)係而論，張籍為韓愈之高弟，屬於韓孟集團成員；就創(chuàng)作趨向而言，張籍實為元白新樂府詩人之前驅(qū)。張籍長期擔(dān)任冷官閒職，擁有長期民間生活經(jīng)驗，其樂府詩，不論是舊題、新曲，都有風(fēng)雅比興之旨；為時而著、為事而作、並且專以道得人心中事為工。其創(chuàng)作目的與元、白並無二致；強烈關(guān)注社會問題，深具諷喻性質(zhì)，廣泛包含各種民間生活內(nèi)涵，擁有深廣之社會基礎(chǔ)。其樂府作品，從民俗的角度考察，往往展現(xiàn)特殊的美感與趣味。本文分為六節(jié)，簡擇相關(guān)篇目，試為論析，或能借此體察中唐民間風(fēng)土以及常民生活中種種哀樂。關(guān)鍵

2、字：張籍、樂府詩、民間風(fēng)情一、前言中唐詩人張籍，以樂府詩聞名後世。從交往關(guān)係而論，張籍為韓愈之高弟，屬於韓孟集團成員；就創(chuàng)作趨向而言，張籍實為元白新樂府詩人之前驅(qū)。張籍樂府，清麗深婉，詩友姚合評道：絕妙江南曲，淒涼怨女詩。古風(fēng)無手敵，新語是人知。(贈張籍太祝)，李肇唐國史補論及元和諸家，亦稱：歌行則學(xué)流蕩于張籍。(唐國史補卷下)可見張籍歌行，也是元和體之一，在晚唐已享有盛譽。宋周紫芝竹坡詩話在眾多唐人樂府中，獨推張文昌為第一?，F(xiàn)存張籍樂府大約九十首，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即採錄五十三首，數(shù)量逾半。若從主題表現(xiàn)而論，張籍樂府大致可以區(qū)分為三類：一是沿用古題敷衍古意者，(如：雜怨、行路難等三十一首)；二

3、是沿用古題另創(chuàng)新意者，(如：傷歌行、賈客樂等五首)；三是另製新題表現(xiàn)新意者，(如：寄遠曲、野老歌等四十九首)。其中即事名篇之作，為數(shù)最多。值得注意的是：張籍樂府詩，不論是舊題、新曲，都有風(fēng)雅比興之旨；為時而著、為事而作、並且專以道得人心中事為工。 見宋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上，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xù)編 (臺北，木鐸出版社，1988年7月初版。) ，頁460。其創(chuàng)作目的與元、白並無二致；強烈關(guān)注社會問題，深具諷喻性質(zhì)，廣泛包含各種民間生活內(nèi)涵，擁有深廣之社會基礎(chǔ)。若從詩歌體製而論，張籍樂府也可以分為四種：一是選用五言古體(如：憶遠曲、離婦等)、二是選用七言古體(如：江南曲、江村行等)、三是選用五言律體(如

4、：出塞、莊陵挽歌等)、四是選用七言絕句(如：秋思、楚妃怨)等形式寫作。其中，又以七言古體之選用比率最高。然而，不論張籍選用何種詩體，其語言都是渾樸自然、不事雕琢。清翁方綱石洲詩話盛稱張、王樂府：天然清削，不取聲音之大，亦不求格調(diào)之高，此真善于紹古者。 見清翁方綱石洲詩話卷二，郭紹虞編選、富壽蓀校點清詩話續(xù)編中冊 (臺北，木鐸出版社，1983年12月初版) ，頁1390。清林昌彝射鷹樓詩話亦引李石洞之披語謂：張水部，天然明麗，不事雕鏤，而氣味近道，學(xué)之可以除燥，忘矯飾 參見清林昌彝射鷹樓詩話，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12月) 頁369。張籍詩作之所以天然明麗，固然緣於詩歌語言之淺白通俗，更

5、重要的因素是能就淺俗之語彙，鑄鍊出高度概括性與表達力，從而構(gòu)成典型形象，營造出深刻鮮明之美感。明胡震亨在唐音癸籤高度肯定張籍以俗言俗事入詩，認為：文章窮於用古，矯而用俗，如史、漢後六朝史之入方言俗語是也。籍、建詩之用俗亦然。王荊公題籍集云：看是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凡俗言俗事入詩，較用古更難 明胡震亨唐音癸籤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8月) ，頁66。總體看來，張籍因為詩歌語言通俗渾樸，詩歌內(nèi)涵富於典型性，故能不詭其詞，而詩語自麗；不異其趣，而逸趣橫生。關(guān)於張籍樂府詩，學(xué)界已有不少討論。筆者晚近以來，從事張籍詩集校注工作，在深入了解張籍生活與創(chuàng)作之後，有感於張籍長期擔(dān)任冷官閒職，

6、擁有長期民間生活經(jīng)驗，其樂府作品，從風(fēng)土民俗的角度考察，往往展現(xiàn)特殊的美感與趣味。因此不揣譾陋，針對這一方面，略作探討，就正於海內(nèi)方家。二、水鄉(xiāng)風(fēng)貌張籍是吳郡(今江蘇蘇州)人，在吳郡有舊宅；雖然長年旅居外地，常在詩作中懷念舊鄉(xiāng)。其薊北旅思即云：日日望鄉(xiāng)國，空歌白苧詞。長因送人處，憶得別家時。(本集卷二)送陸暢亦云：昔年舊宅今誰住？君過西塘與問人。(本集卷六)其後雖然遷居和州烏江(今安徽和縣烏江鎮(zhèn))，仍是江南水鄉(xiāng)之地。張籍自幼熟悉水鄉(xiāng)生活，有關(guān)江村題材之樂府詩，寫來特別傳神細膩。本集之中，江南曲、江村行、湘江曲、泗水行等詩，是其最著者。如最受後人稱道的江南曲云：江南人家多橘樹，吳姬舟上織白苧。土

7、地卑濕饒蟲蛀，連木為牌入江住。江村亥日長為市，落帆度橋來浦裏。清莎覆城竹為屋，無井家家飲潮水。長干午日沽春酒，高高酒旗懸江口。娼樓兩岸臨水柵，夜唱竹枝留北客。江南風(fēng)土歡樂多，悠悠處處盡經(jīng)過。(本集卷二) 本文引詩參見李建崑校注張籍詩集校注，(國立編譯館主編，華泰文化事業(yè)公司，2001年8月初版。)按：此寫江南水鄉(xiāng)之物產(chǎn)、氣候及生活情態(tài)。當(dāng)?shù)赜伸董h(huán)境低濕，頗饒蟲蛇。江村人家，編篺為筏，常居江上。年輕婦女，就在舟中，編織白苧，猶如陸地。每月亥日，岸邊浦上，常有市集。村民落帆渡橋，齊聚浦邊；以各種物資，進行交易。市鎮(zhèn)之中，清莎滿覆，架竹為屋。長干午日，家家沽酒。江口則高懸酒旗，兩岸娼樓，臨近水柵；夜

8、唱竹枝，以餉北客。村人則悠閒遊逛。這樣的風(fēng)土，何其悠然！而江村行則從另一角度描述江村生活：南塘水深蘆筍齊，下田種稻不作畦。耕場磷磷在水底，短衣半染蘆中泥。田頭刈莎結(jié)為屋，歸來繫牛還獨宿。水淹手足盡為瘡，山蝱遶衣飛撲撲。桑林椹黑蠶再眠，小姑採桑不餉田。江南熱旱天氣毒，雨中移秧顏色鮮。一年耕種長辛苦，田熟家家將賽神。(本集卷八)按此寫江南農(nóng)民，不築田壟，直接在塘中耕植水稻。塘水幾與蘆筍等高，耕場即在磷磷水底。村民辛苦工作，短衣半染污泥；田邊住宅，以田頭所刈莎草，結(jié)構(gòu)成屋。家中女眷，因幼蠶已經(jīng)再眠，遠赴桑林，採葉餵食，無法田間送飯。晚間歸返家中，繫牛獨宿。因下田耕種時，長久水浸，山蝱繞衣，手腳遍滿瘡

9、痍。江南氣溫炎熱，天候毒辣。雨中閒望，移植之稻秧，綠意盎然，顏色鮮麗。長年辛勞，只盼豐收，若能如願，將迎神賽會，酬謝神明。此詩對於水鄉(xiāng)農(nóng)民之辛勤，頗有傳神描述。江南水鄉(xiāng)，溝渠縱橫，各地渡口，往來頻繁。湘江曲正是寫渡口之風(fēng)情。詩云：湘水無潮秋水闊，湘中月落行人發(fā)。送人發(fā)，送人歸，白蘋茫茫鷓鴣飛。(本集卷八)此寫湘江渡口，雖值秋水，而平闊無潮；清曉月落之際，旅人將行。送往迎來之間，惟見無情白蘋，茫茫無際；江上鷓鴣，往來飜飛。又江村人群聚集之處，往往便是魚市所在。唐方干越中言事二首即道：沙邊賈客喧魚市，島上潛夫醉筍莊。魚市，似為江村常有之景觀。張籍泗水行云：泗水流急石纂纂，鯉魚上下紅尾短。春冰消散日

10、華滿，行舟往來浮橋斷。城邊魚市人行早，水煙漠漠多棹聲。(本集卷八) 詩中描寫泗水流急，水中有溪石攢聚，鯉魚在石間來回游動，上下起伏。正當(dāng)清晨，春冰銷融，日光朗照。此時河面浮橋，抽出中間橋段，供行舟往來。廣闊之江面，棹聲連連，城邊魚市，已有早起行人在活動。這種寧靜而平澹之景觀，使人無限嚮往。每當(dāng)夏日已盡，秋天來臨，江邊蓮蓬，飽涵蓮實，正是江南採蓮之時。採蓮活動究竟起於何時，已不得而知。採蓮曲亦本為晉武帝所製江南弄七曲之一，其內(nèi)容本為吟詠豔情，唐王維、王昌齡、戎昱都有同題之作。試看張籍之採蓮曲：秋江岸邊蓮子多，採蓮女兒凴船歌。青房圓實齊戢戢，爭前競折漾微波。試牽綠莖不尋藕，斷處絲多刺傷手。白練束腰

11、袖半卷，不插玉釵妝梳淺。船中未滿度前洲，借問阿誰家住遠。歸時共待暮潮上，自弄芙蓉還蕩槳。 (本集卷二)這首詩寫秋江岸邊，採蓮女郎，憑船而歌。岸邊蓮花，青房圓實，戢戢而聚，採蓮女爭前競折。她們牽動蓮莖，目的不在蓮藕。但見她們白練束腰、衣袖半捲，不插玉釵，妝扮輕淺。猶相互間探問：阿誰住得最遠?!這首詩，寫到採蓮女之動作、妝扮、甚至天真爛漫之性情。一般樂府古辭，往往陳陳相因，令人生厭，然而張籍採蓮曲卻能打破就題敷衍套式，別出心裁。不僅寫得細膩，且賦與更多民間生活情趣。此外，張籍還有一些描述江南水鄉(xiāng)之小曲，情韻甚佳，令人愛不釋手。茲舉三首以窺一斑。例如：春水曲云：鴨鴨，嘴唼唼。青蒲生，春水狹，蕩漾木蘭

12、船。中有雙少年，少年醉，鴨不起。(本集卷八) 此詩寫到江南水鄉(xiāng)養(yǎng)鴨的活動。在狹小江邊，青蒲叢生；群鴨游食，唼唼而鳴；木蘭船上，少年成雙，少年專注守望，如癡如醉；而群鴨游嬉，亦不起岸上。全詩篇幅雖短，且句法特殊，卻巧妙畫出一幅春江牧鴨圖！再如春堤曲云：野塘鵁鶄飛樹頭，綠蒲紫菱蓋碧流。誰家狂客愛雲(yún)水？日日獨來城下游。(本集卷八)全詩不過借野塘鵁鶄、綠蒲紫菱起興，寫岸邊不羈之人，不知何家之子？但見他酷愛雲(yún)水，日日獨遊城下！彷彿有一旁觀之人，對他由衷生羨！。又如湖南曲云：瀟湘多別離，風(fēng)起芙蓉洲。江上人已遠，夕陽滿中流。鴛鴦東南飛，飛上青山頭。 (本集卷八)此詩寫瀟湘之間，芙蓉洲上，風(fēng)起之時，離別相送之

13、景。離人已杳，唯見夕陽中流，鴛鴦飜飛，飛上青山。瀟湘野趣，躍然紙上。從以上所引諸作，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張籍善於截取具地方特色之風(fēng)物與生活場景入詩，舉凡：鄉(xiāng)間特產(chǎn)、住居形態(tài)、亥日集市、午日春酒、娼樓風(fēng)情、水稻栽植、婦女織造、少年牧鴨、少女採蓮、甚至渡口風(fēng)情，都予以巧妙組合。因此雖然文字樸質(zhì)無華，情景卻宛然在目，江南水鄉(xiāng)之生產(chǎn)活動、生活習(xí)俗，幾乎涵蓋其中。三、山村哀樂唐代自開國起，即沿襲北魏之均田制，按戶計口授與田地。武德七年頒佈田法：丁男年十八者給官田百畝，凡給田之制，丁男（二十一歲）中男（十六歲）以一頃，老男（六十歲）篤疾、廢疾者以四十畝，寡妻妾以三十畝。若為戶者，則減丁男之半。田又分為二：一曰永業(yè)

14、，一曰口分。唐代初期，由於大亂之後，人口減少，尚能實施計口授田，其後人口漸次增殖，終於無法保持原制。天寶以後，法令弛緩，土地兼併成風(fēng) 參見李劍農(nóng)魏晉南北朝隋唐經(jīng)濟史稿第十一章均田制之沒落與私莊之發(fā)達 (臺北，華世出版社，1981年12月) ，頁258。加上賦役繁重、天災(zāi)之助力，農(nóng)民頗多無田可種，遂逃亡入山，墾殖山田，以維生計，但仍在官家征斂之列。野老歌 詩題一作山農(nóng)詞。中的老農(nóng)，即屬此種情況。詩云：老翁家貧在山住，耕種山田三四畝。苗疏稅多不得食，輸入官倉化為土。歲暮鋤犁倚空室，呼兒登山收橡實。西江賈客珠百斛，船中養(yǎng)犬長食肉。(本集卷二)這首詩以山農(nóng)生活為例，描述中唐時期，朝廷為彌補稅收之不足，

15、橫征暴斂，民不聊生；另一方面，富商巨賈卻生活闊綽，家犬皆能食肉，社會極度貧富不均。山田貧脊，稅賦卻仍繁重，這是山農(nóng)辛苦終年，仍然不得溫飽主要原因。而另一方面，由於吏治廢弛，不恤民力，官倉中堆積徵斂來的民糧，卻腐爛成土。老農(nóng)在歲末，倚望空室，無糧過冬。逼不得已，只得差遣子女，上山撿拾橡實。而所謂橡實，實為櫟樹果實，似栗而小，俗稱橡子。饑荒絕糧之時，聊以充飢。唐皮日休橡媼歎：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蕪崗。即指此。然而，兩廣多商人，西江採珠客，財富尤雄；一採百斛寶珠，船上所畜養(yǎng)之犬，反能飽食肥肉。相較之下，人真不如犬矣。除了田制，中唐時期之稅制，也出問題。唐代賦稅，安史之亂以前，以租庸調(diào)為主體，安史之亂以

16、後，至德宗建中元年(西元七八年)，因均田制之沒落，而連帶改為兩稅制，以錢代物，自此農(nóng)民所供非所業(yè)，所業(yè)非所供；增價以市所無，減價以貿(mào)所有。 見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五十二，(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12月) ，頁1355。山頭鹿寫的便是中唐地方官員，唯顧軍需，不恤民食；百姓租輸不足，任其家破人亡之慘狀。詩云：山頭鹿，雙角芟芟尾促促，貧兒多租輸不足，夫死未葬兒在獄。旱日熬熬蒸野岡，禾黍不熟無獄糧?？h家唯憂少軍食，誰能令爾無死傷？(本集卷八)本詩起首借鹿起興，謂山頭之鹿，雙角禿禿，尾部促促；暗示貧家之兒，有如野鹿。這一家人，丈夫已死，兒子入獄。兒子之所以入獄，恐乃是租輸不足，而觸犯王法。由於旱日

17、熬熬，蒸騰岡野，禾黍不熟，無法繳付租稅。連兒子坐牢，都乏獄糧。只是縣家惟顧軍需，不恤民食，因此死傷自不可免。由詩中夫死未葬兒在獄句來看，張籍是借某寡婦之遭遇，寫下這首詩。晚唐杜旬鶴山中寡婦亦有句云：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yīng)無處避征傜。與張籍詩之感慨同深。張籍在樵客吟，更寫出山村採樵人辛苦的生活與微末的希望：上山採樵選枯樹，深處樵多出辛苦。秋來野火燒櫟林，枝柯已枯堪採取。斧聲坎坎在幽谷，採得齊梢青葛束。日西待伴同下山，竹擔(dān)彎彎向身曲。共知路傍多虎穴，未出深林不敢歇。村西地暗狐兔行，稚子叫時相應(yīng)聲。採樵客，莫採松與柏，松柏生枝直且堅，與君作屋成家宅。(本集卷八)這首詩寫樵夫深入山中採樵。秋天之後，野火

18、燒林，山中櫟樹，枝柯已枯，頗堪採取。但聞幽谷之中，斧聲坎坎，採得齊梢枯木，以青葛綑束，等待白日西斜，方與同行下山。此時竹擔(dān)彎彎，向身而曲，其沉重可知，然未出深林，不敢稍作歇息。蓋因路旁，頗多虎穴，況村西暗地，狐兔出沒。樵夫臨近家門，稚子來迎，一聲稚子呼應(yīng)，多少辛勞，皆已消除。收尾四句，委婉勸喻莫採松柏，因為：松柏既直且堅，可以作屋成家！本詩在末尾，以樵為喻，委婉寄意。山民渺小的心中，不過希望有朝一日，能擁有一幢松柏所建之住屋而已！至於牧童詞，也是鄉(xiāng)野剪影，全詩充滿鄉(xiāng)野生活情趣。詩云：遠牧牛，遶村四面禾黍稠。陂中飢烏啄牛背，令我不得戲壟頭。入陂草多牛散行，白犢時向蘆中鳴。隔堤吹葉應(yīng)同伴，還鼓長鞭

19、三四聲。牛群食草莫相觸，官家截爾頭上角！(本集卷二) p31詩中牧童，因為遶村四面，皆栽植稠密之作物，不得不到更遠之處放牧。陂中飢烏，常啄牛背，使牧童無法安心在田壟上嬉戲。進入陂岸，水草甚多，牛羣散行。白犢於蘆葦間，哞哞而鳴。另一陂岸，別有牧童，以葉笛呼應(yīng)。隔堤吹葉，鞭擊牛背，不時發(fā)出響聲。牛兒偶因爭食，犄角相牴。詩末溫婉告誡牛犢，切莫相鬥，否則將為人截取牛角，充作注油工具。末句用魏書拓跋暉傳事。按北魏拓跋暉嘗以運載之需，遣人於路上截取牛角，充作馬車輪注油之脂角。此亦如前詩末尾所云，屬於一種作用甚微、卻極為現(xiàn)實之勸慰。張籍以極為素樸之形式，表現(xiàn)善良百姓，微渺的希望。然則，山中百姓為何如此善良而

20、怯懦？且看張籍猛虎行一首，即可體會一二。詩云：南山北山樹冥冥，猛虎白日繞村行。向晚一身當(dāng)?shù)朗?，山中糜鹿盡無聲。年年養(yǎng)子在空谷，雌雄上山不相逐。谷中近窟有山村，長向村家取黃犢。五陵年少不敢射，空來林下看行跡。(本集卷二)這一首詩，被宋郭茂倩樂府詩集收入相和歌辭之中。樂府詩集所引古辭：飢不從猛虎食，暮不從野雀棲。野雀安無巢，遊子為誰驕？可能是本題最早之作。在張籍之前，曹丕、陸機、謝惠連、儲光羲、李白、韓愈作品中，都有猛虎行。張籍在詩中，敘猛虎在向晚時分出林覓食，山中麋鹿，都噤不敢出。猛虎時向村家，攫取黃犢。五陵年少，或有射虎之力，竟空視林跡，不敢射獵，可知此虎之兇猛。這一首詩，論寫作用意，應(yīng)是比體

21、詩，以猛虎為喻，隱曲諷刺唐代某些當(dāng)?shù)勒呋虻胤絼萘χ畠磹嚎晌?。四、重商世風(fēng)唐代都會，若論商業(yè)繁榮，揚州正當(dāng)江、河間之要衝，國際船舶可以直接抵達。揚州實際上已是唐代商業(yè)中心 見李劍農(nóng)魏晉南北朝隋唐經(jīng)濟史稿第十一章均田制之沒落與私莊之發(fā)達，(臺北，華世出版社，1981年12月) ，頁239。金陵至揚州一帶，行商往來，十分繁盛。張籍賈客樂，正是描寫此地賈客之生活情態(tài)。詩云：金陵向西賈客多，船中生長樂風(fēng)波。欲發(fā)移船近江口，船頭祭神各澆酒。停杯共說遠行期，入蜀經(jīng)蠻誰別離。金多眾中為上客，夜夜筭緡眠獨遲。秋江初月猩猩語，孤帆夜發(fā)瀟湘渚。水工持橶防暗灘，直過山邊及前侶。年年逐利西復(fù)東，姓名不在縣籍中。農(nóng)夫稅多

22、長辛苦，棄業(yè)長（一作寧）為販寶翁。(本集卷二)按：詩中之賈客，長年生活在船中，樂於在風(fēng)波中討生活。他們在出發(fā)經(jīng)商之前，往往先於船頭祭神。受到地上酹酒灑酒於地祭神習(xí)俗之影響，賈客們將酒澆在江上，向神明示敬。多金者即為上客，賈客夜夜眠遲，算計錢緡。然而，孤帆夜發(fā)於瀟湘之渚，水工還得持橶，提防潛藏江流之暗礁，可見為利驅(qū)使的背後，所須承擔(dān)的是孤寂與風(fēng)險。這些賈客，往來江上，所以姓名並不在縣籍之中，農(nóng)民則需按籍繳交稅賦，絲毫不能逃脫。在此情況下，許多農(nóng)夫?qū)庮姃仐壋I(yè)，競為販運寶貨之人。張籍在詩中，反映這種畸形發(fā)展，十分深刻地諷刺當(dāng)時的重商風(fēng)氣。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一方面有人酒肉征逐、往來酬?。涣硪环揭灿腥?/p>

23、沉淪不偶，感嘆世路艱虞。張籍以兩首樂府，分別寫出不同的世態(tài)。在讌客詞說道：上客不用顧金羈，主人有酒君莫違。請君看取園中花，地上漸多枝上稀。山頭樹影不見石，溪水無風(fēng)更碧。人人齊醉起舞時，誰覺翻衣與倒幘？明朝花盡人已去，此地獨來空繞樹。(本集卷二)詩中的東道主呼籲貴客，不必顧慮金羈。當(dāng)園花漸稀，樹影日濃之際，不可不及時賞花、飲酒行樂！因為：人人齊醉起舞時，誰覺翻衣與倒幘？等到花盡人去，就只能繞樹排徊，空留餘恨了！在短歌行中，又進一步說道：青天蕩蕩高且虛，上有白日無根株。流光暫出還入地，使我少年不須臾。與君相逢勿寂寞，衰老不復(fù)如今樂。金卮盛酒置君前，再拜勸君千萬年。 (本集卷八)正因流光暫出還入地，

24、使我少年不須臾。所以，好友相聚，不可以寂然無為，應(yīng)該及時為樂。清黃周星唐詩快評謂：伉爽磊落，如聽唱蘇學(xué)士大江東去。 轉(zhuǎn)引自陳伯海主編，唐詩彙評張籍，(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年5月) ，頁1894。而另一面，張籍也在行路難中，寫出另一種世態(tài)：湘東行人長歎息，十年離家歸未得。弊裘羸馬苦難行，僮僕飢寒少筋力。君不見牀頭黃金盡，壯士無顏色。龍蟠泥中未有雲(yún)，不能生彼升天翼。 (本集卷二)詩中的男子，離家十年，陷於困境，弊裘羸馬，僮僕飢寒；床頭金盡，壯士無顏。末句龍蟠泥中未有雲(yún)，不能生彼升天翼。清麗深婉，稱情而出。此外如古釵嘆，以妙巧的喻筆表達棄置弗用之意： 寶釵墮井無顏色，百尺泥中今復(fù)得。鳳凰宛轉(zhuǎn)有古

25、儀，欲為首飾不稱時。女伴傳看不知主，羅袖拂拭生光輝。蘭膏已盡股半折，雕文刻樣無年月。雖離井底入匣中，不用還與墜時同。(本集卷二)寶釵墮井，失而復(fù)得，本來是一件美事。寶釵之鳳紋，屈曲變化，也頗有古儀。但因?qū)氣O雖美，已不合時尚。雖經(jīng)拂拭，再生光輝。已折斷一股，又不知雕紋年月。故謂：雖離井底入匣中，不用還與墜時同。張籍廢瑟詞題旨與此類似：古瑟在匣誰復(fù)識？玉柱顛倒朱絲黑。千年曲譜不分明，樂府無人傳正聲。秋蟲暗穿塵作色，腹中不辨工人名。幾時天下復(fù)古樂？此瑟還奏雲(yún)門曲。 (本集卷八)古瑟在匣，無人能識，千年古譜，不甚知曉。蟲穿蒙塵，不辨樂工姓名。不禁感歎：幾時天下復(fù)古樂？此瑟還奏雲(yún)門曲。兩詩雖然非直指某些

26、社會事件，卻肯定是社會深層心理的反映。五、動亂勞役唐代自玄宗沿邊設(shè)置十節(jié)度使，啟用胡人為將領(lǐng)，轄有廣大土地。其後節(jié)度使坐大，逐漸不服朝廷管束，父子、官屬，私相授受，而朝廷無如之何，甚至加以追認。至中唐時藩鎮(zhèn)坐大，彼此互相攻伐。如德宗時，河北諸鎮(zhèn)，叛亂不絕。其中以魏博、成德、盧龍三陣最為囂張。憲宗時其藩鎮(zhèn)事務(wù)最大成就，即討平西川、鎮(zhèn)海、淮西、河北諸鎮(zhèn)，天下復(fù)歸於順服。但是，憲宗既卒，諸鎮(zhèn)又恢復(fù)叛亂。直至唐末，河北三鎮(zhèn)，仍不為唐有。在張籍的樂府詩中，有很多作品，深刻反映中唐以來，政治動盪動之狀況。如隴頭行描寫異族入侵，涼州失陷；董逃行寫藩鎮(zhèn)亂兵，四處劫掠，諸將無能平亂；永嘉行借永嘉五年，洛陽失陷、

27、懷帝被執(zhí)，諷刺當(dāng)時藩鎮(zhèn)，擁兵自重之情景。在此僅以洛陽行為例，在動蕩不安的社會環(huán)境下，民間對於東都洛陽長期御門空鎖的觀感： 洛陽宮闕當(dāng)中州，城上峨峨十二樓。翠華西去幾時返，梟巢乳鳥藏蟄燕。御門空鎖五十年，稅彼農(nóng)夫修玉殿。六街朝暮鼓鼕鼕，禁兵持戟守空宮。百官月月拜章表，驛使相續(xù)長安道。上陽宮樹黃復(fù)綠，野豺入苑食糜鹿。陌上老翁雙淚垂，共說武皇巡幸時。(本集卷八)張籍來到東都，眼見城樓巍巍，然自翠華西去，即御門空鎖。六街金吾，仍然早晚鳴鼓巡行；宮中禁兵，依舊持戟守護。然洛陽百官，每月必須攜章表，奔赴長安奏報。故驛使往來，馳逐道上。而東都上陽宮，久無帝皇巡幸，犲狼入苑，捕食糜鹿。陌上老翁，歎皇恩不及東都

28、，共說武皇巡幸之情景。據(jù)翰林盛事謂：開元中，拜張說等十八人為學(xué)士于東都上陽宮含象亭，圖形，寫御贊述之。(轉(zhuǎn)引自陳延傑注)自開元中至大曆間，近五十年。故有御門空鎖五十年之語。由於帝皇長久忽略東都，因有陌上老翁雙淚垂，共說武皇巡幸時。之歎。再看廢宅行，描寫亂兵進入都城，都人紛紛避亂，唯留空宅。對唐代動亂之象，傳寫入微：胡馬崩騰滿阡陌，都人避亂唯空宅。宅邊青桑垂宛宛，野蠶食葉還成繭。黃雀銜草入燕窠，嘖嘖啾啾白日晚。去時禾黍埋地中，飢兵掘土翻重重。鴟梟養(yǎng)子庭樹上，曲牆空屋多旋風(fēng)。亂定幾人還本土？唯有官家重作主。 (本集卷八)本詩述亂兵入城，事態(tài)十分嚴重。都人避亂之前，預(yù)藏糧食於地中，盡為飢兵掘出。等到

29、亂定，歸還本邑，全身而返者，已寥寥可數(shù)?？杀瘡?fù)可笑的是：亂定幾人還本土？唯有官家重作主。！張籍以冷靜語氣，敘述都城亂象，完全沒有情緒批評，實則已達以少總多，情貌無遺。(文心雕龍物色)之地步。除了內(nèi)亂，尚有外患。代宗廣德元年(763年)，吐蕃曾攻陷長安。中唐時期，與吐蕃關(guān)係，十分不穩(wěn)。德宗建中、貞元間，曾對吐蕃用兵。貞元九年(793年)，德宗命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楊朝晟，構(gòu)築嚴州、方渠、合道、木波等城，扼抑吐蕃東進之要路，以資防守，此時曾征用大量民伕築城。張籍在築城詞一詩中，對此有生動的記述：築城處，千人萬人抱把杵。重重土堅試行錐，軍吏執(zhí)鞭催作遲。來時一年深磧裏，盡著短衣渴無水。力盡不得休杵聲，杵聲未

30、定人皆死。家家養(yǎng)男當(dāng)門戶，今日作君城下土。(本集卷二)這首詩，對於築城征用人數(shù)之浩大、軍吏之兇殘、工作環(huán)境之惡劣、民伕死亡之慘重都有著墨。本試起首謂築城之處，萬人把杵舂土，壘土成城。接敘民伕不時以錐試其硬度，監(jiān)工軍吏，則以鞭笞民伕，催促進度。初來荒漠，盡著短衣，築城一年，缺水無食，雖至力盡，猶不能歇息，終致病死城下。家家養(yǎng)男，本擬仰賴擔(dān)當(dāng)家業(yè)，豈料竟埋身城土。張籍於百姓賦役之苦，痛快言之，震撼人心之力道不小。六、民俗信仰唐代民間生活中，神靈崇拜是個重要項目。從民俗角度來看，唐人的民間神靈崇拜範圍寬廣，內(nèi)容豐富。李肇唐國史補卷下說：每歲有司行祀典者，不可勝記，一鄉(xiāng)一里，必有廟焉。(本集卷下)山川

31、湖海，日月星辰，都可能成為膜拜對象，神靈崇拜滲透到生活的每一角落。在民俗信仰中，更有種種禁忌與兆應(yīng)的迷信。一般人都以敬畏之心面對禁忌；以喜悅之情，看待瑞兆。復(fù)因唐朝視道教為國教，導(dǎo)致學(xué)仙求仙之風(fēng)，極為盛行。張籍樂府詩中，觸及這內(nèi)容之篇什不少，其北邙行、雲(yún)童行，白鼉鳴、寄菖蒲、求仙行、烏啼引等詩，都有民俗信仰的內(nèi)涵。茲先以北邙行為例，詩云：洛陽北門北邙道，喪車轔轔入秋草。車前齊唱薤露歌，高墳新起白峨峨。朝朝暮暮人送葬，洛陽城中人更多。千金立碑高百尺，終作誰家柱下石。山頭松柏半無主，地下白骨多於土。寒食家家送紙錢，鳥鳶作巢銜上樹。人居朝市未解愁，請君暫向北邙遊。(本集卷二)唐代民俗生活中，喪葬是件

32、大事。雖然在理念上，唐人有厚葬與薄葬兩種對立主張，實際上還是極為重視喪葬。北邙行原與梁甫吟、泰山吟、蒿里行性質(zhì)相類，都是喪葬時所唱輓歌。北邙山在洛陽東北，為著名墓地，貴族豪家，多葬於此。喪車往來頻繁，執(zhí)紼者挽柩而歌薤露，但見峨蛾高墳，新起山頭。耗費千金，所立高碑，久而久之，終不免成為尋常人家之柱下石。山頭更多無主之墓，雖仍為松柏所拱，但是，地上白骨多於墳土。寒食之日，家家上墳，齎送紙錢，不久即為烏鳶所銜，成為窩巢。朝市之人，不知生死悲愁；暫登北邙，即可解悟。張籍此詩，用語輕淺，喻意則深刻動人。誠如清沈德潛唐詩別裁集卷八謂：沉溺於葬者，讀此可以恍然。 清沈德潛編唐詩別裁集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

33、1992年7月。)，頁274。除了重視喪葬，在唐代民間生活中，祭拜活動亦十分常見。如：賈客樂、春江曲都曾寫到渡江之前，先拜水神。春江曲云：春江無冰潮水平，蒲心出水鳧雛鳴。長干夫壻愛遠行，自染春衣縫已成。妾生長金陵側(cè)，去年夫婿住江北。春來未到父母家，舟小風(fēng)多渡不得。欲辭舅姑先問人，私向江頭祭水神。(本集卷八) 詩中少婦，有個原籍長干之夫壻，喜愛旅行，出身金陵的她，染就春衣，打算在春江無冰，潮水伏平之時，送衣至江北，與夫婿相聚。行前不忘私下先赴江頭，祭拜水神。本詩之趣味，不在於祭拜之內(nèi)容，而在於詩中女子對於生活細節(jié)之細膩與虔敬，為求平安，而祈禱神明。唐代民間迷信，認為鼉龍遇雨則鳴、白龍尾垂也是將雨

34、之兆。張籍也有兩首詩涉及這些迷信。如：雲(yún)童童，白龍之尾垂江中。今年天旱不作雨，水足牆上有禾黍。 (本集卷八雲(yún)童行) 天欲雨，有東風(fēng)，南溪白鼉鳴窟中。六月人家井無水，夜聞鼉聲人盡起。 (本集卷八白鼉鳴)。詩謂白龍之尾，垂入江中，將雨之兆。水足，則雖牆上亦能成長禾黍，眼前苦旱，雨水不足，故有此想。而所謂鼉，一名鼉龍、豬婆龍、揚子鱷，體長六尺至丈餘。四足，背尾鱗甲，力猛，能壞堤岸。據(jù)粺雅：豘將風(fēng)則踴，鼉欲雨則鳴。兩詩以簡樸文筆，寫唐代民間迷信，則其人民久苦於旱魃，不言可喻。至於烏啼引，則寫民間對於烏啼報喜之迷信，有生動描述，充滿民間生活特有之趣味。詩云：秦烏啼啞啞，夜啼長安吏人家。吏人得罪囚在獄，傾

35、家賣產(chǎn)將自贖。少婦起聽夜啼烏，知是官家有赦書。下床心喜不重寐，未明上堂賀舅姑。少婦語啼烏，汝啼慎勿虛；借汝庭樹作高窠，年年不令傷爾雛。(本集卷二)本詩敘吏人得罪，按照唐代律令，有出金自贖之制。吏人變賣家產(chǎn)，以求贖罪。少婦夜聞烏啼，以為是官家將降赦書之兆。少婦欣喜之餘，因有：汝啼慎勿虛，借汝庭樹作高窠，年年不令傷爾雛。之回報。至於唐人之求仙學(xué)仙，帝王大夫固然燒煉黃白、侈於服食，平民百姓，亦勤修養(yǎng)生之術(shù)。張籍在寄菖蒲一詩，勸人多服菖蒲，同作棲霞侶，即屬於求仙之主題。詩云：石上生菖蒲，一寸十二節(jié)。仙人勸我食，令我頭青面如雪。逢人寄君一絳囊，書中不得傳此方。君能來作棲霞侶，與君同入丹玄鄉(xiāng)。(本集卷八)

36、相傳石菖蒲為仙方，可以使人頭髮青黑，顏面如雪，因勸人同作棲霞之侶，共入神仙之鄉(xiāng)。至於求仙行雖仍涉求仙主題，卻已另有深意。詩云：漢皇欲作飛仙子，年年採藥東海裏。蓬萊無路海無邊，方士舟中相枕死。招搖在天迴白日，甘泉玉樹無仙實。九皇真人終不下，空向離宮祠太乙。丹田有氣凝素華，君能保之昇絳霞。(本集卷一)按唐代皇帝自太宗起，就熱衷煉金丹，求長生。玄宗曾將張果請至長安，還曾派人至中嶽嵩陽觀煉丹。憲宗詔求天下方士，結(jié)果服餌過度，罹患狂躁之疾。武宗、宣宗皆有服食以求長生之行為。 據(jù)史記封禪書：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傳在勃海中。採藥東海，當(dāng)指赴海外仙山求不死藥也。本詩述及蓬萊

37、仙山，有九天真宮，為太真仙人所居。此山縹緲，不知所在，故前往海上求仙之方士，皆死於舟中。甘泉玉樹，根本不結(jié)仙果；九皇真人，始終不降凡世。帝王在別殿行宮中，枉祠太乙玉君。其實另有內(nèi)丹修鍊，吐納練氣，自可成仙昇霞，不勞祈神求藥?!這首詩諷諫帝王之用意很大，後來張籍又作學(xué)仙詩，力闢煉丹服食之虛妄。對於神仙家言，張籍畢竟還是採取比較理性審慎之態(tài)度。七、婦女感情在張籍樂府詩中，還有大量篇什題詠婦女怨情。其中有涉及宮中怨情者，如：吳宮怨、白頭吟；也有代民間貧女、征婦、表達怨情者，如：促促詞(述貧家女怨情)，宛轉(zhuǎn)行(述富家女怨情)。至於征婦怨、妾薄命、寄衣曲則有征戰(zhàn)背景。茲略舉數(shù)首，以見一斑。唐初行府兵制，

38、兵器、鞍馬、衣服例由征屬自備。中唐行募兵制，軍衣已由朝廷供應(yīng)，然而民間仍有寄衣之習(xí)。張籍有一首寄衣曲，頗能呈現(xiàn)唐代婦女之體貼細膩，寫得十分動人。詩云：織素縫衣獨苦辛，遠因回使寄征人。官家亦自寄衣去，貴從妾手著君身。高堂姑老無侍子，不得自到邊城裏。殷勤為看初著時，征夫身上宜不宜？(本集卷二)詩中少婦，織素縫衣，萬分辛苦。遠託入京軍使，送往邊區(qū)。朝廷雖亦送冬衣至邊城，終究不若妻子親裁之衣，著於夫身之可貴。夫家舅姑老而無子，亟待奉養(yǎng)，不能親往邊城送衣。末聯(lián)寫婦人殷重託付軍使，詳細審視夫君初著新衣，是否合身？其關(guān)切夫君之情，盡在不言中。清劉邦彥唐詩歸折衷引吳敬夫云：文昌樂府，伯仲仲初，而彌加蘊藉，諸體

39、亦淡雅宜人。王元美謂：張籍善言情，王建善徵事，而境皆不佳。殷勤為看初著時，征夫身上宜不宜、梨園子弟偷曲譜，頭白人間教歌舞，情、事與境皆佳矣。 轉(zhuǎn)引自陳伯海主編，唐詩彙評張籍，(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年5月) ，頁1894。同樣是戰(zhàn)亂的背景，征婦怨一詩，則寫出征婦的悲哀：九月匈奴殺邊將，漢軍全沒遼水上。萬里無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婦人依倚子與夫，同居貧賤心亦舒；夫死戰(zhàn)場子在腹，妾身雖存如晝燭。 (本集卷二)唐代東北之邊患有契丹、奚、室韋、鞨靺等族。尤以遼河上游之契丹為患最烈。由唐詩之中，以漢代唐，十分普遍，故此詩所云匈奴當(dāng)指契丹，所謂漢軍實指唐軍。起首二句寫的便是幽州地區(qū)，契丹之役，唐軍慘

40、敗。詩中提到所謂招魂葬，是指古人死於外地，不得屍身入殮，家屬即以生前衣冠招其魂魄而葬之，又名之衣冠葬，這種習(xí)俗自漢朝即已存在。此詩寫唐軍在遼水之戰(zhàn)，全軍覆沒，城中人家招魂而葬之慘狀，令人怵目驚心。婦人有夫可資依倚，雖然貧賤，心亦舒坦也。夫死戰(zhàn)場，而己有孕在身；則肉身雖存，心如晝燭。其痛不欲生，可想而知。清沈德潛唐詩別裁集集將此詩比為：弔古戰(zhàn)場文之縮本。 見清沈德潛編唐詩別裁集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7月。) ，頁274。 明唐汝詢唐詩解評曰：夫死戰(zhàn)場子在腹，征婦之最慘者，燭以照夜，晝無所用之。故取以自喻。清吳瑞榮唐詩箋要：說征婦者甚多，慘淡經(jīng)營，定推文昌此首第一。 同注12同樣的主題，還有妾薄命一首：薄命嫁得良家子，無事從軍去萬里。漢家天子平四夷，護羌都尉裹屍歸。念君此行為死別，對君裁縫泉下衣。與君一旦為夫婦，千年萬歲亦相守。君愛龍城征戰(zhàn)功，妾願青樓歌樂同。人生各各有所欲，詎得將心入君腹。 (本集卷二)詩中女子自歎薄命，雖嫁得良家子，豈料夫君，必須從軍，離家萬里，遠赴邊塞。天子為平四夷，發(fā)動戰(zhàn)爭；軍中將士，往往裹屍而歸。念及夫君此行，即是死別；為君裁縫，何異喪衣？有感於一但結(jié)為夫妻，千年萬年，亦當(dāng)相守。夫君喜愛從征龍城，爭取邊功；妾則願如青樓歌妓，笙歌歡樂。奈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