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張愛玲對“欲望困境”的書寫》15000字（論文）

第11頁淺析張愛玲對“欲望困境”的書寫摘要本文選取《沉香屑第一爐香》和《紅玫瑰與白玫瑰》兩個文本的主人公葛薇龍和佟振保進行分析。葛薇龍，一個普通女孩，從初入梁府時的單純學(xué)生到主動淪為交際花，這一過程中她在自己的欲望困境中經(jīng)歷了三次掙扎，最終走向悲慘的結(jié)局；佟振保在做自己“對”的世界主人的道路上，也經(jīng)歷了三次欲望的掙扎，他最終選擇直接離開困境，做一個符合社會理想的偽君子，拋棄自己真實的一面，達成了自己的“圓滿”，以張愛玲的超然視角看，他卻是墮入真正偽善又自私的世界。這二人不論在困境中如何抉擇，他們最后都走向了一個類似的結(jié)局，就是人性弱點所造成的蒼涼命運。張愛玲善于寫欲望，她不寫超人英雄，她只寫平凡生活里的小人物，她知道這些小人物，在欲望場里身不由己，沒有辦法用自己的理智抵抗欲望的傾軋。這是人性本然。構(gòu)成葛薇龍與佟振保欲望困境的因素可以分為外部因素和內(nèi)部因素,二人所處的時代相同，生活背景有所不同，所受到的教育也不相同，內(nèi)在的個性更是不相同，但種種的不同卻造就了相似的命運，這是張愛玲下筆的高超之處。關(guān)鍵詞：張愛玲、葛薇龍、佟振保、欲望困境、掙扎目錄摘要 IV第1章 緒論 11.1選題緣由 11.2研究現(xiàn)狀 21.3研究思路 3第2章欲望困境的形成 52.1葛薇龍：理想與現(xiàn)實的反差 52.2佟振保：確立“對”“錯”世界 9第3章面對困境的激烈掙扎 123.1自欺與幻想的破碎 123.2欲望的爆發(fā)與拋棄 14第4章走向蒼涼的命運 184.1幻滅與墮落 184.2不同的選擇，相似的命運 21結(jié)語 24參考文獻 26第1章緒論1.1選題緣由張愛玲自40年代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以來，其作品在我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中，有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國內(nèi)也有一直有對張愛玲的研究，近年來，因為張愛玲作品的不斷出版，我們不斷加深對張愛玲的認識，對她的解讀也更加豐富完整深刻。張愛玲不止寫情愛故事或都市生活，她將目光聚焦于更深層的問題，比如人性與欲望。在欲望面前，這些主人公不斷做出選擇，但最后走向一個畸變式的悲劇命運，張氏筆下許多小說人物的內(nèi)在歷程都呈現(xiàn)一個變化過程。在國內(nèi)眾多作家中，能將作品全部聚焦于普通人的視角與生活，并透過文字把平凡人的欲望與人性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同時揭示人性本然的悲涼與現(xiàn)實的殘酷性，非張愛玲莫屬。張愛玲對人性弱點的揭露，通過展現(xiàn)普通人的特質(zhì)，并告訴讀者，這就是每個人所具有的人性。余斌曾在《張愛玲傳》說：“雖然張愛玲小說中多展現(xiàn)出對人生的諷刺，但她的冷嘲并無多少自責(zé)之意，她無意于道德上的判斷，假如人的本性就是自私的，假如人生就是孤獨的，自責(zé)又有何用？對于她，問題的關(guān)鍵不是道德原則的重申，而是人性的真相必須接受?！盵[][]余斌.張愛玲傳[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3:61.在社會的快速發(fā)展時，人們的生存壓力和心理壓力普遍增大，人在現(xiàn)代發(fā)達的社會環(huán)境中欲望與情感產(chǎn)生了一種割裂感，“人的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是張愛玲小說的潛在主題?！秱髌妗分袥]有人對命運的勝利、理想對現(xiàn)實的凱旋，人的自信結(jié)果往往被證明不過是自負，受到現(xiàn)實無情的嘲諷。”[[][]余斌.張愛玲傳[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3:131.1.2研究現(xiàn)狀從20世紀(jì)40年代中期開始，對張愛玲的研究已經(jīng)開始。1944年傅雷以“迅雨”的筆名發(fā)表了《論張愛玲的小說》成為張愛玲研究史上較早具有學(xué)術(shù)意義的文章。而女性文學(xué)研究者譚正璧與傅雷都關(guān)注到了張愛玲對于人的內(nèi)在狀態(tài)——情欲的書寫。1961年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將張愛玲納入現(xiàn)代小說發(fā)展過程中來，對張愛玲在文學(xué)史上地位的確立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傅雷、夏志清與王德威為張愛玲研究構(gòu)建了相對完整的知識體系。后陳子善、許子?xùn)|、劉川鄂、溫儒敏、錢理群等學(xué)者貢獻了許多研究成果。如陳子善從事的對張愛玲作品的收集，對前人給與她話劇、電影和小說評價的整理、以及對張愛玲佚文逸事的一系列考證和解讀。出版了《私語張愛玲》、《看張及其他》等一系列專著。余斌的《張愛玲傳》梳理了張愛玲的生平背景，也對張愛玲小說的藝術(shù)進行研究，也發(fā)現(xiàn)張愛玲對于人性的挖掘之深刻。這些成果主要補充的是張愛玲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寫作手法、人物塑造、意象塑造等方面。在文娟的《新世紀(jì)十年以來張愛玲研究綜述》較為詳盡的盤點了新世紀(jì)以來對于張愛玲的作者研究、小說研究、劇作及影視改編研究、翻譯研究等，在展示的同時也指出了研究的局限。小說研究是張愛玲研究的主要方面，多從婚姻情愛角度、性別角度入手、人物形象角度入手。而本文關(guān)注的重點是張愛玲對于人性的探究以及脆弱人性造成的欲望困境下命運的蒼涼。趙學(xué)勇（2013）認為張愛玲是屬于深度關(guān)注“人”的作家，她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出的對人類生存境遇的追問，以及追問中所呈示的濃郁的悲劇性傾向，以文明世界中的人性沉浮來探掘“人之存在”的蒼涼。[[][]趙學(xué)勇.人性的建構(gòu)與解構(gòu)——沈從文與張愛玲比較論[J].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叢刊,2013(09):75.許子?xùn)|（1995）在文章中說張愛玲將她筆下的女主角放在更現(xiàn)實的日常生活中，同時也將筆觸探至“婦人性”與人性的普遍弱點：情欲、嫉妒、虛榮、瘋狂[[][]許子?xùn)|.重讀《日出》、《啼笑因緣》和《第一爐香》[J].文藝?yán)碚撗芯?1995(06):36余斌在《張愛玲傳》中說“在《傳奇》中，普遍的人性凝定在普通人的身上?！盵[]余斌.張愛玲傳[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3:128[]余斌.張愛玲傳[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3:128.[]許子?xùn)|.重讀《日出》、《啼笑因緣》和《第一爐香》[J].文藝?yán)碚撗芯?1995(06):29-39.盡管學(xué)界對于張愛玲的人性書寫仍舊需要做細致全面的研究整理。因此，本文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從葛薇龍和佟振保出發(fā)，通過人物分析探究張愛玲的人性觀與人性書寫。1.3研究思路本文以文本細讀為基礎(chǔ)，運用比較分析的方法，分析葛薇龍與佟振保欲望困境形成的因素，通過梳理二人在欲望困境中的變化過程，以及二人每次轉(zhuǎn)變過程的心理，梳理出關(guān)鍵節(jié)點。從外在和內(nèi)在兩個角度分析造成二人在困境掙扎的原因。論文主體部分包含二、三、四三個大章節(jié)，從欲望困境的形成的初期、在欲望困境掙扎的中期以及最后造成蒼涼命運的困境后期三個階段進行分析。第一章分為兩個小節(jié)，分析葛薇龍與佟振保在最初形成各自欲望困境的外部條件以及內(nèi)部因素；第二章第一小節(jié)是分析二人在掙扎最激烈的時候，面對不同的困境做出了何種選擇，第二小節(jié)分析在做出這兩種不同選擇時，他們各自不同的心理以及對后期走向的悲劇結(jié)局有怎樣的影響；第三章第一小節(jié)分析葛薇龍與佟振保二人在經(jīng)歷一系列掙扎之后最終走向了何種結(jié)局，第二小節(jié)是分析二人在欲望困境掙扎之后走向相似的蒼涼命運的原因。第2章：欲望困境的形成張愛玲作品的基調(diào)是荒涼的，她將家國、時代等大主題濃縮在家庭日常生活的一幕一角來展示體現(xiàn)平凡男女的悲歡。而本文選取的兩部作品都是具有典型性的。《沉香屑第一爐香》是張愛玲在香港讀書三年期間所寫的中篇小說，發(fā)表于雜志《紫羅蘭》1943年第二期至第四期，收入1944年8月上海雜志社《傳奇》，中國大陸地區(qū)北京十月文藝社出版版本收錄于小說集《傾城之戀》[[][]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一）·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53.《紅玫瑰與白玫瑰》是張愛玲創(chuàng)作的中篇小說，初載1944年5—7月《雜志》13卷2—4期，收入1946年11月山河圖書公司《傳奇：增訂本》，中國大陸地區(qū)北京十月文藝社出版版本收錄于同名小說集《紅玫瑰與白玫瑰》。[[]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95[]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95.[]水晶.張愛玲的小說藝術(shù)[M].香港:大地出版,2000:49.這兩部作品在許多方面都是相近的，具有相同的社會背景和文化背景。而兩位主人公都是都市生活中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都被置入欲望的困境，在其中掙扎。葛薇龍是出身中產(chǎn)之家的女學(xué)生，張愛玲將她置入香港的名利場中以欲望侵染；佟振保是貧苦之家，努力上進的“力求做符合社會理想的人物”的普通人，在真實情欲與理智的拉扯之間，墮落成為一名偽君子。這二人的故事看似不同，但他們都走向了一種無言的蒼涼悲慘的命運。2.1葛薇龍：理想與現(xiàn)實的反差葛薇龍?zhí)幱谥形麟s糅的社會環(huán)境中，在當(dāng)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戰(zhàn)亂不斷，中國處于半殖民地的狀態(tài)，普通人想要通過自己賺取金錢或者實現(xiàn)階級跨越是困難的，尤其是女性的生存困境更加明顯。而葛薇龍作為一個來自上海的“異鄉(xiāng)人”，與香港有著天然的割裂感。如果說“懷鄉(xiāng)情緒”不足以讓薇龍跟隨父母回到上海，那薇龍對于自己的追求就是她留在香港這個“異鄉(xiāng)”的理由。亦可以說是薇龍的欲望讓她想要留在香港的姑媽家。而這種割裂感使她備受煎熬，從小說開頭說到的“粉蒸肉與糖醋排骨之別”到薇龍生病時的懷念家中時光，都是一種“本土”與“異鄉(xiāng)”的割裂產(chǎn)生的焦慮之感?！皬垚哿嵩诖嘶A(chǔ)上理解和同情了自己筆下人物的墮落，并沒有簡單地進行“善”與“惡”的道德判斷，更多的是展現(xiàn)了一種現(xiàn)代人生形態(tài)。”[[]馬萬里.論張愛玲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中主人公的身份焦慮[J].名作欣賞,2020(12):109.]薇龍生在中產(chǎn)之家，是書香門第，從小嬌養(yǎng)慣的。她不需要依靠類似姑媽的出路謀生，只需讀書出來，便可以去工作，或嫁個好人家，或賦閑在家。[]馬萬里.論張愛玲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中主人公的身份焦慮[J].名作欣賞,2020(12):109.葛薇龍的理想不過是尋得喜歡的人，過上平靜且衣食無憂的生活。薇龍有如此想法并不意外。一是青春期的女孩都有一種特別的驕傲，覺得自己值得過上更好的人生；二是薇龍本身養(yǎng)尊處優(yōu)，自然有自己的眼界和心氣，良好的家境讓這份驕傲得以存留。所以她對盧兆麟和喬琪有過期待，也在病得最厲害的時候記起小時候家中生活的種種。現(xiàn)實往往與理想背道而馳，她的理想在香港這個異鄉(xiāng)無法實現(xiàn)。“月亮”、“白鳳凰”到最后什么都沒有，這已經(jīng)直接明說薇龍的期望注定是一場空。因為這里是名利場，她接觸的一切都被金錢異化。從來梁府找姑媽開始，薇龍就一直體驗著理想與現(xiàn)實的反差，先是她低估了姑媽的手段和心性；又因她高估了自身抵御誘惑的能力，她已經(jīng)說了既然自己進入這個鬼氣森森的世界又能怪誰，這句話就像是自證預(yù)言一樣的實現(xiàn)了。她體驗過奢靡的快樂，她身處其中,但保持自己的理智和判斷,與欲望的洪流做抵抗。一開始入梁府的歡喜與新鮮感并沒有讓薇龍沉迷其中，她也知道自己是姑媽的利用工具，但她依然堅持讀書，并且喜歡的是盧兆麟。但“與其說這是喜歡，不如說這是她最初還想保持一縷單純與寧靜，所以迫切地渴望著一個能與自己共同抵擋黑暗潮流的人。”[[]胡金莎.“審丑”形式下的人性與人情探究--讀張愛玲《沉香屑--第一爐香》[J].劍南文學(xué)（經(jīng)典閱讀）,2013(08):109.]盧兆麟與薇龍相處幾個月卻不敵他在宴會與姑媽這一會短暫的親密交談。本身盧兆麟來到梁府是見薇龍，卻被姑媽帶走，一陣功夫就讓盧兆麟淪陷。這是對薇龍認知的一次致命打擊。筆者認為這個認知的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在她看到睇睇一家時，她就明白了她所處的環(huán)境是多么“不可理喻”。所以她“躲進衣櫥”，用“悠久的過去的空氣”逃離這一切。這次事件讓她直面現(xiàn)實，讓她知道在名利場中愛情與她期望的不符。這也是一個隱喻，最后的“單純與寧靜”被金錢的力量打敗。也是薇龍異化的開始，是對她用以保護自身的理想的摧毀。她發(fā)現(xiàn)在[]胡金莎.“審丑”形式下的人性與人情探究--讀張愛玲《沉香屑--第一爐香》[J].劍南文學(xué)（經(jīng)典閱讀）,2013(08):109.于是喬琪又成為了她新的愛情理想寄托者，但喬琪用“我只能給你快樂”又使薇龍意識到現(xiàn)實中的兩人自成長環(huán)境和三觀都是不一樣的，她開始給自己洗腦，而后喬琪和睨兒的事情徹底擊垮薇龍的幻想。更加令她無法接受的是自身的改變，她變得物質(zhì)，變得麻木，變成了“自己不喜歡”的樣子，并且開始沉迷于浮華生活。而她以為自己可以逃走，但最后以一種卑微的姿態(tài)留在梁府和喬琪身邊，留在殘酷的現(xiàn)實中。2.2佟振保：確立“對”“錯”世界“佟振保是一個復(fù)雜的形象。他一方面力求上進，通過自己不懈的努力，得到了社會的承認，做成了好人；另一方面，在他心靈深處的感情世界里，卻一天天走向墮落。他的理性世界和感性世界始終處于尖銳的矛盾之中?！盵[]黎射萍.理性的上進與感性的墮落-從佟振保的心理看張愛玲小說的獨特性[J].克拉瑪依學(xué)刊,1990(02):88.]如同《紅玫瑰與白玫瑰》開頭的“桃花扇”隱喻，張愛玲說振保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因為他的桃花扇是空的，他自己飽蘸筆墨，可以落筆繪制自己的“桃花扇”。這便能使佟振保擺脫悲劇的命運了嗎？張愛玲明確[]黎射萍.理性的上進與感性的墮落-從佟振保的心理看張愛玲小說的獨特性[J].克拉瑪依學(xué)刊,1990(02):88.佟振保經(jīng)歷了生活的磋磨，寡母帶著他和弟弟妹妹一起長大，他作為長子承擔(dān)了更多的責(zé)任和義務(wù)。以此為前提，他就更渴望實現(xiàn)階級的跨越，這是他個人的欲望。而自古以來大多數(shù)男人共通的欲望便是“建功立業(yè)”、“功成名就”，在這兩點的基礎(chǔ)上才是家庭與愛情。佟振保也不例外，貧苦的生活讓他想要獲得社會的名利與地位，想要獲得社會的尊重，這是他的第一欲望?！俺蔀槔硐氲娜恕笔谦@得社會地位的必要手段。而受限于當(dāng)時的社會文化背景，他心中依舊是傳統(tǒng)式的男女秩序——男性掌控女性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他想要證明自己是“對”的，但事情總與預(yù)期不符，他在生活中遇到的是一連串的“不對”。他總是想證明自己的主動，結(jié)果總被證明他是被動的，他做不了自己的主人。因此他與巴黎妓女的經(jīng)歷給予他的打擊很大。“自尊的丟失”讓振保無法忍受，用了金錢也無法獲得尊重和“男性權(quán)威”的體驗讓振保產(chǎn)生一種無力感。在這里佟振?？吹搅艘粋€比他強的女性，從鏡子中看到的“男人的臉”是一個他無法掌控的，威脅著他的女性，超越了佟振保心中的男女秩序，繼而他看到了一種真實——他沒有掌控女性的主宰能力，這種真實展現(xiàn)的是一個他無法掌控的世界。更可怕的是看見這種真實的能力，鏡子里的一切都是振保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的化身。這種真實打破了振保內(nèi)心的“自我認同”，也打破了振保對自己男性權(quán)威的幻想。因此他要建立一個“對”世界，自己是那個世界絕對的主人。這個“對”的具象即是一切可以讓振保獲得尊嚴(yán)與社會地位的事物，包括遵守社會規(guī)范，符合傳統(tǒng)道德等，符合社會的理想就是“對”的，與之對立的是人性與欲望的“真”，這些被振保判定為“錯”，因為這些“真”會與他的“對”產(chǎn)生分歧與對抗。初戀情人玫瑰是振保生命中第二個女人，以后的兩個女人便也用“玫瑰”稱呼了。英國玫瑰在巴黎妓女之后出現(xiàn)，也就是振保已經(jīng)確立了自己的“對”的世界以及未來道路之后。她也是振保的第一個挑戰(zhàn)。振保隱形的掌控欲在與玫瑰交往時就已經(jīng)顯現(xiàn)。他選擇玫瑰，是因為她單純，且?guī)е环N“漠然與瀟灑”，這種性格既能讓振保有新鮮感，又方便掌控，可以使振保一直保有自己的主體地位。振保的自我與強掌控欲體現(xiàn)在他對玫瑰的評判：玫瑰對振保隨隨便便是“天真”；她對所有人都隨隨便便，便是瘋癲。振保喜歡“單純天真”這種特質(zhì)，實則是可以滿足振保自身的掌控欲。他所想要的女人是可以完全服從于他的主體地位。一切只為了達成他的“第一欲望”：獲得社會地位。他所碰到的第一個考驗,是與玫瑰在倫敦分手。盡管玫瑰有意獻身，“從衣服里蹦了出來,蹦到他身上,但是他是他自己的主人”[[]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56.]但佟振保面對如此之誘惑，依靠自己的自制力也做了一回“他自己的主人”。他對自己那晚上的表現(xiàn)充滿了贊嘆與驚訝，于是他追求自我主體的第一步成功了，可是“背著他自己，他未嘗不懊悔”[]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56.[]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57.振保內(nèi)在自我的這一階段，有一種分裂性和斗爭性：為了追求這來之不易的“主人”地位,他壓抑了自己的本性，這種犧牲由于過度地不平衡，引起了他的自身的心理危機。他可以掌控自己的理智，但他無法掌控自己的欲望。欲望只能通過暫時的壓抑，而在遇到王嬌蕊后便更加激烈的展現(xiàn)出來，使他陷入更深的欲望旋渦，并在其中苦苦掙扎。第3章：面對困境的激烈掙扎葛薇龍與佟振保在性格方面有一定的相似性。他們都是驕傲且理想主義的人，在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不如自己所愿時便選擇逃避，卻都因為無法抵抗欲望和誘惑而身陷自己的欲望困境之中。而順從或?qū)褂紵o法逃離欲望的困境，只會陷入更深的困境之中。葛薇龍對于馴服喬琪的執(zhí)著，使她深陷于自己的囚籠；佟振保面對自身理性與感性的斗爭而選擇墮落之后逃避；無論二者做出如何不同的應(yīng)對方式，卻無法逃離欲望的困境。自身存在欲望，就可能隨時處在懸崖的邊緣。3.1幻想的破碎與自欺葛薇龍經(jīng)由司徒協(xié)的事件讓薇龍知道了名利場中真實的險惡。這種欲望與現(xiàn)實的險惡形成對比。她若繼續(xù)留在姑媽身邊，勢必還會遇到司徒協(xié)之流，她不能接受這種事情，也無法忍受被別人利用的感覺。其次這與她來香港念書的初心不符。她覺得“普通一般女孩子們所憧憬著的一切，都嘗試到了?！盵[]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一）·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34.][]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一）·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34.[]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一）·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35.而對喬琪的愛又成了另一個將她留下的理由。因為喬琪出現(xiàn)的時間非常巧妙，在初到梁府時，她已經(jīng)從姑媽和睨兒口中聽到過喬琪，而薇龍在經(jīng)歷盧兆麟的打擊時，喬琪又“不合時宜”的出現(xiàn)。薇龍對喬琪的好感一開始帶著賭氣的成分，喬琪可以抵抗姑媽的“魔力”，若自己拿下了喬琪，就可以證明自己。喬琪讓薇龍一下就陷入了感情之中。期間產(chǎn)生了馴服與被馴服的關(guān)系。薇龍想要馴服喬琪，而反被馴服。薇龍一步步淪陷，向喬琪和自己的欲望妥協(xié)。陳緒石（2008）：“以梁宅為中心，《第一爐香》勾畫出縱欲的群像。”[[][]陳緒石.從性文化角度看張愛玲小說《沉香屑》[J].文學(xué)界·人文,2008(9):26.她周圍的人如周吉婕、睨兒都力陳喬琪的現(xiàn)實條件完全無法在香港自立，對薇龍來說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她自己也是清楚這一點的，但在感情面前薇龍無法抵抗。她承認自己“對愛認了輸”。因著對喬琪的愛，薇龍選擇相信他的未來也會有所建樹，她也期待喬琪可以回應(yīng)她的愛。她愿意相信在名利場之中可以有她所期望的愛情存在。但喬琪無情地打碎了她的美夢：“我也不能答應(yīng)你愛，我只能答應(yīng)你快樂?！盵[]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一）·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36.][]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一）·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36.[]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一）·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40.薇龍內(nèi)在的激烈掙扎體現(xiàn)在現(xiàn)實的表現(xiàn)就是那一場病。這一場病將薇龍自身的糾結(jié)矛盾和她的掙扎全部展現(xiàn)出來。她自己都認為這是她下意識的不想回去。小說中多次描寫薇龍會在露臺眺望或者在自己的房間望向窗外。而她多次內(nèi)心的掙扎恰好與“望”的行為契合，如第一次看見睇睇一家；第二次在凌晨看見睨兒與喬琪的私會；第三次生病躺在床上看向窗外，看到金屬品一樣冷白色的天空，“像刀子一般割痛了眼睛。”以及像是“被刀一樣的天空刮而慘叫”的飛鳥。[[][]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一）·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47.3.2欲望的爆發(fā)與拋棄“封鎖中的人性是開放的，而在通常的情況下，人性反處在封鎖之中，人性偶然短暫的開放不過是個不近情理的夢。有形的封鎖的開放使人回到更持久的封鎖之中，人性真相總是被遮掩起來，而這正是人生的真相。人生的常態(tài)就是對人性真相的封鎖，封鎖因此成為人的處境的象征?！盵[][]余斌.張愛玲傳[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3:157.振保在玫瑰面前保住了自己世界主人的地位。在他選擇的道路堅定地邁出了第一步。佟振保拒絕玫瑰的后悔使他在面對自己的真實欲望和自己選擇的道路時產(chǎn)生了自我分裂式地發(fā)展。在面對王嬌蕊這樣一個具有“嬰孩的頭腦與成熟的婦人的美”的“最具誘惑性的聯(lián)合”[[]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70.]時受到了劇烈的沖擊，被他壓抑的欲望襲來，這個“錯”的世界如此誘人，熱烈又單純，他一下就陷入進去，無數(shù)次的掙扎之后，他開始推脫。他將這個“錯”推到了嬌蕊身上，覺得那是玫瑰“借尸還魂，而且做了人家的妻?！盵[]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62.]而且嬌蕊比玫瑰更令他沉迷。[]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70.[]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62.[]宋家宏.走進荒涼:張愛玲的精神家園[M].廣東:花城出版社,2000:128.可當(dāng)他真的發(fā)現(xiàn)王嬌蕊愛他時，他無法抗拒那種強烈的感性的回歸，完全的陷入進去，享受欲望放縱的快樂。振保看到了自己的欲望，面對欲望的真實流露，他只覺得羞愧，這就是他人性的矛盾之處——渴望滿足真實的欲望，又因此感到羞愧并加以評判。他想要逃離，這時他已經(jīng)陷入“錯”的世界。薇龍面對喬琪的誠實，無法欺騙自己。振保則不同，他可以自欺，所以即使知道自己也是愛著嬌蕊的，振保也拒絕承認，而是將這種愛視作一種新的威脅，一種對他理智與判斷的威脅，是對他主人地位的威脅，對他選擇道路的威脅，也是他對自己自我認同的威脅。他認為這是一種墮落。對振保來說，現(xiàn)實世界的種種就像是他“對”的世界的反射，時時召喚著他，時時刻刻給他壓力，他想到自己的寡母，想到自己認定道路上的選擇時，想到了自己還要一路向上爬，獲得自己所渴望的東西時，他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在沉迷于“錯”的世界?！皨扇锸焖匈艘乐?，在他耳根子底下放大了的她的咻咻的鼻息，忽然之間成為身外物了她的話使他下淚，然而眼淚也還是身外物?！盵[][]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78.于是他開始抽身，他記起來自己“對”的世界，如果要對抗社會現(xiàn)實，那么“真實”就是“身外物”了，“如果社會不答應(yīng)，毀的是他的前程?！盵[]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78.]更因為嬌蕊把一切寫信告訴士洪，讓振保[]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78.在整本小說中，佟振保的形象與他所愛的紅玫瑰的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振保作為男性形象他的內(nèi)在是軟弱、無力、自我，有著強烈的掌控欲以及自我保護傾向，通過手段使自己長久的處在安全的環(huán)境中。王嬌蕊的形象是自由的，富有抗?fàn)幮缘?，勇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事物。她單純熱烈又大膽，她?nèi)心明確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即使沉溺于和振保的愛情，又能在發(fā)現(xiàn)振保的真面目后迅速抽身，即使失去自己的婚姻也無所畏懼，因為她知道了“愛”，并勇敢去追求愛。這種內(nèi)在的強大正是振保所不具備的。第4章：走向蒼涼的命運面對欲望，徹底的屈服或逃避都無法擺脫悲劇的結(jié)局，這就是人性本然所造就的悲劇性命運。即使面對必然的悲劇命運，人也無法抵擋自身無限膨脹的欲望，張愛玲也認識到人往往會因此付出慘重的代價，甚至走到自己目標(biāo)與希望的對立面，回首一望，滿目蒼涼。因而張愛玲不對她筆下的人物做道德的評判，她深知這些塑造的人物就是世俗中的普通人。這正是張愛玲自身具有的道德性，一種悲憫的人文關(guān)懷。4.1幻滅與墮落薇龍的幻滅與振保的墮落都是在欲望困境中經(jīng)歷無數(shù)掙扎之后的蒼涼命運。葛薇龍與振保不同，在經(jīng)過掙扎過后她選擇再次回到困境之中，做姑媽的棋子，按照她的計劃謀人謀財，心甘情愿的低姿態(tài)地愛著喬琪。“然而在這燈與人與貨之外，有那凄清的天與海——無邊的荒涼，無邊的恐怖。她的未來，也是如此——”[[][]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一）·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51.而后薇龍清醒的認識到了一個問題，她在這個名利場中尋覓到的自欺的片刻快樂是虛假的。她依憑的東西是青春容貌，這些東西在肉眼可見的未來就會轉(zhuǎn)瞬即逝，如果沒有金錢，屆時喬琪就會因為金錢離開她，薇龍的一切都會崩塌。所以當(dāng)薇龍看到船上那些淪落的妓女時，她已經(jīng)預(yù)見到自己將來也是那樣的結(jié)局?！八齻兪遣坏靡?，我是自愿的”[[]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一）·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53.[]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一）·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53.所以薇龍面對的終究是一場幻滅，是不可名狀的恐怖未來。她最終一步步走向了無光之地。振保在娶了他并不愛的“白玫瑰”——煙鸝之后。他知道自己犧牲了真實的感情，便想向世界求取更多的尊敬來填補缺失，填補他世界的空缺。而他在感情上的自虐行為使他更加壓抑，他靠宿娼，找與嬌蕊相近的人，在暫時遠離他“對”的世界的地方，報復(fù)性地宣泄欲望，這又不會使他再次進入“錯”的世界。娶煙鸝是他在感情上保持“絕對正確”的一步，他剔除了自己的真實情欲，委身于符合社會期望和他虛偽社會道德的關(guān)系，這些都屬于“對”的世界。妻子的背叛打破了他的秩序，從內(nèi)部突破直接挑戰(zhàn)了振保的主人地位和整個“對”的世界。“他想道:‘我待她不錯呀!我不愛她,可是我沒有什么對不起她的地方。我待她不能算壞了。下賤東西,大約她知道自己太不行,必須找個比她再下賤的,來安慰她自己?？墒俏掖@么好。這么好———’”[[][]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91.他為自己不平，同時他又一次看見自己的蒼白無力，他發(fā)現(xiàn)即使自己創(chuàng)造的“對”的世界，他也無法完全掌控，這個世界可以從內(nèi)部崩塌，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問題，開始審視自己。蒼白無力是“對”的世界帶給他的，他所創(chuàng)造的東西都開始背叛他。他為了維持這個世界，時刻都要剝離自己的真實感受，他看清戴著面具的自己是虛偽的，為了這種虛偽付出，更是愚蠢的。付出也不能使所有事隨他心意。振保之前認可的道德與標(biāo)準(zhǔn)，只是為了謀求他人的稱贊，為了做一個理想的人，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biāo)而必須遵守的，而非他真的崇尚美德。也非真的認同社會內(nèi)在價值觀，他的行為是表面服從，面對欲望不堪一擊。他在自己的世界與欲望直接拉扯，一方面是曾經(jīng)極力維持主人地位的自己，一面是他真實的欲望。他因為煙鸝背叛產(chǎn)生的情感是怨、恨、委屈與不公，是對于自己為了一切社會理想做出犧牲的不值得感，這些怨氣從未消失，只是在適時的時候雪崩一樣地襲來。深重的積怨，幾乎要將以往的自己全部打碎。他無法徹底打破“對”的世界，所以他選擇放縱自己，以至于忘記社會現(xiàn)實，等他發(fā)現(xiàn)時，他幾乎已經(jīng)要走到眾叛親離的地步，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兄弟和朋友已經(jīng)開始傾向于同情煙鸝。他無法接受這樣的局面，于是將煙鸝當(dāng)做罪魁禍?zhǔn)?，最后一次他放縱自己，向挑戰(zhàn)他世界的煙鸝宣戰(zhàn)，他打了煙鸝，他覺得自己勝利了，再也不會因為欲望的痛苦而不安，而一雙“央求著”的繡花鞋象征煙鸝這個“對”的世界對他的屈服。那雙繡花鞋使他記起來內(nèi)心偽善的道德，虛假的責(zé)任，和他一手建立的一切，“第二天起床,振保改過自新,又變了個好人”[[]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95.]他向自己妥協(xié)，他已走投無路，不得不回到這個世界，繼續(xù)胡鬧下去，他會失去他現(xiàn)在所擁有的東西，他的理智不能承受這樣的結(jié)果，于是他告別自己人性中相悖的，破碎殘缺的東西,索性安穩(wěn)地坐在那個“對”的世界,自欺而偽善的世界,他是真的做了那個世界絕對的主人，再也不出來了。他成為了“一個最理想的中國現(xiàn)代人物”[]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95.[]張愛玲.張愛玲全集（二）·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51.4.2蒼涼的悲劇與虛偽的“圓滿”葛薇龍和佟振保都只是一個普通的人物，也是張愛玲筆下的典型人物，他們都沒有強大的力量，崇高的理想，也沒有過人的心性和毅力，也無圣賢一樣的美德，他們按照自己的常識和按照世俗的要求生活行事，被自己的平凡和庸碌限制著好與壞。都被放在無法逃避的現(xiàn)實社會的真情和虛偽中,對他們的自我進行著拉鋸和切割,因為這真情和虛偽都是真實的,也就對他們產(chǎn)生巨大的沖擊。他們有七情六欲，所以由自己的欲望無法自抑踏入悲劇的命運似乎也是理所當(dāng)然。他們身上的弱點，是人類的共通點，所以才更加真實，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悲劇，是人類共同的人性悲劇。相比于佟振保，葛薇龍更具悲劇性，無論葛薇龍怎么選，等待她的都是可怖的未來，她的選擇都是自己的意愿，周圍人并未逼迫她，她來找姑媽，是自己的選擇；是否離開姑媽沒有干涉她，對于愛情喬琪沒有逼迫欺騙她。如果振保是最終活成“自己”的偽君子，那薇龍就是將自己置于困境的可憐人。喬琪和姑媽一開始是她的依靠，是助力，最后都變成她欲望困境中最有力的部分，這是她出于自己的欲望做出的一系列選擇。他們都是因為一個節(jié)點產(chǎn)生了價值觀的毀滅與重建，也都是因為一個節(jié)點進入另一個世界，“假”與“錯”都是出自他們欲望的真實選擇。葛薇龍自始至終都是清醒的。她不是一個簡單的貪慕虛榮的女孩，她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會陷入怎樣的境地，會變成怎樣的人，但她還是選擇了這一條路。因為她也是一個普通人，有普通的欲望。從一開始想要得到上學(xué)資助，到開始享受浮華的樂趣，再到渴望得到喬琪的愛，她的欲望由正常慢慢膨脹到不可控，她的每個選擇都無可厚非。同時也是嘲諷普通人在面對自己的欲望時的無力掙扎與最終妥協(xié)，同時張愛玲又是悲憫的，一個血肉之軀的人，在內(nèi)外交織的困境下，被欲望困住是必然情況。葛薇龍的命運無論怎樣都是一個絕對的悲劇命運。葛薇龍可憐，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處境也只能走下去。而后她選擇讓自己獲得短暫的安慰，失去自己，失去自由，在未來可能失去一切。振保一直在受到諷刺，即使他是有著“好人”的名義。在他的人性世界里,他有真實欲望的一面，真實的欲望在他的人性世界里確實屬于“錯”的。他的選擇無可厚非，他只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他的任何選擇都不會是完美的。張愛玲把他放入這種人性與欲望的困境中，在他“紅白玫瑰”的抉擇中讓他受到?jīng)_蕩?！凹t白玫瑰”不僅指那兩位女人，更代表振保的人性世界。面對他喜愛王嬌蕊那樣紅玫瑰式的女人，可他的思考認為那是不正當(dāng)?shù)?，但這又是他人性世界中代表真實的那一半，“紅”是他熱情，真誠，愛的人性與欲望，是真實的生命活力，在振保眼里，這是危險的；他認為自己要墮入“錯”的世界時，恰好是他最有人性的時候，“白玫瑰”代表社會認可，當(dāng)時主流價值觀下“好”的一半，可這又是虛假一半的人性世界；“白”是符合社會認知的理想表現(xiàn)，可這是蒼白的。他回到“對”的世界過得心安理得時，卻又是最虛偽的時候，背離自己的人性最真的一面。于是振保就不斷地在他的人性世界來回穿梭，最終成為了無盡的蒼白。他的靈魂不受他的意志掌控，而受到人性的意志支配，讓他在這“對”與“錯”的世界中，反復(fù)激蕩，振保直接摒棄自己的真實內(nèi)在，給自己虛構(gòu)一個永恒理想的國度?！叭杠S”地做了一位偽君子。“張愛玲對男權(quán)社會的虛偽的諷刺可謂不露聲色而又意味深長?！盵[][]胡江波.從自我分裂到自我認同——談《紅玫瑰與白玫瑰》中振保的自我認知[J].湖南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3:04.在都市的欲望生活中都面臨選擇和掙扎，他們二人都是無力的，葛薇龍知道自己在一步一步地墮落；佟振保認為自己選擇的路是正確的，做自己世界的主人，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所以他在欲望困境面前的掙扎不是跳脫或者沉淪，而是如何安心、爽利地繼續(xù)走在自己的路上，他用這條路屏蔽困境，但還是在面對自己的真實欲望時產(chǎn)生掙扎。而在后期，他們都知道了自己只能做這種人，已經(jīng)無法回頭，便只能繼續(xù)做這種人，葛薇龍是無奈，佟振保是安心。無論如何選擇，如何掙扎，最終都還是陷入一種蒼涼式的命運之中了。夏志清在《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寫道：“張愛玲是一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可是同時又是一個活潑的諷刺作家，記錄近代中國都市生活的一個忠實而又寬厚的歷史家。她同珍·奧斯汀一樣，態(tài)度誠懇，可能又是冷眼旁觀；隨意嘲弄，都成妙文?！盵[][]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M].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5:272結(jié)語葛薇龍與佟振保的經(jīng)歷都令人扼腕，張愛玲借由他們書寫出小人物的悲劇，這是人性與社會大背景摩擦產(chǎn)生的悲劇，也是人性本然的悲劇，什么是值得的？什么是人畢生的追求，人面對欲望是否只有屈從這一選擇？是否掙扎之后還是會陷入欲望的陷阱和人性的困境？這些問題都是我讀完這兩部小說時的感慨與發(fā)問，張愛玲太過透徹，她對于人性的認知無比清晰，她早早地就看清了人性深處的悲涼，那是人類都無法避免的，是一種將人與美好事物隔絕的東西，也是將人與自己隔絕的東西。人在張愛玲眼里卸去了任何社會所附加的外衣,以其共同的人性本質(zhì)瑟瑟地生存著。她的作品就像一面鏡子，她靜靜地立在那，讀者借由她創(chuàng)造的鏡像世界進入轉(zhuǎn)接的內(nèi)心世界。她按照自己對人生和人性的感知如實寫出生命的無奈和人生的不易。葛薇龍和佟振?？梢允敲總€人，張愛玲將他們塑造出來時，他們便從小說中跳出來，變成每個平凡人的倒影。薇龍和振保是每個人悲劇性一面的寫照，在進入欲望困境的那一刻，你如何掙扎，希冀終將幻滅，攀升之后是更徹底的墮落。張愛玲創(chuàng)造了葛薇龍和佟振保的悲劇人生，又從這個世界跳出，站在冷靜超然的高度上俯瞰著人間的平凡人，當(dāng)她這些發(fā)現(xiàn)迷失在自己人性欲望中的小人物確實愚蠢、盲目、可笑、可鄙，但一想到他們只是血肉之軀的平凡人，似乎只能如此，于是便把這可笑化作一片悲憫之情。張愛玲的深厚內(nèi)涵是要讀者自己挖掘的，迄今社會仍不斷上演其筆下的兩性關(guān)系與生存無奈，張愛玲成為推動我們認知自我的力量，她給予的是啟示，作用要在讀者身上完成。葛薇龍和振保也許只是這無奈人生的小小縮影，折射著張愛玲對于生命、人性的深刻思考。張愛玲的清醒和深刻，在于她在人性的放任與壓抑、掙扎與沉淪中，寫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