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未來進行式（人工智能）

AI人工智能未來進行式目錄\h01一葉知命\h開復解讀\h什么是深度學習\h深度學習：能力驚人但也力有不逮\h深度學習在互聯(lián)網和金融行業(yè)的應用\h深度學習帶來的問題\h02假面神祇\h開復解讀\h什么是計算機視覺技術\h計算機視覺技術的應用\h計算機視覺的基礎——卷積神經網絡（CNN）\hDeepfake\h生成式對抗網絡\h生物特征識別\hAI安全\h03雙雀\h開復解讀\h自然語言處理（NLP）\h有監(jiān)督的NLP\h自監(jiān)督的NLP\hNLP應用平臺\hNLP能通過圖靈測試或者成為通用人工智能嗎\h教育領域的AI\h04無接觸之戀\h開復解讀\h數(shù)字醫(yī)療與人工智能的融合\h傳統(tǒng)藥物及疫苗研發(fā)\hAI在蛋白質折疊、藥物篩選及研發(fā)方面的潛力\hAI與精準醫(yī)療及診斷：讓人類活得更加健康長壽\h機器人技術\h機器人技術的工業(yè)應用\h機器人技術的商業(yè)場景和消費級市場\hAI時代的數(shù)字化工作\h05偶像之死\h開復解讀\h什么是元宇宙\h什么是XR（AR/VR/MR）\hXR技術：全方位覆蓋人類的六感\(zhòng)hXR技術：超感官體驗\hXR技術的兩大挑戰(zhàn)：裸眼顯示和腦機接口\hXR技術普及背后的倫理道德和社會問題\h06神圣車手\h開復解讀\h自動駕駛\h真正的自動駕駛什么時候才會出現(xiàn)\hL5自動駕駛車輛將帶來的影響\h阻礙L5自動駕駛的非技術性難題\h07人類剎車計劃\h開復解讀\h量子計算\h量子計算在安全領域的應用\h什么是自主武器\h自主武器的利與弊\h自主武器會成為人類生存的最大威脅嗎\h如何解決自主武器帶來的危機\h08職業(yè)救星\h開復解讀\hAI將如何取代人類員工\hAI取代人類員工背后的潛在危機\hUBI會是一劑良方嗎\h從事哪些工作的人不容易被AI取代\h如何化解AI時代的人類工作危機\h迎接AI新經濟以及制定全新的社會契約\h09幸福島\h開復解讀\hAI時代的幸福準則\h如何利用AI衡量和提升幸福感\(zhòng)hAI數(shù)據(jù)：去中心化vs.中心化\h誰值得我們信賴并有資格存儲我們所有的數(shù)據(jù)\h10豐饒之夢\h開復解讀\h可再生能源革命：太陽能＋風能＋電池技術的有效結合\h材料革命：走向無限供給\h生產力革命：AI與自動化\h豐饒時代：技術發(fā)展的必然結果\h稀缺時代與后稀缺時代的經濟模式\h豐饒時代的貨幣制度\h豐饒時代的挑戰(zhàn)\h豐饒時代之后，會是奇點時代嗎\hAI的故事會迎來一個圓滿的結局嗎01

一葉知命開復導讀開篇的故事發(fā)生在印度孟買，一個當?shù)丶彝⑴c了一項由深度學習賦能的智能保險計劃。為了改善這家人的生活，該計劃的AI保險程序通過一系列的生活應用與這家的每位成員相連，這些應用與保險算法進行動態(tài)互動。然而，這家正值青春期的女兒卻發(fā)現(xiàn)，這套AI保險程序似乎總是在“巧妙”地阻撓她追求愛情。在本章故事后的解讀部分，我將介紹AI和深度學習的基礎知識，闡述其利弊優(yōu)劣。通過這個故事，我會進一步解釋AI的運作方式，以及為何AI在一門心思地試圖優(yōu)化某些目標時，卻可能“無意”中導致后果慘重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同時，我會談一談當一家企業(yè)擁有太多用戶數(shù)據(jù)時，可能帶來什么樣的風險?？紤]到有些讀者對AI較為陌生，我在本章的解讀部分增加了“AI簡史”，探討為什么有些人對AI翹首以盼，而有些人對AI持半信半疑的保留態(tài)度，以及AI讓人歡喜讓人憂的幾大議題。自己的命運雖不完美，也好過完美模仿他人的命運?！侗≠よ蟾琛返谌碌?5節(jié)屏幕上，隨著西塔琴的節(jié)奏，三層樓高的象頭神塑像緩緩沉入阿拉伯海?？扇芙庑圆牧蠒诤Ｋ谢山鹕妥霞t色的泡沫，沾在焦伯蒂海灘上數(shù)千個慶祝節(jié)日最后一天的孟買信徒身上，像是某種祝福。爺爺和奶奶高興地拍起手唱起歌，弟弟洛汗大口嚼著木薯條，喝著無糖可樂，食物殘渣隨著他的搖頭晃腦撒了一地。醫(yī)生要求洛汗嚴格控制脂肪和糖分的攝入，盡管他只有8歲。在廚房里忙活的父親桑賈伊和母親麗婭也敲打著廚具合唱起來，就像寶萊塢電影里會出現(xiàn)的橋段。納亞娜卻對此熟視無睹。此刻，這個10年級女孩全副心思都在一款最近在年輕人中很火的智能應用“葉占”（Leafate）上，據(jù)說它能夠以問答的方式進行AI占卜。相傳數(shù)千年前，一位叫阿加斯蒂亞（Agastya）的印度圣哲，在棕櫚葉上以梵文古詩刻下每個人的前世、今生與來世，以及天文科學、醫(yī)療知識與哲學智慧。13世紀時，這些葉子在印度南部的泰米爾納德邦被發(fā)掘出土，英國殖民者將許多刻有天文與藥草知識的葉子帶回歐洲，而那些寫著每個人命運的納迪\h\h(1)葉則被賣掉。幸而當?shù)貙W者與占星世家將這些納迪葉視為傳家之寶，悉心保存，才得以流傳至今。每個人都可以通過提供出生時間以及指紋來尋找屬于自己的納迪葉，但因為戰(zhàn)亂、遺失、保存不當?shù)仍?，只有一部分人能找到屬于自己的納迪葉。2025年，來自英國的一家科技公司花巨資對民間流傳的納迪葉進行掃描，并使用AI對上面的信息進行深度學習、自動翻譯及結構化處理，試圖為每一個人模擬出一片近似的納迪葉。畢竟這顆星球上有近87億人口。按照葉占的說法，每個人的數(shù)字納迪葉都被存儲在云端，只有通過問答形式，才能解鎖想要咨詢的信息，不同問題的價格也不盡相同。今天納亞娜想問的問題是：“我和新來的插班生薩赫杰，有沒有可能發(fā)展成情侶？”當薩赫杰的視頻流被推到虛擬課堂界面中央時，納亞娜一下子被吸引住了。這個男孩沒有用美顏濾鏡或虛擬背景，顯得羞澀而真實。他介紹了身后墻上掛的手工面具，這些面具結合了印度神靈和超級英雄的特點，用色大膽，可以看出制作者的確才華橫溢。納亞娜發(fā)覺在“享聊”（Sharechat）的私密聊天群里，其他女生也在討論薩赫杰。從家居布置和經過隱私保護處理的姓氏，討論他究竟是不是所謂的“15%”，也就是政府要求私立學校必須為其保留15%入學名額的“弱勢群體”的孩子，學校需要為他們免除學雜費，他們的書本和校服也都得靠捐贈。所謂“弱勢群體”，不過是一個對于曾經的“達利特”更具保護性的代稱。她從一些紀錄片和書本里看到過，種姓制度可以追溯到幾千年前，是一種基于印度教教義的社會和宗教等級制度。傳統(tǒng)上，一個人的種姓在出生之時便已確定，并且一個人的種姓將影響他的職業(yè)、教育、婚姻及生活方式。按傳統(tǒng)定義，達利特在四大種姓之外，又稱“賤民”，是“不可接觸者”，他們通常從事最骯臟的工作——徒手清潔下水道、處理動物死尸、鞣制皮革以及一些被認為會“污染”其他印度教徒的事情。根據(jù)1950年的印度憲法，種姓歧視是非法的，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達利特從飲水、用餐、居住的社區(qū)到死后埋葬的墓地，都與其他更上等的種姓人群區(qū)隔開。他們擔心會造成種姓“污染”，這似乎已經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的心理烙印。一些原先屬于上等種姓的人會拒絕從達利特手里接過食物，甚至拒絕在同一個空間共處，哪怕雙方是同學或者同事。印度政府努力糾正這種歷史上形成的不公正現(xiàn)象，試圖為達利特提供更公平的競爭環(huán)境。早在1950年的憲法中，印度政府就以“表列種姓”“表列部落”的方式，制定了為達利特人提供政府和企事業(yè)單位職員名額、高等學校入學名額以及立法機構的議員名額等方面的“保留政策”（ReservationPolicy）。從2010年開始，當局又進一步宣布為達利特在政府職員名額和高等學校入學名額中保留15%的配額。不少家長抱怨，為什么不按真實成績錄取？為什么我們需要為歷史的過錯買單？難道這不是在變相鼓勵一種新的不平等嗎？但總體上，種姓制度已經成為歷史。2億曾經的達利特已通過各種方式融入印度的主流社會，難以從表面上看出身份的痕跡，印度政府也在大力推行對貧民窟的改造，提高弱勢群體的生活水平。一切似乎都在變得更公平、更美好。聊天室里的女孩們討論得很熱烈：如果薩赫杰真的是15%，還要不要跟他約會？你們這些勢利眼。納亞娜心里暗暗咒罵。她有一個遠大的夢想，她想成為一名表演藝術家，而不是膚淺的娛樂明星。所有偉大的藝術家都必須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感受，不被世俗眼光所左右。如果她喜歡薩赫杰，那么就是喜歡，無論他是什么出身，住在哪個社區(qū)，說的印地語是否帶有濃重的泰米爾口音。經過計算，葉占給出一個令人失望的答案——“很遺憾，由于所提供信息不足，您的問題暫時無法得到解答。”緊接著，是退款成功的金幣撞擊聲效。騙子！信息不足又不是我的錯！納亞娜憤怒地抬起頭，發(fā)現(xiàn)母親已經把飯菜都準備好了。除了傳統(tǒng)的印度節(jié)日食物，還叫了昂貴的中華料理外賣，這對于一向摳門的父親來說可不太尋常。不僅如此，母親還穿上了她最珍視的帕西式真絲紗麗，盤了頭發(fā)，戴上了全套首飾。上次這么隆重，也許還是在她和父親結婚的時候。爺爺和奶奶也比平時要高興幾分，甚至胖子洛汗也沒有一直討厭地纏著她問東問西。這一切肯定不是因為象神節(jié)的緣故?！鞍l(fā)生了什么？”納亞娜看著桌上的一切，沒頭沒腦地問?！笆裁唇邪l(fā)生了什么？”母親反問她?！爸挥形乙粋€人覺得你們和平常不太一樣嗎？”和父親相視一笑后，母親說道：“說說看，哪里不一樣了？”“你們在笑，你們有什么事情瞞著我？”納亞娜變得有點神經質?！肮詫氊悅?，先開飯吧?！蹦棠涕_始動手掰面包?！暗鹊龋y道是……爸爸升職了？我們家中彩票了？政府減稅了？”“你倒想得美?！备赣H搖晃著腦袋，“想減稅只能等下屆選舉了。多虧你能干的媽媽……”“媽，你又買了什么？”納亞娜不等父親把話說完，便轉向得意的母親?！拔?，你這口氣聽起來有點不尊重長輩呢?！薄吧洗呜澬”阋松袭?shù)娜擞植皇俏摇奔{亞娜的聲音小了下去。“這次不一樣。我做了充分的調查，它有IRDAI（印度保險監(jiān)管與發(fā)展局）的牌照。而且，周圍的鄰居都買了，她們可比我小心多了?！奔{亞娜深吸了一口氣：“這次又是什么？”“象頭神保險（GaneshaInsurance）！大家都管它叫GI，節(jié)日有特別折扣，首期保費打五折?！甭牭轿逭?，爸爸興奮地拍起了手。爺爺和奶奶雖然不明所以，不過也跟著鼓起了掌?！巴?！我們家不是早就有生命保險公司的保險了嗎？”“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年紀都大了，原有的養(yǎng)老金根本不夠用，還得靠我們家供養(yǎng)。生了病，你也不想去公立醫(yī)院排隊吧，錢從哪來？還有你和你弟弟上私立學校，都得靠省吃儉用。你不是還想去拉伊大學學表演藝術嗎？那里的學費、住宿費可比孟買的公立大學貴多了……”“我就知道，最后又會怪到我頭上……”“人既要為長遠做打算，也得考慮眼前的生活?！睜敔斅朴频夭辶艘痪洹！澳沁@家保險公司又有什么不一樣？”納亞娜問道?！案舯诘纳嘲⑻f，這個平臺用了AI技術，能夠根據(jù)全家人的情況，動態(tài)調整保費，用最少的錢實現(xiàn)最大的保障。而且它還有一系列生活App，推送購物建議和打折券?？纯次业念^發(fā)，就是在它推薦的美發(fā)店做的，才400盧比，比我以前做過的都要好?！甭搴瓜胪低档啬锰鹌罚瑓s被納亞娜打了一下手背，只好乖乖縮回去?！翱梢患冶ｋU公司干嗎要管你去哪做頭發(fā)呢，它又怎么知道我們家人的情況呢？”“這個嘛……”媽媽開始顧左右而言他，“GI接受家庭投保的條件是，給出所有人的數(shù)據(jù)接口?！薄笆裁?？”納亞娜瞪大了眼睛?！暗麄兿蛭冶ＷC所有數(shù)據(jù)都是嚴格保密的，除非我們允許，否則他們不能隨便使用?！薄澳阌惺裁礄嗔Π盐业臄?shù)據(jù)接口給別人！”納亞娜失控地叫起來?！安辉S這么跟你媽媽說話。法律上，你還沒有成年，作為你的監(jiān)護人，是的，我們有權這么做。”爸爸突然嚴肅起來，用手指著納亞娜。女兒的臉憋得通紅，把刀叉使勁往盤里一摔，跑回自己屋里，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腦袋。在納亞娜的那片納迪葉上，這一定是她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納亞娜和家人的冷戰(zhàn)只堅持了一個禮拜。她開始收到奇怪的訊息。一開始，只是一些日常的問候和提醒：要下雨了，出門記得帶傘；最近呼吸道疾病流行，要戴好口罩；臨近街區(qū)食用水管道發(fā)生泄露；出行路線有交通事故，注意繞開擁堵……納亞娜開始覺得GI的服務似乎也沒那么討厭。如果在智能傳輸設備smartstream裝上GI出品的一系列生活App，綁定數(shù)據(jù)接口后，它便時不時地還會推薦一些美妝、服飾、餐飲打折信息和優(yōu)惠券。所有這些App都有一個共同點——界面上有一只金色的小象。母親把那只金色小象強行推送到了每個人的終端上。據(jù)調查，在孟買有超過70%的家庭數(shù)據(jù)控制權是在女性手里，而在印度的其他城市這個比例只有不到40%。所有這些個人數(shù)據(jù)都綁定在由印度國民身份統(tǒng)一管理局（UIDAI）向超過13億印度合法居民發(fā)放的數(shù)字身份卡（Aadhaar）上。數(shù)字身份卡從2010年開始投入使用，經過30年的發(fā)展，公民的指紋、虹膜、部分家族遺傳病史、職業(yè)及家庭信息、消費及納稅記錄等數(shù)據(jù)都通過這一系統(tǒng)被政府記錄在案。而GI能夠在用戶同意的前提下獲得極高的數(shù)據(jù)權限，并使用到其旗下一系列App矩陣中，為用戶提供最為智能和個性化的服務。當然，總有一些隱私不在打包范圍之內，比如社交媒體數(shù)據(jù)就需要單獨授權，未成年人隱私數(shù)據(jù)的授權甚至需要獲得合法監(jiān)護人的同意。納亞娜非常謹慎地對待每一次與GI的交互。她總會反復閱讀說明，選擇“我接受”或者“再考慮一下”。但慢慢地，她發(fā)現(xiàn)每次選擇“再考慮一下”之后，GI總會推送過來更有誘惑力的折扣信息。比如，納亞娜正發(fā)愁應該邀請薩赫杰去哪里吃飯，GI就會立馬為她列出全孟買最適合情侶約會的10家餐廳。納亞娜猜AI是通過網絡瀏覽記錄猜出自己的想法，盡管她對此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薩赫杰太可愛了，像一只溫順的綿羊，想要討好班上的每一個同學，給每個人送上自己做的木雕動物頭像。見到真人之后，她更加難以自制，不時找各種借口和薩赫杰熱情地搭話。但出于某種原因，男孩總是跟她保持距離。他不喜歡我嗎？這個問題盤旋在納亞娜腦海中，揮之不去。GI則是更加起勁地推薦諸如“如何在男性眼中顯得更有魅力”的建議清單。也許這對于其他孟買女孩來說，再正常不過了，可在納亞娜看來，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為什么女生需要通過改變自己才能獲得男生的青睞，而不是向對方展示最真實的自我呢？盡管跟媽媽還沒有完全和好，可納亞娜還是趁著她心情大好的時候拋出了心底的疑惑?！吧岛⒆樱瑱C器會的也是人類教的呀。”母親看著鏡子中新買的長裙，轉了個身，“如果AI每天都泡在享聊上，那它能學到的只能是這種大男子主義的調調。怎么？你最近談戀愛了？”“沒、沒有呀……”納亞娜心虛地否認?！澳悴m得了我，可瞞不過AI哦。需要我?guī)湍愠鲋饕鈫幔俊薄爸x了媽?？晌以诰W上給他點贊，他也沒什么反應……”“傻孩子，喜歡一個人，光在網上點贊是不夠的。不過這倒提醒我了，據(jù)說如果對GI開放享聊賬號，我們家的保費也許還能再往下降降……”納亞娜搖搖頭，退出母親的房間。不久前，母親還強烈反對納亞娜為了獲得更準確的占卜結果，向葉占開放數(shù)據(jù)接口的想法。現(xiàn)在情況卻完全反了過來。不光是母親，家里的每一個人似乎都被這個App洗腦了。你能從它上面看見，自己每一個行為都能夠影響下一期保費的升降。一旦什么事情跟金錢掛上鉤之后，人類的大腦就像打開了賞罰分明的自動程序，不由自主地改造自己，朝著目標竭力逼近。老人們得到了許多關于養(yǎng)生和健康的建議，GI會提醒他們及時服用藥物以及到醫(yī)院復診。當然他們也可以通過GI直接在線預約私人醫(yī)生，只不過政府養(yǎng)老金無法覆蓋這部分費用，只能通過商業(yè)醫(yī)保抵扣。直觀地看到保費數(shù)字的變化后，老人們似乎更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了。畢竟這個國家有超過2億老年人，其中將近六成的人都享受不到醫(yī)療保障，只能自求多福。父親桑賈伊接受了金色小象的建議，戒掉了香煙，酒也從濃烈的亞力酒換成了比較健康的葡萄酒。他甚至連開車風格也有所收斂，不再像賽車手一樣在擁堵的孟買街頭橫沖直撞了。GI讓桑賈伊直觀地看到了車險、意外險和壽險保費隨著他的行為習慣的改變而下降，好處可是實實在在的，精確到一分一厘。納亞娜原本以為弟弟洛汗是最頑固不化的。畢竟對于沒有什么自控能力的小孩子來說，脂肪和糖分容易讓人上癮。可金色小象竟然做到了。當然，它不是讓8歲男孩理解延遲滿足的重要性，而是讓每一個家人都理解洛汗不健康的飲食習慣會直接導致保費上漲，從前的心軟與縱容便一去不復返。這一切都很好理解。保險公司當然希望投保人活得更健康、更長壽，它的利潤率也就更高?？陀^上，這個控制系統(tǒng)也降低了父親死于癌癥及交通事故的概率，阻止了弟弟成為印度8000萬糖尿病患者中的一員，讓4位長者活得更有尊嚴，更有質量。GI甚至還通過對智能電網數(shù)據(jù)的分析，找到一處因為老化而漏電的線路，避免了一場火災。母親見人就說，政府沒有做到的事情，GI做到了！好像這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在納亞娜看來，母親已經完全成了GI的一個傳銷工具。母親的整個生活只有一個目標——如何將保費降到最低，至少必須是社區(qū)里最低的。這幾乎成了太太們相互之間的一場競賽?？杉{亞娜還是猶豫不決：自己究竟應不應該交出享聊的數(shù)據(jù)接口？直到她收到了薩赫杰送給自己的動物木雕，一只雕滿花紋的烏鴉?？蔀貘f不是厄運的象征嗎？他是讓我不要太聒噪嗎？他到底想要說什么？被一連串疑問折磨得暈頭轉向的納亞娜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不是登錄葉占去算一卦，而是允許GI進入她的社交媒體生活。***事情非常不對勁。開放了享聊的數(shù)據(jù)接口，就好比敞開了臥室的大門，你的網絡私生活一覽無遺。盡管GI一再保證，所有的數(shù)據(jù)都以聯(lián)邦學習的方式投喂給AI，不會有任何第三方平臺會得到這些隱私信息，但對于終端用戶來說，這樣的保證就好比農場主對火雞說，你現(xiàn)在很安全，盡情享受生活吧?？烧l也不知道感恩節(jié)究竟在什么時候降臨。一想到自己在享聊上的瀏覽、發(fā)言、點贊、表情……以及在輸入框中鍵入又刪除的文字，還有手指在屏幕上滑動、停留的痕跡，都將成為一個保險“機器”調整賬單數(shù)字的依據(jù)，納亞娜就覺得整件事太可笑了。她還期待這臺機器能夠充當戀愛顧問呢。薩赫杰在享聊上留下的信息很少。他像一個不屬于這個時代的老年人，謹慎地轉發(fā)官方新聞，或者發(fā)一些過時的表情包，給人一種“僵尸”賬號的感覺。毫無疑問，盡管AI不認識薩赫杰，但只要追蹤納亞娜的行為軌跡，便能夠輕易地在兩人之間建立起某種關聯(lián)。這只關乎算法，與愛情毫無瓜葛。納亞娜發(fā)現(xiàn)，她每一次刷新薩赫杰的頁面時，每一次給他點贊時，GI都會蹦出奇怪的提示，分散她的注意力。如果她想找個理由和薩赫杰通話，預約共進晚餐的餐廳，甚至只是在網上挑選禮物時，GI都會彈出一些完全離譜的推薦，或者干脆讓頁面一直處于加載狀態(tài)，無法顯示結果。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GI正在阻止她進一步發(fā)展和薩赫杰的關系。這和之前相比，可是大相徑庭。為什么是薩赫杰？或者可能是任何一個人？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母親毫無預兆地出現(xiàn)在納亞娜的房間門口，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你究竟在搞什么鬼？我們的保費都快漲到天上去了！”“我……”納亞娜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案嬖V我，否則我就沒收你的smartstream。”“不，你不能這么做！”“很遺憾的是我可以，而且我現(xiàn)在就要……”還沒等母親的話說完，納亞娜就撞開她，跑出了家門。她要逃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自己的地方。她要給薩赫杰打一個電話，管它保費漲多少?；瓴皇厣岬呐⒉恢雷吡硕嗑?，直到看見混凝土墻上一張張人臉對自己露出笑容，她才知道自己走到了古堡區(qū)的新印度保險大廈。這座裝飾藝術風格的大廈建于1936年，外立面裝飾著表現(xiàn)農民、陶藝師、棉紡女工等勞動者生活的浮雕。太陽開始落山了，納亞娜決定在這里給薩赫杰打電話。男孩的頭像旋轉閃爍，smartstream不斷彈出GI的通知，家庭保費又上漲了0.73盧比……等待接聽的時間如此漫長，就在納亞娜幾乎要放棄的時候，電話接通了。畫面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只有當薩赫杰咧嘴一笑時，那口整潔的白牙才暴露了他?！笆悄銌幔_赫杰？”納亞娜怯聲問道?！啊俏遥{亞娜？”“我以為你不會接我電話呢?！薄班拧也荒苷f太久，不過……我并不是不想跟你說話?！薄拔抑馈！奔{亞娜的心都快跳上天了，“我給你發(fā)餐廳地址，一會兒見？”薩赫杰似乎有一絲為難，不過最終還是答應了。掛掉電話，納亞娜忍不住歡呼了一聲，卻聽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轉身一看，是母親。麗婭站在夕陽下，渾身閃爍著金紅色的光?！皨寢專俊阍趺粗牢以谶@里？”“別忘了，我還是這家里的數(shù)據(jù)管理員。”麗婭做出生氣的樣子?！皩Σ黄稹！奔{亞娜不敢直視母親的眼睛，“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我想去見他，可是GI不讓我去……”“這就是保費上漲的原因？這可太奇怪了，我一直以為GI的目標就是最大限度地延長我們的壽命，不讓人干出一些傷害健康的蠢事。除非，那是一個很危險的人？或者，他患有某種傳染??？”納亞娜搖搖頭：“他是我的新同學薩赫杰，很聰明，很有才華?！奔{亞娜從口袋里拿出薩赫杰送她的禮物，“喏，這是他自己刻的?！蹦赣H仔細端詳著那只木頭烏鴉：“感覺他確實不像是壞人，我敢打賭他應該還挺帥。”納亞娜收起木雕，露出了羞赧的笑容，隨即又變得憂心忡忡：“也許我應該聽GI的話？也許這對我，對我們家，都是更好的選擇？”“孩子，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蹦赣H摟著女兒的肩膀，緩緩地往回走，“之前有一段時間，我感覺到了咱們之間的小別扭。也許由此而來的擔憂影響了我的舉動，AI注意到了這些變化，開始向我推薦一些書……”“那么你讀了什么？”納亞娜開始好奇?！耙槐?0年前的電子書，名字卻叫《AI2041》。里面有一個關于母親和女兒的故事。母親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卻忽視了女兒成長的煩惱……巧的是那也是一家印度人！里面還提到了科妮莉亞·索拉布吉（CorneliaSorabji），那是一位我曾經深深敬仰的女士……”“媽，能說一點關于那位女士的故事嗎？”“20年前，當時我比你大不了幾歲。我最大的愿望是當一名律師。也許是因為我的母?！腺I大學曾經出過印度歷史上第一位女律師科妮莉亞·索拉布吉。盡管她1919年就在牛津大學拿到了律師資格，卻因為印度沒有女律師的先例而被拒絕注冊成為執(zhí)業(yè)律師。她與官僚機構抗爭了許多年，才真正成為一名律師，替女性和弱勢群體伸張正義，爭取權利?！奔{亞娜吃驚地看著母親，她從來不知道這些事情。“但是100年后，女性的處境依然很艱難。我的父母希望我能夠盡快嫁人，而不是混在男人堆里整天和罪犯打交道。這就是為什么在這個國家女性地位如此低下的原因。我沒有科妮莉亞那么勇敢，我放棄了。我珍藏那件紗麗，就是為了向科妮莉亞致敬。當年她把紗麗反過來穿，作為一種示威?！蹦赣H停下來，雙手放在女兒的肩上，眼中有什么東西閃閃發(fā)光。“我希望能給你有足夠安全感的生活，這樣你就不需要靠嫁給誰才能得到幸福，這樣你就可以去追求任何你想要的東西，成為任何你想成為的人。比如，去上拉伊大學學時尚科技與表演藝術。納亞娜，無論是誰，人或者AI，告訴你你不能做什么，別聽他們的。有些事情如果自己不去嘗試，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奔{亞娜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了自己的母親，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八浴阅悴⒉唤橐馕译x開孟買……去艾哈邁達巴德？”“這個嘛……如果你考得上的話，不過競爭可是很激烈哦?！蹦赣H微微一笑?！耙膊唤橐庖驗槲?，家里的保費上漲？”“有一些風險值得去冒，我相信我的女兒有自己的判斷力?！薄爸x謝你，媽媽！我現(xiàn)在就去找薩赫杰！”納亞娜吻別母親，雀躍著奔向車站。一輛紅色的雙層巴士正從馬路拐角駛來……***透過玻璃窗，納亞娜看見餐廳里的侍者們正忙碌地擺放餐具，點亮燭臺，等待顧客在這個浪漫的夜晚走進靛藍餐廳\h\h(2)。薩赫杰站在窗外的街邊，他的皮膚在夜色中顯得更加深沉。他一點也沒有想走進那家餐廳的意思。“對不起，我不能……”他的眼睛像一對螢火蟲，幽幽發(fā)亮?！盀槭裁矗俊薄叭绻液湍氵M了這家餐廳，我的媽媽會不高興的。這種消費行為會提升我們的保費?！薄半y道說……”納亞娜閃過一個念頭，“等等！你們也加入了GI的家庭計劃？”“是的。我媽媽生病了。我們只負擔得起草藥的錢，可是草藥治不好她。我們很幸運，GI有面向弱勢群體的特殊通道，否則，我們可能根本負擔不起……”“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你要送給我烏鴉？而不是孔雀、兔子或者別的什么動物……”薩赫杰又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問題小姐，我們不該站在這家高級餐廳門口，像兩個傻瓜一樣瞪著對方。邊走邊說吧?！币鼓怀踅档拿腺I街頭車水馬龍，喇叭聲此起彼伏，像是公鴨在比拼嗓門。璀璨的燈火照亮這座容納了3000萬人口的巨型城市，她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石器時代。最初到達這里的希臘人給她起名為“Heptanesia”，意思就是“七座島”，后來歷經佛教的孔雀王朝、印度教的錫拉哈拉王朝、伊斯蘭教的古吉拉特王國，直到落入葡萄牙人的手里，然后又被當成凱瑟琳公主的嫁妝送給了英國人。再后來，她成了印度爭取獨立的核心，伴隨著血與火的洗禮，直到今天。納亞娜意識到薩赫杰非常小心地保持和自己的距離，就像她身上帶著電流或者尖刺?！盀槭裁次覀兙筒荒堋荒芸拷舜?？”納亞娜小心地選擇措辭。這下輪到薩赫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你真的不知道嗎，納亞娜？”“知道什么？”“我的姓氏啊?！薄皩W校和虛擬課堂的系統(tǒng)一直把你的姓氏保護得很好，就像是什么名門望族的后代?！薄扒∏∠喾?，這是因為他們不想讓你們產生不好的感覺?！薄笆裁床缓玫母杏X？”“在以前，它被形容為一種‘被污染’的感覺。”“你是在說……種姓？可我以為那已經被禁止很久了?！彼_赫杰苦澀地笑了笑：“法律上不允許，新聞里不出現(xiàn)，人們不說這個詞，但這并不代表它就消失了。”“可AI是怎么知道的呢？”“AI并不知道。事實上，它根本不需要知道任何關于種姓的定義，它只需要從歷史數(shù)據(jù)中學習。你住哪個社區(qū)，做什么工作，賺多少錢，開什么車，平常吃什么，在網上喜歡看什么……所有這些都會通過算法把你和一個更大的群體聯(lián)系起來，即便你并不認可這種身份。無論你用什么方式隱藏或改變你的姓氏，它都像一個影子一樣存在著。人沒有辦法擺脫自己的影子，不是嗎？”納亞娜想起媽媽說過的話，若有所思：“所以，AI是通過對數(shù)據(jù)的學習，將社會上對于種姓的隱性歧視，顯性化成可以量化計算的保費。”薩赫杰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哈，差點忘了，還有膚色。最初代表種姓的梵文‘瓦爾那’（vārna），意思就是‘顏色’?！薄斑@簡直太荒謬了！”“這就是現(xiàn)實，納亞娜。低種姓的女孩或許可以嫁給高種姓的男性，但如果反過來，則會被社會視為不道德。高種姓女孩的家庭聲譽會受損，她的兄弟姐妹也會被人指指點點?！薄翱晌乙詾锳I并不懂這些?！薄皼]錯，AI并不在乎這些古老的規(guī)矩，它只在乎如何盡可能降低保費。這就是為什么GI要阻止我們在一起的原因。”不知為何，當聽到薩赫杰說到“在一起”時，納亞娜的耳朵微微發(fā)燙，頭開始發(fā)暈，以至于沒聽清男孩說出的一個術語。“目標函數(shù)最大化。”“那是什么？”“如果人類告訴AI，嘿，讓這些人的保費降得越低越好。然后，AI就會千方百計地去實現(xiàn)這個目標?？陀^上，GI的建議會讓投保人活得更久、更健康、更安全，但除此之外，它不會考慮其他的因素，比如這些人快不快樂?！薄斑@也太蠢了?！薄皺C器還沒有聰明到能夠理解人類的快樂。況且，所有這些不公平與偏見都是真實存在的。AI只是揭開了那層遮羞的面紗?！薄澳阍趺粗肋@么多？”納亞娜眼中又多了幾分贊賞?！拔蚁肷暾埳系蹏砉W院。”薩赫杰小心翼翼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愿，“我想成為一名算法工程師，然后，改變這一切?！眱扇俗叩揭粋€岔路口，離納亞娜的家已經很近了。薩赫杰打算就此告別，女孩卻有話還沒說完?！斑@種不公平讓我想起了葉占上的那些預言，那些預言早在千百年前就被寫好了，每一個人都不得不接受命運的安排……”薩赫杰露出奇怪的表情：“難道你還不知道？”“知道什么？”“葉占也是GI家族的App之一。那些所謂的算命結果，都是來自AI對你的數(shù)據(jù)分析?！薄鞍?？所以命運也不是真的……”納亞娜突然感到一陣失落。薩赫杰沉默了一會兒，指向自己將要走的方向?！斑@條路通往我的家。它將經過達拉維工地，孟買的心臟，那里曾經是容納過100萬人的超級貧民窟。每個游客都想到此一游，拍照留念，但他們絕對不會住下來。政府正在把它改造成適合普通市民居住的超級社區(qū)?？僧斈憧拷_拉維時，GI還是會不停地推送警報，告訴你上周有多少人在這里被殺，有多少女孩被強奸，有多少孩子死于痢疾。納亞娜，我很欣賞你的正義感，但這樣的一條路，不是為你們這樣的人準備的。如果我們要討論命運，這就是命運?！薄皫胰?。”納亞娜朝前邁出一步，連她都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我要證明給你看，我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人?！薄澳愦_定嗎？”納亞娜遙望遠處那片改造中的工地，在燈火通明的孟買中心，那里就像一片黑暗的沼澤。她心里生出幾分害怕，但她又想起了媽媽之前告訴過自己的話。“有些風險值得去冒?！彼龍远ǖ卣f?！罢??！彼_赫杰微微一笑，像個真正的紳士那樣伸出手，讓納亞娜先走。兩個孩子在這座古老的城市中行走。歷史在每一條反復修繕的街道上，在每一張表情復雜的臉上，在每一個來歷不明的音節(jié)里留下印跡。它們都是孟買的靈魂。這些靈魂又將被打碎、重組，然后拼貼成明天嶄新的機器神靈?！澳敲茨愕降诪槭裁匆臀覟貘f？”“我的星座動物是烏鴉，雖然我沒那么擅長社交?！薄熬瓦@么簡單？”“就這么簡單?！奔{亞娜的smartstream越來越頻繁地震動起來。她知道這是來自GI的警告，警告自己務必遠離達拉維。那里曾經是全世界最大的貧民窟，那里充滿了貧窮、犯罪、疾病，以及所謂的“不可接觸者”——就像眼前的這個男孩。她緊了緊衣領，沿著古老的街道繼續(xù)向前走去。女孩決定要自己找到答案。\h(1)古印度人認為納迪（Nadi）是輸送各種生命元的人體經絡。\h(2)靛藍餐廳，孟買著名的現(xiàn)代歐洲美食餐廳。開復解讀《一葉知命》為我們清晰展現(xiàn)了象頭神保險公司所使用的深度學習技術的力量：納亞娜的媽媽麗婭買到劃算的東西，省了不少錢；爸爸桑賈伊戒了煙，開車風格也有所收斂；弟弟洛汗改變了不良的飲食習慣，吃得更健康了，以免成為印度8000萬糖尿病患者中的一員……客觀來看，象頭神保險公司的確做到了幫助投保人“活得更長久、更健康、更安全”。那么，深度學習技術就沒有任何陷阱嗎？事實上，如何平衡好技術的尺度也是《一葉知命》的故事想要探討的內核，這個問題也引發(fā)了人們對AI基礎概念之一——深度學習的思考。目前，AI已經發(fā)展成一門涵蓋許多子領域的重要學科。機器學習是迄今為止AI應用最成功的子領域，而在這個領域中，最大的技術突破就是深度學習。正因為如此，人們在提到“人工智能”“機器學習”和“深度學習”的時候，可能不會把它們的概念區(qū)分得那么清楚，有時候，這幾個詞會被混用。2016年，基于深度學習技術開發(fā)的圍棋棋手AlphaGo擊敗了韓國棋手李世石，令世界為之震驚，而深度學習也借此徹底點燃了人們對AI的熱情。此后，深度學習成為大多數(shù)AI商業(yè)化應用中非常重要的技術。作為“幕后功臣”，深度學習也出現(xiàn)在了本書的絕大多數(shù)故事之中。《一葉知命》這個故事充分展示了深度學習的驚人潛能，但也暴露了這一技術背后潛在的風險，例如無法消除隱含在技術背后的偏見等問題。那么，研究人員應該如何開發(fā)、訓練和應用深度學習？深度學習有哪些局限性？數(shù)據(jù)將如何推動深度學習的發(fā)展？深度學習在什么條件下才能發(fā)揮最大價值，為什么？這些都是我們要逐一解決的問題。什么是深度學習受人類大腦內部復雜的神經元網絡的啟發(fā)，深度學習模擬生物神經網絡，構建出包括輸入層和輸出層在內的人工神經網絡，當將數(shù)據(jù)輸入該網絡的輸入層后，在輸出層就會顯現(xiàn)出相應的處理結果。在輸入層和輸出層之間，可能存在很多中間層（又稱隱藏層），從而能夠更深入地刻畫所處理對象的特征，并具備更強大的函數(shù)模擬能力。幾十年前，計算機算力有限，只能支撐一兩層中間層。近年來，隨著算力增強，可以訓練出有成千上萬層中間層的網絡，“深度學習”即由此得名。許多人認為，人類使用特定的規(guī)則去“編碼”AI，利用自身的認知（比如貓有尖尖的耳朵和胡須）去“教導”AI，才能讓算法具備相應的能力。但這種做法反而會弄巧成拙，沒有這些外在的人類規(guī)則，深度學習的效果其實會更好。深度學習的訓練方法是，針對特定的應用場景，給人工神經網絡的輸入層“投喂”大量數(shù)據(jù)樣本，同時給輸出層“投喂”相應的“正確答案”，通過這樣的訓練，不斷優(yōu)化人工神經網絡的內部參數(shù)，使根據(jù)輸入生成最接近“正確答案”的輸出的概率最高。舉個例子。研究人員如果想訓練一個人工神經網絡利用深度學習技術學會確認一張圖片上是否畫著貓，他會先向該網絡的輸入層“投喂”數(shù)百萬張帶著“有貓”或“無貓”標簽的圖片樣本，然后把相應的結果“投喂”給輸出層，再根據(jù)輸入與輸出對該網絡內部的參數(shù)進行優(yōu)化，使每一次新的輸入行為都能提高輸出正確結果的概率。通過這種訓練，人工神經網絡能夠在數(shù)百萬張圖片中，自己找到最有助于區(qū)分是否有貓存在的那些特征。人工神經網絡的訓練是一個數(shù)學處理過程——通過不斷調整網絡中的數(shù)百萬個參數(shù)（有時甚至是數(shù)十億個參數(shù)），來最大限度地提高“只要輸入有貓的圖片，就輸出‘有貓’的判定”的概率，以及“只要輸入沒有貓的圖片，就輸出‘無貓’的判定”的概率。在訓練過程中，人工神經網絡和其中的參數(shù)會組成一個巨大的數(shù)學方程組，用以解決有貓無貓的問題。一旦完成訓練，它就可以對從未見過的圖片進行判斷，確定圖片上是否有貓。圖1-1展示了一個利用深度學習技術識別圖片上是否畫著貓的神經網絡架構。圖1-1經過訓練，人工神經網絡能夠判定輸入的圖片上“有貓”還是“無貓”在訓練過程中，可以將深度學習視為解決目標函數(shù)最大化問題的一種數(shù)學運算。這個目標函數(shù)是由每次的訓練主題決定的，比如在識別貓的這個例子中，目標函數(shù)就是正確判斷出圖片上“有貓”或者“無貓”的概率。深度學習幾乎在任何領域都能發(fā)揮識別、預測、分類、合成的作用。在《一葉知命》這個故事中，象頭神保險公司就是把深度學習技術應用到保險行業(yè)，用于判斷投保人可能面臨的健康問題，并以此作為確定保費的依據(jù)。為了讓人工神經網絡能夠區(qū)分出那些可能患重大疾病的人，象頭神保險需要整理出一套訓練數(shù)據(jù)。這套數(shù)據(jù)需涵蓋所有過去的投保人的信息，包括每個人的個人病史和家庭病史等，并且每個數(shù)據(jù)樣本都應打上是否有過重大疾病索賠記錄的標簽（就是在輸出層標注“有重大疾病索賠記錄”或“無重大疾病索賠記錄”）。在用海量數(shù)據(jù)進行訓練后，該網絡就可以預測出新的投保人在未來提出重大疾病索賠的概率，并決定是否核準該投保人的投保申請；如果核準，該網絡還要給定適合該投保人的保費額度。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場景中，不需要由人來為過去的投保人打上是否有過重大疾病索賠記錄的標簽，取而代之的是，這些標簽應完全依據(jù)“黃金標準”（例如有無重大疾病索賠記錄）自動生成。深度學習：能力驚人但也力有不逮第一篇闡述深度學習的學術論文發(fā)表于1967年，但這項技術卻花了近50年的時間才得以蓬勃發(fā)展，之所以經歷了這么長的時間，是因為深度學習需要海量的數(shù)據(jù)和強大的算力，才能訓練多達幾千層的神經網絡。如果把算力比作AI的引擎，那么數(shù)據(jù)就是AI的燃料，直到最近10年，算力才變得足夠高效，數(shù)據(jù)才變得足夠豐富。如今，智能手機所擁有的算力，相當于1969年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把尼爾·阿姆斯特朗送上月球時所用電腦算力的數(shù)百萬倍。除算力的大幅提升外，數(shù)據(jù)量的增長也不遑多讓——2020年的互聯(lián)網數(shù)據(jù)量幾乎是1995年時的1萬億倍。盡管深度學習的最初靈感來源于人類的大腦，但二者的運作方式截然不同：深度學習所需要的數(shù)據(jù)量遠比人腦所需要的多得多?？墒且坏┙涍^大數(shù)據(jù)訓練，它在相同領域的表現(xiàn)將遠遠超過人類（尤其是在數(shù)字的量化學習，例如挑選某人最可能購買的產品，或從100萬張臉中挑選最匹配的一張）——相對來說，人類在同一時間內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少數(shù)幾件事情上面，而深度學習算法卻可以同時處理海量信息，并且發(fā)現(xiàn)在大量數(shù)據(jù)背后的模糊特征之間的關聯(lián)，這些模糊特征不僅復雜而且微妙，人類往往無法理解，甚至可能不會注意到。圖1-2深度學習的最初靈感來源于人類的大腦（圖片來源:dreamstime/TPG）此外，在借助大量數(shù)據(jù)進行訓練時，深度學習可以針對每一個用戶提供定制化的服務——基于海量數(shù)據(jù)中較相似用戶的數(shù)據(jù)，對每個用戶做出貼切的預測，以達到千人千面的效果。例如，當你訪問淘寶時，它的AI算法會在首頁醒目的位置向你重點推薦你可能愿意下單購買的商品，刺激你的消費欲，讓你最大限度地在淘寶消費。AI算法推薦這些商品所依據(jù)的，不僅僅是你過去的瀏覽痕跡，也包括和你畫像相似的其他用戶的瀏覽痕跡。當你刷抖音上的短視頻時，系統(tǒng)的AI算法會讓你總能刷到感興趣的內容，盡量延長你在該應用程序上的停留時間。淘寶和抖音的AI算法是定制化的，會針對不同的用戶分別考量與之相類似的用戶的特征，最終為其展示不同的個性化內容——同一個內容，可能在你眼里根本一文不值，但我會覺得很有價值——這種有針對性的精準定制化服務所帶來的用戶點擊率和購買率，比傳統(tǒng)的靜態(tài)網站通常所使用的內容推送方法要好很多。深度學習的能力非常強大，然而它并不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雖然深度學習擁有人類所缺乏的并行處理海量數(shù)據(jù)的“絕技”，但不具備人類在面對決策時獨一無二的汲取過去的經驗、使用抽象概念和常識的能力。與人類相比，深度學習想要充分發(fā)揮作用，離不開海量的相關數(shù)據(jù)、單一領域的應用場景以及明確的目標函數(shù)，這三項缺一不可，如果缺少其中任何一項，深度學習將無用武之地。如果數(shù)據(jù)太少，AI算法就沒有足夠多的樣本去洞察數(shù)據(jù)背后的模糊特征之間的有意義的關聯(lián)；如果問題涉及多個領域，AI算法就無法周全考慮不同領域之間的關聯(lián)，也無法獲得足夠的數(shù)據(jù)來覆蓋跨領域多因素排列組合的所有可能性；如果目標函數(shù)太過寬泛，AI算法就缺乏明確的方向，以至于很難進一步優(yōu)化模型的性能。我們必須了解：AI“腦”（深度學習）和人的大腦是非常不一樣的，從學習方法到擅長領域：表1人腦和AI“腦”的差別和擅長深度學習在互聯(lián)網和金融行業(yè)的應用由于深度學習具有上述優(yōu)缺點，互聯(lián)網行業(yè)的領頭企業(yè)成為AI技術的第一批受益者也就不足為奇了。臉書、亞馬遜、阿里巴巴、騰訊等國內外大型互聯(lián)網公司手中擁有最多的數(sh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通常會基于用戶的行為（如用戶是否點擊或購買，或者在某一頁面上的停留時長等）被自動打好標簽，進而根據(jù)現(xiàn)有的用戶行為來推動公司業(yè)務量（如營業(yè)收入或廣告點擊量）的最大化。這個流程打通后，互聯(lián)網公司的應用程序或平臺就變成了“印鈔機”一般的存在，隨著所積累的用戶行為數(shù)據(jù)越來越多，公司會賺到越來越多的錢。這便解釋了谷歌、臉書、亞馬遜、阿里巴巴、字節(jié)跳動（旗下有抖音）之類的互聯(lián)網巨頭，在過去10年里市值不斷攀升，最終成為領先的AI型公司的原因。在互聯(lián)網之外，深度學習觸手可及的下一個行業(yè)是金融業(yè)。比如故事《一葉知命》所描述的保險公司，它具備同互聯(lián)網公司相似的便利條件：擁有單一領域（保險業(yè)）海量的高質量數(shù)據(jù)，而且這些數(shù)據(jù)都與業(yè)務指標緊密相連。正因為如此，基于AI的金融科技公司陸續(xù)出現(xiàn)，例如美國初創(chuàng)的保險公司Lemonade和中國的水滴公司等，它們使用戶能夠通過應用程序購買保險或申請貸款，并且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能完成審核流程。這些使用AI技術的金融科技公司正在超越傳統(tǒng)的實體金融公司，因為它們可以通過對海量數(shù)據(jù)進行學習，實現(xiàn)更好的財務成果（基于用戶信用評級降低違約率）、更高效的即時交易（借助AI和應用程序），以及更低的成本（無須人工）。當然，傳統(tǒng)金融公司也看到了AI的威力，它們在自己的各個內部流程中也使用了AI技術。至于最終的結果究竟是“傳統(tǒng)公司＋AI”會成功，還是創(chuàng)業(yè)型AI公司會顛覆傳統(tǒng)公司，我們拭目以待。AI還有一個非常有趣的優(yōu)勢，就是數(shù)據(jù)越多越好，數(shù)據(jù)越多元化越好。通過不斷搜集數(shù)據(jù)（包括那些讓人類專家大跌眼鏡的稀奇古怪的數(shù)據(jù)），AI可以做出更精確的判斷，從而創(chuàng)造更多的利潤。比如保險公司為了審核你的投保申請，其AI可以試著去了解你更喜歡買加工食品還是買蔬菜，更喜歡把時間花在手機游戲上還是花在健身房里，更愿意投資陌生網友推薦的股票還是投資對沖基金……所有這些信息都會成為證據(jù)，說明很多關于你的情況，包括你身為投保人的相對風險，而這些數(shù)據(jù)都可以通過你的手機應用程序來獲取。在故事《一葉知命》中，象頭神保險公司會通過用戶界面上的“金色小象”，時不時地向用戶推送美妝、服飾、餐飲方面的打折信息、優(yōu)惠券，以及投資建議。每當納亞娜根據(jù)“金色小象”的推薦購買商品、閱讀財務資訊、進行網絡交友時，象頭神保險公司都會收集到相應的數(shù)據(jù)，然后利用這些數(shù)據(jù)來優(yōu)化自身的AI系統(tǒng)，向更加智能的方向發(fā)展。以上過程，類似于騰訊匯聚我們在微商中留下的購物歷史，在微信支付中留下的轉賬交易記錄，在微信中的好友信息，以及我們的小程序使用習慣等，借此了解我們是什么樣的人。在這些信息中，有的一看就是價值很高的，有的看起來價值一般，但是深度學習的強大之處就在于它可以在所有信息的特征中找到微妙的組合，對組合特征中豐富的有價值的信息做更深層的洞察，而這個過程是人類無法理解、無法做到的。深度學習帶來的問題任何強大的技術都是一把雙刃劍。比如電力可以為人類社會的日常設施提供動力，但如果人直接碰觸電，就可能喪失性命。再如互聯(lián)網讓一切變得更加方便，但也大幅降低了人對事物的專注力。那么，深度學習在給人類帶來便利的同時，又會帶來什么問題呢？第一個問題是，深度學習會使AI比你更了解你自己。雖然好處顯而易見──AI可以向你推薦以前沒有聽說過的商品，可以精準地為你推薦伴侶或者朋友，但事情的另一面是，AI也會掌握你的缺點——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本來只想打開抖音看一個視頻，卻刷了3個小時還停不下來？在嗶哩嗶哩上無意中點擊了一個鬼畜視頻，然后就源源不斷地接收到更多的鬼畜內容？某天晚上不小心在網絡電臺點播了一個恐怖故事，之后的每個深夜都會定時被恐怖故事驚擾？奈飛平臺2020年的高分紀錄片《智能陷阱》就展現(xiàn)了AI個性化推薦如何讓人們在無意識中被操縱，使AI應用程序背后的利益方達成目的。正如在紀錄片中出鏡的谷歌前產品設計師、設計倫理學家特里斯坦·哈里斯所說的那樣，你在手機上的每次點擊都會激活價值數(shù)十億美元的超級計算機，它會根據(jù)從20億用戶的行為中學習到和提取到的經驗，對準你的大腦，企圖左右你的思維。對于用戶來說，對個性化推薦上癮的行為會導致惡性循環(huán)。AI應用程序為用戶提供符合其特征的個性化推薦，使用戶不斷接收到其所偏好的信息，然后就不知不覺逐漸被困在“信息繭房”里，拒絕接收不符合其固有認知的異質信息。應用程序根據(jù)用戶接收信息的行為特征，向用戶推薦更多的其所偏好的同質信息，從而使用戶陷入“樂此不?！钡目旄?，難以自拔，無法戒掉這些應用程序。這種機制對于用戶來說是惡性循環(huán)，但對那些把這種機制當作印鈔機的大型互聯(lián)網公司來說，卻是良性循環(huán)。這部紀錄片還提出了一種觀點：如果人們對AI的個性化推薦上癮，這類應用程序就可能縮窄人們的視野、扭曲事實的真相、加劇社會的分化，對人類的情緒、心理健康、幸福感等方面造成負面影響。從技術層面來說，上述問題的關鍵在于目標函數(shù)的單一性，以及AI專注于優(yōu)化單一目標函數(shù)所帶來的不利的外部效應——如今，AI所訓練的目標函數(shù)通常針對的是單一目標，例如賺錢（或者更多的點擊量、廣告），因此，AI有可能過度熱衷于企業(yè)的目標績效，而不考慮用戶的福祉?！兑蝗~知命》中的象頭神保險公司承諾盡量降低保費，由于保費的數(shù)額與投保人的重大疾病索賠概率高度相關，“金色小象”會給用戶提供養(yǎng)生建議，讓用戶改善自己的健康狀況。從表面來看，保險公司和投保人的目標似乎是一致的，然而在故事中，象頭神保險公司的AI系統(tǒng)計算出“高種姓”的納亞娜和“低種姓”的男生薩赫杰之間的戀愛關系會增加納亞娜一家將來的保費，所以不斷試圖阻撓這對年輕人相戀。象頭神保險公司的AI系統(tǒng)經過海量數(shù)據(jù)的訓練，能夠發(fā)現(xiàn)事物之間的因果關系，例如基于同一個目標函數(shù)，通過分析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吸煙會導致患病的風險升高，于是說服用戶戒煙，這是好事情。但另一方面，AI系統(tǒng)還發(fā)現(xiàn)，和“低種姓”的薩赫杰在一起會拖累納亞娜，這就導致了AI系統(tǒng)嘗試殘忍地拆散這對情侶，甚至可能因此而進一步加劇社會的不平等。那么，如何才能解決這個問題呢？一種通用的方法是讓AI的目標函數(shù)變得不再單一。例如既要降低保費，又要維護社會的公平；再如對于權衡用戶花在社交網絡上的時間這個問題，特里斯坦·哈里斯建議把“用戶在社交網絡上花費的有意義的時間”也作為衡量標準之一，而不是僅限于“用戶在社交網絡上停留的時長”，通過同時考量這兩者，制定出混合型的復雜目標函數(shù)。AI專家斯圖爾特·拉塞爾（StuartRussell）提出了另一種解決方法，他主張在設計目標函數(shù)時需要考慮人類的福祉，并讓人類更大程度地參與數(shù)據(jù)標注和目標函數(shù)的設計，比如我們能否建立關于“更大的人類利益”的目標函數(shù)——諸如“人類的幸?！敝惖哪繕撕瘮?shù)？能否讓人類來定義和標注什么是幸福？這方面的嘗試，將在第九章《幸福島》中做詳細的闡述。所有這些方法，不僅需要對AI的復雜目標函數(shù)展開更加深入的研究，而且需要對“所花費的有意義的時間”“維護社會公平”“幸?！钡雀拍钸M行量化。不過，這些方法會使企業(yè)的盈利變少，那么如何激勵企業(yè)讓步做正確的事情呢？一種方法是制定法規(guī)，對某些傷害人類福祉的行為給予處罰；另一種方法是對企業(yè)承擔社會責任的行為進行評價，比如目前ESG\h\h(1)得到了越來越多的來自商業(yè)界的關注，或許負責任地使用AI也可以成為未來ESG的一部分，以鼓勵企業(yè)的正面行為；還有一種方法是建立第三方監(jiān)管機構，監(jiān)督企業(yè)對技術是否有不當使用，例如追蹤產品中出現(xiàn)虛假新聞的比例或AI算法導致歧視的訴訟案件數(shù)量，并向企業(yè)施壓，要求企業(yè)把考慮用戶的福祉納入技術中；最后，特別困難但又特別有效的一種方法是，確保AI技術持有者的利益與每個用戶的利益達成100%的一致（參見第九章《幸福島》）。深度學習所帶來的第二個問題，就是會使不公平和偏見得以延續(xù)。AI完全基于數(shù)據(jù)優(yōu)化和結果優(yōu)化進行決策，理論上應該比大部分人更加不受偏見的影響，但是，其實AI也可能產生偏見。比如，倘若用于訓練AI的數(shù)據(jù)不夠充分、全面，對某些群體的覆蓋率不足，那么就會產生偏見。曾經有一家著名公司的招聘部門發(fā)現(xiàn)，因為訓練樣本中女性的數(shù)據(jù)不夠，其所使用的AI軟件不看好女性候選人。再如，倘若訓練數(shù)據(jù)全部收集自一個有偏見的環(huán)境，那么數(shù)據(jù)本身就可能帶有偏見。微軟的Tay對話機器人和OpenAI的語言模型GPT-3，都生成過歧視少數(shù)群體的言論。最近有研究表明，AI可以基于面部微表情精準地推斷一個人的性取向，這種AI應用就可能導致不公平和偏見。這與《一葉知命》中薩赫杰所遭遇的情況類似，薩赫杰的“低種姓”并不是直接標注給AI系統(tǒng)的，而是AI系統(tǒng)通過歷史數(shù)據(jù)和個人特征推斷出來的。換句話說，薩赫杰并沒有被直接貼上“達利特”的標簽，但因為他的數(shù)據(jù)和特征與“達利特”高度相關，所以象頭神保險公司的AI系統(tǒng)向納亞娜發(fā)出警告，并且阻撓她與薩赫杰在一起。盡管這些偏見和歧視并非出于AI的本意，但是仍會造成極其嚴重的后果，而且如果把帶有偏見的AI應用于醫(yī)學診斷或者司法判定，那么其風險將無法想象。因此，我們需要全力以赴應對AI的公平性問題和偏見問題。第一，使用AI的公司應該披露AI系統(tǒng)被用在哪里以及使用目的。第二，AI工程師應該接受一套職業(yè)道德準則的培訓——類似醫(yī)學生宣誓用的“希波克拉底誓言”。這樣，工程師才能深刻地理解，他們所從事的職業(yè)使他們承擔了把事關倫理道德的重要決策嵌入產品之中的任務，這是足以改變他人人生軌跡的事情，工程師有責任承諾維護用戶的權益。第三，工程師使用的AI訓練工具應該嵌入嚴格的測試機制，以對基于樣本比例不公平的數(shù)據(jù)訓練出來的計算模型發(fā)出警告或徹底禁止生成模型。第四，應該制定AI審計法。這與傳統(tǒng)的財務審計或稅務審計類似，AI公司被舉報后，政府需要派遣專家對其進行審計。如果一家公司在AI的倫理道德或者公平性方面多次被投訴，它的AI算法就必須接受審計，以檢查、確定其是否存在不公平、偏見或隱私保護方面的漏洞。深度學習的第三個問題，就是它的不可解釋性。人類總是能解釋人類決策背后的原因，因為人類的決策過程本身比較簡單，是基于經驗積累得出的規(guī)則?？墒?，深度學習的決策基于復雜的方程組，這種方程組有數(shù)千個特征和數(shù)百萬個參數(shù)，深度學習決策的“理由”，就是在一個有數(shù)千個維度的“空間”里經過海量數(shù)據(jù)訓練而得出的數(shù)學方程組，要把這個方程組精確地簡化成一個人類可以聽得懂的“原因”，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是，無論是出于法律的考量，還是出于用戶的期望，許多關鍵的AI決策都需要給出一個解釋。為了解決這一問題，人們目前正在進行許多相關的研究，這些研究試圖簡化、總結AI復雜的邏輯過程，或者發(fā)明具有可解釋性框架的AI算法，從而使AI變得更加“透明”。上面所提到的這些深度學習所帶來的問題，已經引起了公眾對AI的嚴重不信任。不過，所有的新技術都有缺點，而，歷史表明，許多技術的早期漏洞都將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得到糾正或被徹底解決。大家可以回想一下，當年防止人類觸電的斷路器，還有查殺電腦病毒的殺毒軟件，就是很好的例子。因此我相信，未來通過改進技術和完善政策法規(guī)，將會解決深度學習（乃至AI）所帶來的大部分問題，比如不公平、偏見、不透明。然而重要的是，我們必須追隨納亞娜和薩赫杰的腳步——讓人們意識到這些問題的嚴重性，然后動員人們?yōu)榻鉀Q問題而努力。\h(1)即英文Environmental（環(huán)境）、Social（社會）和Governance（公司治理）的縮寫。02

假面神祇開復導讀本章的故事圍繞西非尼日利亞的一個視頻制作者展開，此人被招募來制作一段真假難辨的Deepfake（深度偽造）視頻。如果他成功地做到瞞天過海，將引發(fā)災難性的后果。在故事中的未來世界里，偽造者和鑒別者之間高精尖版“貓抓老鼠”的博弈史無前例地上演著。計算機視覺是AI的一個主要分支，它的目標是教會電腦“看懂”世界。自深度學習發(fā)明以來，我們在計算機視覺領域所取得的種種突破，一方面使得AI感知技術達到了空前的水平，另一方面也引起了世人對AI的重視。在故事后的解讀部分，我會為讀者分析深度偽造及其背后的計算機視覺、生物識別、AI安全這三大相關技術，探討從現(xiàn)在到未來在這幾個領域可以期望的技術突破點在哪些方面，以及有哪些辦法將可能幫助我們避免走入所有視覺影像都真假難分的死胡同。真理與早晨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光明?！侵拗V語電動輕軌緩緩駛入亞巴站臺。還沒等它停穩(wěn)，阿瑪卡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了體味濃重的車廂。為了方便，在拉各斯大部分的輕軌車門都是自由開合的，輕軌的行駛速度自然也是慢得像瘸腿的老牛一樣，但至少比堵成一鍋木薯糊糊的地面交通要快多了。阿瑪卡跟在一個老頭身后穿過檢票閘機。攝像頭會通過人臉識別自動扣取乘車費用，但是它并沒有識別出阿瑪卡是一個活人，這多虧了他臉上戴著的面具。這座西非第一大城市的常住人口數(shù)量，經常在2700萬到3300萬之間變化不定，具體是多少，完全取決于當局的統(tǒng)計口徑。自從拉各斯在5年前開始限制外來人口流入之后，像阿瑪卡這樣沒有固定職業(yè)的尋夢者，便只能在街頭、天橋下、農貿市場或者車站里尋找暫時的棲身之地。他見過許多的無家可歸者，他們無家可歸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是因為棚屋被強拆了（為了建設新的商業(yè)中心），有的是因為在東北部地區(qū)受極端組織頻繁襲擾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但更多的只是因為貧窮。為保持尼日利亞令人驚嘆的活力（國民年齡中位數(shù)僅為21歲），他們不遺余力地繁衍后代，但并沒有從尼日利亞這個非洲第一人口大國的崛起中分到一杯羹。亞巴被稱為西非的硅谷。與拉各斯的其他區(qū)不同，這里秩序井然，空氣清新。行人會通過身體動作激活廣告牌上的卡通動物，并用手勢與之互動。清潔機器人掃描街道上的垃圾，將它們收集、分類后匯總到回收中心，變成可再生材料或生物燃料。由竹纖維織成的建筑物外立面和服裝是新的潮流，象征著科技企業(yè)實現(xiàn)碳中和的決心。阿瑪卡舉著smartstream，通過XR功能在街景上疊加的一條虛擬路線，他終于在一座不起眼的灰色建筑物的三層找到了這家名為“列里”的公司。兩天前，他收到一條神秘訊息，說有份工作適合他，但必須現(xiàn)場面試。前臺的接待員善意地提醒阿瑪卡取下面具，進行身份信息核對。男孩略帶緊張地把面孔暴露在鏡頭前。父輩們把面具奉為神圣節(jié)日儀式的一部分，如今面具卻變成了年輕人標榜性格的新時尚。他戴的粗糙面具是3D打印的，和摩洛哥市場上高價賣給游客的精致手工藝品無法相提并論。它的表面噴涂著類似于安珂蛺蝶翅膀花紋的圖案，能夠對抗一般攝像頭的人臉識別算法，讓阿瑪卡在AI眼中變成一個“無臉人”。這為他省下了不少錢，更重要的是，避免了被警方驅逐的麻煩，畢竟眼下他還沒有合法居留身份。阿瑪卡被帶到一間會議室里。他僵硬地坐著，腦海中盤算著被問到工作經驗時該如何回答。他沒有太多選擇，只能撒謊。過了10分鐘，面試官并沒有出現(xiàn)，投影墻卻開始播放一段他再熟悉不過的監(jiān)控視頻。午夜。燈光昏黃。一座高架橋下零散地躺著幾名無家可歸者。一個男孩從畫面中的陰影處走出，在一名熟睡者身旁站了許久。畫面放大，那竟然是一個白人男孩，不過五六歲的樣子，穿著條紋睡衣，臉上毫無表情。熟睡者忽然驚醒，發(fā)現(xiàn)了男孩，便詢問他的名字和住處。男孩搖晃著身體，聽不清在說些什么，突然男孩的面孔一變，露出利齒朝那人的頸部咬去。被咬者大叫，驚醒其他人，男孩帶著滿口鮮血逃離現(xiàn)場。這段名為《白人吸血鬼男孩襲擊拉各斯無家可歸者》的視頻，在24小時內的點擊量便達到了數(shù)百萬次。之后，平臺鑒定其為偽造，根據(jù)相關法規(guī)全網刪除，上傳用戶“Enitan0231”的賬號遭到封禁，該用戶的所有廣告收入也被凍結?！案傻闷粒“央娪爱嬅?、群眾演員和實景拍攝結合得天衣無縫。難以相信這竟然是在伊凱賈的地下網吧里做出來的。”一個男性的聲音在會議室里響起，帶著濃重的伊博口音。“你是誰？想要干什么？”阿瑪卡起身，警惕地望向四周。“放松點，你可以叫我齊。難道你不想要一份工作嗎？你有多久沒吃一頓飽飯了？”阿瑪卡重新坐下。齊說得對，沒有居留證，他沒法找到工作，那些靠出賣體力的活兒甚至更臟的活兒又輪不到自己。他已經走投無路?！盀槭裁词俏?？”“你很有天賦，想要靠技術在尼萊塢出人頭地，成為一名貨真價實的電影人，不然也不會來到拉各斯。更重要的是，我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一個自己人?！卑斂ㄖ肋@句話背后的意思。尼日利亞有250個民族，這些民族有著不同的語言和文化，其中許多民族彼此敵對的歷史長達數(shù)百年。拉各斯是約魯巴人占據(jù)絕對主流地位的城市，而阿瑪卡是來自東南省份的伊博人。約魯巴和伊博族分別是尼日利亞第二大和第三大民族，近年來圍繞利益和權力分配多有沖突。他不得不隱瞞自己的口音和身份，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澳阋易鍪裁?？”“你最擅長的事情……偽造一段視頻?！薄拔也?，這肯定不是合法的?！薄斑@取決于你是否被系統(tǒng)抓住破綻?！薄肮?！”阿瑪卡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你也看到了，靠我現(xiàn)在的工具和免費算力，撐不過24小時?！薄拔覀儠峁┧璧囊磺??！卑斂ú[起眼睛，鼻翼翕張，像是在嗅這份工作背后的危險氣息?！叭绻揖芙^呢？你會殺了我嗎？”“比那更糟?！眽ι铣霈F(xiàn)了另一段視頻，像是在夜店的私密舞池里。鏡頭從天花板的某個角落俯瞰整個房間，幾個男孩赤裸著上身，正在閃爍的激光束中貼身熱舞。鏡頭拉近，阿瑪卡認出了自己的面孔，他和身前的一個臉頰上閃爍著粉色熒光的男孩瘋狂舌吻，然后又扭過頭去吻背后的另一個爆炸頭男孩。視頻定格在這一幕，3張面孔像交疊的杧果樹葉難分彼此。阿瑪卡面無表情地盯著畫面。過了一會兒，他露齒微笑。前臺的面部掃描提供了偽造視頻的素材，而在社交媒體上的六個點贊就能暴露一個人的性取向?！耙苍S那確實是我的臉，可脖子卻不是我的。”阿瑪卡掀開連衣帽，露出從右耳下方斜跨到左側鎖骨的粉色疤痕，那是一次反抗街頭搶劫留下的紀念。他說：“何況這里是拉各斯，這根本算不了什么?！薄霸诶魉沟拇_算不了什么，可這段視頻能讓你坐牢。想想你的家人?！饼R的聲音帶著一絲同情。阿瑪卡陷入沉默。這源于尼日利亞社會對性少數(shù)群體根深蒂固的偏見。違反該法案者，就算不被判刑，也將面臨漫長的訴訟過程以及那些腐敗警察的勒索。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家庭將承受多大的壓力，尤其是一直對他寄予厚望的父親。哪怕這個視頻不是真的。男孩咬了咬嘴唇，把帽子重新拉過頭頂，這讓他感到安全：“我要一筆預付款，加密貨幣。還有，目標信息越詳細越好，我不想浪費時間查資料?！薄澳阏f了算，小鳥恩扎\h\h(1)。至于目標，你不可能錯過他的……”阿瑪卡看著墻上浮現(xiàn)出的人像，臉上露出見了鬼一般的表情。***約魯巴人習慣把拉各斯叫作?？?，意思是“農園”。受赤道季風性氣候的影響，每年6月的拉各斯最為涼爽，雨量也最充沛。阿瑪卡躺在廉價旅店的床上，戴著XR眼鏡，聽著窗外滴答的雨聲，煩躁不安地擺弄著新機器——一臺暗綠色的IllumiwareMark-V。這項新工作和他以前那些小打小鬧完全不同。阿瑪卡最經常玩的把戲，是在交友網站上偽裝成富家小姐。先從網絡上抓取視頻素材，主角最好穿著色彩明艷的V領布巴上衣和伊羅長裙，頭上包裹著蓋勒頭巾，經典的約魯巴風格。背景一般是臥室，光照穩(wěn)定；主角最好表情豐富、夸張，以便AI能提取出足夠多的靜幀圖像作為對象數(shù)據(jù)集。除此之外，還有阿瑪卡用smartstream拍攝自己的臉部（不同角度、光照和表情）自動生成的數(shù)據(jù)集。接下來把數(shù)據(jù)集上傳到云端，以超對抗性生成網絡（Hyper-GenerativeAdversarialNetwork，H-GAN）的方式訓練模型。訓練時間從幾小時到幾天不等，取決于對分辨率及細節(jié)的要求，當然也要考慮算力成本。最后得到一個DeepMask模型，將這副算法“面具”應用在任何以阿瑪卡或那位富家小姐為主角的視頻上，便可以實現(xiàn)肉眼無法分辨的換臉效果。如果網速足夠快，還可以實時換臉，樂趣更多，但也需要付出更多的額外勞動。比如將英語或伊博語實時翻譯成約魯巴語，用TransVoice和Lipsync開源工具包合成語音和與之相匹配的嘴唇動作，替換視頻中相應的部分。但這會面臨一定的風險，如果對方使用了付費版本的防偽檢測器，視頻中的異常區(qū)域就會變紅并發(fā)出警告。那樣，阿瑪卡的所有心血就付諸東流了。20年前的Deepfake技術還很脆弱，一旦網速波動，或者表情過度夸張、頭部動作幅度過大，都會導致臉部邊緣模糊、有偽影，唇形與語音不同步。哪怕只有0.05秒的錯位，經過千萬年進化的人類大腦也會響起警報——“這張臉看起來不太對勁?！钡F(xiàn)在的DeepMask，其逼真程度已經超出了人類肉眼的分辨力極限?，F(xiàn)在，防偽檢測器成了保障網絡安全的一項標準配置，在歐美、亞洲等地已被寫入信息安全法，但在尼日利亞，只有主流內容平臺和政府網站才要求配備。原因很簡單。過于嚴苛的防偽檢測器設置會消耗大量算力成本，同時讓視頻加載速度變得緩慢，影響用戶體驗。一般來說，政府網站和官方新聞網站數(shù)據(jù)流量有限，其防偽檢測器會采用最高級別的設置。而一般的社交網站和視頻平臺，則會針對當下最流行的偽造算法進行精確打擊，其防偽級別會根據(jù)內容傳播的數(shù)據(jù)量動態(tài)調整，數(shù)據(jù)量越大，檢測越嚴苛。每次視頻約會結束后，阿瑪卡都會靜靜地坐在黑暗中。腐爛的食物和泥土散發(fā)的味道混雜在一起，附著在質地粗糙的再生材料衣服上，讓他感到很真實。他會反復回味那些男孩的細微表情和甜言蜜語。那些都不屬于他，而是屬于長著同樣面孔的另一個約魯巴女孩。阿瑪卡曾嘗試把那個女孩想象成失散多年，在異族長大的孿生妹妹。可是，他心底卻無比清楚，雙胞胎只有在約魯巴人的傳統(tǒng)中才會受到重視，而在伊博人看來卻是冒犯大地之母的禁忌。占卜師在阿瑪卡出生之時就告訴他的父親，這具男性嬰孩的身體中，困著一個轉世投胎的女性靈魂。這是整個家族的恥辱，和那個中性名字一起，伴隨他度過了整個童年。這也是阿瑪卡離開家鄉(xiāng)來到拉各斯的原因。他身體里的女性靈魂，會因為其他男孩無意中的觸碰而戰(zhàn)栗，但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在現(xiàn)實中面對那些男孩。使用DeepMask的次數(shù)越多，阿瑪卡就越難以擺脫這副面具，越難以讓自己的情感和想法自由流淌。他既不能變成真正的約魯巴女孩，也無法回到伊博人中間。就像不斷轉生、死去又重返人間的靈童，作為一條卡在輪回之網里的魚，無論被叫作阿比庫還是奧班杰，都需要忍受永無止境的痛苦。這次任務是阿瑪卡逃出輪回的唯一機會。他或者賺到足夠的錢實現(xiàn)心愿，或者徹底完蛋?？裳巯?，他卻遇到了棘手的難題。一陣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打斷了他，是好心的房東大媽奧齊奧瑪，她帶來了一盆切好的柯拉果種子。奧齊奧瑪是20年前移居拉各斯的伊博人，雖然她已經完全融入了異族社會，但還是一下子聽出了阿瑪卡的口音?！霸谖依霞?，只有男人才有資格切開柯拉果?！卑斂ň捉乐鴾\咖啡色的果實，熟悉的苦澀在口中蔓延開來。“所以我才搬到這里?！眾W齊奧瑪大笑，“不管叫它‘奧比’還是‘奧吉’，只要一吃，難題自然解開?！薄癗dewo\h\h(2)，老人說的總是對的?！卑斂ㄏ氚验T關上，卻被房東的手攔住，她指著機器屏幕上定格的那個頭像，眼露憂慮的神色。“你和他沒有關系吧？我是說，他是個好人，可是……我不想有麻煩，你懂的?！卑斂ü首鬏p松地笑笑：“只是碰巧看到這條新聞，我還想拿到居留證呢?！薄昂煤⒆印Ｔ干系郾Ｓ铀?，不管他是站在哪一邊的?！眾W齊奧瑪?shù)哪樝Я?。阿瑪卡松了口氣，跳上床，那張臉正在盯著他。這是一張充滿力量的面孔。額頭和臉頰上涂抹著象征部落精神的白色顏料，雙眼中仿佛能夠噴射出火焰，雙唇微張，似笑非笑，像是有一番新的言辭正在醞釀之中，即將掀起風暴。這張臉的主人，傳奇的非洲敲擊樂之父，尼日利亞的民主戰(zhàn)士，音樂人費拉·阿尼庫拉波·庫蒂，已經去世44年了。***阿瑪卡遇到的難題是，如何讓假的變得更假。這個盜用面孔假冒費拉·庫蒂的虛擬人自稱“FAKA”，也就是“FelaAnikulapoKutiAvatar”\h\h(3)的縮寫。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個玩笑。因為眾所周知，真正的費拉·庫蒂死于1997年。視頻內容主要是針砭當下時政，換臉的效果又非常粗糙，不可能誤導觀眾以為費拉·庫蒂真的說了那些話。因此被內容平臺歸為“諷刺”或“模仿”類，而不是必須被刪除、封禁的虛假內容。然而，F(xiàn)AKA的影響力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數(shù)百萬的追隨者變得愈發(fā)狂熱，在網絡上組建加密討論組，分享相關視頻并自發(fā)擴散。視頻被AI翻譯成不同民族的語言，加以配音和口型合成，對于文化程度不高的邊緣群體更具感染力。后來，費拉·庫蒂基金會甚至主動站出來，表示愿意將費拉·庫蒂肖像的使用權無償授予幕后的神秘組織。沒有人知道這一切是誰干的。視頻初始信息經過加密，上傳賬號是一次性的，服務器地址經過多次跳轉。各種陰謀論甚囂塵上，許多人認為這是極端組織或境外勢力所為，目的是動搖當前民主政府的統(tǒng)治基礎。但是阿瑪卡的雇主列里公司并不這么認為。列里公司不過是偽裝的外殼，其實它就是地下極端民族主義組織“伊博榮耀”，齊只是臺前代表。列里公司分析了FAKA的所有視頻內容后得出結論，在FAKA背后的，恰恰是國內的約魯巴極端民族主義勢力，其目的是有步驟地影響民眾心智，進而操縱輿論與政策風向，打壓其他民族——尤其是伊博族的經濟利益與政治權力。核心事件便是FAKA呼吁把在伊博人的土地上新發(fā)現(xiàn)的大型稀土礦床作為“全尼日利亞人的共同財產”，由中央政府監(jiān)管和直接開發(fā)。這樣的事情在歷史上發(fā)生過許多次，伊博人的土地盛產石油，但伊博人卻并沒有享受到由此帶來的發(fā)展紅利。更多時候，伊博人覺得自己就是這個國家身上的蜥蜴尾巴，割了長，長了割，沒人管你疼不疼、流不流血。這一次，他們不愿意再逆來順受了。阿瑪卡的任務便是其中的一個關鍵環(huán)節(jié)——通過偽造FAKA的視頻內容擾亂輿論方向，就像在池塘里不停地攪起泥沙，讓魚群驚慌逃散。這在技術上并不難，阿瑪卡用H-GAN鏡像了一張FAKA的臉，從眨眼頻率到唇部動作，甚至包括嘴部與頭部不自然地分離，都完全是像素級的復刻。他并不在乎面具背后那個真實的操縱者到底是誰，他只需要做到數(shù)學上的完美映射，便足以騙過防偽檢測器和所有人類的肉眼。難的在于FAKA嘴里說出的話。阿瑪卡看完了所有的視頻，這些話涉及多元社會議題、復雜的政治立場和價值觀判斷，還不時引用費拉·庫蒂生前的名言和民間俗語。作為年輕一代的尼日利亞人，阿瑪卡很多時候也不確定自己是否完全理解了這些話的意思，更不用說去模仿了。FAKA說尼日利亞需要一種超越民族的新語言，“要把我們思想和詞語中的那些白色毒液清除干凈”。FAKA說尼日利亞的母親是“至高無上的、受苦最深的人”，她們用自己的雙手“迎接過多少孩子的降生，又埋葬過多少孩子的死亡”。FAKA說“音樂是未來的武器”，只有讓教育和財富“像鼓點一樣在空氣中均勻播撒，人們的心臟才能按照同一個節(jié)奏跳動”?！@些詩歌般的句子敲擊著阿瑪卡的心扉，像一粒粒冰雹落入久已干涸的土地，悄無聲息地融化成水滋養(yǎng)萬物。那是他早已丟棄在拉各斯街頭的希望?？裳巯?，他需要的并不是認同感，而是偽造出可信的FAKA演講詞。齊卻不以為然：“就讓他胡說八道好了，這正是我們想要達到的目的，人們會對他們的偶像產生懷疑，共識會分崩離析。很好！非常好！”“也許人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蠢。他們會發(fā)現(xiàn)真相，然后變得更加團結，把憤怒的矛頭指向偽造者?！薄暗獸AKA本來就是假的，不是嗎？”“給人們的希望可不是假的?！薄拔抑皇翘嵝涯?，時間不多了。有消息說FAKA會參加下屆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