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合同編通則解釋第58條(過時效債權抵銷)理解與適用

王利明:民法典合同編通則解釋第58條(過時效債權抵銷)理解與適用來源：《民法典合同編通則司法解釋釋評》王利明教授評點民法典合同編通則司法解釋第五十八條第五十八條已過訴訟時效債權的抵銷當事人互負債務，一方以其訴訟時效期間已經(jīng)屆滿的債權通知對方主張抵銷，對方提出訴訟時效抗辯的，人民法院對該抗辯應予支持。一方的債權訴訟時效期間已經(jīng)屆滿，對方主張抵銷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一、本條主旨本條規(guī)定了已過訴訟時效的債權不能自動產(chǎn)生抵銷的效力，同時規(guī)定了已過訴訟時效的債權的抵銷不具有溯及力。二、關聯(lián)規(guī)定１.《民法典》第192條

訴訟時效期間屆滿的，義務人可以提出不履行義務的抗辯。訴訟時效期間屆滿后，義務人同意履行的，不得以訴訟時效期間屆滿為由抗辯；義務人已經(jīng)自愿履行的，不得請求返還。２.《民法典》第568條

當事人互負債務，該債務的標的物種類、品質相同的，任何一方可以將自己的債務與對方的到期債務抵銷；但是，根據(jù)債務性質、按照當事人約定或者依照法律規(guī)定不得抵銷的除外。當事人主張抵銷的，應當通知對方。通知自到達對方時生效。抵銷不得附條件或者附期限。三、理解與適用（一）抵銷不具有溯及力《合同編通則解釋》第55條已經(jīng)確認了抵銷不具有溯及力的觀點，該司法解釋第58條在此基礎上進一步針對已過訴訟時效債權的抵銷確認了抵銷不具有溯及力的觀點。其實，抵銷是否具有溯及力，在很大程度上就體現(xiàn)為已過訴訟時效的債權能否在抵銷適狀時作為主動債權抵銷，這就是說，如果抵銷具有溯及力，雖然在抵銷權行使時，主動債權的訴訟時效已經(jīng)屆滿，但是在過去某個時間點上，該債權的訴訟時效并未屆滿，可能和被動債權產(chǎn)生抵銷適狀的情形，因而可以自動抵銷。但如果不承認抵銷具有溯及力，則只能從抵銷通知到達時起確定能否產(chǎn)生抵銷的效力。長期以來，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對已過訴訟時效的債權能否抵銷，一直存在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已過訴訟時效的債權不能作為主動債權抵銷，即便在過去某個時間點上，該債權未過訴訟時效，且符合抵銷的條件，但也不能抵銷。另一種觀點認為，已過訴訟時效的債權如果在過去某個時間點符合抵銷的條件，且當時該債權未過訴訟時效，則可以自該抵銷適狀時產(chǎn)生抵銷的效力，這實際上是承認了抵銷的溯及力。例如，在“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福建省分行營業(yè)部訴福清華信食品有限公司侵權糾紛案”中，法院認為，《合同法》第99條關于法定抵銷所規(guī)定的可用于抵銷的債務應指合法成立且尚未消滅的債務，只要滿足標的物種類、品質相同、已屆清償期，且不屬于依照法律規(guī)定或者按照合同性質不得抵銷的債務，都可列入允許行使抵銷權的債務范圍，包括超過訴訟時效的自然債務。再如，在“廈門源昌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與海南悅信集團有限公司委托合同糾紛案”中，最高人民法院也認為，只要在從履行期屆至到訴訟時效期間屆滿的時間段，雙方的債務已經(jīng)處于抵銷適狀的情形，即使此后抵銷權行使之時主動債權已經(jīng)超過訴訟時效，也可以自動抵銷。為什么時效屆滿的債權在先前出現(xiàn)抵銷適狀時可以自動抵銷？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在“江陰市維宇針紡有限公司與江蘇江陰臨港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管理委員會房屋拆遷安置補償合同糾紛案”中對此作出了解釋：“請求權并非債權的全部權能，其還包括起訴權、受領權、抵銷權等。抵銷權是一種形成權，享有抵銷權的當事人可以無須人民法院的介入，直接向其債權人主張抵銷，并導致交叉?zhèn)鶛嘣谙鄳秶鷥?nèi)消滅?！倍?，“法律對超過訴訟時效的債權能否行使抵銷權并未作禁止性規(guī)定”。因此，時效屆滿的債權在先前出現(xiàn)抵銷適狀時，可以自動抵銷。正是為了解決司法實踐中存在同案不同判現(xiàn)象的問題，統(tǒng)一裁判規(guī)則，《合同編通則解釋》第58條在該司法解釋第55條的基礎上，針對訴訟時效期間屆滿的債權的抵銷規(guī)則作出了特別規(guī)定，再次重申了抵銷不具有溯及力的立場。筆者認為，該規(guī)定是對《民法典》第568條關于抵銷效力的準確解釋?！睹穹ǖ洹返?68條所規(guī)定的“根據(jù)債務性質、按照當事人約定或者依照法律規(guī)定不得抵銷的除外”這一表述，其中是否包括時效屆滿的債權？立法機關認為，對于有抗辯權相對抗的債權，不得用作抵銷。抵銷必須要求雙方當事人要互負有效的債務，互享有效的債權，對于附有抗辯權的債權，不得將之作為主動債權用于抵銷，否則即為剝奪相對人的抗辯權。所謂附有抗辯權的債權，顯然應當包括時效屆滿而使債務人享有拒絕履行抗辯權的債權。不能因為抵銷的行使而剝奪抗辯權人的抗辯權，故不得抵銷。據(jù)此，罹于時效的主動債權不能抵銷，但抗辯權人主張抵銷的，視為其放棄抗辯權，應予允許。也就是說，時效屆滿的債權將使債務人產(chǎn)生拒絕履行抗辯權，因此，其也屬于有抗辯權相對抗的債權，當然，經(jīng)債務人同意或者債務人放棄抗辯權的，也可以抵銷?！逗贤幫▌t解釋》第58條完全符合這一精神?！逗贤幫▌t解釋》第58條不承認抵銷具有溯及力，也維持了債權的確定性。承認抵銷溯及力的最大弊病是帶來債權債務的不確定性。在長期合同交易的當事人之間，債務沒有及時結清，會形成一系列往來債權債務關系，經(jīng)久數(shù)年，也未結清，按照抵銷具有溯及力理論，只要在過去某個時間點，出現(xiàn)抵銷適狀情形，就會產(chǎn)生自動抵銷效果。抵銷適狀時時效未屆滿，按照抵銷溯及力說，也可以抵銷，但是在自動抵銷時，對方并沒有提出抗辯，卻能產(chǎn)生自動抵銷的效果，這實際上剝奪了對方的時效抗辯權，而且也加重了法院的審理負擔，法院首先要考察抵銷適狀的時間點，還要審查多個債權之間的抵充規(guī)則，這給法院帶來極大的錯案風險，導致法院充當了公司的財務人員，萬一有所遺漏，會帶來裁判不公的風險。（二）已過訴訟時效主動債權不能自動產(chǎn)生抵銷效力依據(jù)《合同編通則解釋》第58條，對于已過訴訟時效的債權，如果債權人向債務人主張抵銷，則債務人有權提出抗辯，這就意味著，一旦抗辯成立，已過訴訟時效的債權就不能作為主動債權抵銷，其不能自動產(chǎn)生抵銷效力。如果對方不提出抗辯，那么對方放棄了時效利益，則發(fā)生抵銷效力。這與《民法典》第192條的規(guī)定是相一致的。《民法典》第192條第1款規(guī)定：“訴訟時效期間屆滿的，義務人可以提出不履行義務的抗辯?！边@就是說，義務人可以提出時效抗辯，也可以不提出時效抗辯。但已經(jīng)超過訴訟時效的債權可以作為被動債權被抵銷，即在一方的債權訴訟時效期間已經(jīng)屆滿時，對方主張抵銷的，可以作為被動債權被抵銷。《合同編通則解釋》第58條規(guī)定已過訴訟時效的債權不能自動產(chǎn)生抵銷的效力，有利于鼓勵抵銷權人行使抵銷權，保障公平清償，維護債權債務的確定性。該條之所以規(guī)定不允許已過訴訟時效債權自動產(chǎn)生抵銷效力，理由在于：第一，保障債務人依法享有的抗辯權。允許超過時效的債權作為主動債權自動產(chǎn)生抵銷效力，將導致?lián)p害債務人利益的后果。一方面，它剝奪了債務人所享有的拒絕履行抗辯權，變相強制債務人履行超過訴訟時效期間的債務，不當剝奪債務人的時效利益。時效屆滿的主要效果是使得債務人獲得了拒絕履行的抗辯權，從債務人的角度來說，在時效屆滿之后，其享有拒絕履行的抗辯權。如果債權人提出請求，則債務人有權拒絕，法院也不得強制債務人必須履行其義務。另一方面，由于抵銷是單方法律行為，主張抵銷一方只要作出抵銷的意思表示，就發(fā)生抵銷的法律效力，故對被抵銷的一方而言，抵銷具有強制性。因此，抵銷權亦可被稱為強制的利用權，即強制地以他人的財產(chǎn)供自己利用的權利。但已過訴訟時效之債權已經(jīng)失去其法律上的強制執(zhí)行力，屬于效力不齊備的債權，故其債權人不具有強制地以他人財產(chǎn)供自己之用的權利，其不得作為主動債權進行抵銷。尤其是，允許抵銷具有溯及力，可以溯及至時效屆滿前的狀態(tài)，如果當時出現(xiàn)了符合抵銷條件的情形，則雙方的債權債務可以自動扣除和抵銷，這就有可能導致被動債權人的商業(yè)安排和計劃被全部被打亂，造成其遭受不測的損失。第二，維護債權的確定性。罹于訴訟時效的債務性質上屬于自然債務，而允許時效屆滿的主動債權自動產(chǎn)生抵銷效力不符合自然債務的性質。債通常具有強制執(zhí)行的效力，自然債務在性質上雖然屬于債的類型，卻與一般的債存在如下不同：一方面，債權人雖然可以請求債務人履行自然債務，但如果債務人提出拒絕履行的抗辯，權利人則不得請求強制履行。因此，自然債務并不具有強制執(zhí)行力，即在債權人訴請債務人清償債務時，法院不得強制債務人清償債務。誠然，自然債務不但可以履行，而且債權人享有受領權。同時，雖然自然債務欠缺強制執(zhí)行力，債權人不能通過強制執(zhí)行的方式實現(xiàn)其債權，但是其債權仍然具有保持力。也就是說，在債務人自愿履行時，債權人仍有權受領并保有該受領利益，而不構成不當?shù)美?。換言之，只有在債務人提出時效抗辯時，才能排除該強制執(zhí)行力。另一方面，債權人僅僅具有受領保持力而不能當然行使抵銷權。抵銷應當以主動債權具有可強制執(zhí)行性為必要條件，因為允許行使抵銷權就是變相地賦予自然債務強制執(zhí)行的效力。從這一角度而言，除非債務人作出了愿意放棄時效利益進行清償?shù)某兄Z，否則罹于時效的債權不再滿足抵銷要求。因此，對訴訟時效已經(jīng)屆滿的債權，如果債權人向債務人提出請求，只要債務人行使抗辯權，債權人便不得以抵銷的方式處分債權。還要看到，時效屆滿的債權在先前出現(xiàn)抵銷適狀時可以自動產(chǎn)生抵銷效力的觀點，將造成債權債務關系的不確定性。因為當事人雙方不知道自己的債權債務關系是否發(fā)生抵銷，也可能不清楚債權債務關系何時發(fā)生抵銷，與當事人從事交易的第三人更加無從知曉當事人的債權債務狀況。這些極大的不確定性，不僅容易導致糾紛的發(fā)生，也可能影響交易的有序進行。第三，督促債權人積極行使權利。從訴訟時效制度設立的目的來看，一是為了督促債權人積極行使權利，防止其躺在權利上“睡眠”。二是為了及時結清債務，使債務人從懸而不決的狀態(tài)中解脫。筆者認為，允許超過時效的主動債權自動產(chǎn)生抵銷效力不符合時效制度的目的。一方面，抵銷權雖然是一項形成權，但是其始終依附于債權而存在，而訴訟時效本身就是針對債權而設，以督促債權人及時行使權利為目的。債權人在訴訟時效期間內(nèi)不積極行使抵銷權，事實上已經(jīng)違反了訴訟時效制度所內(nèi)含的及時行使權利的要求。在債權訴訟時效期間屆滿后，債權人請求債務人向其履行債務，債務人當然享有時效抗辯權，此時如果允許債權人作為主動債權自動產(chǎn)生抵銷效力，顯然并不具有充分的依據(jù)。因此，如果允許其繼續(xù)作為主動債權抵銷，就意味著訴訟時效制度的立法目的難以實現(xiàn)，這在事實上也保護了躺在權利上睡覺的人。另一方面，此種做法也導致債權債務關系處于不確定狀態(tài)。因為按照此種觀點，時效屆滿的債權在先前出現(xiàn)抵銷適狀時，也可以自動抵銷。如此一來，原本債權人將其已經(jīng)超過訴訟時效的債權與債務人享有的未過時效的債權抵銷時，債務人享有拒絕履行抗辯權，此時債權債務關系是確定的，而且債務人對此存在合理期待。但如果要溯及于時效屆滿前的狀態(tài)，則必然會導致這種關系的不確定。第四，保障公平清償。抵銷本身具有公平清償和相互擔保的功能，但這種功能發(fā)揮的前提是發(fā)生抵銷的兩個債務相互間具有可互換性，由于抵銷的結果將導致兩個債務在同等數(shù)額內(nèi)消滅，因此，兩個債務之間應當在價值上具有同等性。如果主動債權已經(jīng)超過訴訟時效，而被動債權并未超過時效，這就表明雙方的債務有一個是自然債務，效力并不完備，而另一個是效力齊備的債權，除非被動債權人自愿，否則相互自動抵銷將違反公平清償原則。因此，此類權利抵銷必須受到權利自身性質的限制。在主動債權因為時效經(jīng)過而成為自然債權的情形下，允許其抵銷將導致訴訟時效制度目的的落空且違反了公平清償?shù)脑瓌t。依據(jù)《合同編通則解釋》第58條，已過訴訟時效債權不能自動產(chǎn)生抵銷效力，但是已過訴訟時效債權的債權人主張抵銷時，如果對方?jīng)]有提出時效抗辯，則已過訴訟時效的債權仍然可以作為主動債權抵銷，其仍然可以依法產(chǎn)生抵銷的效力。（三）時效屆滿的債權可以作為被動債權抵銷《合同編通則解釋》第58條規(guī)定，“一方的債權訴訟時效期間已經(jīng)屆滿，對方主張抵銷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這就確立了時效屆滿的債權可以作為被動債權抵銷的規(guī)則。該規(guī)定具有合理性，因為一方面，時效已經(jīng)屆滿的債權雖然效力上不齊備，債權人在主張債權時，債務人有權提出時效抗辯，但該債權仍然是合法、有效的債權，在債務人以其未過時效的債權與該債權抵銷時，債權人仍然有權保有該履行利益，而不構成不當?shù)美Ｒ虼?，對時效已經(jīng)屆滿的債權而言，應當允許其作為被動債權抵銷。另一方面，該條規(guī)定時效屆滿的債權作為主動債權抵銷時，對方當事人有權提出時效抗辯，其主要目的在于保護對方當事人的時效利益。而在一方債權的訴訟時效已經(jīng)屆滿的情形下，如果對方當事人主張抵銷，則表明其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