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的空間敘事與人物心理描寫

《茶館》的空間敘事與人物心理描寫

在連續(xù)兩天的作品課上，我經(jīng)常面臨這樣一個問題。換句話說，在描述場景和重點場景時，使用作品中的“三段”技巧，以擴大描述人物心理活動和夸張渲染的能力。你是怎么理解的？。在北師大講評張甲的短片時,有這么一組鏡頭描寫人物心情的復(fù)雜程度。劇情講述弟弟從農(nóng)村到城里投奔做保安頭目的表哥,意外發(fā)現(xiàn)表哥原來是個賊頭,弟弟被表哥指使在地鐵站臺偷東西;弟弟第一次偷東西,心情十分復(fù)雜,作者詳盡刻畫了弟弟在偷東西之前的心情,使用移動、走位、特寫等等手法,描寫弟弟圍繞著受害人徘徊再三,然后出手偷東西逃走。這無疑是全片最重要的一場戲,也是作者和劇組同學(xué)最得意之處;但是在課堂上,老師直接指出這場戲的硬傷!硬傷1:空間設(shè)置很好,受害人手里提著筆記本包走到一個布告欄旁查看地圖,弟弟在布告欄另一側(cè),從布告欄下方可以看見放到地上的筆記本包,這里是最近和最隱秘的偷竊角度,但是作者放棄了;作者描寫弟弟來回徘徊矛盾,終于徘徊到受害人一側(cè)!原本是一個畫面兩個空間,一下子變成一個空間,使觀眾開始注意被害人的反應(yīng),這時候,作者完成了一個“很漂亮的”場面調(diào)度,分別表現(xiàn)了受害人\弟弟\表哥的空間關(guān)系,然后是弟弟的臉部和手部的局部特寫,最后出手從被害人身邊偷走筆記本包,此時,作者放棄了兩個空間,而是從一個空間偷走,消弱了空間的戲劇性的張力。硬傷2:按照劇作理論,作者強化細節(jié)的意識是對的,但為什么處理的效果反而假了呢?上文說過,作者的拍攝技巧是成功的,甚至是可圈可點的,但是為什么傳遞的信息卻是虛假的?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課題。首先,令觀眾覺得虛假,無論什么原因,都是有錯誤的,關(guān)鍵在于我們是否知道錯在哪里,知道了錯誤的原因,我們就又獲得了劇作中的一個技巧,或者更明確說是一個觀念。分析剛才場景鏡頭,不難發(fā)現(xiàn),虛假在于偷東西的過程。小偷的一次行竊在于迅速,令人反應(yīng)不過來,影片為了夸張弟弟的復(fù)雜心理,延展了小偷的“迅速”,在敘事上成為羅嗦或者矯情。老師經(jīng)常在課堂上舉例子說,一個人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有兩個選擇,其一是不斷的拍自己的胸脯,始終重復(fù)一句話“我就是清白的!”這個人將自己的胸脯拍紅,聲音擴張無數(shù)分貝,無外乎就事說事,反而沒有說服力;其二,這個人為了證明自己是清白的,拉身邊的人來證明“你們不相信我,總相信旁觀者吧!請旁觀者說說我是不是清白的?”對比之下,后者的處理較有說服力。這就是劇作中,以此說彼的技巧,不能就事論事。其次,重點場景的情感高潮如何得來?以上場戲為例不僅令觀眾覺得虛假,而且還令觀眾情感突然拔高,沒有舒展?！耙徊ㄈ邸笔且粋€延展的技巧,并非是直線上升的技巧,它在時間和空間上延展,或者說在敘事線上延展,這就需要我們來注重張力。在格里菲斯的《一個國家的誕生》中,首次突出這種張力的技巧:林肯在劇場遇刺時,作者巧妙地運用劇場觀眾的視點,首先發(fā)現(xiàn)一名鬼鬼祟祟的刺客躲在陰暗角落,觀眾的心一下子提起來,然后作者似乎忘了剛才的舉動,劇場的觀眾也沒有再注意刺客,使觀眾錯覺危機已經(jīng)能夠過去,然后作者再次強調(diào)刺客的存在,如此反復(fù),直到刺客走到林肯背后,作者還插入舞臺上的第三者畫面,間離觀眾,最后刺客開槍殺死林肯。應(yīng)該說,在這一場戲里,刺客走到林肯身邊,開槍殺死林肯在敘事時間上是最短的,但卻是整場戲的情感高潮!仔細研讀,就會發(fā)現(xiàn),劇作中一波三折的技巧是在關(guān)鍵動作之前,即在刺客舉槍、開槍之前,更進一步,是刺客接近林肯之前。再以《邦尼與克萊德》的結(jié)尾為例,所有的觀眾都知道,影片結(jié)尾是邦尼和克萊德死亡,但觀眾關(guān)注的是怎么死,劇情交待,邦尼和克萊德被配角的父親出賣,要在離開小鎮(zhèn)時暗算他們。作者并沒有在邦尼和克萊德遇到埋伏時渲染他們的心情或者沖突,而是在這之前,細膩描寫邦尼和克萊德已經(jīng)決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這時候的邦尼和克萊德回到了一個普通年輕人的戀情中,邦尼買了一個涂著紅指甲的小公主玩偶,儼然已經(jīng)回到了少女時代,清新動人。這時候,他們所等的配角遲遲沒有來,克萊德的一個眼鏡片掉下,暗示他們的決定有失誤,邦尼下車去尋找配角,克萊德在車上等待。一輛警車徐徐開到他們身邊,觀眾的心被揪了起來,期望中的悲劇場景終于到來,意外地是,警車停到了克萊德的身邊,甚至警察給克萊德打了一個招呼,但似乎并沒有注意他就是被追捕的雌雄大盜!克萊德悄悄將車開走,叫上邦尼離開小鎮(zhèn),觀眾似乎感覺到邦尼和克萊德逃之夭夭了,甚至克萊德還安慰邦尼,二十分鐘后再回去接配角,然后邦尼掏出一個蘋果,一人一口地吃著,倆人儼然一雙度假中的情侶。就在這時候,他們在小路上遇到配角的父親,配角的父親在給拖拉機輪胎打氣,克萊德自然停下來幫忙,遠處還有黑人乘車過來,一切似乎平靜,就在瞬間,四秒鐘“驚鳥、配角父親臥倒、邦尼和克萊德預(yù)感到死亡來臨的相互對視”和三十秒鐘機槍掃射,變格,瞬間,一切歸于平靜,這無疑是這段戲的情感高潮,是結(jié)尾的核心。有些作者在處理這場戲的時候,往往會在邦尼、克萊德遭遇埋伏上延展“一波三折”,而非在此之前一波三折,那樣做的話,就沒有了瞬間的窒息感,將槍擊延長至3分鐘、5分鐘,最后導(dǎo)致觀眾認為虛假。所以《邦尼與克萊德》的導(dǎo)演阿瑟·潘是非常清楚“一波三折”的核心在于重點情節(jié)點之前。無獨有偶,在周日的電影學(xué)院導(dǎo)演班的劇作課上,老師在講授《克萊默夫婦》的時候,再次遭遇這個問題。在《克萊默夫婦》中,老師將斯特里普離家出走后,霍夫曼晚上獨自一人帶著比利這場戲拿出來分析:場景是起居室,第一個鏡頭是全景,霍夫曼坐在沙發(fā)上,比利在臺燈下,兩人中間有個橙汁杯子,老師將畫面停止,說:“這個鏡頭的視點是杯子!”馬上有同學(xué)舉手:“老師,這個鏡頭的視點是比利金色的頭發(fā)!”老師笑著說:“你等我說完。這個鏡頭的視點是杯子!”那名同學(xué)繼續(xù)質(zhì)疑:“老師,整個構(gòu)圖的光影在比利身上,那為什么……”老師說:“你等我說完。這場戲的核心動作在于杯子!”第一個鏡頭是全景,霍夫曼坐在沙發(fā)上研究公司的廣告照片,比利在玩飛機模型,桌上散放著霍夫曼的辦公圖片,在兩人之間放著一個橙汁杯子;比利說話想吸引父親的注意,霍夫曼在忙于工作,觀眾視點在杯子,擔心他被打翻。第二個畫面是比利的近景,比利舉著飛機玩耍,畫面中沒有了杯子,觀眾的心似乎輕松了。第三個畫面是全景,杯子再次出現(xiàn),觀眾心再次提起。第四個畫面霍夫曼近景,杯子再次出畫,觀眾似乎判斷出作者不會打翻杯子,就在這時。第五個畫面全景時,比利將杯子打翻,霍夫曼的資料被淹!這場戲,在劇作上有三個看點,第一是暗示觀眾,平時晚上陪伴比利的是斯特里普;第二表現(xiàn)霍夫曼生活上開始陷入困頓;第三,也就是這場戲最具華彩的地方,就是比利的心理動機。在這部電影里,比利雖然是配角,但是是復(fù)雜人物處理,所以光彩照人,比利將杯子打翻的動作不是偶然的,是其潛意識的流露,比利需要大人關(guān)注。媽媽離開之后,比利有著強烈的不安全感,所以,在呼喚父親沒有應(yīng)答之后,只有將杯子打翻才能喚來大人的重視。所以,這場戲的核心是將杯子打翻這個內(nèi)心動作的外部化;這同時也是為什么在第一個鏡頭時,比利在光影明處,霍夫曼在暗處的原因。同時,霍夫曼在暗處也表明霍夫曼生活遭遇困頓。待到杯子被打翻,比利和霍夫曼換位,比利坐到了沙發(fā)上,霍夫曼站了起來,霍夫曼將臺燈放到比利身邊,但比利并沒被照亮。非常精彩的動作,用視聽語言將劇作目的表現(xiàn)得非常清晰。在這場戲里,作者沒有就事說事直奔主題,表現(xiàn)比利將杯子打翻,而是營造一個“突然意外”出現(xiàn),但是在這個“突然意外”之前,已經(jīng)完成了一次一波三折!同樣是在《克萊默夫婦》中,其音樂的表現(xiàn)也起到了一波三折的作用,在影片第二次重復(fù)霍夫曼晚上和比利在一起時,是用吃晚飯一場戲完成的;戲中比利沒有絲毫食欲,和霍夫曼的對話表示他只關(guān)心波士頓球隊,霍夫曼很好奇問為什么,比利說媽媽是波士頓人,霍夫曼啞口無言,比利毫無興致地獨自回到房間睡覺。這時候音樂起,渲染霍夫曼的復(fù)雜心情,霍夫曼在喝了一口白蘭地鎮(zhèn)靜之后,悄悄走進比利的臥室給他收拾衣服,就在他拉開抽屜時看到了比利暗藏的斯特里普的照片。毫無疑問,照片的出現(xiàn)才是這場戲的情感高潮。在國內(nèi)許多人模仿這場戲的時候,大多都遭到失敗,因為他們以為在父親拉開抽屜拿出母親的照片時,開始強推音樂,然后表現(xiàn)睡著的兒子特寫,然后是父親的特寫,極度渲染,不僅矯情而且虛假!在這里,羅伯特·本特處理得非常漂亮,在情感高潮來臨之前,甚至在上一場戲中就開始鋪墊,先將斯特里普的照片收起,然后在這場戲的開始渲染比利的無精打采和愛屋及烏,然后渲染霍夫曼復(fù)雜內(nèi)疚的心情,用音樂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就在這時,已經(jīng)完全調(diào)動觀眾的情感的時候,快速突變,打開一個抽屜(小空間象征比利的心),看到兒子始終想念著自己的母親——斯特里普!所以,好的劇作處理,一波三折在延展重點情節(jié)和重點場戲的時候,不僅僅是延綿、密針線,更重要的是迅速突變!在影片后面比利逆反強硬吃了冰激凌那場戲更是如此!比利無視霍夫曼的權(quán)威,依然將冰激凌塞入了嘴里,霍夫曼情急之下暴打了比利,然后將他扔到床上;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在渲染,而且是非常精彩的戲劇性渲染,而沖突似乎是這場戲的高峰,所以在霍夫曼將比利扔到床上,比利說:“我恨你!”霍夫曼針鋒相對:“我也恨你!”比利:“我要媽媽!”霍夫曼:“你只有我!”然后關(guān)門而出!等到霍夫曼收拾完,消解了情緒,悄然走進比利房間的時候,觀眾的內(nèi)心是諒解的,諒解劇中人物來向兒子道歉!盡管這是平庸之筆,然而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