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南克拉木語的死灰復燃

瑯南克拉木語的死灰復燃

本文在比較庫姆語方言的條件下，以及庫姆語與親屬方言的比較時，探討了郎南角伯族濁塞音和濁塞摩擦音在清化發(fā)展趨勢的制約下幾乎消失，但由于大量語言接觸，語言發(fā)展規(guī)則已成為虛假。本文所用的語言材料,除瑯南塔克木語和勐臘克木語是作者在實地調(diào)查所得之外,親屬語言的語料引自顏其香、周植志著《中國孟高棉語族語言與南亞語系》(1995:561-821)。一老撾克木人5個民族克木語是克木人使用的語言,屬于南亞語系孟高棉語族?？四菊Z是一種跨境語言,使用人群主要分布在老撾、越南、泰國、中國、緬甸、柬埔寨等國,在歐美地區(qū)也有少量分布,總人口約70萬人1。其中,越南約有56,542人(1999年),分布在奠邊富省(DienBienPhu)、森拉省(Senla)、萊州省(Laicau)和埃安省(He-An)等省;泰國約有31,403人(2000年),主要分布在泰國北部的難府、清萊府和帕夭府,少量分布在泰國中部的甘加吶布里府(Kancanaburi)和武泰塔尼府(Uthaithani);緬甸約有100多人,居住在緬老邊境;中國約有3,000人,歸屬布朗族,分布在云南省西雙版納州勐臘縣和景洪市。此外,美、法等歐美國家約有8,000多人,是1975年以前從老撾移民過去的。老撾的克木人最多,共500,975人,約占全國總人口的11%(1995年老撾第二次人口普查)。人口數(shù)量僅次于老族,是老撾的第二大民族。老撾克木人大部分居住在老撾中部和北部的瑯南塔省、烏多姆塞省、賽耶烏里省、川礦省、瑯勃拉邦省、波喬省、華潘省、豐沙里省等地?，樐纤四菊Z是老撾瑯南塔省克木人所使用的語言,屬克木語北部方言。其語音的主要特點是:(1)聲母分單輔音聲母和復輔音聲母兩類。單輔音聲母有22個:p、ph、b、m、t、th、d、n、l、r、、s、?、?h、?、?、k、kh、ɡ、?、h、w。復輔音聲母有14個:pl、tl、kl、khl、sl、pr、phr、tr、thr、dr、kr、khr、sr、?j。塞音、塞擦音雖有清濁對立,但在固有詞中主要是清音,濁音很少,多出現(xiàn)在借詞中。顫音r分清化音和非清化音兩套;鼻音m、n、?、?和邊音l只有非清化音一套。(2)韻母豐富,數(shù)量多,有259個。韻母分為三類:單元音韻母共有9個,即:i、e、?、a、?、o、u、?、?。復合元音韻母有25個,即:ia、iu、i?u、?i、ai、a?i、au、a?u、?u、?i、??i、ui、u?i、u?、ua、u?、?i、??i、?i、??i、i?u、u?i、ua?i、uai、u?i。帶輔音尾韻母有225個。輔音韻尾有-m、-n、-?、-?、-p、-t、-c、-k、-?、-h、-r、-l等12個。元音長短的對立只出現(xiàn)在帶輔音尾韻母和復合元音韻母上,單元音韻母無長短對立。(3)有聲調(diào)對立,聲調(diào)處于萌芽狀態(tài)。每個音節(jié)都有固定的音高。主要有三個調(diào):55、53、33。這個特點不同于孟高棉語族大多數(shù)語言沒有聲調(diào)的特點。二u3000兩縣不同方言的語音對應關系克木語歷史上沒有文字,認識其語音的歷時演變只能通過共時的語言比較(包括克木語不同方言的比較和親屬語言的比較)。本文采用比較的方法,一是比較部分關系詞在瑯南塔克木語及其親屬語言以及克木語方言間的語音對應關系;二是對克木語兩種不同方言(老撾瑯南塔省克木語和中國西雙版納州勐臘縣克木語)的2000個常用詞的濁塞音、濁塞擦音出現(xiàn)的頻率進行窮盡式的統(tǒng)計,比較二者的差異。比較分析的結果說明,瑯南塔克木語濁的塞音、塞擦音在固有詞里已大多演變?yōu)榍逡?已不再支撐語音系統(tǒng)中的濁音音位。這一演變趨勢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得到證明。(一)不同語言里的濁音分布及補償手段的演變對應關系顯示,勐臘克木語的濁音在瑯南塔克木語里大多已演變?yōu)榍逡?。例?上表例詞中,勐臘克木語的濁音b、d、ɡ、?、bl、ɡl、br、dr、ɡr在瑯南塔克木語里與清音相對應。如:“熄滅”是bi?t-pi?t33;“房子”是ɡa??-ka??33;“虱子”是t?mbri?–t?m33pri?33;“柱子”是??ndr??-??n33tra?33;“腳”是??a??-??????3。再看與親屬語言的比較。孟高棉語大多有清濁對立,親屬語言的濁音在勐臘克木語里大多仍與濁音對應,而在瑯南塔克木語里則大多與清音對應。例如:“竹筍”:在勐臘克木語里讀為t?ba??;在南虎德昂語里讀為b??,在茶葉箐德昂語里讀為b???1;但在瑯南塔克木語里則讀為t?33pa??33?！岸悄殹?在勐臘克木語里讀為k?ndi??;在艾帥佤語里讀為sidai?,在南虎德昂語里讀為kadi?,在茶葉箐德昂語里讀為kad?n51;而在瑯南塔克木語里則讀為k?n33ti??33?！谤g鶉”:在勐臘克木語里讀為t?ɡut;在南虎德昂語里讀為?aɡut,在茶葉箐德昂語里讀為ma51ɡu?51,而在瑯南塔克木語中則讀為t?33kut33?！胺酢?在勐臘克木語里讀為ɡ?m;在馬散佤語里讀為ɡuih,在孟汞佤語里讀為ɡam,在南虎德昂語里讀為ɡr??m;而在瑯南塔克木語里則讀為kam33?！膀T”:在勐臘克木語里讀為bak;在馬散佤語里讀為bhauk,在艾帥佤語里讀為bruk,南虎德昂語里讀為ba?,在茶葉箐德昂語里讀為b?k??;而在瑯南塔克木語里讀為pak33,親屬語言里的濁音br、b或bh演變成了清音p?！榜R”:在勐臘克木語里讀為mbra??;在馬散佤語里讀為brau?,在艾帥佤語里讀為bru?,在孟汞佤語里讀為bro?,在南虎德昂語里讀為br??,在胖品布朗語里讀為brak??,但在瑯南塔克木語中則讀為h?m33pra?33。由于各語言濁音向清音的發(fā)展不平衡,因而清濁的分布在不同語言里呈現(xiàn)出層次性。表現(xiàn)在,有的語言里濁音已演變?yōu)榍逡?有的語言還保留原來的濁音。例如:“鵪鶉”一詞的詞根,在勐臘克木語(t?ɡut)、南虎德昂語(?aɡut)、茶葉箐德昂語(ma51ɡu?51)中仍保留濁音ɡ;而在瑯南塔克木語(t?33kut33)、馬散佤語(kh?t)、艾帥佤語(k?t)、(孟汞佤語?akh?t)、硝廠溝德昂語(ma?akut)、曼俄布朗語(k?t33)、甘塘布朗語(kut33)中則已演變?yōu)榍逡鬹或kh;在胖品布朗語(?a?ut31)里發(fā)展更快,已演變?yōu)楹砣??，樐纤四菊Z的濁音是怎樣一步步由濁變清的呢?克木語不同方言間的比較,為我們提供了濁音演變的線索。我們比較了云南勐臘縣曼蚌索村的克木烏話和老撾措姆布隆村(BanChomprong)和普丁村(BanPhoutin)的克木仂話,看到曼蚌索村的克木烏話,還保留完整的清濁對立系統(tǒng),其濁音在措姆布隆村克木仂話中讀為清音濁流,在普丁村的克木仂話中讀為清音。例如:這一對應關系,顯示了克木語濁音的演變鏈是:濁音→清音濁流→清音。清濁對立是克木語一種非常重要的語音特征,濁音演變?yōu)榍逡魧е虑鍧釋α⑾?其間必然會有新的補償手段來彌補濁音音位的缺失。從漢藏語系藏緬語族和南亞語系孟高棉語族的演變案例來看,清濁對立消失后在不同的語言里有不同的補償手段,有的語言是聲調(diào),如拉薩藏語;有的語言是元音的松緊,如載瓦語?，樐纤四菊Z的清濁對立消失后,其補償手段是聲調(diào)的產(chǎn)生。也就是說,在濁音演變?yōu)榍逡舻倪^程中,聲調(diào)成為補償其濁音音位缺失的一種有效手段。原始孟高棉語是無聲調(diào)的語言,至今還有一些清濁聲母保留嚴整對立的語言尚未產(chǎn)生聲調(diào),如允欠德昂語、巖帥佤語、勐臘克木語等;而清濁對立已消失的一些語言,如曼俄布朗語、瑯南塔克木語等已經(jīng)產(chǎn)生聲調(diào)?，樐纤四菊Z產(chǎn)生了三個聲調(diào):高調(diào)55、53,低調(diào)33。清濁對立消失的補償手段就是高、低調(diào)的分化,一般是清音產(chǎn)生高調(diào),濁音產(chǎn)生低調(diào)。勐臘克木語中的清音聲母詞在瑯南塔克木語里多念為高調(diào);而濁音聲母詞在瑯南塔克木語里多讀為低調(diào)。高調(diào)中又分為高平調(diào)55和高降調(diào)53,這兩個調(diào)則是因韻尾的舒促而分化的。勐臘克木語的舒聲調(diào)(也包括-r、-l尾的韻母)在瑯南塔克木語里讀為53,促聲調(diào)(也包括-h尾的韻母)在瑯南塔克木語里讀為55調(diào)。例如:克木語清濁對立消失并以聲調(diào)作為補償手段,這一規(guī)律已有多位學者在克木語的多種方言中發(fā)現(xiàn)并揭示出來。如:瑞典學者K·林德爾的《克木語方言的語音》(PhonologyofKammuDialects,1976)一文將老撾格木語分為南、北兩大方言,北部方言有高、低兩個聲調(diào),南部方言沒有聲調(diào),但有塞音的清濁對立。他指出,北部方言聲調(diào)產(chǎn)生的規(guī)則是由于清濁音等演變的結果(林德爾1993)。李道勇的《我國克木語的一些語音特征》(1993)一文,通過克木語蚌索話與回格話的比較,認為“回格話里聲調(diào)的出現(xiàn)同聲母的清濁、清化音的消失有關”,“在蚌索話里,以塞音或塞擦音作聲母時,在回格話里,清聲母不變。濁聲母消失,演變?yōu)橥课坏那迓暷?以鼻音、邊音、滾音作聲母時,保持不變。但清化鼻音、邊音和滾音消失,演變?yōu)橥课坏谋且?、邊音和滾音”。顏其香、周植志的《格木語元音的長短與松緊、聲調(diào)的關系》(1993)一文,通過比較老撾北部方言與中國格木語曼買話后也指出:“我國格木語曼買話以清音(包括清化音)為首輔音的長短元音音節(jié),與老撾北部方言的高調(diào)長短元音音節(jié)相對應;曼買話以濁音為首輔音的長短元音音節(jié)則與北部方言低調(diào)長短元音音節(jié)相對應。”(二)濁音的音位功能上面,我們從瑯南塔克木語與親屬語言及方言的比較觀察瑯南塔克木語濁音變?yōu)榍逡舻内厔?下面再從濁的塞音、塞擦音在2000詞中出現(xiàn)的頻率,看瑯南塔克木語和勐臘克木語濁音清化的差異,即比較二者濁音音位的功能。下表是濁的塞音、塞擦音在2000詞中出現(xiàn)頻率的統(tǒng)計:從上面統(tǒng)計的數(shù)據(jù)中,我們看到勐臘克木語和瑯南塔克木語的濁音聲母存在較大的差異。勐臘克木語的濁音聲母出現(xiàn)的頻率遠高于瑯南塔克木語。勐臘克木語共出現(xiàn)640個濁音聲母詞,占2000詞的32%;而瑯南塔克木語只出現(xiàn)31個濁音聲母詞,僅占2000詞的1.55%。這說明,瑯南塔克木語的濁音音位功能弱,冗余性強;而勐臘克木語的濁音音位功能強,清濁對立是勐臘克木語非常重要的一個語音特征。三濁音音位的功能負擔在與勐臘克木語2000詞的比較中,我們區(qū)分了固有詞和借詞,從中看到瑯南塔克木語的濁音音位在固有詞中已大部轉為清音,濁音音位主要出現(xiàn)在借詞上。二者鮮明的差異,顯示了瑯南塔克木語濁音音位出現(xiàn)了新的變遷。濁音音位在固有詞和借詞上出現(xiàn)的比例統(tǒng)計如下:從上表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看,31個濁音聲母詞中,只有4個是固有詞,分別是:d?k??“多”、ɡuk??“監(jiān)獄”、to??bak33“(祭祀的)牲畜”、lot??/33buh??k?n33tr?a??3“火車”(半借詞,lot??/33“車”是老撾語借詞,buh??k?n33tr?a??3“貨物”是克木語固有詞),占濁音聲母詞的12.90%;借詞共27個,占全部濁音詞的87.10%?？梢?瑯南塔克木語濁音音位的功能負擔主要在借詞上。瑯南塔克木語的借詞有兩種來源,一是來自老撾語,二是來自傣語。這27個借詞中,有21個借自老撾語,分別是:傣語借詞有6個,分別是:這些借詞在勐臘克木語里,都找不到同源關系。勐臘克木語大多是借用漢語。例如:“政府”在瑯南塔克木語里讀作lat??tha???ban33,是老撾語借詞;而在勐臘克木語里讀作???nfu,是漢語借詞?！盎@球”在瑯南塔克木語里讀作ban33bu??33,是老撾語借詞;而在勐臘克木語里讀作ple??maklum,是克木語與傣語的合成詞。這也證明,瑯南塔克木語的這些濁音詞不是在原始孟高棉共同語階段就有的,而是分化后自己產(chǎn)生的。瑯南塔克木語借用外來詞時間早、數(shù)量多、分布廣泛,這與其民族歷史、地理分布、民族關系等有密切的聯(lián)系?，樐纤且粋€多民族的省份,根據(jù)歷史記載,有老、傣、阿卡等28個民族曾在這一地區(qū)生活。歷史上,克木族曾受傣族統(tǒng)治,因此,傣語在歷史上對克木語就發(fā)生了影響,吸收了部分傣語詞匯。克木人長期生活在老撾,而老撾語又是老撾的國語,克木人出于生存發(fā)展的需要,必須兼用老撾語。老撾語對克木語的影響已有很長的歷史。根據(jù)我們對4個村寨1291名克木人的調(diào)查,共有1051人能熟練使用老撾語,231人略懂老撾語,二者占99.3%。只有9人不懂老撾語,僅占0.7%。長期以來,老撾語借詞大量進入了克木語,成為瑯南塔克木語詞匯中的一個常用的系統(tǒng)。老撾語、傣語的語音系統(tǒng)都有清濁對立,其中的濁音詞進入克木語后,并沒有讀為清音,這有兩個因素在起作用:一是因為瑯南塔克木語本身的濁音還未消失殆盡,仍有少數(shù)固有詞保留濁音,因而,發(fā)濁音對克木人來說并不是難事;二是瑯南塔克木人兼用老撾語比較普遍,而且兼用水平較高,濁音借詞都能發(fā)出來。帶濁音的外來借詞大量進入瑯南塔克木語后,激活了即將走向衰亡的濁音音位。它填補了“濁變清”的空缺,鞏固了濁音在音位系統(tǒng)中的地位,增強了濁音音位的功能,出現(xiàn)了“死灰復燃”。這種濁音音位的重新恢復,并不是簡單地復制前一階段的濁音音位,而是有其新的內(nèi)容。因為后來出現(xiàn)的濁音音位來自借詞,其音位功能主要靠借詞來支撐;而前一階段的濁音音位功能主要靠固有詞來支撐。二者源頭不一,功能也不一。四語音再生的性質(zhì)瑯南塔克木語濁音“死灰復燃”的案例使我們進一步認識到語音演變的復雜性。通過以上的分析和比較,我們看到瑯南塔克木語濁塞音、濁塞擦音的歷史演變有其不同于其他親屬語言的軌跡。本文試圖根據(jù)這些具體的語言事實談幾點認識:(1)語音的演變具有可逆性。過去漢藏語語言學界對語音演變單向推移的規(guī)律性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并已取得了一些共識。如:復輔音向單輔音演變、濁塞音和濁塞擦音向清塞音和清塞擦音演變、無聲調(diào)向有聲調(diào)演變、鼻輔音尾韻母向鼻化元音韻母演變等。然而,瑯南塔克木語濁音“死灰復燃”的現(xiàn)象提示我們,語音的演變是具有可逆性的,一種語音特征在某一階段消失了,并不意味著它從此銷聲匿跡,而是有可能在另一個階段再次出現(xiàn)。這說明,語音的演變在有些語言里存在“循環(huán)往復”或“來來去去”的過程。當然,這種逆向的語音再生,往往并不是對前一階段語音現(xiàn)象的簡單重復,而有其新的內(nèi)容。(2)語音的再生有內(nèi)因也有外因。語音的演變往往有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