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與南京國民政府國有經濟政策

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與南京國民政府國有經濟政策

與孫中山的政治思想和革命經歷相比，關于孫中山的經濟思想的研究很少，但多年來的研究數量并不小。國內外學術界都進行了大量研究。1但是文獻檢索表明,這些著述一般來講,大多是在諸如近代化、工業(yè)化、實業(yè)救國、民生主義或者是節(jié)制資本等等較大的命題下,大略性地介紹和評述孫中山的經濟思想;而在論述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同時,還進一步考察其對日后成立的南京國民政府國有經濟政策影響的著述還較為鮮見。即使有,其認識和評價也有不少可討論之處。2從學術研究的角度看,還值得進一步研究的問題至少有:一、在孫中山逝世以后建立起來的南京國民政府所奉行的國有經濟政策,是不是以孫中山國家資本的思想為理論基礎,或者說是不是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的繼續(xù)?二、孫中山在世之時,其關于國家資本的思想從總體上看,主要還只是停留在政策思想層面,南京國民政府的國有經濟政策如果是以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為理論基礎,那實際上就是將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具體政策化了,那么這一政策化的過程是怎么展開?怎么實現的?當中又遇到了些什么樣的問題?這些正是本文試圖提出和進行討論的。一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的形成及其基本核心1.“斷產生流弊”的懷疑要理解孫中山國家資本的思想,首先應該系統(tǒng)地甄別一下孫中山的“資本思想”。在以往的研究中,學者們或者談孫中山的經濟思想,或者談孫中山的實業(yè)思想、節(jié)制資本思想、國家資本思想,很少有系統(tǒng)地談孫中山的“資本思想”。實際上,孫中山的資本思想應該是由三個互相聯系的部分組成,或者說它們具有三方面的內容,這就是關于私人資本的思想,關于國家資本的思想以及關于外國資本的思想。見下示:關于私人資本的思想:節(jié)制私人資本孫中山的資本思想關于國家資本的思想:發(fā)達國家資本關于外國資本的思想:利用外國資本從以上所示可以看出,孫中山的資本思想不僅與近代中國資本發(fā)展的實際狀況十分吻合,而且實際上已經涉及到和比較完整地回答了近代中國經濟發(fā)展中關于“資本”問題的所有基本方面。孫中山關于“資本”的思想三個方面內容的有機統(tǒng)一,構成了孫中山關于“資本”的完整思想?，F在我們講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只是其資本思想中的一個方面。3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的形成有一個歷史的過程。從現有的文獻記載看,孫中山關于國家資本思想的思考,最早是與他對“私人資本壟斷產生流弊”的擔心幾乎是同時發(fā)生的。4中華民國成立之初,1911年4月1日,孫中山在南京同盟會會員餞別會上演講,談到國家要振興實業(yè)、發(fā)展經濟,不可不防“資本家壟斷之流弊”,同時又明確提出作為防止“資本壟斷之流弊”的重要對策,就是“國家一切大實業(yè),如鐵路、電氣、水道等事務,皆歸國有,不使一私人獨享其利?！?四天之后,孫中山在上海會見外國記者時又再次重申前述的思想,他說“鐵道國有、運河國有、航路國有以及大商業(yè)國有各制”則必須而且也一定能行之于中國。6在這里,盡管孫中山僅僅只是使用了“國有”這樣比較簡略的表述,但是所表達的要依靠形成和發(fā)展國家資本來發(fā)展中國經濟,防止私人資本壟斷流弊的思想應該是明白無疑的。1919年,在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的形成中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年份。該年,孫中山不僅以數月時間,專心致志寫就了標志其一生經濟思想成就的《建國方略·實業(yè)計劃》,而且在此前后所發(fā)表的《中國實業(yè)如何能發(fā)展》、《三民主義》等一系列文章、談話、演講中,都對實業(yè)計劃所包含的國家資本思想從各個角度進行了論述。在《建國方略·實業(yè)計劃》中,孫中山提出:“中國實業(yè)之開發(fā)應分兩路進行:(一)1個人企業(yè),(二)2國家經營是也。凡夫事物之可以委諸個人,或其較國家經營為適宜者,應任個人為之,由國家獎勵,而以法律保護之,……至其不能委諸個人及有獨占性質者,應由國家經營之。……以其財產屬之國有,而為全國人民利益計以經理之?！?可以看出,在實業(yè)計劃中,孫中山認為凡是鐵路、商港、煤、鐵、石油、水力等各種具有建國意義的經濟事業(yè),都應該歸于國營。而之所以如此,其最重要的緣由仍然是為了防止私人資本的壟斷。上述《實業(yè)計劃》成書后不久,孫中山又再次強調,發(fā)展中國實業(yè)“惟所防者,則私人之壟斷,漸變成資本之專制,致生出社會之階級、貧富之不均耳。防之之道為何?即凡天然之富源,如煤鐵、水力、礦油等,及社會之恩惠,如城市之土地、交通之要點等,與夫一切壟斷性質之事業(yè),悉當歸國家經營,以所獲利益,歸之國家公用?！?發(fā)展國家資本與防止私人資本壟斷流弊之關聯,由此更可見一斑。1924年,孫中山在《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中將其國家資本思想進一步表述為:“凡本國人及外國人之企業(yè),或有獨占的性質,或規(guī)模過大為私人之力所不能辦者,如銀行、鐵道、航路之屬,由國家經營管理之,使私有資本制度不能操縱國民之生計?！?之后不久,在其題為《三民主義》的長篇連續(xù)演講中,孫中山再次對他的國家資本思想進行了最重要、最精練的概括和表述。他說:“中國不能和外國比,單行節(jié)制資本是不足的。因為外國富,中國貧,外國生產過剩,中國生產不足,所以中國不單是節(jié)制私人資本,還是要發(fā)達國家資本”;中國“統(tǒng)一之后,要解決民生的問題,一定要發(fā)達資本,振興實業(yè)”;“如果不用國家的力量來經營,任由中國私人或者外國商人來經營,將來的結果也不過是私人大資本發(fā)達,也要生出大富階級的不平均”;“中國今日單是節(jié)制資本,仍恐不足以解決民生問題,必要加以制造國家資本,才可解決之。何謂制造國家資本呢?就是發(fā)展國家實業(yè)”。10至此,孫中山資本思想中著名的經典式表述“節(jié)制私人資本”,“發(fā)達國家資本”正式形成。這一論斷不僅是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最簡明扼要的表述,同時也是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最深刻、最言簡意賅的經典論斷。2.從“思患而預防”到“大服務業(yè)”在以往的著述中,人們也不乏論及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的基本內容。在這里,我們試圖在論及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形成的基礎上,將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的基本內核,再度做一下邏輯上的梳理?？梢钥闯?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的基本內核大致上包含有這樣幾方面的含義:第一,孫中山關于國家資本的思想,緣起于對現代社會資本兩重性的認識。其基本含義有二:一是認為“資本”,特別是其物化形態(tài)的機器,在生產過程中能帶來新的財富,因此它們是現代社會不可或缺,甚至是社會經濟發(fā)展的標志,資本的生產是社會經濟發(fā)展不可逾越的階段。11所以在《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中,對國民革命目的在于改造中國的解釋時,孫中山才會說“經濟方面,由手工業(yè)的生產過渡于資本制度的生產?！雹薅钦J為,這種現代社會經濟發(fā)展不可或缺的“資本”,在創(chuàng)造財富的同時,也會帶來社會資源的壟斷和社會分配的不均等嚴重的社會問題,即他所稱的“資本壟斷之流弊”,甚而會導致社會革命。如“美國大資本家如煤油大王、鐵路大王,全國財政幾操此數人之手,任其專利。”12因此,“一面圖國家富強,一面當防資本家壟斷之流弊”。要避免這種流弊,惟一的辦法就只能是由國家用國家資本來經營一切重要的經濟事業(yè)?？梢?在孫中山看來,現代社會不是不要資本,而是要國家掌握資本、國家控制資本;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資本有兩重性,而國家掌握和控制資本,則可以發(fā)揮資本增殖財富的積極作用,而避免或者消除資本的流弊。此外,在孫中山早期關于資本的論述中,我們還可以看到,盡管他已看到西方資本主義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引起的各種社會不均等嚴重的社會問題,認識到私人資本壟斷之流弊;但同時卻也認為私人資本在效率上往往要優(yōu)于國家資本。這就是他所說的“公辦不如私辦省時省費”,“私人之經營,往往并日兼程,晷之不足,繼之以夜”,“往往一種事業(yè),有官辦之十年不成,私辦之五年可就者”等等。13第二,國家資本思想的核心問題是關系國計民生的經濟事業(yè),即如所謂的“大實業(yè)”,絕不能操縱于私人資本之手,而必須由國家資本來經營(這一點正是日后國民政府國有經濟政策的核心)。如前所述,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緣起于對資本兩重性的認識。他認為,私人資本的發(fā)展結果,必然會產生私人大資本壟斷,這已經為西方國家的發(fā)展歷史所證明,而所謂的私人大資本壟斷,必然是對國家重要經濟事業(yè)的壟斷。為了避免這樣的結果,這些不宜由私人資本經營的行業(yè)和領域就必須由國家資本來經營,中國就要在私人大資本和大資本壟斷沒有形成之前,就對其進行節(jié)制,以避免資本的“流弊”。14這也就是他所說的“思患而預防”,否則“中國實業(yè)發(fā)達以后,資本家之以資本能力壓制人民,固必然之勢,若不預防,則必踏英、美之覆轍也?！?5因此,“國家一切大實業(yè),如鐵道、電氣、水道等事務皆歸國有,不使一私人獨享其利?！?6這也就是現在一些研究者在著述中每每提及的所謂“大實業(yè)”國有思想。按照孫中山的看法,這些于國計民生關系極大的重要產業(yè)、行業(yè)、企業(yè),需要的資本多、規(guī)模大,私人資本往往無力能及,因此只能由國家來經辦,用代表民眾的公權力來經營企業(yè),通過國有資本來防止壟斷,這也是發(fā)達國家資本,并且必須由國家資本來經營關系國計民生重要經濟事業(yè)的一個重要原因。第三,國家資本與私人資本以及外國資本的關系。前面我們已經說過,孫中山的資本思想實際上包含了私人資本、國家資本以及外國資本三方面的內容。按照孫中山的思想,在這三方面的資本中,國家資本應該是起主導作用的。國家資本與私人資本的關系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所以他在《民生主義》的演講中說到,“中國不單是節(jié)制私人之資本,還要發(fā)達國家資本。……統(tǒng)一之后,要解決民生問題,一定要發(fā)達資本,振興實業(yè)?！?7而國家資本最有效或者說是最理想的組織形式,就是國有大公司。但與此同時,國家資本思想不是不要私人資本,而是國家資本與私人資本應該有各自的經營領域和分工,其標準有兩條,一是資本的規(guī)模,二是行業(yè)的重要性。行業(yè)重要的由國家資本經營,大資本由國家資本經營。行業(yè)不重要的、資本規(guī)模小的由私人資本經營。另外,國家資本與私人資本還是互補的關系,對于國家和社會來說,兩者都是需要的,但國家資本明顯是主導。國家資本與外國資本的關系,不僅僅是要使得國家資本可以實現與外國資本的抗衡,而且還要實現主權下的合作,使外國資本能夠為我所用?！拔覀円旎剡@種利權,便要趕快用國家的力量來振興工業(yè)”。由此可以明顯看出,孫中山發(fā)達國家資本的思想不僅僅只是針對國家資本本身而言,同時還包括了發(fā)達國家資本下對私人大資本的節(jié)制,以及制約和利用引進的外國資本。第四,國家資本的性質和作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國家政權的性質和作用。鑒于晚清時期,國家資本以及國有企業(yè),特別是國有鐵路建設中出現的種種問題,孫中山認為國家資本的性質以及作用,與國家和政府的性質密切相關。如果政府不好,則國家資本也必不為好。他以為,雖然滿清政府的國有經濟政策最后導致了清廷的覆亡,但這并不是國家資本的不好,而是滿清政府的不好;因為滿清政府的不好,因此滿清政府所控制的國家資本所產生的危害和流弊甚至比私人資本還要厲害?！皾M清政府者,君主專制之政府,非國民公意之政府也。故滿清政府之所謂國有,其害實較少數資本家為尤甚”。18而中華民國建立以后,民國政府是全體國民的政府,這一政府掌控的國家資本就應該是為國家和人民謀福利的,因為“中華民國國家者,為四萬萬人民共有之國家,此種事業(yè),既為國家所有,即為四萬萬人民所共有,不至操縱于少數資本家之手,始可謂之國利民福也?！?9較為遺憾的是,孫中山這一關于不同政權下的國家資本具有不同性質和作用的思想,自1912年初提出之后,很少再有進一步的表述和發(fā)揮。第五,發(fā)達國家資本還可以將資本剩余分配于全體人民。對于社會分配,孫中山一直是十分重視的。早在1912年時,他就認為“經濟學之概說,千端萬緒,分類周詳,要不外乎生產、分配二事。”20到1919年更加直截了當地指出,“以國家實業(yè)所獲之利,歸之國民所享,庶不致再蹈歐美今日之覆轍”;21“如果由國家管理資本,發(fā)達資本,所得的利益歸人民大家所有,照這樣的辦法,和資本家不相沖突,是很容易做到的”;國家資本“由國家經營,所得的利益歸大家共享,那么全國人民便得享資本的利,不致受資本的害”。22由此出發(fā),他還把他所主張的奉行國家資本的社會稱之為“集產社會主義”,或者“國家產業(yè)主義”、“國家社會主義”等等,認為由“國家管理實業(yè),足使富源之分配較為公平”,23“興辦生產事業(yè),利仍歸公,則大公司、大資本盡為公有之社會事業(yè),可免為少數資本家所壟斷專制矣。準國家社會主義,公有即為國有,國為民國,國有何異于民有!國家以所生之利,舉便民之事,我民即共享其利?！雹奕w國民就能享受到發(fā)達國家資本帶來的實際利益。因此,發(fā)達國家資本不僅可以振興國家實業(yè),發(fā)展經濟,同時還可以將資本帶來的財富和福利用之于全體人民,而這在私人資本中是完全做不到的。第六,關于國家資本局限性的認識。在以前的研究著述中,學者們關于孫中山對國家資本本身可能存在的問題以及制度性局限的認識,較少有所論及。而孫中山在許多論及國家資本的場合中,對此方面的解釋確實也較少。但這并不意味著孫中山對此沒有思考,或者說絲毫沒有觸及。至少,1922年12月19日孫中山在回答《日本紀事報》記者提出的問題時,正面觸及了這一話題。他說:“余亦深知,經驗已告吾人,以國家社會主義(國家資本)確有缺點。有許多事業(yè)可由國家管理而有利,亦有必須競爭始克顯其效能者?！髴?zhàn)中,各國多以大規(guī)模行國有事業(yè),各項實業(yè)逐一歸國家管理,以期得較大之效能,其中自不免許多耗費?！睂τ趪屹Y本“往往耗費而乏效能”的現象,孫中山的解釋是,“須知國有事業(yè)歸政府主管,經驗尚淺,非私人事業(yè)可比?！瓏疑鐣髁x在最近的將來亦將遭許多阻力,迨經數十年之經驗后,阻力自可漸消。故余以為此項反對論據不能永久適用。更就全體論之,余以為為公共利益作工,不為私利工作,縱有上述之弊,亦為利重弊輕矣。”故而他的結論是:“利害相權,吾終以為國有企業(yè)較勝于現時之私有制。”24從中可以看出,孫中山在推崇國家資本的同時,對于國家資本內在的制度局限還是有所認識的,這一點對于我們理解他“節(jié)制私人資本”、“發(fā)達國家資本”的思想是十分重要的。二直接關聯的關聯如前所述,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其基本脈絡和思想內核十分清晰、明確,但是對于如何實施發(fā)達國家資本,以及實施過程中可能會出現的問題等等,尚未有太多的縝密政策考慮,這當然與孫中山當時的在野地位有直接的關聯。25然而,當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之后,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很快成為南京國民政府制定和奉行國有經濟政策的重要思想來源和基本的理論依據。261931年11月17日,國民黨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通過的《依據訓政時期約法關于國民生計之規(guī)定確定其實施方針案》說得很明白,“總理建國大綱,開宗明義,即言建國之首要在民生。是國民生計之建設,為訓政時期第一重要之工作”,“總理之建國方略,及實行其方略之方針,實為中國經濟政策上不易之原則。”27下面,我們僅就南京國民政府的國有經濟政策,以及“發(fā)達國家資本”與“節(jié)制”、“保護”私人資本政策并舉兩方面略作論述。1.國民政府時期的經濟政策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中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國家的實業(yè)開發(fā)必須按照國家資本和私人資本兩路走。這一點在南京國民政府的國有經濟政策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1928年10月19日,南京國民政府宣布的經濟建設重要原則與目標稱:“進行經濟建設之原則,必依個人企業(yè)與國家企業(yè)之性質,而定其趨向。凡夫產業(yè)之可以委諸個人經營或其較國家經營為適宜者,應由個人為之,政府當予以充分之鼓勵及保護,使其獲得健全發(fā)展之利益?！舴虍a業(yè)之有獨占性質,而為國家之基本工作者,則不得委諸個人,而當由國家經營之。此類事業(yè),乃政府今后努力建設之主要目標,方將確定步驟,以求實行?！?8其基本提法與孫中山在《實業(yè)計劃》中的設想幾乎如出一轍。291928年10月26日,國民政府第四次國務會議通過了《國民政府訓政時期施政宣言》,其中對于經濟建設中民營企業(yè)與國有企業(yè)的界限是這樣劃分的:“經濟建設為三民主義之物質的基礎……進行經濟建設之原則,必依個人企業(yè)與國家企業(yè)之性質而定其趨向,凡產業(yè)之可以委諸個人經營,或其較國家經營為適宜者,應由個人為之,政府當予以充分之鼓勵及保護,使其獲得健全發(fā)展之利益?！舴虍a業(yè)之有獨占性質,而為國家之基本工業(yè)者,則不委諸個人,而當由國家經營之;此類事業(yè),乃政府今后努力建設之主要目標。”30值得指出的是,在這里,對于民營企業(yè)經營范圍,如何為“可以委諸個人經營”的,如何才是個人經營較國家經營更為適宜,仍然沒有具體的闡述。對于國有企業(yè)的經營范圍,其界定是兩條:一是產業(yè)具有獨占性,即壟斷性;二是屬于“基本工業(yè)”。從行文看,屬于國家經營的產業(yè)應該同時具有上述兩條屬性。也就是說,只有既具有壟斷性,同時又屬于基本工業(yè)的產業(yè)才應該是由國有企業(yè)經營的范圍。反過來說,凡是屬于市場競爭性的產業(yè)都應該由民營企業(yè)經營。對于上述《施政宣言》中,民營企業(yè)、國有企業(yè)經營范圍僅表述原則,而無進一步說明的狀況,到1928年11月7日,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原則通過的《建設大綱草案》中,有了具體的改進。其第一部分原則的第一條,開宗明義即稱“國民政府對于中華民國之物質建設,當根據總理所著建國方略之實業(yè)計劃為原則”;在最后的關于建設大綱草案的說明中又再次強調:“總理的民生主義,確定我們進行的方向,建國方略內的實業(yè)計劃,昭示我們具體的大綱。”《大綱》中有關國有經濟政策方面的內容主要體現在下列三個方面:第一是“凡關系全國之交通事業(yè),如鐵路、國道、電報、電話、無線電等;有獨占性質之公用事業(yè),如水力電、商港、市街、市公用事業(yè)等;關系國家前途之基本工業(yè)及礦業(yè),如鋼鐵業(yè)、基本化學工業(yè)、大煤礦、鐵礦、煤油礦、銅礦等,悉由國家建設經營之”;第二是“國營事業(yè)(國有產業(yè))中有屬于地方性質者,國民政府得委諸地方政府經營管理之”;第三是“國營事業(yè)(國有產業(yè))在可能范圍內應盡量采用公司管理制,并應確定嚴密之職員服務法。”此外,在草案的說明中,還特別強調了對于各地方政府興辦的地方國營企業(yè)的政策,提出“地方政府舉辦建設事業(yè),其范圍及其受中央監(jiān)督指導的法制,應從速制定。所以使全國經濟的發(fā)展,有合理的設計,有一貫的政策,有分工的效能?！?1可以看出,國民政府這些經濟政策的基本思路以及具體提法,同孫中山在《實業(yè)計劃》中對實施國家資本思想的具體設想仍然是幾乎同出一轍。孫中山在實業(yè)計劃中提出,重工業(yè)應該主要由國家來實行,主要是基于三個方面的考慮:第一是重工業(yè)投資大,一般私人資本、民營經濟負擔不起,因此只能由國家來承擔;第二是重工業(yè)一般都事關國計民生,為了避免私人壟斷,也應該由國家來經營;第三是為了實現國民經濟的計劃性,避免生產的盲目性和生產過剩,也應該由國家來經營。到了南京國民政府時期,這一基本思想終于被采納成為國家的基本經濟政策。這可以從20世紀20年代末以后,國民黨歷次重要會議通過的有關決議案而見一斑。1930年3月,國民黨第三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通過的《關于建設方針決議案》明確提出有關工業(yè)建設的規(guī)定:“鐵道、水利、造船、制鐵、煉鋼等偉大之建設事業(yè),依照總理節(jié)制資本之義,宜由國家經營之”;“煤鐵油銅礦之未開發(fā)者,均歸國家經營”;“中國之特種工業(yè),在總理實業(yè)計劃內所規(guī)定應新創(chuàng)設之廠,均由政府計劃辦理”。32此后,在歷次有關討論經濟建設方針的國民黨重大會議上,以及會議的有關決議案中,重工業(yè)主要由國家承辦的國有經濟政策始終成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項重要內容。在1937年2月召開的國民黨五屆三中全會上,蔣介石提出并通過了《中國經濟建設方案》,關于國有經濟與民營經濟的范圍進一步具體化為:“實業(yè)之建設,凡有關全國計劃,如重工業(yè)、基本化學工業(yè)、基本礦業(yè)及需要高深之技術者,原則上由中央政府舉辦。但若干部分亦得斟酌情形,與地方政府及人民合辦。至地方局部農事改良之推廣,造林、筑路、合作事業(yè)與地方公用工業(yè),原則上由地方政府負責舉辦;但資本較大者,中央亦可與地方政府及人民合辦。至一般普通輕工業(yè),各種農產加工事業(yè)、農業(yè)、墾殖、漁牧等營利事業(yè),及本方案未列舉事業(yè),原則上由人民投資經營;中央與地方政府處于監(jiān)督保護之地位。惟政府有時為提倡起見,中央與地方政府與人民得合資舉辦某項大輕工業(yè)及其它資本巨大之事業(yè),以官資為事業(yè)保障與民股保息之用,以資獎勵。待事業(yè)相當成功時,官股即可逐漸讓與人民,完全由人民經營,騰出資力以舉辦新事業(yè)?！薄案鹘洕鷧^(qū)之大小輕工業(yè),得由中央政府、地方政府與人民合作推行,照公司法組織經營?！?3可以看出,比較以前的提法,首先是國有經濟事業(yè)中的實業(yè)內容不僅擴大了,而且也更加具體化了,它們包括四種類型,即重工業(yè)、基本化學工業(yè)、基本礦業(yè)以及高深技術工業(yè)。建立以國防工業(yè)為中心,以基本工業(yè)為基礎的國有工業(yè)體系已經成為當時的南京政府及其執(zhí)政黨經濟政策的核心和最重要中心工作;其次,在國有經濟政策中,國有企業(yè)的建設主體可以由三方面構成,即中央政府及其所屬部門、地方政府及其所屬機構以及民間投資者;再次,與此相適應的是,國有企業(yè)相應的也有三種實現形式,即中央政府的獨資企業(yè)、地方政府的獨資企業(yè)以及由中央政府、地方政府或者是包括民營投資者在內的國有控股企業(yè)或者國有參股企業(yè);最后,凡是由不同出資者合作經營的國有企業(yè),均應該依照公司法組織經營,這表明國有企業(yè)的組織形式將會越來越普遍的采用現代的公司組織。在這里,國有經濟政策的內容,除了中央政府的國有獨資企業(yè)外,還包括諸如各地方政府的地方國有企業(yè),國有資本與外資的合作企業(yè)以及與民營資本的合資企業(yè),及國有企業(yè)建設的融資問題等等,這些都與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有著直接的思想理論淵源。2.國民政府的國有經濟政策國民政府在推行國有經濟政策的同時,尚無國家完全壟斷基礎工業(yè)之意,對于民營經濟仍然有一定的關注度,并且有著一些具體的實際措施。1931年5月,國民會議通過的《訓政時期約法》第四章國民生計,第一條就稱:“為發(fā)展國民生計,國家對于人民生產事業(yè),應予以獎勵及保護?！钡谌龡l、第四條又稱:“國家應興辦油、煤、金、鐵礦業(yè),并對于民營礦業(yè)予以獎勵及保護”,“國家應創(chuàng)辦國營航空,并對于民營航業(yè)予以獎勵及保護”。34在孫科起草的《建設大綱草案》中也規(guī)定,“由政府批準個人經營之建設事業(yè),政府當予以充分之法律保障,除受法律上應有之節(jié)制外,政府不得無故收回管理?！痹偃甾r礦部在解釋“特準探采煤油礦暫行條例”時也認為,“本條例立法主旨,擬在政府資力缺乏未能完全由國家經營以前,于相當期限內,特準私人探采,并酌用官督商辦或官商合辦名義,以防專占之弊,而樹國營之基?！钡窃瓉硗瑯訙试S民間開采的“特準探采鐵礦辦法”,卻被以“鐵礦關系國防至為重大,則已遵照總理實業(yè)計劃,采取國營政策,將前農商部之特準探采鐵礦辦法通令廢止”。35再如,在現存的國民政府向國民黨歷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中,我們可以看出,在有關的實業(yè)報告中,除了籌辦國營工業(yè)的內容之外,往往都還有“獎勵民營工業(yè)”的內容,其中包括獎勵工業(yè)技術、獎勵特種工業(yè)、獎勵小工業(yè)及手工藝等等。36在國民政府1931年11月對國民黨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國民政府政治總報告關于實業(yè)者》“扶助民營工業(yè)”條中明確指出,“吾國實業(yè)不振,生產落后,民間所營工廠公司未能利用機械,增加生產,復故步自封,罔知改革,政府即當予以扶助,并加指導改良,一面參照各國成例,體察國內環(huán)境,分別緩急,次第制定各種獎勵法規(guī),及振興實業(yè)辦法?！?71932年9月頒行《獎勵工業(yè)技術暫行條例》,由實業(yè)部訂頒施行細則。從1933年到1935年間,呈請核準專利者已有300多起,已核準專利不下70余起,經發(fā)給證書,實行專利者40余起。1929年7月公布《特種工業(yè)獎勵法》后到1934年,各地民營廠商依法呈請者也達100余起。1934年4月,該辦法經立法院修正,取消“特種”二字,擴大受獎工業(yè)范圍,并增加獎金。到1935年,實業(yè)部經審查核準予以專利權者4起,減免稅款者26起,減運輸費者15起,共計45起。此外還有獎勵小工業(yè)及手工藝者等等。38這些都與孫中山在“發(fā)達國家資本”的同時,實行“節(jié)制”但不消滅私人資本的思想是完全吻合的。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南京國民政府的國有經濟政策從思想源頭以及邏輯上看,確實是受了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的直接影響。但吳元黎博士由此也認為,在1927—1937年“這個時期內,中國已經將一些初步意見、愿望和口號,由于具體步驟地實施,而轉變成為經濟發(fā)展的熱烈和專心一意的策劃,并在多方面,很快的形成了一種經過熟思的政策”,“這個在1927至1937年期間之最后幾年逐漸有若干演變的政策,以及這個政策的背景哲學和經濟思想,都不足以構成一個通盤經濟計劃,而且這個政策中的缺點及漏洞,也不難指出。然而我相信,今天任何對開發(fā)計劃站在實用主義立場的策劃者,對1927至1937年期間中國經濟政策加以研究后,都會承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一些援外主持人在親身經歷許多痛苦經驗后,才能了解得到的結論,中國那時的經濟政策都已能自始就預見得到了。同樣令人尋味的一件事實,是那些認為適合于中國經濟發(fā)展的觀念,在1949年以后北平的經濟計劃中,也有其相當的地位?！?9三存在制度障礙綜上所述,我們大致上可以得出這樣兩點認識:第一,孫中山國家資本思想的產生有其合理的原因、實在的內核及很強的政策化基礎。這一基本思想,無論是孫中山在世時還是去世后,都得到包括國民黨各派別在內的社會各界的廣泛認同和響應。40但我們認為,在研究和評價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甚或是其資本思想或者是經濟思想時,有一點還是必須把握住的,這就是作為一個偉大的革命家、思想家,孫中山對經濟問題的認識和論述,并不是僅僅只是從一個經濟學家純理論研究的角度出發(fā),而主要是從一個政治家實用的角度出發(fā)而展開的。因此,他的國家資本思想主要也是思路性的政策思想,而不是學理推導、學術論證性的學究思想。對于這一點,孫中山自己也直言不諱。他在《三民主義·民生主義》中說:”民生主義這個問題,如果要從學理上詳細來講,就是講十天或二十天也講不完全。況且這種學理,現在還是沒有定論的。所以單就學理來講,不但是虛耗很多時間,恐怕講演理論,越講越難明白?！?1因此,在近百年后的今天,如果我們從學理上進一步分析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終還是可以尋覓出一些值得進一步研究的地方。首先,如前所述,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是其資本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在積極崇奉發(fā)達國家資本的同時,還積極主張節(jié)制私人資本,這種理論上的對應提法,實際上是把國家資本置于對私人資本居高臨下的強勢地位。這種居高臨下的強勢定位,如果僅僅停留在理論和思想層面,尚不易察覺出有什么實質性的問題,但是一旦據此實施為政策之后,就會形成社會經濟生活中私人資本與國家資本的地位落差,甚而是某種程度的特權或者不平等。這些我們在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中尚覺察不出什么,但是在日后南京國民政府國有經濟政策的制定和實施中,卻是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其次,是關于對國家資本自身的認識。如前所述,在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中,我們已經看到他對國家資本本身可能存在的問題的認識。但是,對于從現代經濟學理論出發(fā)而可以觀察到的,諸如國家資本、國有企業(yè)本質上存在的產權關系上的“主體缺位”、委托代理層次和關系的復雜、治理結構的局限、經營過程中無可避免的“尋租”、“搭便車”等等,都缺乏理論上的認識和闡述。在以往的研究中,幾乎所有的學者對節(jié)制私人資本、發(fā)達國家資本都持積極贊揚的態(tài)度,這無疑是對的。但是,如果我們仔細分析一下就可以發(fā)現,對于國家資本理論中最重要的國家資本自身的產權問題、治理結構問題、職業(yè)經理階層問題等一些國家資本運行過程中亟待明確和十分重要的問題,在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中尚沒有提及。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孫中山的國家資本思想主要還是從社會革命和社會政治架構出發(fā)的一種框架性思想,其真正的付諸實現,還要有一個具體的政策深化過程。但是,我們對此并不應該有過分的苛求。再次,在迄今為止的大量研究中,人們關注和分析較多的是孫中山考慮得比較成熟的方面。然而我們可以看到,孫中山發(fā)達國家資本的思想是直接從節(jié)制私人資本推出的,原因在于西方國家的資本發(fā)展歷史表明,私人資本特別是私人大資本是有缺陷的。但是在現代社會經濟中,資本特別是大資本恰恰又是不可或缺的,那么對于中國這樣的后發(fā)展國家來說,既要發(fā)展資本,但私人資本又有缺陷,那就只有發(fā)達國家資本。至于國家資本會不會產生諸如私人資本那樣的問題,甚至是比私人資本還更為復雜的問題,孫中山先生只是以清政府國有資本為例,認為只要政府是好的,國家資本就可以避免私人資本的弊病,為人民大眾謀福利,這就是孫中山推崇國有資本的邏輯。但是,我們從中可以看出,孫中山看到了私人壟斷資本存在的弊端,并且想以發(fā)達國家資本來消除這種資本的弊端,但是他沒有認識到,如果國家資本不受約束,不但也可能形成壟斷,而且會形成較私人壟斷更大的壟斷,它同樣會使生產技術進步的動力減弱,同樣會因為壟斷高額利潤而造成經濟不公平,也同樣會妨礙中小資本的發(fā)展等等。此外,孫中山對國有資本的績效估計也較為樂觀。在他的心目中,國有資本具有高的效率和良好的業(yè)績是不成問題的,而且國有國營應該是資本較好的經營方式。而實際上,只要進一步考慮到不同的資本所有權和不同的經營機制所具有的不同效率,就會在資本的組織形式上有更多的選擇。當然這同樣也是孫中山所處的時代所能提出思考的,我們同樣不能過于苛求前人。第二,以對社會生活發(fā)生的實際作用而言,經濟思想可以比較超脫,對社會經濟生活的直接影響尚有一定距離;但經濟政策就完全不同,依據一定的經濟思想或經濟理論制定的經濟政策,其是否符合實際,會對社會經濟產生直接的巨大影響。同時,社會經濟實踐又會檢驗其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