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的女兒》不可靠敘述體現(xiàn)的創(chuàng)作思想

《饑餓的女兒》不可靠敘述體現(xiàn)的創(chuàng)作思想摘要：《饑餓的女兒》因自傳式書寫廣受關(guān)注，但小說中存在大量的不可靠敘述，主要表現(xiàn)在隱含作者、小說人物六六關(guān)于家庭敘述和愛情敘述的矛盾性，且小說采用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回憶的不可靠與隱含作者想要真實記錄過往生活的意圖產(chǎn)生矛盾，不可靠敘述造成了小說意義的模糊和多元。關(guān)鍵詞：虹影;《饑餓的女兒》;不可靠敘述;隱含作者;敘述者;韋恩·布思在《小說修辭學》中首次提出“不可靠敘述”，“當敘述者為作品的思想規(guī)范（亦即隱含作者的思想規(guī)范）辯護或接近這一準則行動時，我把這樣的敘述者稱之為可信的，反之，我稱之為不可信的”[1]，確立了不可靠敘述研究的修辭方法。以阿格薩·紐寧和塔馬·雅克比為代表的認知派敘事理論挑戰(zhàn)了修辭方式以隱含作者為判斷依據(jù)，提出了以讀者規(guī)范為標準。在修辭方法的話語體系中，當敘述者偏離隱含作者的規(guī)范時，敘述者被認定為不可靠，但“隱含作者本身就是一個模糊不清、不易把握的概念”[2]84，確立隱含作者的規(guī)范更是不易?！皩ψx者而言，敘述者話語的內(nèi)部矛盾或者敘述者的視角與讀者自己的看法之間的沖突意味著敘述者的不可靠?！盵3]安斯加·紐寧也有類似的觀點，他認為：“不可靠敘述者往往會表現(xiàn)出一些文本矛盾，其中既有故事與話語之間的矛盾，也有文本外圍的元素?！盵2]91這種偏向于認知方法的界定為探尋文本敘述的可靠性提供了具體可操作的線索?！娥囸I的女兒》[4]是虹影第一本寫自己的小說，她多次強調(diào)小說內(nèi)容的真實性，甚至稱之為自傳。但是，真實作者的“第二自我”在書寫時借助回憶，對過往的事實和情感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遮蔽扭曲，造成其創(chuàng)作意圖和最終文本之間的矛盾和沖突，構(gòu)成了不可靠敘述，小說人物六六在家庭和愛情方面的敘述同樣呈現(xiàn)出明顯的不可靠?！娥囸I的女兒》中的不可靠敘述體現(xiàn)了虹影思想的歷時性差異和小說意義的多元。在分析不可靠敘述的過程中，我們能夠窺見虹影創(chuàng)作時思想的游移與分裂，體會虹影對往事矛盾的情感態(tài)度。一、隱含作者關(guān)于家庭敘述的矛盾性自韋恩·布思提出“隱含作者”后，學界產(chǎn)生過偏向“隱含”和偏向“作者”兩種代表性的變義，申丹認為這兩種解讀都是對布思本義的誤讀和偏離。在談論隱含作者敘述的矛盾性時，首先應當明確本文所采用的隱含作者的概念為布思的本義，即“就編碼而言，‘隱含作者’就是處于某種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以某種立場和方式來‘寫作的正式作者’；就解碼而言，‘隱含作者’則是文本‘隱含’的供讀者推導出的這一寫作者的形象”[5]37，且“隱含作者‘有意或無意地選擇我們會讀到的東西’，作品是隱含作者‘選擇、評價的產(chǎn)物’，他是‘自己選擇的總和’”[5]38，“隱含作者與真實作者的區(qū)分只是在于日常狀態(tài)（一個人通常的面目）與創(chuàng)作狀態(tài)（這個人創(chuàng)作時的面目）之間的區(qū)分”[5]41。虹影曾在訪談中說起有關(guān)母親的寫作：“我不想把她寫成一個神話，我想寫出一個真實的母親，有血有肉，會笑會哭，會叫喊也會容忍，更是軟弱無力?！盵6]顯然，該小說的隱含作者追求敘述的真實，但最終呈現(xiàn)給讀者的文本實際上偏離了這樣一種規(guī)范，構(gòu)成了一種矛盾沖突，這也符合前文中對不可靠敘述的定義。首先，隱含作者的不可靠敘述與記憶本身的不可靠有關(guān)?！娥囸I的女兒》采用第一人稱“同故事敘述”，相比“異故事敘述”，同故事敘述更容易產(chǎn)生不可靠敘述，如里蒙-凱南所說：“不可靠的主要根源是敘述者的知識有限，他親身卷入了事件以及他的價值體系有問題?！盵7]在這部自傳體小說中，回憶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記憶在某種程度上會走向美學化，利用記憶中的某些內(nèi)容，再加上想象，將自己建構(gòu)成某種角色”[8]。而從心理學層面看，“記憶是個體對其經(jīng)驗的識記、保持、回憶或再認的心理過程……從信息加工的觀點來看，回憶和再認是提取信息的過程”[9]。在通過回憶進行書寫時，一方面敘述者很難將所有相關(guān)記憶都呈現(xiàn)出來，會遮蔽或篡改不和諧部分，造成一種錯誤敘述或者不充分敘述；另一方面，在重組和編碼過程中，隱含作者很可能不自覺地作出道德上的修正而破壞敘述的可靠性。簡言之，回憶本身就是不可靠的，那么在依托回憶的寫作中，隱含作者自相矛盾便不難理解。如《饑餓的女兒》中對母親外貌的兩次描述之間就存在不可靠敘述。首次展現(xiàn)母親的外貌時，文本正忙于展現(xiàn)母親與“我”之間的矛盾沖突，“打我有記憶起，就從未見到我母親美麗過，甚至好看過”[4]13，此時母親的形象是“眼泡浮腫，眼睛混沌無神……頭發(fā)稀疏，枯草般理不順……短而臃腫”[4]13。但當展現(xiàn)母親與養(yǎng)父之間的愛情時，有關(guān)一張照片的記憶被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我找到過父親陪母親到城中心照相館拍的一張照片，母親梳著流行發(fā)式，穿了她最好的衣服……眉眼很沉靜，甚至還有一點憂郁……這是我能追溯到的母親最美的形象”[4]100。需要注意的是，看到照片這件事發(fā)生在首次回憶母親形象之前，那么首次回憶時顯然有一種對事實全貌的遮蔽。同樣，文本著力展現(xiàn)“我”在家中仿佛多余人的地位時寫道：“她的態(tài)度我沒法說清，從不寵愛，絕不縱容，管束極緊……父親看著我時憂心忡忡，母親則是兇狠狠地盯著我。”[4]9但在后文的敘述中，我們得知母親帶著四五歲的“我”去寺廟時：“回過頭，發(fā)現(xiàn)母親看著我，溫柔極了?！盵4]202由“從不”“絕不”等詞構(gòu)成的徹底否定，被這一次溫柔的目光所瓦解，讀者有理由懷疑有關(guān)母女關(guān)系的陳述的可靠性。這種前后文本的自相矛盾實際上是一種事實/事件軸上的錯誤報道，而隱含作者在初次提及“母親的形象”和“母親的目光”時遺漏了部分內(nèi)容，屬于事實/事件軸上的不充分報道，遇到對應的刺激，敘述者才會喚起某些具體特定的記憶，進而對已有的不可靠敘述進行修正。描寫母親飽經(jīng)風霜的外貌時剔除記憶中美麗的母親，描寫母親兇狠的目光時剔除記憶中溫柔的目光，這種敘述策略無疑加強了文字的表現(xiàn)力。而當不可靠敘述被揭露時，又產(chǎn)生了一種反諷的修辭效果。隱含作者的書寫意圖是對過往生活進行真實記錄，如虹影所言：“這是我18歲以前經(jīng)歷過的事。包括講述的事件、時間、地點、人都是當年的。所以我說是原始記錄，像紀錄片似的，靈魂紀錄片吧?！盵10]實際上，作者關(guān)于饑荒和“文革”時期的生活的敘述仍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甚至不自覺地對母親的形象作了道德上的修正，隱含作者對真實的追求和實際呈現(xiàn)的文本之間形成了矛盾沖突。讀完小說，讀者由“母親”從父母家離家出走，又從第一任丈夫那里出走，與當水手的男子結(jié)婚后，又在婚內(nèi)出軌誕下一個女嬰的種種事件中可知，母親是一個在性道德上放縱的女子。但小說有意淡化這一事實，在開頭給讀者呈現(xiàn)出一個為了家庭負重前行、身患多種疾病的母親形象—“做了十多年苦力后，心臟病、貧血轉(zhuǎn)高血壓，風濕關(guān)節(jié)炎，腰傷，一身都是病……卷起她的衣服擦背，她左右肩膀抬杠子生起肉皰……擦到正面，乳房如兩個干癟的布袋垂掛在胸前。”[4]12在這段描述中，母親一生的苦難和為家庭的無私奉獻被放大，從而弱化了母親違背社會道德的行為。在書寫母親與小孫之間的婚外情時，隱含作者突出了大饑荒背景下的迫不得已和情難自禁，兩人之間情感的萌動和愉悅都使人覺得這段不倫戀發(fā)生得順其自然。這里文本將特殊的政治身份和經(jīng)濟身份推到臺前，為這種反道德的行為進行辯護，實際上與其書寫真實這一出發(fā)點相背離。此外，虹影出生于工人家庭，當時的工人有住房、醫(yī)療、教育的保障。這個家庭在大饑荒中六個子女都沒有餓死，且都接受過學校教育，這足以體現(xiàn)出虹影家庭并沒有文本呈現(xiàn)得那般窘迫。在主線之外，隱含作者不時穿插對周圍環(huán)境、風俗和人物的描寫，以圖再現(xiàn)當年的圖景。在其話語中，這座城市鬼氣森森令人戰(zhàn)栗，其中的人帶有潮濕的鬼祟氣和頹廢感，組成南岸圖景的是骯臟發(fā)臭的街道、落后的住房和公共設(shè)施，對男性生殖器官和人物吃胎盤吐蛔蟲的描寫更使敘述帶有一定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從某種程度上說，《饑餓的女兒》迎合了西方對中國的想象，體現(xiàn)出自我殖民的傾向。虹影堅持寫作的真實性，但在實際素材選擇以及事件描述中又帶有主觀化的色彩，造成了小說敘述的不可靠與意義的多元。二、六六關(guān)于家庭敘述的矛盾性在家庭敘述方面，除了隱含作者的敘述有矛盾沖突，小說主人公六六的敘述也時常自相矛盾，構(gòu)成一種不可靠敘述。這種不可靠敘述既造成了懸念，使讀者產(chǎn)生強烈的閱讀興趣，又使人物的性格特點更加凸顯。生活在這個多子女家庭中，父母對自己的態(tài)度不同于其他兄弟姐妹，而兄弟姐妹對此也冷漠旁觀，六六從小就認為自己是家里多余的人，這個疑惑一直盤旋在她的腦海，隨著年歲的增長越發(fā)強烈，“我的思想總是頑固地糾纏在一個苦惱中：為什么我總感到自己是一個多余的人”[4]42，“他們?yōu)槭裁床豢蠋臀?，而總讓我看到自己是個多余的人”[4]134。在這種情緒下，六六迫切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情感態(tài)度也越發(fā)激烈。有關(guān)父親眼疾的敘述最能體現(xiàn)其敘述的不可靠。在第一章六六就交代了父親病休在家，但父親為何會患眼疾，直到最后讀者也未能得出準確的結(jié)論。最初相關(guān)描述是：“他的頭摔了個大口子，血流不斷。船從宜賓開到瀘州，父親才被送進醫(yī)院，檢查時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出了問題，視力嚴重衰弱?！盵4]40此處，讀者和六六一樣，認為是工傷導致父親得了眼疾。直到六六因缺少學費，獨自去勞務科問父親的退休工資時，看到檔案上寫著“梅毒治愈后遺癥目衰”[4]46，六六大聲叫嚷不相信。在講述戰(zhàn)爭時期父母的故事時，又言：“夜航加班次數(shù)太多，加班費不值幾文，他的眼睛開始壞了?！盵4]105這句話極具暗示性，背后潛藏的邏輯是過多的夜航班次導致父親的眼疾。六六并不相信官方的解釋，仍然認為父親的眼疾是工傷。在大姐說梅毒是袍哥頭讓母親染上，母親繼而傳染給父親時，六六的反應是：“這中間隔了好多年啊，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呢？父親結(jié)婚前就知道嗎？難道爸爸的眼睛不是開夜航累壞的？”[4]106讀者一直被六六提供的錯誤信息所誤導，又在閱讀中不斷地推翻之前的認知。細讀文本，不難發(fā)現(xiàn)最集中的不可靠敘述出現(xiàn)在六六新歷生日與舊歷生日的錯位中。六六與養(yǎng)父記的是新歷日期，但母親和生父記的是舊歷日期，因此產(chǎn)生了誤會與矛盾。9月21日的早晨，養(yǎng)父給了六六一張嶄新的五角錢，思來想去明白今天自己過生日的六六，頓時對去江邊洗衣服的母親心生不滿，“她根本就忘得徹徹底底。她記得又怎么樣？只要是我的事，她總不屑于記在心”[4]59。母親忘記了六六的生日嗎？當然不是。母親比六六更知道她的18歲生日意義重大，她要在那天向六六坦白她身世的真相。母親記得六六的生日是一個事實，故而這里六六在事實/事件軸上存在錯誤報道，對母親帶有強烈主觀色彩的判斷是認知/感知軸上的錯誤解讀。母親為了準備六六與其生父的相認，去城中心找生父一家，因此錯過了六六的新歷生日。大姐認為母親是去城中心找二姐，這是大姐的錯誤判斷，而六六相信了大姐所言，“大姐可能是對的，母親到二姐那兒去了。……今天，母親不留在家里，就是有意冷落我”，“不管新歷舊歷，她就是故意忘的”[4]78。在第一人稱視角的限制下，六六無法得知事情的真相，她選擇了自己愿意相信的錯誤判斷，形成了對母親的錯誤認知。六六對母親帶有偏見的解讀體現(xiàn)了六六對母親的不滿以及母女關(guān)系的不和諧。六六索要學費，但母親不肯輕易拿出，六六認為母親對自己有恨：“‘不錯！我當初就不該生你下來！’—可是母親沒有說這句話，這是我從她的目光里讀出來的，那目光冷極?！盵4]135六六賭氣說“當初你就不應該生我”[4]135，得不到母親的回應，便認為與她想得一樣，在探尋身世一事上，六六對母親也存在誤解，“她認為沒必要讓我知道家里的秘密，當然我對自己的身世，也不該有知情之權(quán)”[4]203，很明顯這與母親安排她與生父見面的事實不符，是事實層面的錯誤，同樣也是認知上的錯誤。實際上，母親非常關(guān)心這個女兒，除了提前安排六六與生父的會面，小說中巫醫(yī)一事也能體現(xiàn)。六六左臂扭了筋，母親帶她去看巫醫(yī)，雖說家貧，但是母親在得知就診價格時，二話不說就點了頭。在六六離家出走期間，母親還曾寫信讓她回家過年。圍繞著母親，六六的不可靠敘述多是在不知事情真相的情況下，揣測母親的行為動機和認知情感，這種心理動機一定程度上符合心理學上的“投射”效應。六六不能準確推測他人行為動機而產(chǎn)生的不可靠敘述，并不僅僅局限于母親?！按蠼阋矝]回家，不知上哪兒去了。她一定是故意不回家，為了避免我的糾纏，她知道我不向她刨根問底是不會罷休的?！盵4]139事實上，大姐是去找自己在鄉(xiāng)下做知青時的曖昧對象。敘述者的不可靠性并非一成不變，而是會隨著敘事進程發(fā)生變化。在六六得知真相決定離家出走時，她對母親有了一次正面的評價：“母親可能比任何一個人都了解我，她真是為我擔心?！盵4]268這與六六一直以來對母親的評價相反，卻與隱含作者的情感態(tài)度保持了一致。六六的眼光是小說中經(jīng)驗自我的眼光，充當敘述視角的人物眼光是故事內(nèi)容的一部分，也是敘事技巧的一部分。當敘述者放棄了本身的敘述眼光，而采用六六的眼光時，讀者只能看到六六觀察到的一切，這就造成了懸念。當六六產(chǎn)生疑惑時，讀者也無從得知事情的真相。虹影在創(chuàng)作時也有意設(shè)置懸念，激發(fā)讀者的閱讀欲望。小說第一章便是六六被陌生男子跟蹤，卻從不疑心那人要害自己，而后寫家人對自己微妙的態(tài)度。第三章中，六六更是發(fā)出了4個疑問，勾起讀者探索欲，“母親為了我的營養(yǎng)，究竟付出過怎樣慘痛的代價”，“為什么我總感到自己是一個多余的人”，“難道我出生前后還經(jīng)歷過別的什么事”，“為什么……母親就啞口無言了呢？她做了什么理虧的事”[4]42-44。六六心中有疑惑，讀者心中的疑問一點兒也不比她少。這樣的閱讀體驗比最初讀者就知道跟蹤六六的男子是她生父，而母親在饑荒之年有了一段婚外戀，顯然更容易凸顯出小說情節(jié)的高潮。而且，六六的敘述不停地與敘述者、事實發(fā)生沖突，營造了緊張的氛圍，推動敘事情節(jié)不斷發(fā)展。此外，六六對母親行為的錯誤判斷，對母親情感態(tài)度的錯誤認知，在真相大白之時產(chǎn)生了強烈的反諷效果，給讀者帶來了閱讀快感?！霸瓉硎沁@樣！不是我一再費盡心機逼迫的結(jié)果，而是他們的安排，早就準備在我十八歲生日這天告訴我一切。原來是這樣，原來就是因為這樣呀，這么多年！”[4]241此時，六六成為讀者嘲諷的對象，作者是效果的發(fā)出者，而讀者則心領(lǐng)神會地成了接受者。六六敘述的不可靠凸顯了她性格的偏激和母親的隱忍。在六六看來，她不被善待，總受委屈，家中其他人共享著她不知道的秘密，她在隔閡與孤獨中長大，奮力想要“翻身”的她帶有反叛色彩與破壞欲。她執(zhí)意曲解母親，不信任家人，造成了諸多敘述上的不可靠，凸顯了她多疑、偏執(zhí)的性格。在六六對自己錯誤的判斷或認知堅信不疑時，讀者更能理解過往經(jīng)歷對她造成的創(chuàng)傷，對她產(chǎn)生同情。而六六18歲生日還沒到來前，母親一直將她的身世之謎藏在心里，無論與女兒發(fā)生多大的沖突，受到怎樣的侮辱，也不申辯，而是默默承受整個家庭的苦難和重任，六六對母親的不可靠敘述反而襯托出母親的忍辱負重。三、六六關(guān)于愛情敘述的矛盾性六六敘述中的矛盾沖突在有關(guān)愛情的敘述中也十分明顯，主要體現(xiàn)在六六與歷史老師的交往中。在敘述者的眼光中，歷史老師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年人，“仔細想想，他沒什么特殊的地方……他不過是一名很普通的中學教師”[4]22。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六六眼中成了黑暗中帶來溫暖的人。兩人的交往過程其實很簡單：六六在課堂上故意搗亂，課后便走進了歷史老師的辦公室。一來二去，六六進入了歷史老師的私人領(lǐng)域。歷史老師有意引誘，六六也樂于接近。最終，在歷史老師家中，兩人有了肉體關(guān)系。而后隨著政治清算運動的進行，歷史老師忍受不了壓力，在家中自殺身亡。六六離家出走后，發(fā)現(xiàn)懷孕，便獨自去打胎。打胎后，兩人的關(guān)聯(lián)才徹底消亡。交往之初，單戀著歷史老師的六六在判斷歷史老師的心理及動機時，常帶有戀愛的有色眼鏡，平淡的對話被體會出浪漫色彩與情色意味。六六去敲歷史老師辦公室的門，“‘進來！’還是那兩個字，他永遠知道是我在敲門”[4]21。實際上，這只是一句最平常不過的應答語。歷史老師一句“我比你大差不多二十”，六六便認為“這么說，他已經(jīng)想到我們配不配。男女相配！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4]24-25“我喜歡看著他，我覺得他也喜歡看著我”[4]26，六六將對方的每一個舉動都加上了自己的解讀。這里六六是聚焦人物，讀者被限制在六六的眼光里。即使認為六六的判斷是錯誤的，也無法找到確鑿的證據(jù)。但有兩件事，讀者能確定六六的敘述與實際情況有本質(zhì)的偏離。一是歷史老師給六六畫的裸體畫，另一是歷史老師未赴爬山之約的緣由。歷史老師給六六畫的裸體畫最開始在辦公室畫了頭，后來在家里才畫了身體。六六的揣測是：“脖子、肩，沒有衣領(lǐng)，他一定是嫌我的衣服難看。紙空了很多，畫太頂著上端?！盵4]28直到在歷史老師家中，他完成了這幅畫，六六才知道：“原來他把我的頭像只畫在紙的上端，就為了等著畫我的全身，他一開始就在盤算我?！盵4]212讀者同樣也是在這里意識到，這個中年男人的動機并不單純。歷史老師把《人體解剖學》送到六六家中后，約六六下午去爬山，但他并未赴約，“一定是他明白自己做的丑事—用那么一本誨淫的書，公然引誘一個處女，現(xiàn)在不好意思了，被我逮住了”[4]148。六六認為歷史老師欺侮、誘騙少女這不假，實際上那天歷史老師被公安局和校黨總支找去談話，才沒能按時赴約，等他趕到約定地點時，六六已經(jīng)離開。六六對歷史老師行為動機的把握幾乎都是不準確的。歷史老師是一個相貌、教書都平平的男人，但六六愛慕他，便賦予了他不一樣的色彩，“他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我心里該充滿感激，我想這便是上天對我不薄”[4]113。歷史老師因遇羅克的事情對六六發(fā)火后，“我氣憤又傷心，一個膽小怕事的人！我不必看重他，更不必理睬他”[4]116。六六對歷史老師的認知和態(tài)度在不斷變化，敘述的可靠性也一直在波動，這是陷入戀愛中的少女患得患失的焦慮心理，也凸顯了六六對歷史老師知之甚少。讀者最好奇的是六六是否真的愛上了歷史老師，在這個問題上，以歷史老師的自殺為界，六六有著不一樣的看法，這也成了歷史老師這條線中最突出的不可靠敘述，“我是愛上他了，他是有婦之夫，這完全不在我的考慮之中。也許潛意識中，這正是我愛他的條件”[4]204，這是六六去歷史老師家路上的想法；“我感動極了，臉緊貼他的臉，感到自己愛上了一個值得愛的人”[4]211，這是六六與歷史老師發(fā)生肉體關(guān)系時的想法，此時是六六對歷史老師情感態(tài)度的高峰。當六六發(fā)現(xiàn)歷史老師不留一字便自殺后，她對這段關(guān)系的評價就跌入了谷底，她重新審視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我們兩個人實際上都很自私，我們根本沒有相愛過，就像我那個家，每個人都只想到自己”[4]262。梳理兩人的交往過程，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六六后續(xù)對兩人關(guān)系的評價才是可靠的。最初六六以為自己愛上了歷史老師，但事實并非如此，歷史老師獲得六六的信賴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耐心聽她講話的人。至于歷史老師對六六的情感，實際上是一種引誘，并不存在六六所認為的純潔的愛。這一點，其實六六最初就已經(jīng)察覺到了，第一次被叫到辦公室時，六六告訴這個男人，這里有種熟悉感，“他就好奇地瞅了我兩眼，不為人察覺地微笑了一下。從那以后，他就不再用老師的口吻和我說話”[4]22，大概從這里開始，這個男人就發(fā)現(xiàn)了眼前少女的端倪。六六以為遇到了一生中難得的愛情，認為歷史老師也愛著她，讀者便也這樣認為。直到破綻越來越多，讀者才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布思所說的反諷效果在這里也非常強烈。六六下定決心去打胎時，她意識到了自己對“父親”這一身份的執(zhí)著，“我才突然明白，我在歷史老師身上尋找的，實際上不是一個情人或者一個丈夫，我是在尋找我生命中缺失的父親”[4]274-275。同時，她洞悉了歷史老師對她的態(tài)度，“歷史老師，在理解我上，并不比我本人深刻，只顧自己離去，把我當做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