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與《安娜》

郭沫若與《安娜》

《女神》被歷史學(xué)家稱為“第一位偉大的新詩集”和“現(xiàn)代新詩的基礎(chǔ)”（第13頁）。它在5月的24日和郭沫若本人的詩集中被廣泛使用。這也是郭沫若研究和反復(fù)討論的經(jīng)典。最近，有人從郭沫若不同時代對《女神》的修訂與改寫中，看出了郭沫若的“媚俗”“投機”與“恐懼”。此前，學(xué)界不乏對《女神》版本和修改情況的梳理(1)，不僅究明了版本演變情況，且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探究。如果認真閱讀這些成果，當(dāng)不會得出“媚俗”與“投機”這樣過于簡單的結(jié)論。但問題既然提出來了，當(dāng)然還有深究之必要?！懊摹闭l之“俗”，“投”誰之“機”，這誰誰誰，不是塞以“意識形態(tài)”與“時代”等抽象名詞就能了事的，必須指證落實到具體的人物和言論。而先前相關(guān)研究成果，之所以無力回答“媚俗”、“投機”一類的指責(zé)，就在于僅就《女神》的版本和郭沫若本人的言論做了梳理，尚未從歷史語境中分析《女神》為何修改，郭沫若為何反復(fù)表態(tài)，及這些態(tài)度的變與不變。這次我們仔細勾稽具體歷史語境中圍繞《女神》的批評與事件，通過對比和分析，在對話場域中考察郭沫若對于《女神》的看法。不僅力圖回答有關(guān)“媚俗”和“投機”的批評，還試圖考察郭沫若在不同時代對于新詩及五四新文學(xué)的態(tài)度，與郭沫若文學(xué)批評及性格“善變”之限度?！杜瘛分械脑娮鳎园l(fā)表伊始，特別是結(jié)集出版后，受到文壇的高度關(guān)注。批評家們大多肯定其成就，譽為杰作。但同時，各人也從自己獨特的意識形態(tài)立場和新詩觀念出發(fā)，就《女神》的思想立場和寫作技術(shù)提出各種看法，并對郭沫若的新詩創(chuàng)作提出箴規(guī)和告誡。這都影響著郭沫若對《女神》的看法。郭沫若心中的《女神》，分別于四個時間點表達出來。一是1926年發(fā)表的《寫在〈三個叛逆的女性〉后面》和1928年《沫若詩集》的編訂；二是1936年《沫若前集》第一輯的編輯及《我的作詩經(jīng)過》《郭沫若詩作談》兩文的發(fā)表；三是1944年《鳳凰》的編訂；四是50年代《郭沫若選集》《沫若文集》及《沫若選集》的編輯出版。這四次表達，都含著申訴、辯難與表態(tài)的意味。郭沫若對于《女神》的看法，又影響了部分批評家的觀點。這一動態(tài)場域的復(fù)雜糾葛，關(guān)涉到現(xiàn)代中國文學(xué)與政治的諸多人物和方面，顯得意味深長。一對《配合》的批評1926年發(fā)表《寫在〈三個叛逆的女性〉后面》和1928年編訂《沫若詩集》時，郭沫若的主要對話對象是1920-1926年間文壇有關(guān)《女神》的批評。這些批評可歸納為兩種突出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女神》形式上“簡單”“拖沓”，有待錘煉；另一種觀點認為《女神》作者在思想上還需進步，郭沫若在《女神》后的新詩比《女神》中的要好。對于第一種觀點，郭沫若有所接納，也有所保留，接納的部分表現(xiàn)在《沫若詩集》對《鳳凰涅槃》的修改中，保留的部分表現(xiàn)在對詩是“寫”出來的而非“做”出來的堅持。同樣，對于第二種觀點，郭沫若也有所接納，有所保留。接納的部分表現(xiàn)在修改了《匪徒頌》《巨炮之教訓(xùn)》等部分詩作，保留的部分在于認為《女神》是自己新詩的代表作。最先提出郭沫若新詩形式問題的，是郭沫若的好友宗白華、鄭伯奇及康白情、聞一多等人。他們認為郭沫若的新詩“簡單”、“拖沓”、“欠流動曲折”，在技巧上還需進一步錘煉。1920年1月18日，郭沫若在致宗白華的信中說：“我想我們的詩只要是我們心中的詩意詩境底純真的表現(xiàn)，命泉中流出來的Strain，心琴上彈出來的Melody，生底顫動，靈底喊叫；那便是真詩，好詩，便是我們?nèi)祟惖讱g樂底源泉，陶醉底美釀，慰安底天國。”“我想詩這樣?xùn)|西似乎不是可以‘做’得出來的?！保≒6）宗白華接信后，不同意郭沫若的觀點，批評郭沫若新發(fā)表的一些詩作在形式上還需注意，“構(gòu)造方面還要曲折優(yōu)美一點，同做詞中小令一樣。要意簡而曲，詞少而工?！保≒26-27）鄭伯奇同意宗白華對郭沫若詩作“簡單”“欠曲折流動”的批評：“我相信讀者讀《鳳凰涅槃》《晨安》《地球，我的母親！》幾篇也定起這樣的感想?！笨蛋浊檎J為郭沫若的詩“散文的，不講音節(jié)，終未免拖塌之弊”。（P165-166）聞一多也認為《女神》的兩點不足———用典過于歐化和夾有不必要的西洋文字——“原因在于郭君是個不相信‘做’詩的人”。宗白華、聞一多等人對《女神》藝術(shù)技巧的批評，代表了部分批評家的看法，鄧中夏、洪為法等人則批評了《女神》的思想內(nèi)容，代表了另一部分批評家的看法。在發(fā)表于1923年的《貢獻于新詩人之前》中，鄧中夏說，“如《孤竹君之二子》，如《女神》等等，命意為我所不贊成，假如他的作品，盡像《棠棣之花》，那就好了。所以我對于郭君技術(shù)上大體贊成，而思想上卻希望他更進步?！焙闉榉ǜ囍邢挠^點相仿，認為“女神以后的詩”，如《仰望》《朋友們愴聚在囚牢里》《上海的清晨》《勵失業(yè)的友人》等，脫離了一己之悲哀，表同情于勞工，且猛烈攻擊了資本主義，所以比《女神》要好。郭沫若通過1926年3月的《寫在〈三個叛逆的女性〉后面》和1928年《沫若詩集》的編訂，對上述兩種批評做了答復(fù)。《寫在〈三個叛逆的女性〉后面》雖是《三個叛逆的女性》之跋文，但其部分文字，亦可認為兩年后出版的《沫若詩集》之序文，故統(tǒng)一考察。相比于《女神》初版本，《沫若詩集》未收《序詩》《無煙煤》《三個泛神論者》《太陽禮贊》《沙上的腳印》《輟了課的第一點鐘里》等六首詩；修改了部分詩作，如將《匪徒頌》中的羅素與哥爾棟改為馬克斯與恩格爾斯，《巨炮之教訓(xùn)》中的“為自由而戰(zhàn)喲！為人道而戰(zhàn)喲！為正義而戰(zhàn)喲！’”改為“為階級消滅而戰(zhàn)喲！為民族解放而戰(zhàn)喲！為社會改造而戰(zhàn)喲！”這些改訂說明郭沫若認同了鄧中夏、洪為法等人的部分觀點，從事著《女神》時代之思想的清算。但鄧中夏、洪為法等人的觀點中，郭沫若也有不能接受之處。在郭沫若看來，《女神》是他的代表作：“很有些人稱贊我《女神》以后的詩而痛詆《女神》的，但在我覺得還是《女神》里面是沒有欺誑自己的一樣?！蓖瑯?，對于宗白華、聞一多的批評，郭沫若既有接受，也有堅持。郭沫若修改了部分詩作，以便簡潔明了。比如，《女神》初版本的《鳳凰和鳴》共15節(jié)，其中13節(jié)格式相同，每節(jié)更換幾個字?！赌粼娂穼⑦@13節(jié)壓縮為3節(jié)?！八囆g(shù)上更精練了，減少了不必要的拖沓和繁復(fù)。”但是，郭沫若重申了他1920年的觀點：好詩是“寫”出來的，而非“做”出來的，“詩總當(dāng)由靈感迸出”，“努力做出來的詩，無論她若何工巧總不能感動人深在的靈魂”。可見，已經(jīng)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思想立場大為轉(zhuǎn)變的郭沫若，對于《女神》的批評———無論來自同一陣營，還是來自其他朋友———都既有接受，也有堅持，體現(xiàn)了他堅持己見、敢于抗?fàn)幍挠赂揖窈筒粩嗤晟谱约鹤髌返闹t虛態(tài)度。二廢名、廢名對《配合》的批評在郭沫若的總答復(fù)和《沫若詩集》出版后，部分左翼批評家接受了郭沫若的部分觀點，認為《女神》在技巧上屬于郭沫若最杰出的詩集，但在思想內(nèi)容上還有待甄別。而京派批評家，則繼續(xù)批評郭沫若關(guān)于詩是“寫”出來而不是“做”出來的觀點和《女神》的詩藝技巧。對于這兩種批評，郭沫若在1936年的《我的作詩經(jīng)過》與《郭沫若詩作談》中進行了答復(fù)。錢杏邨1928年有關(guān)《女神》的批評代表了部分左翼批評家的觀點。他認為：“沫若是一個詩人，中國新文壇上最有成績的一個詩人！”“《女神》是中國僅有的一部詩集，也是中國新詩壇上最先的一部詩集”。但《女神》時期的郭沫若，“雖然也苦悶，也反抗，可是終竟具有著很濃重的當(dāng)有生之倫都睡著的時候，他披著一件白孔雀的羽衣，在象牙舟上翹首的風(fēng)味”，“儼然以大鷲自居了，這種個人主義思想當(dāng)然是要不得的?！薄案叱錃w真返璞的調(diào)子，渴求著所謂精神生活，整日里做著葛天無懷的夢”。（P34-57)朱湘、朱自清、廢名等人則延續(xù)了宗白華、聞一多等人的觀點，指責(zé)《女神》忽略藝術(shù)技巧。朱湘欣賞《蜜桑索羅普之夜歌》等詩，贊其“在藝術(shù)上都是無懈可擊的”，但朱湘繼承了聞一多等人的觀點，指出《女神》有兩種不好的傾向———“西字的插入”和“單調(diào)的結(jié)構(gòu)”。（P365-378）朱自清的批評較為含蓄，在《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詩集》中說：“‘詩是寫出來的一句’，后來讓許多人誤解了，生出許多惡果來”。（P5）廢名稱贊《女神》證明新詩“無疑義可以站得住腳了”，但“郭沫若的詩是寫出來的，寫出來好就好，不好也就沒法子好，有時想做也做不出來的?！北热纭睹坊湎伦砀琛贰短焐系慕质小返仍姸加需Υ茫詮U名惋惜說，“他如果能做出來”，定然會取得更大的成就。（P129-148)1936年上半年，郭沫若曾計劃由北新書局出版《沫若前集》，并已編好以詩歌為主的第一輯，后因種種原因未能出版，但這給了郭沫若一個思考自己詩歌創(chuàng)作，回應(yīng)批評界的契機?！拌b于到了現(xiàn)在都還有人對于我的詩抱著批評的興趣，我便起了心，索性讓我自己來寫出這一篇我的作詩的經(jīng)過?！薄段业淖髟姷慕?jīng)過》跟同一年發(fā)表的《郭沫若詩作談》一起，回應(yīng)了30年代批評界有關(guān)《女神》的看法。在這兩篇文章中，郭沫若繼續(xù)認為《女神》是其詩歌代表作，《前茅》“值得提起的就只在有左傾的意識那一點”，《恢復(fù)》“不免有濃厚的感傷情趣”，“氣魄不雄厚，而有時更帶著濃重的悲抑氣味?！倍杜瘛分械拇蟛糠衷娖?，卻是“比較稱心的”。對于朱湘、廢名等人的批評，郭沫若再次表明詩是寫出來的，不是做出來的，他說自己“不象一般的詩人一樣，一定要存心去‘做’”，并再次敘述了創(chuàng)作《鳳凰涅槃》時不能自抑的經(jīng)歷。同時，郭沫若還從如下兩個方面對《女神》進行解釋，這兩個方面后來發(fā)展成為《女神》研究的重要領(lǐng)域。首先，郭沫若強調(diào)《女神》中的愛國思想及《女神》跟傳統(tǒng)文化的關(guān)系：“很渴望中華民族復(fù)興，在《女神之再生》《鳳凰涅槃》里都有意識的去表現(xiàn)著”“歌頌自然，也是中國教育有以使然，象陶、王便是大自然的良好歌手?！边@些實際是回應(yīng)聞一多的批評。聞一多承認“愛國的情緒見于《女神》中的次數(shù)極多”，但也批評郭沫若“對于東方的恬靜底美當(dāng)然不大能領(lǐng)略”。郭沫若強調(diào)陶、王，說明他并非對于“東方的恬靜底美”不能領(lǐng)略。此處關(guān)于《女神》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關(guān)系的觀點，成為周揚后來有關(guān)《女神》觀點的一個重要來源，影響著《女神》研究的走向。其次，郭沫若自述《女神》詩篇產(chǎn)生的順序，強調(diào)泛神論的積極意義。他強調(diào)先受太戈爾的影響，后受惠特曼的影響，這一順序的強調(diào)，對于郭沫若思想發(fā)展極關(guān)重要，成為后來《女神》研究的重要課題。同時，郭沫若提示說，泛神論思想的重要代表斯皮諾沙近來在“蘇俄給予了新的評價，他的思想是黑格爾、馬克思的先導(dǎo)?！边@直接開啟了《女神》研究中對泛神論積極意義的挖掘和肯定?？梢?，郭沫若積極主動的參與了《女神》文學(xué)史形象的建構(gòu)，而郭沫若在建構(gòu)自己文學(xué)史地位方面的重要作用，迄今尚未得到深入的探究。三周揚對其詩是“做”的批判《我的作詩的經(jīng)過》和《郭沫若詩作談》發(fā)表后，批評界雖然短時間內(nèi)也出現(xiàn)過其他觀點，但隨著周揚《郭沫若和他的〈女神〉》的發(fā)表，建國前批評界在《女神》的評價上，逐漸認同了郭沫若本人的意見。1937年，穆木天發(fā)表了《郭沫若的詩歌》，跟郭沫若的意見并不一致。穆木天認為《女神》時期的郭沫若表露出“極端的超人的個人主義”，要“回到原始的共有的社會里，要像原始人似地不停地勞動，這就是他的出世的傾向了?！彼裕簟笆谴碇鴱摹逅摹男律诘健逅摹臎]落期，以至轉(zhuǎn)變到‘五卅’的過渡期中國革命的小布爾喬亞的心理意識的國民詩人”，是最大的一個“吃奶的詩人”。郭沫若已經(jīng)盡了他的喇叭手的責(zé)任，1928年后，“新時代的喇叭手的任務(wù)，已由新的開拓者，新的詩人在為之執(zhí)行了?！蹦履咎彀l(fā)表這篇文章半年后，抗戰(zhàn)爆發(fā)，郭沫若別婦拋雛，投入民族抗戰(zhàn)的洪流，成了抗戰(zhàn)文化的班頭。1941年11月，郭沫若五十大壽，中共發(fā)起慶祝活動。作為慶?；顒拥挠袡C組成部分，周揚發(fā)表了《郭沫若和他的〈女神〉》，這是特殊時期的重要文獻，這篇文章認同郭沫若本人有關(guān)《女神》的意見，并影響了后來文學(xué)史關(guān)于《女神》的書寫。周揚高度肯定《女神》的成就：“是詩人所加于中國詩歌寶庫的最初貢獻，也是他詩的創(chuàng)作所達到的最高峰。他唱出了自己最好的，也是我們民族最好的詩?！蓖瑫r，周揚跟此前的左翼批評家對話，認為“‘五四’當(dāng)時的詩人中，是再沒有比他更為急進的了。這位急進的小資產(chǎn)階級的革命詩人，不同時也正可以稱為無產(chǎn)階級的最初的號手嗎？”這就否定了穆木天關(guān)于郭沫若是最大的一個“吃奶的詩人”這一結(jié)論。另一面，周揚跟京派批評家對話，支持郭沫若關(guān)于詩是“寫”出來的觀點，他認為郭沫若“寫”出來的詩非常完美?！八膭?chuàng)作沖動來時就如同一匹奔馬，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駕馭得他。他的詩正是那樣奔放，這里也就正有著形式與內(nèi)容的自然和諧。你不用惋惜你在他的詩中不免要遇到粗率和單調(diào)，他在掌握內(nèi)在旋律，內(nèi)在音節(jié)上所顯示的天才將會彌補你的一切。”同時，周揚認為郭沫若的詩中充滿了愛國主義的精神?！八且粋€尊崇自我、熱愛自由的詩人，而個人反抗在他是與民族反抗分不開的，他是一個真正的愛國詩人?！边@符合40年代的時代思潮，也支持了郭沫若1936年有關(guān)《女神》“渴望中華民族復(fù)興”的表述。周揚是延安文藝界的重要領(lǐng)導(dǎo)人，他的意見特別有份量。在周揚給予了《女神》崇高評價，而這些評價又符合郭沫若本人有關(guān)《女神》的看法后，在1944年出版的收錄《女神》絕大部分詩作的《鳳凰》中，郭沫若主要跟朱湘、廢名等人對話。一方面，郭沫若再次表達了詩是“寫”出來的，而不是“做”出來的觀點。他說：“我自己更要坦白地承認，我的詩和對于詩的理解，和一些新詩家與新詩理論家比較起來，顯然是不時髦了。”“舊詩我做得來，新詩我也做得來，但我兩樣都不大肯做：因為我感覺著舊詩是鐐銬，新詩也是鐐銬，假使沒有真誠的力感來突破一切的藩籬。一定要我‘做’，我是‘做’得出來的，舊詩要限到千韻以上，新詩要做成十萬行，似乎也可以做得出來。但那些做出來的成果是‘詩’嗎？我深深地懷疑，因而我不愿白費力氣。我愿打破一切詩的形式來寫我自己能夠夠味的東西?！彼?，“為什么要把不純粹的‘詩集’來騙人呢？這一半不關(guān)我的事，一半也因為要使內(nèi)行的人知道我畢竟不是‘詩人’?！绷硪环矫?，郭沫若又接受了朱湘等人的部分意見。聞一多和朱湘都對郭沫若詩作中夾用西洋文字表示反感。郭沫若在《鳳凰》中將大部分西洋文字改成了相應(yīng)的中文翻譯。比如《晨安》中的“Bengal”改成了“本格爾”，“D’Annunzio”改成“鄧南遮”，“Pantheon”改成“萬神祠”，“Whitman”改成“恢鐵莽”；《立在地球邊上放號》中的“Rhythm”改為“律呂”；《登臨》中的“Orchestra”改為“交響樂團”等等，這些修改，很多都延續(xù)到了《沫若文集》。這表明郭沫若在駁斥聞一多、朱湘等人批評的同時，也對其有部分的接納。四不一年版《配合》的詩是配置選型和寫作過程中的主流意見建國后，郭沫若在《郭沫若選集》《沫若文集》《沫若選集》等選本中，堅持自己對于《女神》的觀點。同時，學(xué)界主要沿著郭沫若本人和周揚有關(guān)《女神》的觀點，繼續(xù)《女神》的批評和研究，但也出現(xiàn)了一些跟郭沫若觀點相沖突的新看法，對于這些不同的看法，郭沫若堅持了自己的意見，體現(xiàn)了可貴的獨立精神。在編輯文集時對于《“蜜桑索羅普”之夜歌》《死的誘惑》等詩歌的取舍上，郭沫若跟主流意見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對于《“蜜桑索羅普”之夜歌》，左翼陣營之外的很多批評家都非常喜歡。聞一多批評郭沫若對于東方的恬靜的美不大能領(lǐng)略，但該詩卻是“特別而奇怪的例外”。謝康認為這首詩的“調(diào)子很足以助新詩的意境和音節(jié)的凝練”，朱湘認為該詩全篇“在形式上、音節(jié)上，都極其完美。就是用全付精神在藝術(shù)上的人，也不過能作到這種程度?！睆U名在《談新詩》中全文引用，朱自清亦將其選入《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詩集》。但由于該詩有“我獨披著件白孔雀的羽衣。/遙遙地，遙遙地，/在一只象牙舟上翹首”等類似的句子，左翼批評家大多不以為然。錢杏邨認為該詩最能體現(xiàn)郭沫若孓然出世的傾向。穆木天認為其表現(xiàn)了郭沫若在五四低落期的“幻滅絕望”和“流浪的情緒?！敝軗P在他頌揚《女神》的文章中，對于該詩也只字不提。建國后得勢的是左翼批評，如果郭沫若真媚時代的俗，他就不會再提這首詩。但事實恰恰相反。1951年開明書店出版的意義重大的《郭沫若選集》從《女神》中選了10首詩，《“蜜桑索羅普”之夜歌》就在其中，跟初版本比較，除去掉題目中的雙引號外，只字未改。這首詩還原樣進入了《沫若文集》和《沫若選集》，并在標(biāo)題下明確標(biāo)注：“蜜桑索羅普（misanthrope），厭世者?！?953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了《女神》單行本，跟《女神》初版本比較，這個版本在篇目上刪去了《死的誘惑》《夜》《死》等三首詩歌。對此，有論者評論說：“一九五三年版的《女神》作者刪去早年他自己喜愛的《夜》《死》《死的誘惑》三首，原因也是一樣的。作者在開國建政的大變局中，深覺要迎合社會，迎合宣傳的氣氛，早年有個人主義色彩的舊作就不合時宜了。這是郭沫若的善變，也是郭沫若的媚俗?！钡?，這位學(xué)者并沒有說明，1957年版的《沫若文集》中，這三首詩又都收進來了。這說明了什么呢？其實，這位學(xué)者沒有注意到，早在1979年，樓適夷對1953年版《女神》不收《死的誘惑》就有如下說明：“一九五七年夏季，《沫若文集》第一卷全稿由沫若同志親自校訂即將付印的時候，他向出版社提出了一個意見。原來，《女神》在解放后第一次新版單行本時，編輯者曾向作者建議，抽出了其中的《死的誘惑》一首短詩，現(xiàn)在《女神》編入《文集》，作者要求將此詩補進去，恢復(fù)解放前版本的原狀。沫若同志為此還特地寫了一條‘附白’說明：‘這是我最早的詩，大概是一九一八年初夏作的?！叵刖幱啞杜瘛沸掳鏁r，編輯者腦子里有些條條框框，認為像《女神》這樣大氣磅礴、光芒四射的中國最早的一部革命詩集，不應(yīng)保留《死的誘惑》這首流露消極情緒的詩篇，但是沫若同志沒表示意見，編輯者就大膽的這樣處理了?！睒沁m夷時任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副社長，他的這段回憶，除漏掉了《夜》《死》等兩首詩外，是可靠的?？梢?，對于《女神》中的敏感作品，郭沫若堅持了自己的意見。如果說對《“蜜桑索羅普”之夜歌》《死的誘惑》等詩的保留，說明了郭沫若不附和主流意見，那么，對《筆立山頭展望》一詩的保留，則說明了郭沫若敢于坦然面對權(quán)威批評，不“媚”“時代”和“社會”的“俗”。建國前，《筆立山頭展望》被認為是《女神》的代表作之一，受到很高評價。聞一多認為《筆立山頭展望》最能體現(xiàn)動的時代精神。錢杏邨認同聞一多的評價，認為像《筆立山頭展望》這樣的詩最能代表郭沫若的成就，“讀來是很能感到震動，節(jié)奏，以及力的”（P43）。穆木天認為該詩“達到了詩人的力的表現(xiàn)的最高峰。”周揚亦稱贊該詩“抓住了作為宇宙之本質(zhì)的動的精神?！钡▏?，這首詩受到了權(quán)威批評的嚴(yán)厲指責(zé)。1957年1月，張光年公開說：“我特別不喜歡《筆立山頭展望》這一篇。此詩寫于五四運動的后一年，作者卻錯誤地歌頌了日本的物質(zhì)文明，把日本的海灣比作‘Cupid的弓弩’，讀起來是非常別扭的”。與此同時，著名批評家樓棲也發(fā)表了相似的觀點：“‘彎彎的海岸好象Cupid的弓弩呀！人的生命便是箭，正在海上放射呀！’使人感到很不舒服。這種美化丑惡的形象，恰好暴露了泛神論的致命弱點。要是把自我和自然當(dāng)作渾然的一體，那就會看不到人類是自然的主人，人類對自然的斗爭和改造，從而無法認識人類在對自然的斗爭和改造中，還有階級斗爭和階級壓迫?！睆埞饽晔钱?dāng)時文藝界的領(lǐng)導(dǎo)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