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塞防之爭與生物防治

清朝塞防之爭與生物防治

清朝末年光初，清政府就國防戰(zhàn)略決策進行了重要討論。歷史學家稱之為，這是“海防”與“海防”之爭。又咸舉李鴻章、左宗棠分別為兩派之主要代表人物,而認為這是出諸淮系、湘系兩個集團之爭奪經(jīng)費和擴張實力。近年來,更有論者進而認為這是一場愛國與賣國的斗爭,認定凡主塞防者即系愛國派,凡主海防者即屬賣國派。然鉤稽史籍,眾說不盡確當,實有辨明澄清之必要.應對危機—爭論的由來所謂海防與塞防之爭,是在近代中國出現(xiàn)第一次邊疆危機的歷史背景下發(fā)生的。一八六五年初,中亞浩罕汗國軍官阿古柏及其一伙亡命之徒,趁我國新疆地區(qū)局勢動蕩、清政府無力西顧之際,扶持長期逃亡浩罕的大和卓的曾孫布素魯克入侵喀什噶爾。不數(shù)年,阿古柏侵占了南疆各城,宣布成立“哲德沙爾”(七城汗國)。一八七〇年,阿古柏又侵入北疆,進占烏魯木齊、吐魯番等地,勢方伸展到瑪納斯。除哈密、巴里坤一角仍在清軍之手外,南疆全部和北疆的部分地區(qū)都被外國入侵者阿古柏所侵占。對我國新疆覬覦已久的沙俄擴張主義,趁阿古柏入侵北疆之機派兵侵占穆扎爾特山,扼住了伊犁通往南疆的咽喉,并于一八七一年五月大舉進犯伊犁。七月初,俄軍占領(lǐng)了固爾扎(今伊寧市),揚言“伊犁永歸俄轄”①1。俄兵四外擴張,控制了北起塔城、額敏河,南至晶河(今精河)、庫爾喀喇烏蘇(今烏蘇)的準噶爾盆地西部地區(qū),并不斷向其他地區(qū)滲透。清政府在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對西北邊疆局勢的嚴重性認識不足,對外國侵略者和民族分裂主義者心存幻想,冀圖妥協(xié)。阿古柏進犯北疆時,曾詭稱“助中國討賊”,“報效”清朝,清政府竟為所動,命令前線將領(lǐng)“議撫”。直至一八七一年十一月,清政府方知受騙,撫議遂寢②2。既得俄軍“代為收復”伊犁之報,清政府大為震驚,又“聞俄人尚欲帶兵前往收復烏魯木齊”③3,更是手忙腳亂。于是,立命身在烏里雅蘇臺的署伊犁將軍榮全速赴伊犁,與俄方談判接收事宜;催促逗留在甘肅高臺的烏魯木齊提督成祿,火速帶兵出關(guān),會同駐扎甘肅安西的哈密幫辦大臣景廉盡快規(guī)復烏魯木齊;命令劉銘傳所部淮軍由乾州繞蘭州,從甘、涼一帶出關(guān),“為收復新疆各城之計”④4;又命陜甘總督左宗棠速調(diào)勁旅接替成祿的防務。清政府調(diào)兵出關(guān)的部署一再受阻,而中俄談判由于俄方的百般推托,直至一八七二年五月始在塔城附近舉行。沙俄代表節(jié)外生枝⑤5,塔城談判毫無結(jié)果。清政府轉(zhuǎn)而在北京與俄國公使倭良嘎哩交涉,同樣毫無結(jié)果。清政府始感事態(tài)嚴重,新疆危機引起了各方面人士的密切關(guān)注。在新疆直接同沙俄交涉的榮全,看出沙俄“不止在要求重幣,亦不僅竊踞伊犁,將盡新疆之地皆為己有而后已”⑥6,因而拒絕了俄方的要求。他吁請清廷早發(fā)大軍收復烏魯木齊、瑪納斯等處,然后“索取伊犁,可以一雪此恥”⑦7。清政府也逐漸認識到“斷非空言所能有濟,必須中國兵力足以震懾,先發(fā)制人,方能操縱自如,杜其覬覦之漸”①8。一八七三年十一月,左宗棠攻占肅州,西北回民起義軍余部白彥虎等人退入新疆。一八七四年八月,清政府正式任命景廉為軟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命令左宗棠派遣金順、張曜等部自肅州出關(guān)。清軍云集嘉峪關(guān)前,直叩新疆大門。正當清軍束裝待發(fā)之際,東南海疆驟然報警。一八七四年春,日本以一八七一年琉球船民在臺灣遇難為借口,悍然發(fā)兵侵犯我國臺灣。臺灣人民進行了頑強抗擊,清政府亦派船政大臣沈葆楨率軍赴臺增援。十月,清政府接受英、美、法等國站在袒護日本立場上的“調(diào)?！?被迫與日本訂立《臺事專條》(即中日《北京專約》),中國賠款白銀五十萬兩,承認琉球是日本屬國。日本入侵臺灣造成的東南沿海緊張局勢,使清廷再一次感到“海疆備虛”的嚴重威脅。一八七四年十一月,恭親王奕訴等人提出購買鐵甲船等籌備海防的建議。同治帝迅即諭令李鴻章、沈葆偵等沿江沿海各省將軍、督撫十五人詳議,限一月內(nèi)復奏。東南各省督撫和總理衙門,幾乎都主張加強海防,籌辦海防“非有大宗巨款不能開辦,非有不竭餉源不能持久”②9。但是,清政府財資空竭,西征軍費浩繁,全仗內(nèi)地協(xié)餉。“既備東南萬里之海疆,又備西北萬里之餉運”,勢難兩顧。于是,“主東南海防者則謂宜緩西北,主西北邊防者則謂宜緩東南”,始有所謂海防與塞防之爭。優(yōu)先創(chuàng)辦式海疆學術(shù)界一向把主海防優(yōu)先者統(tǒng)稱為海防派,把主塞防優(yōu)先者統(tǒng)稱為塞防派,其實,被目為海防派的人士中,有主江防論者;即同主海防優(yōu)先者,在一些具體問題上的觀點也不盡相同。而在所謂塞防派中,又有西北塞防論與東北塞防論之分。西方侵略者憑借其“船堅炮利”,從海上轟開了中國的大門。兩次鴉片戰(zhàn)爭的炮火,使清政府內(nèi)部某些人認識到要“自強”、“御侮”,就必須加強海防。一八七一年,曾國藩提出籌備海防,向清政府建議在沿江沿海各省練兵設防,終因無款可籌,此議遂寢。日本入侵我國臺灣事件發(fā)生后,更是強烈地刺激了清朝的地方封疆大吏,他們驚呼:“外洋為中國患如此激烈,實為亙古所未有”,感到“若再不切實籌備,后患不堪設想”,一時要求加強海防的呼聲迭起。原江蘇巡撫、時在廣東原籍養(yǎng)疴的丁日昌認為目前應當著重加強海防。他說:“以理輿揆之,凡外國陸地與我毗連者,不過得步進步,志在蠶食,不在鯨吞;其水路實逼處此者,動則制我要害,志在鯨吞,而不在蠶食”①10。他提出了一個《擬海洋水師章程》,總理衙門也提出了籌備海防的練兵、簡器、造船、籌餉、用人、持久等六條,清廷并付有關(guān)地方大吏討論。直隸總督李鴻章、欽差大臣辦理臺灣等處海防兼理各國事務大臣沈葆楨、兩江總督李宗羲、湖廣總督李瀚章、福建巡撫王凱泰、浙江巡撫楊昌濬、江西巡撫劉坤一等,紛紛復奏清廷,強調(diào)海防為當前第一要務,要求優(yōu)先籌辦海防。他們雖然都主張目前應以海防為先,但余者未必相同,甚至歧異頗大。例如練兵一節(jié),他們中有人主張建立海軍,購置鐵甲船;有人主張水陸并重;也有人認為“水師不足恃”②11,宜以編練陸軍為主。又如,關(guān)于籌集海防經(jīng)費的問題,丁日昌、李瀚章等人著眼于開源,主張開礦設廠,認為中國礦藏豐富,“可擇利厚者次第開挖,一切仿西行之”③12。而李宗羲、劉坤一等則著眼于節(jié)流,認為“中國開采煤鐵,地氣不厚,精華易竭,所費多,所得有限,未敢遽信以為大利耳”①13,主張內(nèi)外節(jié)用,整頓“丁漕正供及現(xiàn)設稅厘”②14。另有彭玉麟等獨持江防論。他們認為與其加強海防,莫若加強長江防務。一八七一年,彭玉麟奉命查閱長江水師。他認為:“長江上有荊湘,下訖海澨。以南北論之,則天塹之險也;以東西論之,又建瓴之勢也。據(jù)其要害,可以左顧右盼,雄視四方”,整飭江防,則可為“東南久遠之計”③15。兩廣總督英翰、安徽巡撫裕祿在復奏中說,長江地亙五省,“合上下游之力以固長江,則財力易集;合長江之力以防?？?則事易赴”,力主江防。湖南巡撫王文韶、槽運總督文彬、山東巡撫丁寶楨、江蘇巡撫吳元炳等則認為海防固應籌辦,但目前應全力注重塞防。他們認為沙俄與我國東北、西北接壤,今又久假伊犁不歸,其“心貪欲逐,骎骎有日逼之勢”,強調(diào)當務之急在于防俄,必須“籌儲積之,謀以裕邊食,修職守之,備以待不虞”④16。丁寶楨指出:“各國之患,四股之病,患遠而輕;俄人之患,心腹之疾,患近而重”⑤17.王文韶更是洞若觀火,他說:“俄人攘我伊犁,殆有久假不歸之勢.履霜堅冰,其幾已見。今雖關(guān)內(nèi)肅清,大軍出塞,而艱于饋運,深入為難。我?guī)熗艘徊?則俄人進一步;我?guī)熯t一日,則俄人進一日。事機之急,莫此為甚”⑥18,主張神速進軍,及早收復新疆。塞防論則又有西北塞防論和東北塞防論之別。王文韶認為西北無事,則東南自固。他說:“海疆之患,不是無因而至,其所以視成敗以為動靜者,則西陲軍務也”,因此,“目前之計,尚宜以全力注重西征”。他又說:“俄人不能逞志于西北,則各國必不勾釁于東南”①19。丁寶楨等則主張目前應著重加強東北塞防,以保清政府的“根本重地”。丁寶楨說:“以東北形勢而論,俄則拊我之背,后路之防,實尤緊密”,他奏請清廷命令東三省及蒙古,精練馬隊數(shù)萬人,“無事則藉以控制,有事則藉為戰(zhàn)守”②20。丁、王雖同主防俄,但丁寶楨沒有認清新疆問題是時局的關(guān)鍵,因而所論或有所得,然未能盡中時害,其識見顯遜于王文韶。或謂海防與塞防之爭,乃淮、湘兩系為爭奪各自的私利。事實上,兩系人物各有所論,并非同系同論。這些封疆大吏,囿于各自的處境而就事論事的居多。即以主海防論者而言,其中不乏湘系渠要,如沈葆楨、楊昌濬、劉坤一等皆是。沈葆楨早年經(jīng)左宗棠推薦,得以繼任福建船政大臣。日軍入侵臺灣事起,被命為欽差大臣,辦理臺灣等處海防,兼理各國事務大臣,帶領(lǐng)船艦赴臺,部署防務。他身處海防第一線而竭力倡議籌辦海防,這是合乎情理的,我們不能因而把他看作是為李鴻章淮系集團爭權(quán)奪利。楊昌濬與左宗棠的關(guān)系亦非尋常。自一八六O年左氏奉命襄辦江南軍務時起,楊即入左軍辦理營務,累遷至浙江巡撫,后因轟動一時的楊乃武與小白菜案失職受處分。左宗棠聞訊,即于一八七五年十月二十六日奏請清廷準調(diào)楊昌濬到甘肅,說他“可資其臂助”,甚至說,此不僅是他個人之幸,“亦西事之幸也”③21。如以為凡海防論者即淮系,則左宗棠又何以如此厚愛楊昌濬呢?淮、湘兩系互相傾軋、明爭暗斗的事是不乏其例的,但決不是每事每人、無時無刻都在表現(xiàn)著這種派系斗爭。又謂海防與塞防之爭,其實質(zhì)是愛國與賣國之爭,于是,海防論者成了賣國派。這一評斷是很不妥當?shù)?。如前所?這場討論是在由于外敵入侵,東南海疆和西北邊塞同時出現(xiàn)嚴重危機,以及清政府財政困難的歷史條件下發(fā)生的,是清政府內(nèi)部高層領(lǐng)導之間關(guān)于國防戰(zhàn)略部署的討論,其爭論的中心是海防與塞防孰輕孰重、孰緩孰急、孰先孰后的問題。盡管論者之立論主張有所不同,但都是著眼于怎樣加強國防以抵御外侮。他們之間由于各自所具識見的高低偏全,各自對形勢緊迫性的不同估計,各自所處的不同地位,以及其他種種原因,產(chǎn)生了觀點上的相左,這是很自然的事。他們的主張,自有正確與錯誤之分,但愛國與賣國是性質(zhì)不同的另一種是非問題。歷史證明,在外敵當前,外國侵略勢力和中華民族的矛盾已經(jīng)上升為當時的最主要矛盾的情況下,是可以全民族共同抗擊外敵的。統(tǒng)治階級以至高層領(lǐng)導集團,他們的利益同樣面臨著嚴重危機。撤去民族的界線,甘心屈膝充當賣國者的,畢竟是極少數(shù)。不應該把發(fā)表過不合時宜、不切實際甚至謬誤迂闊的言論統(tǒng)統(tǒng)蓋上賣國論的鈐記。就當時一般的海防論者而言,他們并沒有因為強調(diào)海防而否定塞防之重要。當時主持東南海防重任的沈葆楨,雖力主海防,但他明確表示:“然謂西征可停,則臣等又斷斷以為不可”①22。李瀚章也不同意撤兵之議,指出“東南防務固宜認真圖謀,西北征軍尤貴及時清理”,只不過是籌辦海防費用浩繁,主張西征軍應“汰弱留強,裁無益之兵,以濟有用”②23。丁日昌是積極倡議海防的代表人物,但他也沒有忘記防備“俄夷”,甚至設想來日修筑鐵路以解決規(guī)復新疆的轉(zhuǎn)運問題③24。能說他們是賣國派嗎?顯然不能。在沖突和斗爭之間,是放棄新疆論與一般主籌軍火論的關(guān)系不能把李鴻章當作一般海防論的代表。在這場討論中,李鴻章借口加強海防,主張停兵移餉、捐棄新疆.李鴻章在一八七四年十二月十日呈遞的《籌議海防折》中,全面地闡述了他的放棄新疆論。他大翻歷史的老帳,否定乾隆年間戡定新疆的必要,從而認為今日即使收復新疆也保不住。他說:“其地北鄰俄羅斯,西界土耳其、天方、波斯各回國,將來斷不能久守”,因為阿古柏“新受土耳其回部之封,并與俄英兩國立約通商,是已與各大邦勾結(jié)一氣,不獨伊犁久踞已也”。他“揆度情形,俄先蠶食,英必分其利,皆不愿中國得志于西方。而論中國目前力量,實不及專顧西域,師老財痛,尤慮別生他變”。他更宣揚所謂放棄新疆于中國國防無礙的論調(diào)。他說:“新疆不復,于肢體元氣無傷:海疆不防,則腹心之大患愈棘”,用片面強調(diào)海防而否定新疆的戰(zhàn)略地位,抹煞塞防是中國國防整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李鴻章捐棄新疆的具體方案是:一曰“停兵”、“移餉”。他向清政府建議停撤西北“已經(jīng)出塞及尚未出塞各軍”,要求清廷飭令西征部隊“嚴守現(xiàn)有邊界,且屯且耕,不必急圖進取”;“停撤之餉,即勻作海防之餉”.二曰新疆“自為部落”、“略奉正朔”。他提出在新疆,可以“招撫伊犁、烏魯木齊、喀什噶爾等回酋,準其自為部落,如云貴之苗瑤土司,越南、朝鮮之略奉正朔”.認為如此,可以使“英俄既免各懷兼并,中國亦不至屢煩兵力,以為經(jīng)久之道”①25。李鴻章的這些論調(diào),不是討論海防與塞防重輕先后的問題,而是要不要出兵新疆,以收復祖國神圣領(lǐng)土的問題。因此,與其說他是一個海防論者,不如更恰當?shù)胤Q他為放棄新疆論者。必須把李鴻章等放棄新疆論者與一般主籌海防者加以區(qū)別開來,否則就混淆了問題的范圍和性質(zhì)。李鴻章積極活動,尋求支持.他寄信同黨,并趁入京參加同治皇帝喪禮之機,直接向西太后奏請停止收復新疆的西征之舉.他還通過海關(guān)總稅務司英人赫德阻撓左宗棠向英商借款以籌集西征經(jīng)費的計劃①26。于是,山西巡撫鮑源深、河南巡撫錢鼎銘等紛紛上奏,隨聲附合。醇親王奕譞表示“李鴻章之請罷西征為最上之策”②27。刑部尚書崇實奏稱李鴻章的主張“洵屬老成謀國之見”,要求清廷“立予宸斷”③28.刑部左侍郎黃鈺、御史余上華等也上疏支持李鴻章④29。一時請罷西征之聲充斥朝廷內(nèi)外。從歷史上看,幾乎每當邊塞吃緊、內(nèi)地動亂之際,在封建王朝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就出現(xiàn)放棄新疆的論調(diào)。康熙、乾隆出兵平定準噶爾部叛亂時,也曾遭到一部分官員的反對.乾隆戡定新疆后,每年從內(nèi)地各省抽撥二、三百萬兩銀子解決新疆的財政困難,以鞏固西北邊疆。當時,清政府中就有人認為這是“耗中事西”⑤30,得不償失。清代中葉以后,國力日漸衰弱,財政愈益拮據(jù),而新疆地區(qū)的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日益激化,尤其是浩罕汗國支持大和卓的后裔不斷在南疆制造叛亂,清政府的一些官吏和士大夫以為新疆不僅無益于國家財政收入,反而成了一個沉重的包袱,抱怨新疆是“取之雖不勞,而守之或太費”⑥31,因之主張放棄新疆.對于這種論調(diào),當時也曾遭到許多堅持祖國統(tǒng)一的有識之士的斥責。龔自珍怒斥這些人是“淺見愚儒、下里鄙生”⑦32,主張崇體制、置行省,大力經(jīng)營新疆。李鴻章“自為部落”、“略奉正朔”之策,也是舊調(diào)重彈。早在一八二七年,清軍進剿張格爾之亂克復西四城后,伊犁將軍長齡上奏清廷,建議釋放禁錮在北京的和卓后裔阿布都里回新疆,“總轄西四城”。參贊軍務的武隆阿則進一步說:“西四城各塞環(huán)逼外夷,處處受敵,地不足守,人不足臣”,主張“與其糜兵餉于無用之地,不若歸并東四城”①33。一八三〇年,在平定張格爾之兄玉素甫入寇事件中,署陜甘總督鄂山認為西四城“防守實難周密”,“又值糜餉勞師,以國家有用之經(jīng)費,用之于無益之荒陬”,不如仿土司之例付予阿奇木自行保護。由于伊犁將軍玉麟等人的堅決反對,此議遂罷。咸同年間,沉渣泛起,且由主張“西四城分封土司、退保東四城”進而為放棄南疆八城。一八五七年,署甘肅布政使張集馨主張南疆“回八城防兵及辦事大臣撤回”,“南路如果撤裁安靜,再議北路”,甚至認為除烏魯木齊、伊犁兩地外,新疆其余各城皆可放棄④34。同治初,新疆各族人民反清起事爆發(fā)后,放棄新疆的論調(diào)竟成為一種相當普遍的社會思潮。內(nèi)地的封疆大吏如“曾國藩曾有暫棄關(guān)外之謀”⑤35,主張暫棄關(guān)(玉門關(guān))外,專清關(guān)內(nèi)(屠殺陜甘回民).新疆的軍政大員中主張放棄新疆者更是比比皆是⑥36。到同治末年,新疆局勢更形險惡,放棄新疆的論調(diào)簡直到了風靡一時的地步。放棄新疆論的產(chǎn)生,有其深刻的社會歷史原因。封建王朝統(tǒng)治力量的敗落,尤其是它在新疆地區(qū)統(tǒng)治的怠弛,無論在軍力、財力上都使統(tǒng)治集團感到“鞭長莫及”,“無力西顧”。這是客觀原因.普遍存在于統(tǒng)治階級中的封建民族主義腐朽思想,當其力量強盛的時候,往往表現(xiàn)為欺壓、奴役少數(shù)民族,甚至不惜大動干戈,“討伐”、“戡亂”,殘酷鎮(zhèn)壓少數(shù)民族的反抗;當其力量衰弱的時候,又往往表現(xiàn)為捐地棄民,置邊疆地區(qū)的國土、人民于不顧,但求保住它在中心地區(qū)的統(tǒng)治。在近代,由于外敵入侵造成普遍的邊疆危機,這種忽視邊疆地區(qū)、鄙棄少數(shù)民族的封建民族主義、又與懦弱退避,妥且茍安的對外投降主義相結(jié)合,以致放棄新疆的論調(diào)得以甚囂塵上。這是主觀方面的重要原因。就李鴻章而論,他提出停兵移餉、捐棄新疆的主張,還來自英國侵略勢力的直接影響。一八七四年十月,英國駐印度總督獲悉清軍將大舉進疆,立即建議英國政府對清政府施加外交壓力,以制止清軍討伐阿古柏?！渡陥蟆芬膊ド⑺^阿古柏已依附土耳其,并與俄、英“通商貿(mào)易,中國不宜復問”的謬論,并制造謠言,說左宗棠與金順“數(shù)戰(zhàn)未勝”①37。英國政府接受英印總督的建議,訓令駐華公使威妥瑪采取行動。十一月,威妥瑪找到李鴻章,要他設法阻止清軍入疆,并建議把天山南路交給阿古柏,把伊犁讓給俄國。威妥瑪又要郭嵩燾向李鴻章施加影響。郭嵩燾寫信給李鴻章,轉(zhuǎn)告英國之意圖,并說中國“勢不能以蔥嶺為長城”,勸李“俯順其心”②38。李鴻章的主張在客觀上適應了英國侵略勢力的需要,在它自身固有的封建民族主義、對外投降主義之上,又被英國打上了殖民主義的烙印。李鴻章把“云貴苗瑤土司”與“越南、朝鮮之略奉正朔”相提并論,存意混淆欺飾。當時,越南、朝鮮與清朝是封建藩屬關(guān)系,這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一種政治關(guān)系,它與封建中央王朝對國內(nèi)邊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實行的土司制度性質(zhì)完全不同。土司制度是一種地方行政制度。云貴苗瑤土司雖然劃地分封,但都受轄于各該省的軍政當局,體現(xiàn)了中央政府充分行使國家主權(quán)和維護國家的統(tǒng)一。在新疆,清政府自乾隆年間平準以后,根據(jù)當時的實際情況,實行軍府制度,即一種軍事管制制度。設若失土不復,中央政府不能在新疆行使國家主權(quán),還侈談什么地方行政制度呢?當時新疆的現(xiàn)實是大部分國土淪喪,變成了阿古柏的“哲德沙爾”和沙俄在伊犁的殖民統(tǒng)治,李鴻章反對西征,但令“嚴守現(xiàn)有邊界”,就是默認侵略者造成的既成事實,使新疆淪為英、俄的殖民地、半殖民地,豈有“略奉正朔”的可能?關(guān)于軍火建設左宗棠,素來被稱作是塞防論的主要代表人物,這同樣是不完全符合歷史實際的。左宗棠力主規(guī)復新疆,一貫主張海防、塞防二者并重。當時,左宗棠所轄并非沿江、沿海地方,原“不在飭議之列”,但總理衙門考慮到“該大臣留心洋務,諳熟中外交涉事宜”,所以奏請同治皇帝讓他也參加討論①39。一八七五年三月十日(光緒元年二月初三日),清廷密諭陜甘總督左宗棠,向他通報廷議中有兩種奏議:一是認為“中國目前力量不及兼顧西域”,主張“嚴守現(xiàn)有邊界,不必急圖進取。此議果定,則已經(jīng)出塞及尚未出塞各軍,可撤則撤,可停則停。其停撤之餉即勻作海防之餉”;一是認為“海疆之患不能無因而至,其視成敗以為動靜者,則惟西陲軍務,宜以全力注重西征”。清廷要他就“通籌全局,究應如何辦理之處”,“酌度機宜,妥籌具奏”②40。左宗棠隨即于一八七五年四月十二日向清廷拜發(fā)《復陳海防塞防及關(guān)外剿撫糧運情形折》。在這個奏折中,左宗棠全面闡述了他對當時國防戰(zhàn)略問題的見解,并在以后的奏疏和與朋僚的書牘中,他都反復闡發(fā)了自己的主張。第一,左宗棠認為海防、塞防不能偏廢,而應“東則海防,西則塞防,二者并重”①41。他把海防與塞防看作是構(gòu)成中國國防整體的不可缺一的兩個方面,互為表里,互相影響。在一定程度上,左宗棠突破了一般封建官吏在地域、集團、私利等方面的牢籠,避免了認識上的片面性,因而高論獨具。第二,左宗棠駁斥了李鴻章等移西餉勻作海防之餉的建議。一方面,他分析了海防費用的實際情況,認為目前福州船政局初具規(guī)模,已能制造船艦。是則“購船之費可省,雇船之費可改為養(yǎng)船之費”②42。另方面,他認為即使停兵,也不能節(jié)餉。西征協(xié)餉本來入不敷出,哪有可節(jié)之餉?若劃關(guān)而守,仍需巨大需用,無餉可節(jié)。他說:“論者擬停撤出關(guān)兵餉,無論烏魯木齊未復,無撤兵之理,即烏魯木齊已復,定議畫地而守,以征兵作守兵,為固圉之計而嵊障防秋,星羅棋布,地可縮而兵不能減,兵既增而餉不能缺”,“是塞防可因時制宜,而餉遽難裁減也”③43。第三,左宗棠駁斥了李鴻章所謂放棄新疆“于肢體之元氣無傷”的邪說。他說:“若此時即擬停兵節(jié)餉,自撤藩籬”,“不獨隴右堪虞,即北路科布多,烏里雅蘇臺等處恐亦未能晏然。是停兵節(jié)餉于海防未必有益,于邊塞則大有所妨”④44。后來,在一八七七年七月二十六日《遵旨統(tǒng)籌全局折》中,他進一步指出:“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衛(wèi)京師。西北臂指相聯(lián),形勢完整,自無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則蒙部不安,匪特陜甘山西各邊時虞侵軼,防不勝防,即直北關(guān)山,亦將無晏眠之日”⑤45。左宗棠不僅把新疆看作是國家的西北屏障,而且把新疆的得失,與保蒙古、衛(wèi)京師相聯(lián)系,直接關(guān)系到國家安危。因此,他認為應該迅速進兵新疆,首先又須規(guī)復烏魯木齊,“不規(guī)復烏魯木齊,則無總要可扼”①46。他還根據(jù)天山南北軍事、物產(chǎn)等方面各自的特點,提出了“先北后南”的進軍方略。第四,左宗棠駁斥李鴻章所謂新疆處于強鄰圍逼,“斷不能久守”的錯誤議論,認為加強塞防以抵御沙俄,是刻不容緩的當務之急。早在沙俄出兵強占伊犁之初,左宗棠即曾一再指出:“俄人侵占黑龍江北地,形勢日迫,茲復窺吾西陲,蓄謀已久,發(fā)機又速,不能不急為之備”②47,“就兵事而言,欲杜俄人狡謀,必先定回部,欲收伊犁,必先克烏魯木齊”③48。這時,他進一步強調(diào),即令收回伊犁,在沙俄的虎視眈眈下,如果在新疆采取分封土司的辦法,其結(jié)果將是“勢分力弱,必仍折入俄邊”,“不一二年形見勢絀,而西北之患日亟,將求如目前局勢且不可得矣”④49.恢復在新疆的各中央領(lǐng)導權(quán)清政府接受了左宗棠等人的主張,一八七五年五月三日清廷頒發(fā)諭旨:“左宗棠奏海防塞防實在情形并遵旨密陳各折片,所稱關(guān)外應先規(guī)復烏魯木齊,而南之巴、哈兩城,北之塔城均應增置重兵以張犄角,若此時即擬停兵節(jié)餉,于海防未必有益,于邊塞大有所妨,所見甚是”,任命左宗棠“以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命令西征部隊“速籌進兵,節(jié)節(jié)掃蕩”⑤50。五月三十日,清政府正式?jīng)Q定:命令左宗棠等加強西北防務,準備迅速進軍新疆;分別任命李鴻章為北洋大臣,沈葆楨為南洋大臣,主持海防事宜;命令彭玉麟等同李成謀辦理江防①51。李鴻章“停兵移餉”、放棄新疆的主張失敗了。但是,清政府實際上是采取了海防、塞防二者并重的方針,在對新疆軍務做出決斷的同時,對南、北洋海防及長江防務,也作了相應的部署。我們不能夠把清政府的這些決定,僅僅看成是為了安撫各派和權(quán)力平衡的敷衍虛文,這是清政府國防戰(zhàn)略方針在人事安排方面的反映。清政府否定了李鴻章放棄新疆的意見,并沒有全盤否決籌辦海防的建議。因此,全面考察清政府的決策,就不能籠統(tǒng)地說這一討論以海防論者的失敗和塞防論者的勝利而告終,更何況這場討論至此遠未結(jié)束。隨著西征進軍的進程,爭論在繼續(xù)與發(fā)展。一八七六年上半年,西征大軍分起出關(guān),以次續(xù)進。八月十日,西征清軍發(fā)動了收復新疆之戰(zhàn)的第一個戰(zhàn)役。至十一月初,清軍連克古牧地(今米泉)、烏魯木齊、瑪納斯等要地,盤踞北疆的阿古柏勢力掃蕩殆盡。清軍的神速進展使餉源不濟的困難愈加嚴重。更因英國侵略勢力的多方干涉,清廷內(nèi)部在進軍到何處為止的問題上再度發(fā)生分歧。武英殿大學士文祥,在支持左宗棠進軍新疆中曾起過重大作用。但他實際上只是主張以收復烏魯木齊為進軍的終點。他說:“烏垣既克之后,宜趕緊收束,乘得勝之威,將南八城及北路之地酌量分封眾建而少其力”,“慎勿因好大喜功,鋪張過甚,致墮全功”②52。李鴻章的同黨鮑源深上奏清廷:“自烏魯木齊、瑪納斯二城克復,天威已足遠震,似規(guī)取南路之舉尚可緩進徐圖”③53。邊庭大吏和朝內(nèi)重臣也有停止進軍的主張。庫倫辦事大臣志剛擔心進軍南疆將遇俄、英干涉,主張先在已收復的天山南北地區(qū)“安置兵勇,招徠農(nóng)商”,與俄、英商議“孰為兩大屬地,孰為中國版圖”,再定進止①54。光緒帝師、戶部右侍郎翁同龢認為進軍南疆是“空中原而營石田”的勞而無益之舉,向慈禧太后面諫②55。一八七六年下半年,英國公使威妥瑪向李鴻章和總理衙門提出“調(diào)?！敝袊c阿古柏的“建議”,以“保南八城自王”為條件,阿古柏“作為屬國,只隸版圖,不必朝貢”③56。一八七七年初,英國再次向清政府施加壓力,繼續(xù)玩弄“調(diào)?！标幹\。英國外交部向剛抵倫敦的中國首任駐英公使郭嵩燾兜售“調(diào)?！苯ㄗh,甚至指誘郭嵩燾與到英國求援的阿古柏使者直接來往。英國外交大臣“德爾比屢遣威妥瑪為喀什噶爾(按:指阿古柏)調(diào)處,照會章程蘭條,意在護持安集延(按:亦指阿古柏)”④57。出自李鴻章門下的郭嵩燾報聞清廷,致信國內(nèi),極言英國的“調(diào)停”機不可失,主張放棄南疆,“但得一鎮(zhèn)守烏魯木齊之大臣,信義威望足以相服,可保百年無事”⑤58。面對一片停兵止步的叫囂,左宗棠毫不為動,堅決繼續(xù)進軍。一八七七年四、五月間,清軍取得重大勝利,打開了通向南疆的門戶,阿古柏身死。一八七七年六月二十日,清廷以“土魯番等處收復后,南八城門戶洞開”,密諭左宗棠“統(tǒng)籌全局,直抒所見”,并征詢“帕夏縛白彥虎、繳回南八城之說是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