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第一集稿件

《過年》第一集稿件雖然已經(jīng)進入新年，但在中國人的年歷里，這依舊是前一年的歲尾。臘月第八天，是傳統(tǒng)的臘八節(jié)，在這個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里，人們習慣用五谷雜糧摻入花生、紅棗、核桃、杏仁，煮成一碗濃稠的臘八粥。然而在張桂蘭的家里，“臘八粥”卻被另一種特殊的“臘八飯”所代替，老人在東北常見的大黃米中，摻進半熟的紅豆，用灶臺上巨大的鐵鍋，蒸制出金黃而軟糯的黏米飯。這是從祖輩起，一直流傳至今的臘八主食，也是張桂蘭遙遠又難忘的味覺記憶。烏拉街的俗語中說：“吃了臘八飯不用算，過年還有二十二天半”，就在接下來的這二十二天半里，和生活在小鎮(zhèn)一帶的所有家庭一樣，張桂蘭要和她的家人，為即將到來的春節(jié)而展開忙碌，“過個大年，忙亂半年”，人們把這段復(fù)雜、認真而又辛勞的光景，叫做“忙年”。第一集——《忙年》按照老人的囑托，兒女和親戚們陸續(xù)匯合，盡管他們已經(jīng)各自組成家庭，但母親居住的老宅，依然是整個家族的情感中心。兒女們深知母親的口腹之好，他們?yōu)樗龓淼亩Y物，是一些連他們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點心，用木板做成的點心匣子，在現(xiàn)在的東北人家已經(jīng)不多見了，這些糕點，出自烏拉街僅存的老字號，是母親年輕時，最愛吃的東西。村莊里的人們更習慣用張桂蘭丈夫的姓氏，稱呼她為傅老太太，而在這個家風古樸的滿族富察氏家庭中，八十四歲的傅老太太，是一家人的主心骨，每到開始忙年，她都要倍加小心地打開抽屜，從許多古舊的物件里，找出這個長方形木塊，這是傅家祖?zhèn)鞯膶氊?，忙年階段的全部活計，都要以它，作為開始。“烏拉街”并不是一條街，它是距離吉林市向北三十公里以外的一座小鎮(zhèn)，這里生活著大量的滿族人。在明代，這里曾是滿族的重要發(fā)祥地之一；而到了清朝時期，烏拉街的經(jīng)貿(mào)、文化已然高度繁榮。松花江在流經(jīng)烏拉街一帶時東西分流，又再度合攏，形成一個周遭十幾里的島嶼，島上的二百多戶人家，天然形成三個村莊，傅家人所在的村落是其中的官通村，“通”在滿語里，是“江上的小島”，而村莊之所以用官通命名，自然也是因為曾有大官在這里居住。1657年，清政府在烏拉街設(shè)立打牲烏拉總管衙門，專門辦置皇室特需的東北特產(chǎn)，而此前一直擔任烏拉地方官員的傅家先人邁圖，出任了打牲烏拉的首任總管，而在打牲烏拉歷史上的三十六任總管之中，有十人都出自傅氏家族。\h松花江下游，另一座狹長的小島上，生長著不少歪歪扭扭的樹木，而當冬天來臨，它們便成了千姿百態(tài)的霧凇，小島因此成了遠近聞名的霧凇島。順著環(huán)抱小島的江流繼續(xù)向北，汪經(jīng)宏正在自家的院子里劈柴，經(jīng)過一個秋天的晾曬，這些木頭已經(jīng)變成上好的窯材，灶火直接關(guān)系到飲食起居，在灶臺之下，這些窯材會燒出又紅又旺的火焰，預(yù)示著來年煙火興旺。每當白雪覆蓋大地，獵人汪經(jīng)宏就會穿上羊皮棉襖，挑選開闊的野外前去尋找獵物。海東青，是一種兇悍的獵鷹，自從清廷設(shè)立“打牲烏拉總管衙門”之后，烏拉街便成為清朝狩獵八旗世居的基地，于是遠近的鷹把式紛紛來到這里，其中就有汪經(jīng)宏的祖輩。繼承祖輩鷹獵習俗的汪經(jīng)宏，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烏拉街一帶有名的鷹把式。這只剛剛成年的海東青，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艱難馴化之后，已經(jīng)成為能和主人精準配合的獵鷹。而即將到來的春節(jié)，對這只獵鷹來說，是展示自己的最佳時機。只有進入冬天，謝凱家的灶糖作坊才顯得熱鬧起來，盡管時隔一年的空閑，但謝凱仍然能準確地控制室內(nèi)的溫度和熬糖的火候，熬好的糖膏經(jīng)過反復(fù)揉捏、抻扯、摔打和擠壓后慢慢冷卻，最終成為扁平、絲條狀的灶糖。經(jīng)過天然冷凍的灶糖又酥又脆，入口后卻粘性十足，是關(guān)東人曾經(jīng)萬分喜愛的甜食，而繼承了父親手藝的謝凱，也成了烏拉街今日僅存的制糖人。雖然野生的獵物已經(jīng)越來越少，但經(jīng)過嚴格馴化的獵鷹，一定不會讓主人空手而歸。在物資充沛的今天，獵人們無需依靠心愛的獵鷹，為全家捕捉春節(jié)期間的肉食，但這只野兔，依然是冬天里令人驚喜的野味，汪經(jīng)宏自有打算，他將把它當作一份特殊的年貨，送給兩天后一場農(nóng)家筵席的主人。傅老太太的兒媳們在各自的家庭里，都是精通廚房之道的勤勞主婦：大兒媳要在大黃米面里添進井水，活出富有彈性的面團；這時，二兒媳已經(jīng)把一鍋紅小豆煮熟，瀝去水分后，不用太大力氣，就能把它們杵碎，成為綿軟的紫紅色豆沙。霧氣繚繞的廚房，是主婦們交換生活經(jīng)驗的最佳場所——發(fā)酵好的黃米面，包上成團的豆沙餡，主婦們會用最適宜的力度，把它們?nèi)喑晒饣瑘A潤的球形面團，這種蒸制加工、口感黏軟的面食，就是有名的東北粘豆包。雖然兒女們都是制作粘豆包的好手，但制作傳統(tǒng)滿族餑餑的手藝，依然只有母親一人掌握，滿族人把一切干糧類的主食都稱為餑餑，家族祖?zhèn)鞯哪Ｗ?，在這時派上了用場，用它制作出來的白面小餑餑，包裹著各式餡料，無論冷熱，都能食用。餃子，是東北地區(qū)的冬季里消耗量最大的主食，所以提前儲藏大量餃子，是人們臘月忙年的主題之一，對于逐漸分散的大家族來說，這也是一個增進感情的好機會。傅老太太的大兒子傅忠祿負責和面，他會把濕潤的毛巾蓋在活好的面團上，這個過程叫做“醒面”；而他的妻子和妹妹，正跟在老人身旁，學習使餡料更加鮮美的秘方，傅老太太對作料的拿捏，精準而神秘，盡管兒女們一再模仿，卻還是無法還原這出自母親之手的味道。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緩醒，面已經(jīng)發(fā)好，男人們有說有笑，手中卻快速地將揉好的面，搟成薄薄的餃子皮；女人們則在炕上圍坐一圈，捏出形狀、大小完全一致的餃子；孩子們也來幫忙，他們把餃子規(guī)則地擺到秫秸做成的蓋簾上，橫豎成行，意味著來年財路順氣。母親們?yōu)榱霜剟詈⒆觽兊膭趧樱瑫咽种卸嘤嗟拿鎴F，捏成小動物的形狀，對于孩子來說，它們既是食物，又是玩具，帶著神奇而來，充滿誘惑。付家的男人們借著“嘗嘗咸淡”的名義，用一些剛剛包好的餃子犒勞自己和家人，“餃子就酒，越喝越有”，這才是他們的生活藝術(shù)。但更多的餃子，已經(jīng)被勤勞的主婦們轉(zhuǎn)移到院子里，臘月里的室外溫度接近零下三十度，很快，這些柔軟的餃子就會被凍得極度堅硬，當彼此不再粘連，它們將在紙箱或是瓦缸里，度過漫長的冬季。和餃子一起被冷凍儲藏的，還有用米面和蕓豆層層蒸制的撒糕，以及老湯煮熟的燴菜，這些烏拉街獨有的忙年美食，理所當然地成了春節(jié)期間，最容易加工的半成品——對忙碌了一年的家庭主婦來說，它們本身，就是悄無聲息地理解和慰勞。夏佳早早起床，趕在天亮之前，他就要依靠使用多年的磨刀石，修正手中鋒利的刀刃。作為小鎮(zhèn)里有名的使牲師傅，他掌握著最熟練的宰牲技術(shù)，當天氣轉(zhuǎn)冷，落下的雪不再融化，夏佳就要因為各家各戶的邀約而異常忙碌，因為在烏拉街的農(nóng)村，殺年豬是各個家族堪比過節(jié)的大事。這一天是傅老太太家殺年豬的日子，人們陸續(xù)在傅家匯合，男人們在庭院里劈柴燒火、挑水抱柴，媳婦們則帶著菜墩走進廚房，洗菜備料、燜制豆飯，灶火和蒸汽，很快驅(qū)走了冬天黎明的寒意。滿族人無論是祭天還是祭祖，一般都要殺豬作為供物，為了彰顯神圣，他們把這個習俗稱為“使牲”或是“拿豬”。整個使牲的過程流暢、順利，經(jīng)過卸肉、剔骨、裝簾墊腸，超過一百公斤的龐然大物，即將從神圣的祭品，變成美味的食物。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傅老太太的侄子傅忠營，他是十里八鄉(xiāng)公認的主炊“鍋頭”，能烹煮出最美味的殺豬筵席。時間接近正午，從大鍋里升騰的蒸汽，吸引著客人們陸續(xù)到來，每逢殺年豬的時候，烏拉街的滿族人都要彼此邀請，用最美好的食物，表達自己宴請賓朋的心意。露天搭起的灶臺，灶膛里柴火噼啪作響，兩口八印鐵鍋里沸水翻滾，鍋頭付中營把肉嫩骨細的大塊豬肉投入其中，火候正好，用不了太久的等待，掀開油煙浸透的木頭鍋蓋，整個院子立即白煙蒸騰，鐵鍋里各個部位的巨大肉塊上下翻滾，煮得恰到好處：豬肝、肉皮、護心肉、拆骨肉分別擺盤、順次上桌；而腰排上的五花肉、肥而不膩的胸口，都是難得的上等美味，它們要經(jīng)過細膩的改刀，才能將自身的滋味煥發(fā)到極致。圍繞著食物而進行的忙碌，并沒有隨著白肉的出鍋而結(jié)束，人們還會用使牲留下的新鮮豬血和肉湯灌制血腸。扎好的血腸現(xiàn)煮現(xiàn)吃，不能隔頓，更不能隔夜，它們只能在寒冷的室外停留一會兒，就被切成厚片，再用熱湯燙出殘存的血水，熱脹冷縮之間，血腸的橫切面就會形成燈碗的模樣。夜晚來臨，傅中祿會利用巨大的雪堆，把使牲時剩余的豬肉，放進雪堆就地儲存，在隨后到來的春節(jié)里，它們是一家人每頓正餐里不可缺席的菜肴；而此時，母親正守在廚房，把剔下的肥膘煉成葷油，年復(fù)一年，這些油脂將凝固成膏，成為普通農(nóng)家餐桌上一年的“油水”和百味之源。因為雪的覆蓋，已經(jīng)看不出這條老街的年紀，它見證過幾百年前打牲烏拉的繁華，也經(jīng)歷著現(xiàn)代生活賦予它的落寞和喧鬧。每年春節(jié)前的大集，是人們和這條老街最親近的時刻，整個小鎮(zhèn)的人們匯聚于此，圍繞著遍地的雞鴨魚肉、茶酒油醬、南北炒貨和糖餌果品，開始了緊張的買賣活動。傅中祿一大早就趕到集市上來，雖然家里的春節(jié)儲備已經(jīng)相當充足，但他受母親之托，還是要替她置辦一些細小，但必不可少的年貨。謝凱也在集市里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擺起攤床，一年之中，只有在這段時間，才是灶糖的銷售旺季，幾乎不需要吆喝，總會有些念舊的人不時停留下來，或多或少地買上幾塊。隨著小年到來，這些灶糖似乎也不再是用來買賣的商品，反而更像是前來趕集的人們，和制糖人之間，相互默認的一種約定。傅老太太剛剛把自家的院落打掃干凈，兒子恰巧趕集歸來，這些灶糖，正是母親需要的年貨，已經(jīng)是進入臘月的第二十三天，這一天是農(nóng)歷的“小年”，小鎮(zhèn)里的家家戶戶除了要掃房除塵，還要送灶王爺辭灶升天，人們希望把這些甜蜜的灶糖作為小小賄賂，托灶王爺上天多言好事、少說賴話，保佑來年灶火興旺，為家人帶來更多福祉。灶糖給孩子們帶來了甜蜜，而三餐之中的食物，將給全家人帶來飽滿和充實；過完小年，循著灶臺間溢出的香氣，各家餐桌上的菜肴就開始發(fā)生變化，平日里習慣了寡淡的農(nóng)家，開始毫不吝惜地享用著春節(jié)期間的葷腥。這些食物的儲備和加工，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而這個包含著籌備的過程，就是忙年的含義——那些保留著歲月，又出自手工的美味，是親情、是分享，也是歸屬；它們是人們在忙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