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艮主體哲學思想探析

王艮主體哲學思想探析

“萬物一體”是王根格格達首次創(chuàng)造的思想。他引用了“物在其內(nèi)”的哲學概念，即事物平等、人與人平等、人與人平等，成為他后來建立自己的思想體系，建立了“天地教育”的政治理想基礎(chǔ)。王艮學無師承,刻苦礪學儒家經(jīng)典而勤于思維,但他又僻處海濱苦于無與言者,這種特定的治學渠道和環(huán)境造成了他思想產(chǎn)生的特殊途徑。據(jù)《年譜》載:先生二十九歲……一夕夢天墮壓身,萬人奔號求救,先生獨奮臂托天而起,見日月列宿失序,又手自整布如故,成人歡舞拜謝,醒則汗溢如雨,頓覺心體洞徹,萬物一體,宇宙在我之念,益真切不容已。自此行住語默皆在覺中。1這個天墮之夢表明了王艮通過自學悟道產(chǎn)生“萬物一體,宇宙在我”的觀點與王陽明“宇宙皆備于我”的思想是一致的。有人據(jù)此認為王艮的這一思想沿襲了儒學傳統(tǒng)命題,語出張載、程顥,學出王陽明。沿襲儒學傳統(tǒng)命題是正常的,王艮的思想基本上從傳統(tǒng)儒學發(fā)微,整個宋明義理之學都是對傳統(tǒng)儒學的發(fā)展。說學出王陽明就不盡然,王艮是在此后十年才知道王陽明和陽明學說的?！赌曜V》載云:先生三十八歲……時陽明王公講良知之學于豫章,四方學者云集。先是塾師黃文剛,吉安人也,聽先生說《論語》,曰:“我節(jié)鎮(zhèn)陽明公所論類若是?！毕壬犜?“有是哉,方今大夫士汨沒子舉業(yè),沉酣于聲利,皆然也,信有斯人論學如我乎?不可不往見之。吾俯就其可否而無以學術(shù)誤天下?！?其實,在王艮師事王陽明前,已基本形成了自己的思想體系,但囿于自身文化水平的限制,其思想往往粗疏,亦不系統(tǒng),師事王陽明后對他思想的理論化和深化起了很大作用,尤其是吸取了良知思想后,對改造自己的觀點增益其所不能,受惠匪淺,從而使它最終建立起自己的思想體系。從這個意義上說,王艮的學說與王陽明的影響是分不開的。一王巽的人本主義思想毫無疑問,王艮的萬物一體思想體現(xiàn)了他天人同體的一元論宇宙觀,但筆者認為其主旨不在純哲學思辨上,而是強調(diào)人在萬物中的主體性地位。既然“天地萬物為一體”,人作為萬物之一與天地萬物是什么關(guān)系呢?他說,“天人感應(yīng),因體同然。天人一理,無小大焉”。這樣一來,人性之體,就是天性之體,或者說是天人一體。而天性之體又是自然的同義語:“天性之體,本是活潑,鳶飛魚躍,便是此體?！?無論是鳶飛于天,還是魚躍于淵,無論是百姓日用,還是男女之欲。都是不假安排、活潑潑的、本諸自然之體。因此,天性是自然的,人性也是自然的,并由此得出“天在身邊”的結(jié)論:“都道蒼蒼者是天,豈知天只在身邊,果能會得如斯語,無處無時不是天?！?如何理解天在身邊?他認為人身上“中涵太極“,而太極即人之天。在這兒,天已被悄悄轉(zhuǎn)化了,已不是自然之天,“惟念此天,無時不見。告我同志,勿為勿迂。外全形氣。內(nèi)保其天。茍不得已,殺身成天。”4這個超脫于自然的天,實際已被引伸為宋明理學中的道德人性和人人具有的良知,王艮認為這就是仁?！胺蛄贾葱?性即天,天即乾也,以其無所不包,故謂之仁?！?既然仁即是天,而人者仁也,因此人才是天下萬物之本。本者,根本也,“是故身也者,天地萬物之本也,天地萬物,末也。”6從而提出了人的存在價值問題和對生命主體的尊重。如果僅從抽象的哲學思辨角度去看,從萬物一體演繹出人為萬物之本,實際是用唯心主義形態(tài)表現(xiàn)的人本主義思想,但王艮不是一個思辨學家,他的目的旨在強調(diào)人的主體存在對“位天地育萬物”的主動作用,也就是人在天地萬物中的主觀能動性,強調(diào)對人的尊重愛護以及追求人己平等的理想社會。根據(jù)人是萬物之本的思想,王艮提出如下主張:人作為萬物之本就是說人作為主體自我不僅是自身的主宰,而且構(gòu)成了天地萬物所以存在的根據(jù),因此人不但可以主宰自己,即大人造命,不聽憑于命,而且能改造萬物,即性能易命。他說:“孔子之不遇于春秋之君,亦命也;而周流天下,明道以淑斯人,不謂命也,若天民則聽命矣。故曰:‘大人造命’?！?他推崇孔子不被春秋之君賞識,但不畏天命、不向命運低頭,而是周游列國明道于天下,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與命運抗爭。相反,他不贊成陶淵明的日隱:“是故君子,不謂命也。陶淵明言天命茍如此,且盡杯中物,便不濟?！?認為陶淵明把自己的避節(jié)歸結(jié)為天命,從而以酒澆愁,不與命運抗爭是不可取的。這種不畏天命、崇尚人格力量的思想,一直是他以布衣終生從事教化民眾的精神支柱,直到他臨死前的一年,沉疴纏身,臥病在床仍大聲疾呼:“我命雖在天,造命卻由我?！?大人何以能造命,就在于性能易命。性能易命的要旨就在“立大本、立此身”,他說:“但論立大本處,以為能立此身,便能位天地、育萬物,病痛自將消融?！?正因為如上,王艮主張求諸己而不怨天尤人?！肮示臃辞笾T其身,上不怨天,下不尤人。”(12)這就是說人的命運不由外在的力量所主宰,而完全受制于自身,由能否確立主體的存在意識決定。從理論上說,自我選擇或自主性主要表現(xiàn)為意志的品格,因此當王艮從自我與外部對象的關(guān)系中突出主體形式,并賦于它自主功能時,實質(zhì)上也就把自我視為人格化的意志。當然這一思想有唯意志論傾向,但在明朝中葉腐敗的封建專制下,它卻具有啟蒙價值。為神之物,共生民立命作為布衣,王艮志比天高,早在師拜王陽明時就毫不隱諱地表示:“某草莽匹夫,而堯舜其君民之心,未能一日而忘?！?他說:“是故身也者,天地萬物之本也,天地萬物未也,知身之為本,是以明明德而親民也。”6又說:“明明德以立體,親民以達用,體用一致……此堯舜之道也?！?王艮所表達的這一思想對王陽明的至善思想作了重要修正。王陽明認為至善是心之本體,這一本體實際是無主體的本體、無人身的本體,是有體而無用,體用分割。封建統(tǒng)治者正是根據(jù)這種思想忍辱負重,把烹身、割股、餓死、結(jié)纓之類不近人情、反人道的行為頌為美德。王艮從身心統(tǒng)一的思想出發(fā),提出明德親民,體用一致,認為身是天下國家之本,明德而不親民,就違背了萬物一體,達不到至善的境界,從而對人的存在和人的價值作了肯定。這是近代人道主義的最早萌芽,具有積極的啟蒙價值。王艮在40歲時作了一篇《鰍鱔賦》,云有一缸鱔“覆壓纏繞,奄奄然若死之狀,忽見一鰍,從中而出”,“其鱔悶,鰍得以轉(zhuǎn)身通氣而有生意,是轉(zhuǎn)鱔之身,通鱔之氣,存鱔之生者,皆鰍之功也?！痹谶@篇文章中,王艮把自己比作“通鱔之所,存鱔之生”的鰍,并且認為鰍之舉“非為望此鱔之報”,而是“率其性而已耳”。這篇賦的思想主旨是什么?他說:“吾聞大丈夫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幾不在茲乎?”1可以說,《鰍鱔賦》與天隧之夢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強烈地表示了人的生存權(quán)利的呼喚和主體自覺的覺醒,以及“位天地、育萬物”的政治理想。這正是他萬物一體思想的立足點,他在教導(dǎo)自己的弟子時曾表露:“夫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一物不獲其所,即已之不獲其所也,務(wù)使獲所而后已。是故人人君子,比屋可封,天地位而萬物育,此予之志也。”(18)正是在這一思想的支配下,他立下了周流四方講學之志,從王陽明拜師辭歸后,他即“整車束裝,慨基有周流四方之志”,并且公開打出“天下一個,萬物一體,入山林求會隱逸,過市井啟發(fā)愚蒙”的旗號,沿途講學,直抵京師。王艮這次講學引起很大轟動,北行所過之處,聳動視聽,千百群眾、男女奔忙皆飽義感動,使京都人士聚觀如堵。連王陽明都慨嘆“先生意氣太高,行事太奇?！?“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在王艮并不僅僅是一種理想,已是使命感支配下的行為?！赌曜V》記載王艮37歲時的一件事,足能說明。時江西寰濠亂,武宗南巡,所過騷動,并且遣太監(jiān)。神總兵沿海視察獵物,直到富安場(今東臺市境內(nèi)),索鷹犬急,王艮以布衣身份挺身而出,仗義執(zhí)言曰:“鷹犬禽獸也,天地間至賤者。而至尊至貴,孰與吾人,君子不以養(yǎng)人者害人。今以其至賤而貽害于至尊至貴者,豈人情乎?”充分表現(xiàn)了王艮為民請命的胸懷和膽識,以及為自己位天地、育萬物的社會理想而勇于實踐的精神。二“此非五伯”王艮依據(jù)“萬物一體”的世界觀,提出“萬物一體為政”的政治設(shè)計。所謂“萬物一體為政”,在王艮看來,就是“君為堯舜之君”,“民為堯舜之民”,使萬物都能得其所,使每個人都成為善良君子,使每一家都富足安樂。對“萬物一體之政”,王艮襲用王陽明的說法分為三種不同境界,即羲皇景象、三代景象、五伯景象。《年譜》記述了王艮54歲游南京靈谷寺的事,頗能反映“萬物一體之政”的要旨:既先生如金陵,偕燧數(shù)十輩,會龍溪邸舍,因論羲皇、三代、五伯事,同游未有以對。復(fù)游靈谷寺,與同游列坐寺門歌詠。先生曰:“此羲皇景象也?！币讯埾?同游序立俟迎。先生曰:“此三代景象也。”已而隸卒較騎價爭擾寺門外。先生曰:“此非五伯景象乎?”由此可見,王艮極力推崇的羲皇景象就是大道之行的大同之世,大家平等,生活和諧,有如列坐歌詠;三代景象則是三代之英的小康之紀,已有了禮義尊卑、階級之分,平等不復(fù)存在;而到了五伯之世,則充滿了戰(zhàn)爭與掠奪,就像隸卒計較騎價而爭擾。很明顯,王艮的“萬物一體之政”所希冀的就是列坐歌詠、人我平等、大家自由、充滿自然快樂的世界。在這世界中,君明德、民君子、比屋可封,天地位而萬物育,無一物不獲其所。這當然是空想,但卻表達了“人己平等”的思想。王艮的這一“平等”已不是傳統(tǒng)的農(nóng)民意識“耕者有其田”的平均,而是指君民平等,是社會關(guān)系上的平等,成為近代早期資本主義“平等博愛”的萌芽,帶有鮮明的啟蒙色彩。對于如何才能達到人己平等,王艮希望通過“尊身立本”即通過尊身、修身、安身、愛身、保身,來構(gòu)造人人君子、人己平等的橋梁。他一方面要求“我之不欲人之加諸我”,維護自己的獨立人格、思想和意志,做到“明德止至善”而立本;另一方面又提倡“吾亦欲無加人”,要求尊重別人的獨立人格、思想和意志,做到“親民止至善”而不遺末。本末一貫使萬物得其所,實現(xiàn)人人君子、人己平等。為此,他主張:“百姓朝關(guān)注”的“利欲”在《遺集·卷二·語錄》中有一段王艮篡改王陽明詩句的記載:陽明先生詩曰:“羨殺山中麋鹿伴,千金難買芰荷衣。”先生曰:“羨殺山中沂浴伴,千金難買暮春衣?！笨磥碛行┗?弟子似乎在與老師抬杠,但這一改便把王陽明的二句普通詩變成了宣傳古典儒學的“天性自然”的哲理詩,于是在我們面前便呈現(xiàn)出一幅沐浴在暮春之中、盡情享受自然之樂的天性之圖。這種不假安排、率性而作的天性之體是什么呢?是“百姓日用”,百姓日用就是視聽持行的圣人之道,是“欲其所欲”的率性而作。由此,王艮鼓吹“利欲”是人的天然權(quán)利,主張人們應(yīng)該為這種天性自然的“利欲”而斗爭。正如顧憲成所說,泰州學派“坐在利欲膠膝盆中,所以能鼓動得人。”8“民皆安之也也不水”今天下田制不定而游民眾多,制用無節(jié)而風俗奢靡。所謂一人耕之十人從而食之;一人蠶之百人從而衣之。欲民之無饑寒不可得也,饑寒切身而欲民之不為非亦不可得也。這確實是明朝中葉黑暗統(tǒng)治的真實寫照:一方面,官僚體系龐大朝延制用無節(jié)、風俗奢靡;另一方面,民眾饑寒,流離失所。為此,他提出務(wù)本而節(jié)用的主張:養(yǎng)生之道不外乎務(wù)本節(jié)用而已。古者田有定制,民有定業(yè),均節(jié)不忒而上下有徑。故民志一而風俗淳。眾皆歸農(nóng)而宙冗食,游民無所容于世。今欲民得其養(yǎng),在去天下虛縻無益之費而制用有徑。重本抑末,使巧詐游民各皆力本。如此則生者而食者寡,為之疾而用之舒,而財用無不足矣。9王艮認為社會的不安定是由于沒有做到“民得其養(yǎng)”、財用不足造成的。所謂“務(wù)本”,就是要使“眾皆歸農(nóng)”、發(fā)展生產(chǎn)、安定人民生活;所謂“節(jié)用”,就是要求統(tǒng)治者“去天下虛縻無益之費”壓縮開支,這樣就可以使“衣食足而禮義興”,“民皆安之而不見擾”。不但如此,王艮還積極關(guān)心當?shù)氐慕?jīng)濟問題,來實踐自己務(wù)本安民的政治理想?！赌曜V》載王艮56歲時:時安豐場灶產(chǎn)不均,貧者多失業(yè),奏請攤平,幾十年不決,會運佐王公、州守陳公共理其事,乃造先生謀,先生竭心經(jīng)畫。三公喜得策,一均之而事定,民至今樂業(yè)。當時王艮家鄉(xiāng)安豐鹽場灶產(chǎn)不均,貧者多失業(yè),民訟案不絕,引發(fā)很多社會問題,解決這一問題很棘手。從現(xiàn)存的殘缺的《均分草蕩議》來看,王艮對安豐草蕩方圓五十里的范圍作了詳細勘察,對鹽丁的原產(chǎn)、草產(chǎn)、灰場、住基、灶基、糧田、墳?zāi)沟炔煌燃壍耐恋囟歼M行了考察。最后提出條策,使“一均之而事定,民至今樂業(yè)?！庇纱丝梢?王艮“萬物一體為政”的政治理想不是純粹的“托古改制”或政治空想。泰州學派從王艮的“萬物一體為政”的社會理想始到顏鈞的“萃和會”理想樂園,到何心隱的“聚和堂”試驗園地(顏、何皆為王艮弟子、泰州學派傳人),都是企圖把理想付諸實施的典范。作為布衣學者,他們沒有沾染經(jīng)生文士的清談之風。但是王艮為什么沒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