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難尋》中的文明社會

《大家難尋》中的文明社會

被稱為“南方文學先知”的弗蘭納里。奧康納是繼?？思{之后美國南方最杰出的作家之一。她雖然屬于南方,卻又超越了狹隘的地域界限。奧康納文筆超群,想象獨特,風格怪誕,既有哥特式的神秘,又有漫畫式的滑稽,是一個有厚重歷史感和深奧哲學頭腦的作家?！逗萌穗y尋》是奧康納的短篇杰作,頗能體現(xiàn)她的創(chuàng)作風格。故事講述的是老祖母一家人在去佛羅里達州度假的途中,汽車發(fā)生故障,在等待救援時與逃犯“不合時宜的人”相遇后,全家被殺害。作者用看似漫不經心的筆法敘述日?，嵤?使讀者宛如在欣賞一幅水墨畫,誤以為故事會平淡的發(fā)展下去,故事的幾位卻出現(xiàn)了觸目驚心的轉折,產生了強烈的諷刺效果。正是這種巨大的心理期待和現(xiàn)實反差,以及作者對主要人物的刻畫和一系列的場景描寫,使這篇小說具有深刻的哲學主題,隱含了奧康納對“荒誕”這一哲學主題的闡釋和探索?！逗萌穗y尋》中的老祖母自以為是以為來自“文明社會”的現(xiàn)代人。她從未意識到生活的荒誕,相反,她總是沾沾自喜,并相信自己能把握生活的本質,因而時常表現(xiàn)出極強的控制欲和自欺欺人。她堅持認為自己所選擇的度假目的地田納西是個“文明之地”,它代表著她的“良心”,是一個能讓孩子受教育的地方。她不想去佛羅里達而選擇田納西的另一個重要理由是“那個自稱‘不合時宜的人’的殺人犯從聯(lián)邦監(jiān)獄越獄,正朝著佛羅里達跑”。她不愿意帶孩子們到這樣的地方度假。她覺得,如果真那么做,她會“良心不安”。老祖母時時刻刻都想把自己裝扮成一位明理、優(yōu)雅、有教養(yǎng)的文明人,但從根本上講,她是一個虛偽、膚淺、姿勢高貴的老祖母。在旅行之前,她作了精心打扮:戴著一頂藏青色的草帽,帽檐上綴著一串白色的紫羅蘭花,穿著藏青色底印著白色小圓點的裙子。領子和袖口鑲一道白色的玻璃花邊。萬一出了車禍,她死在高速公路上,無論誰一看便知她是個貴婦。這寥寥幾筆勾勒出老祖母言談舉止中流露的庸俗,特別是她對生活及死亡的膚淺認識,她的準備赴死也顯得幼稚可笑。老祖母可以說是西方文明秩序和理性的隱喻。她的品性儼然是西方文化之自我中心主義的化身———她滿心希望通過控制別人及身邊的一切來建立自己的秩序,使萬事萬物都按她的意志運行。在整個旅途中,老祖母盡管沒有操縱車輛的方向盤,卻以一家之長的身份控制著整個家庭行進的方向。她總是有辦法讓她的兒子俯首聽命;自始至終都是她在發(fā)號施令告訴全家人應該看什么和做什么?；恼Q不經的是,盡管她處心積慮地安排一切,現(xiàn)實生活的不可預見性和偶然性卻與她的邏輯和意志背道而馳,她堅持改道去田納西以避免碰見“不合時宜的人”,但還是坐上了開往佛羅里達的車,與那個惡人撞了個正著,以至于全家罹難;她偷偷帶著她的貓上路以免它不小心煤氣中毒身亡,可最后正是那只貓導致翻車事故,使全家人暴露在“不合時宜的人”面前。更具諷刺意味的是,老祖母甚至想以她的意志主宰她的死亡。她為自己設計了一種“優(yōu)雅”的貴婦之死,“萬一發(fā)生車禍,她死在高速公路上,無論誰一看便知她是個貴婦”。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實際的死態(tài)絕非計劃中的“貴婦”之死,而是“……從陰溝上俯視老祖母,只見她半坐半躺在一堆血污中,像個孩子似的盤著雙腿。老祖母實際的死亡與她想象中的死亡之間的巨大反差,是通過不同的措辭,如“看”與“俯視”,“死”與“半坐半躺在血污中”,“高速公路”與“陰溝”,以及“貴婦”與“孩子”之間的對比,恰到好處的體現(xiàn)出來的。如果說,奧康納把老祖母刻畫得過于貼切生活,與讀者有太多共同點,以至于有些讀者無法解讀出這一人物形象所隱含的“荒誕”,那么,我們就不應對“不合是時宜的人”這一人物所反映出的“荒誕”視而不見?！安缓蠒r宜的人”本來也是來自文明社會的正常人。他說“我母親是上帝所造的最好的女人,我父親有一顆金子般的心”,“(我)從來就不是個壞男孩”。他被捕入獄,因為“他做錯了事”,而且他的罪行記錄在案。但是對于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不合時宜的人”始終是一頭霧水。因為,“他們從來沒讓他看過檔案“。監(jiān)獄的醫(yī)生曾告訴過他,他坐牢是因為“(他)殺死了他的父親”?！安缓蠒r宜的人”認定那是個“彌天大謊”,因為他父親“已經死于1919年的流感”,并被埋在教堂的墓地里。入獄期間,盡管“不合時宜的人”絞盡腦汁想要回憶他到底做了什么,但他始終想不起來。他試圖憑借自己的努力和邏輯搞清楚“為什么有人事事受懲罰,而另外一些人卻從來沒有”。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人的理性和邏輯已顯得蒼白無力,因為這個世界已不是一個能夠用理性來解釋的世界。生活的荒誕使他經常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孩子們讓我感到緊張”。他發(fā)現(xiàn),生活“根本沒有樂趣,有的只是邪惡”。他相信人們只有以瘋狂和暴力來抵抗這個混亂不堪的世界才能找到自我和存在的意義。正因如此,“不合時宜的人”才會殘忍地殺害了老祖母全家。奧康納聲稱自己屬于“受新批評耳濡目染的一代人”,她相信作家必須在最大程度上避免直接介入作品,而應該讓讀者從作家所展示的那些扣人心弦的經歷中自己去體會。因此要全面破譯《好人難尋》中所隱含的荒誕主題,除了對重要人物和情節(jié)進行分析外,還應對作品中的極具象征意義的細節(jié)和意像進行深入的挖掘。老祖母一家人外出旅游時缺乏輕松和歡快的氣氛。在整個路途中,老祖母的兒子貝雷一聲不吭地開車,他的妻子也始終默默抱著嬰兒。一家人之間基本沒有只言片語的交流和溝通。即使在車禍發(fā)生后,貝雷除了感到憤怒以外毫無反映,他甚至從沒想過要問問孩子們有沒有受傷。當孩子們發(fā)現(xiàn)“沒有人在車禍中喪生”,他們唯一的反應竟是失望。從這個家庭成員之間那種令人難以理解的冷漠和隔閡,讀者可以強烈的感受到現(xiàn)代西方社會人性的異化和生活的荒誕。實際上,當老祖母一家在路邊餐館“塔爾”用餐時,我們看到的是地獄的意象:一間又深又暗的房子由一只正在捉虱子吃、名為刻耳柏洛斯的猴子守著門。店老板的妻子是“一個牛高馬大的女人,皮膚黑得像是被燒焦了似的”,發(fā)出蛇一般的“嘶嘶”聲。另外,祖母是在一個叫Toombsboro的地方從夢中驚醒,突然想起她年輕時曾拜訪過的種植園根本不在佐治亞。Toombsboro與tomb諧音,筆者認為,奧康納選擇這么一個地名決非僅僅是一種巧合。與黑暗、刻耳柏洛斯(希臘神話中的地獄看門犬)和蛇等意象相似,Toombsboro也是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隱喻,即人類生存的家園已經變成了一個充斥著罪惡和死亡的深淵。難怪有評論家稱《好人難尋》中的故事“既像發(fā)生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又像來自地獄和煉獄的作惡與懲戒“。20世紀以來,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西方基督教文明的價值體系已經分崩離析。傳統(tǒng)的善惡法則無效了,正義、平等、博愛、理想、信念等一切正統(tǒng)的價值觀,被戰(zhàn)爭和各種各樣的社會危機糟蹋殆盡,西方人致力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