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背景下的世界諸語言使用及分布格局的變化

全球化背景下的世界諸語言使用及分布格局的變化

一、總的特點當前世界諸語言及其使用人口的分布非常不平衡，少數(shù)語言的使用人口相當多，而大多數(shù)語言的使用人口則很少。如為數(shù)不少的一批語言少到只有幾百、幾十甚至幾個人使用。按著名的世界語言研究專家戴維·克里斯特爾(DavidCrystal)的說法，多達96%的語言只有占全世界人口4%的人在使用。世界上最主要的15種語言的使用人口加在一起，竟占了世界人口的一半左右。①其實這還是一種比較保守的估計，另外一些語言學家的統(tǒng)計則顯示，這15種語言的使用人口加在一起，遠遠超過世界總人口的半數(shù)以上。比如根據(jù)多林·金德斯萊(DorlingKindersley)所編的《千年紀家庭百科全書》(MillenniumFamilyEncyclopedia,1997)的說法，全世界有一半人左右使用我們這個星球上最廣為通行的8種語言。它們是：漢語（使用人口約12億）、英語（約4.78億）、印地語（約4.37億）、西班牙語（約3.92億）、俄語（約2.84億）、阿拉伯語（約2.25億）、葡萄牙語（約1.84億）和法語（約1.25億）。若加上作為第二語言的使用者人數(shù)，那么單是英語和印地語的使用人口就會大幅度增加（英語人口將增加到10億以上，而印地語人口也可達9億）。②有意思的是，這一說法竟然與瑞典學者埃里克·V.古納馬克(ErikV.Gunnemark)在其書中列舉的8種“國際性語言”(internationallanguages)③有某種異曲同工之妙，只在個別語言上有出入。在埃里克·V.古納馬克的著作中，有7種語言與前者完全一樣，只是少了印地語，而代之以德語。這一劃分是符合實際的，因為印地語的使用人口雖然多達2.5億以上，但它基本上只使用于印度本土。在其他一些國家和地區(qū)，印地語主要是作為印度移民的家用語言，尚不足以成為一種國際性語言。德語就不同了，盡管把它作為官方語言和家庭成員之間的語言使用的人加在一起也不過兩億左右，但它除了使用于德國外，還是奧地利和列支敦士登的官方語言，并和法語、意大利語和利托—羅曼語并列為瑞士的官方語言。此外，在其他許多國家，它也是許多人的家用語言。今天，雖然德語在世界上的地位與其六、七十年前的情況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但它仍然是十幾個國際組織的工作語言之一，它作為國際性語言之一的地位仍然是不可撼動的。目前全世界尚在使用的語言加在一起可達6000～7000種。美國夏季語言學院出版的第15版《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看世界諸語言》(Ethnologue:LanguagesoftheWorld,2005)按語言誕生地所作的世界諸語言及其使用人口的地理分布統(tǒng)計，為我們提供了世界諸語言及其使用人口分布不平衡的有力佐證：非洲的現(xiàn)用語言2000種略多，約占世界語言總數(shù)的30.3%，這些語言的使用人口約占世界人口的11.8%；美洲的現(xiàn)用語言約1000種，約占語言總數(shù)的14.5%，其使用人口占總人口的0.8%；歐洲的現(xiàn)用語言239種，約占語言總數(shù)的3.5%，其使用人口占總人口的26.3%；亞洲的現(xiàn)用語言2200多種，約占世界語言總數(shù)的32.8%，其使用人口占總人口的61%；太平洋地區(qū)的現(xiàn)用語言1300多種，約占語言總數(shù)的19%，其使用人口僅占總人口的0.1%（參見該書第15頁）。這是當前世界諸語言總的分布狀況及使用格局。從上面的統(tǒng)計我們可以看出，在有的國家和地區(qū)，語言數(shù)量雖然不多，但每種語言的平均使用人口卻很多，歐洲便是一例，這主要是因為歐洲有英語、法語、俄語、德語等使用人口眾多的國際性語言；反觀太平洋地區(qū)，語言數(shù)量雖然很多，但其中許多語言的使用人口卻很少。通過簡單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歐洲地區(qū)的語言狀況總體上比較穩(wěn)定，相比較而言，語言的生存狀況要好一些，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問題（這留待下面再討論）；而像亞太地區(qū)（特別是印度、印度尼西亞的西伊里安地區(qū)、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等），雖然語言眾多，但平均使用人口卻很少，顯然其生存狀況不容樂觀。我們必須認識到，語言作為傳遞信息的工具，它們都執(zhí)行著相同的職能，即實現(xiàn)人類的相互溝通。因此，就語言本身而言，絕無孰優(yōu)孰劣之分，人類應該平等地看待它們。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但是由于歷史形成的原因，確實有一些語言使用人口多、通行地域廣，而另一些使用人口少、通行地域狹??；有些語言有悠久的文化和文學傳統(tǒng)，從而影響較大，而另一些則可能缺乏這樣的傳統(tǒng)，從而影響較??；有些語言甚至可能只有口語而沒有書面語，根本就沒有文字和書面文獻保留下來。這是我們必須承認的另一個現(xiàn)實。二、全球化與語言：英語走向世界性通用語言的步伐進一步加快全球化的趨勢使世界發(fā)生著深刻變化，這一趨勢的影響所及當然首先是經(jīng)濟和社會，但是對語言和文化的影響也已逐漸顯現(xiàn)出來。交通及通信事業(yè)的不斷改善，以電視為主的傳播媒體的快速發(fā)展，特別是近年來，以互聯(lián)網(wǎng)為媒介的越境數(shù)據(jù)及越境信息流動的日益頻繁，都極大地促進了英語和英語文化的世界性傳播。到今天為止，90%以上的互聯(lián)網(wǎng)信息仍然使用英語表述，這種狀況在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難有根本變化；有60多個國家把英語用作官方語言或半官方語言；英語還是某些國際組織和外交、國際貿(mào)易、國際學術交流、旅游、機場、空中管理、國際比賽、廣告等眾多領域的主要語言。這些因素，加上一股遍及全球的“英語學習熱”，無疑都正在起著一種“催化劑”的作用，使英語走向世界性通用語言(worldlinguafranca)或國際性通用語言(internationallinguafranca)的步伐進一步加快，與此同時也加速了弱勢文化系統(tǒng)向影響較大的強勢文化（主要是英語文化）靠攏的進程。在這一進程中，不同民族之間的語言和文化多樣性無疑會遭到弱化。政治和經(jīng)濟上處于強勢地位的民族的語言和文化，通常會對政治上和經(jīng)濟上處于弱勢地位的民族的語言和文化產(chǎn)生大得多的影響。在全球化時代，這一影響尤為明顯。英語在全球化環(huán)境下傳播速度之快、傳播范圍之廣，足以令世人驚異。即使是在一些多語言并存的國際組織中，英語也在靜悄悄地，然而卻是迅速地擴大著它的地盤。在遍及全世界的許多國家和地區(qū)——無論是在俄羅斯、中東歐、中南美，還是在亞太地區(qū)——英語越來越多地成為學校教育的首選外語，而法語等語言的競爭和對手地位則遭到了很大的削弱。長期以來，人類確實懷有一個美好的人文主義夢想，即期望有一種能使全人類自由交流的共同語言，消除使人類暌隔的語言“巴別塔”。英語作為一種全球廣泛使用的語言，自然成為許多人心目中的首選。平心而論，它具有的有利條件無疑也最多。但無論如何這是一件利弊互見的事情。英語和英語文化無限制的侵襲，必然會殃及文化和語言的多樣性，并最終殃及人類文化遺產(chǎn)的完整性。就像我們今天在不斷強調(diào)甚至大聲疾呼的：物種消失和生物多樣性受損會導致生態(tài)失衡，從而使人類的整個生存環(huán)境遭到破壞。遺憾的是，這個語言和文化的生態(tài)問題卻遠未像環(huán)境問題那樣受到應有和普遍的關注。在有些情況下，處于弱勢地位的文化和語言甚至有被同化到處于強勢地位的文化和語言中去的危險。一方面，經(jīng)濟大國的成就會誘使經(jīng)濟較落后國家的民眾放棄自己的語言，而轉(zhuǎn)向經(jīng)濟大國的語言；或者在多民族和多語制國家中，處于弱勢地位的少數(shù)民族語言的使用者傾向于轉(zhuǎn)而使用居于主導地位的優(yōu)勢語言，這種情況在北美的英語與印第安語之間，在澳大利亞的英語與原住民語言之間，甚至在中、南美的西班牙語或葡萄牙語與印第安語之間都很常見；另一方面，經(jīng)濟成就本身會使出版物的問世和就學、師資條件的改善變得更加容易，特別是使廣播、電視、互聯(lián)網(wǎng)等與語言和文化密切相關的媒體的普及率變得更高。這些都非常有利于強勢語言和強勢文化的大范圍傳播。英國語言學家戴維·克里斯特爾(D.Crystal)曾經(jīng)在他的一部影響很大的書的前言中措辭尖銳地寫道：“如果英語繼續(xù)像現(xiàn)在這樣發(fā)展，那會是一種什么情景？也許有一天我們就只剩下一種語言可以學了。如果這種情況真的發(fā)生，我敢說這將是我們這個星球上前所未有的‘最大的知識性災難’(greatestintellectualdisaster)。”④一位以英語為母語的知名學者發(fā)出了這種警示，是值得我們深思的。捷克學者埃娃·庫什納(EvaKushner)也根據(jù)自身的體驗憂心忡忡地指出：“英語的無所不在遠不能預示一個更加友愛的世界的降臨，雖然它未必會導致西方的文化和政治統(tǒng)治，但這樣的危險還是存在的，或者說人們認為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雹轂榱吮硎緦τ⒄Z和英語文化日益增長的影響的不滿情緒，有的法國人甚至情緒化地把英語譏諷為“可口可樂的語言”(unelangueducoca-cola)。但是，這些似乎都不能阻止英語快速走向世界性通用語言的步伐。對英語而言，現(xiàn)在的情況基本上是“你批評你的，我傳播我的”。即使是像在亞洲的越、老、柬這樣的前法國殖民地國家，由于英語被規(guī)定為東盟(ASEAN)惟一的官方語言，這幾個國家也立即把英語確定為繼母語之后的第二語言。作出這種選擇還因為這幾個國家看到，英語是東南亞地區(qū)最重要的商貿(mào)語言，又是信息技術、計算機軟件和眾多互聯(lián)網(wǎng)網(wǎng)站采用的主要語言。廣泛推行英語，無疑將給這些國家的年輕一代帶來許多實質(zhì)性的好處。為此，這幾個國家已作出許多努力來推進從早先法語作為第二語言過渡到目前英語作為第二語言的進程。一個頗具典型意義的例子為這一進程提供了佐證：老撾的副總理和外長“忙里偷閑”，專門擠出4個月的時間赴新西蘭接受強化英語培訓；而越南外長則努力在所有東盟的會議上用足夠好的英語發(fā)言。在越、老、柬的政府機構中，英語的熟練程度現(xiàn)在已成為工作人員職務晉升的一個重要衡量標準。⑥誰都無法否認，在當代全球化進程中，英語和英語文化特別是美國文化是最大的受益者。當然，除了上面提到的那些原因外，美國經(jīng)濟、科學技術、軍事等領域的高度發(fā)達，也起到了有力的促進作用。不管主觀愿望如何，使用人口眾多的強勢語言的發(fā)展，往往是以犧牲少數(shù)民族語言的生存條件作為代價的。比如在北美，占統(tǒng)治地位的英語的發(fā)展，不可避免地對許多印第安語言的生存造成了威脅。在澳大利亞，英語無可爭辯的優(yōu)勢地位同樣對原住民的語言構成了威脅。在使用人數(shù)上的明顯劣勢，使這些原住民的語言在與使用人口眾多的優(yōu)勢語言的競爭中一開始就處于不利地位，加之原住民的后裔為了爭取更好的工作和生活條件，他們往往走出保留地而去往大城市。在就業(yè)和生存的雙重壓力下，他們逐漸拋棄了父輩教給他們的母語知識而轉(zhuǎn)用英語。這種情況還不只是發(fā)生在英語和一些使用人口很少的非通用語種之間，有時也發(fā)生在其他通用語種和非通用語種之間。例如，在南美的亞馬遜河流域地區(qū)，外來的探險者對那里的開發(fā)，帶去了現(xiàn)代文明和經(jīng)濟的發(fā)展，同時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以往人們所不熟知的新的印第安語，但是在現(xiàn)代文明和西班牙語或葡萄牙語的沖擊下，情況不久就發(fā)生了變化：那些本來還在家里使用這些語言的年輕人，發(fā)現(xiàn)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于是紛紛外出，到大、中城市學習西班牙語或葡萄牙語，或干脆學習英語，以便謀生或求得一份更好的工作。他們以講所在地的通用語言為榮，逐漸不再講自己的母語，況且在他們周圍也沒有懂這些語言的交談對象，久而久之母語便被淡忘了。而在他們的故鄉(xiāng)，在外來者帶去的電視、廣播等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下，余下的年輕人不再愿意學習父輩的語言，等到老一輩去世后，這些本來使用人口就很少的語言不是名存實亡便是徹底消亡了，這種情況在世界上其他許多地區(qū)都反復出現(xiàn)過。總之，“當代全球經(jīng)濟的現(xiàn)實給少數(shù)民族語言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財政壓力”。從市場利益出發(fā)，電視、電影和視頻娛樂資料的生產(chǎn)者總是樂于采用很少的幾種通用語言來進行大批量生產(chǎn)。⑦在西方經(jīng)濟、文化和語言本來就占據(jù)優(yōu)勢地位的全球化大背景下，這種情況無疑使得世界諸語言的使用格局朝著更加有利于以英語為代表的那些使用人口眾多的通用語種傾斜，從而也更加不利于大批使用人口稀少的非通用語種的生存。于是，瀕危語言的問題很自然地就成了全球化時代語言學家和人類學家，甚至全人類關注的重要問題之一。三、關于瀕危語言瀕危語言通常指那些使用人口很少，不能有效履行語言的交際職能，其生存受到威脅的語言。關于世界上大批語言正面臨生存危機的警示已見諸許多語言學家的論著中，也有新聞媒體作過報道，但似乎并未引起公眾足夠的關注。誠如語言學家戴維·克里斯特爾(D.Crystal)所說：“大多數(shù)受過教育的公眾（他們通常也關心語言和生態(tài)問題，并為此大聲疾呼過）卻仍然不清楚這個世界正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語言危機?！雹嗝绹Z言學家K.黑爾(K.Hale)則干脆用數(shù)字為我們解讀了全球化背景下世界諸語言的生存狀況，使我們對這場語言危機的認識更加切實、具體。他指出：“據(jù)可靠估計，在21世紀中現(xiàn)存的6000種語言中的一半將會消亡，而且還有2400種接近消亡，只剩下600種尚屬‘安全’之列，這僅限于那些使用人口不少于10萬人的語言。因此，世界上90%的語言的生存都會有問題……這些語言的生存危機和連續(xù)不斷的消亡，對人類的知識多樣性和文化多樣性而言無異于一場災難。這場災難并不亞于人類的生存環(huán)境所遭遇的災難。”⑨實際上，有的語言學家對這一危機的估計比K.黑爾的分析還要嚴重，邁克爾·克勞斯(MichaelKrauss)便是其中之一。盡管圍繞消亡語言的具體數(shù)字有一些爭議，但在當代世界面臨嚴重的語言消亡危機這一點上，許多語言學家是有共識的。頻頻發(fā)出類似警告的，不單單是語言學家，還有像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這樣的國際組織。他們的警告應該不是空穴來風，因為據(jù)可靠的統(tǒng)計，在過去的一個世紀中，已經(jīng)有數(shù)以千計的語言消亡。在19世紀，僅巴西一地的印第安語就不下1000種，可是現(xiàn)在僅剩下不到200種了。在全球化背景下，如果人類不采取切實可行的措施，語言消亡的速度只可能加快，而不可能減緩?？傮w而言，那些使用人口眾多的通用語種，盡管相互之間也在為爭取自身的更大發(fā)展而進行競爭，但生存是絕無問題的；而那些使用人口很少的非通用語種，雖然情況不盡相同，但在其生存受到威脅這一點上，它們面臨的問題卻是共同的。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其2000年4月面世的出版物《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信使》(UNESCOCourier)中列舉了學者們作出的以下預言。這些預言用簡潔的文字勾勒出了當代世界瀕危語言的整體狀況。1)在非洲，其使用者不足500人的語言就有200種以上，這些語言很快就可能消亡。2)在北美，原住民的語言（此處專指美洲印第安語）和克里奧耳語受到的威脅最大。除了那伐鶴語（Navajo或Navaho）、克里語(Cree)和奧杰布華語(Ojibwa)等語言外，美國和加拿大的約200種印第安語均屬瀕危語言。3)在拉美，約500種印第安語的將近一半面臨生存危險。4)在東南亞，在600～700種語言中，約有40種語言的命運需仰仗政府的支持政策。5)在東北亞，面對俄語的競爭態(tài)勢，在47種語言中只有6種語言有生存的機會。6)在歐洲123種語言中，有9種接近消亡(nearlyextinct)，26種處于高度瀕危狀態(tài)，38種處于瀕危狀態(tài)。⑩2009年年初，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公布了由30多位專家完成的最新版的《世界瀕危語言地圖集》(AtlasoftheWorld'sLanguagesinDanger)。該地圖集稱，世界上現(xiàn)用的6900種語言中，近2500種已成為瀕危語言……其中有199種語言的使用者竟然不足10人，另外178種語言的使用人口也僅在10～50人之間，說這些語言危在旦夕，絲毫也不為過。這近2500種瀕危語言按其生命力(vitality)程度被分為5個級別：(1)不安全的語言(unsafe)，約607種；(2)確定無疑的瀕危語言(definitelyendangered)，約632種；(3)嚴重瀕危的語言(severelyendangered)，約502種；(4)極其瀕危的語言(criticallyendangered)，538種；(5)已消亡的語言(extinct)約200種。(11)與2001年編纂的上一本《世界瀕危語言地圖集》列出的900種瀕危語言相比，當前的瀕危語言數(shù)量又增加了好幾倍。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上述警示性描述，濫觴于20世紀90年代初在加拿大魁北克舉行的世界語言學家大會。那次大會通過的一項共同聲明指出：“任何一種語言的消失，對于人類來說都是一個無法彌補的損失。有鑒于此，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項十分緊迫的任務，便是通過以下措施來回應這種狀況：推動并資助（如果可能的話）語言學團體的計劃，即用語法、詞典和包括口述文獻錄音在內(nèi)的其他文獻形式來描寫迄今為止尚未研究過或文獻記錄尚不充分的瀕危語言和正在消亡的語言?！?12)這項聲明發(fā)出的前后，許多語言學家根據(jù)語言消亡的歷史紛紛發(fā)表意見，對大批境遇不佳的語言的現(xiàn)狀表示出了極大的憂慮。語言學家邁克爾·克勞斯發(fā)表在有影響的《語言》(Language)雜志上的著名論斷震驚了語言學界，繼之是全世界。各國媒體紛紛轉(zhuǎn)載，包括中國的報刊?？藙谒狗Q，到21世紀末，世界上現(xiàn)用語言中的4000種以上將不再使用。(13)語言學家們的意見受到了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重視。不久以后，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次全體會議上，包括《瀕危語言紅皮書》在內(nèi)的“瀕危語言計劃”出臺。幾個月后，一份進展報告進一步指出：“雖然準確的規(guī)模尚不清楚，但我們知道，世界上許多地區(qū)的語言正在快速消亡，因此必須加快語言描寫工作，這一點對語言學工作者來說是極端重要的?！彪S后，國際社會相繼作出了回應。20世紀90年代中期，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支持下，日本率先在東京大學建立了“國際瀕危語言信息交流中心”(InternationalClearingHouseforEndangeredLanguages)。該中心建立以來，在有關瀕危語言的數(shù)據(jù)交換和拯救瀕危語言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在國際上具有較大知名度；差不多就在同一時期，美國設立了“瀕危語言基金”(EndangeredLanguagesFund)，英國也建立了“瀕危語言基金會”(FoundationforEndangeredLanguages)。包括中國在內(nèi)的其他許多國家和一些區(qū)域性的機構也以不同形式對世界語言學家大會的共同聲明和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呼吁作出了積極回應，如中國語言學家開展了對瀕危語言的調(diào)查研究，并對中國境內(nèi)新發(fā)現(xiàn)的幾十種少數(shù)民族語言進行了系統(tǒng)整理和逐一描寫。中國社會科學院將這項研究列為重大課題予以支持，出版了系列相關成果，取得了明顯進展。目前這項研究仍在向縱深發(fā)展。國際社會為保護瀕危語言和非物質(zhì)文化所作的努力稱得上是緊鑼密鼓。除了上面提到的各項努力外，還有一些值得注意的事件：語言問題被確定為2008年“國際語言年”(theInternationalYearofLanguages)的主題；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在2009年2月舉行活動，慶?！皣H母語日”(InternationalMotherLanguageDay)10周年。上面提到的最新版的《世界瀕危語言地圖集》的面世，便是一系列保護活動的最切實的體現(xiàn)之一。語言是文化的載體，也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一種文化的傳承主要是靠語言來實現(xiàn)的（不管是書面語還是口語），所以我們說，語言本身就是一種文化遺產(chǎn)。一種語言的消亡，往往會連帶地導致該語言所傳承的文化的消亡?！捌ぶ淮妫珜⒀筛健?？這一點，已經(jīng)不再是“狼來了”的空喊，而是被反復證明過多次的活生生的歷史事實。這里我們僅舉幾例：(1)達爾馬提亞語(Dalmatian)曾經(jīng)使用于巴爾干半島的沿海和內(nèi)陸地區(qū)（包括馬其頓、阿爾巴尼亞和希臘部分地區(qū)），是一種羅曼語言。隨著該語言的最后一個使用者于19世紀末在前南斯拉夫克爾克島（Krk，又稱“韋利亞島”）去世，該語言徹底消亡，達爾馬提亞文化也隨之消亡。(14)(2)彭特拉奇語(Pentlatch)曾經(jīng)使用于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溫哥華島的南部地區(qū)，是一個很小的印第安部族（約40人）的語言，屬薩利什語系(Salishan)。隨著彭特拉奇語的最后一個使用者在1945年前后去世（一說是20世紀70年代），該語言徹底消失，(15)獨特的彭特拉奇文化的傳承從此中斷。(3)烏布赫語(Ubykh或Ubuh)是1998年在愛丁堡召開的英國瀕危語言基金會第二次會議上一位叫奧利·斯蒂格·安德森(OleStigAndersen)的學者提到的一種高加索西部語言。1992年10月8日，他見證了該語言的消亡。那天早上，烏布赫語著名的最后一個使用者陶菲克·埃森斯(TevfikEsenc)去世，從而永遠地帶走了該語言。作者本來是打算當天去采訪他的，不幸的是遲到了兩個小時。(16)美洲印第安語(AmerindianLanguages)是人類語言寶庫的重要組成部分，通過它們，人類得以窺見語言中的許多獨特現(xiàn)象，同時得以認識多姿多彩的印第安文化。但是，人類也許永遠都無法準確地說清楚，到底有多少種印第安語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上存在過。根據(jù)多數(shù)語言學家的估計和分析，我們知道北美印第安語最初可能有300種左右，但現(xiàn)在多一半已不復存在。我們所知道的一個語言消亡的最新的例子發(fā)生在剛剛過去的2008年，阿拉斯加的埃雅克語(Eyak)隨著它的最后一位使用者馬里·斯密斯·瓊斯(MarieSmithJones)的去世，已經(jīng)永遠不復存在了；南美印第安語最初可能多達2000種以上，現(xiàn)在僅存的不過500多種。問題是，絕大多數(shù)印第安語的使用人口都很少，在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下（北美面臨英語和英語文化的沖擊；南美則主要面臨以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為代表的拉丁文化的沖擊），其生存前景很不樂觀。雖然歷史上語言學家、人類學家和傳教士曾對它們作了許多搶救性的描寫工作，但總的來說，人類對這些語言的認識還是很不夠的。有大批語言，在人類還沒來得及對它們作出最低限度的記錄和描寫之前，就已經(jīng)消亡了。美洲印第安語與歐洲的語言不同：大多數(shù)歐洲語言都屬印歐語系，而美洲印第安語數(shù)量繁多，彼此差異很大，不能互通，分屬多個語系；有許多語言甚至與其他任何語言都沒有親屬關系，獨自構成單獨的一支，如祖尼語(Zuni)等。其中許多非常獨特，在語言學和文化方面有很大研究價值。它們的不斷消失，將會對人類文化遺產(chǎn)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問題在于，這些例子并不是全部。人類語言受到生存威脅的情況在世界上幾乎隨處可見，甚至歐洲也不例外。當然受威脅最大的除了美洲以外，還有澳大利亞、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印度尼西亞等國那些使用人口不足千人的語言。非洲本土的一些語言當然也有生存的問題，但它的情況與美洲等地還是有相當大的不同，總的來說其生存狀況略好于美洲。這是因為西方殖民者雖然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大批涌入非洲，但他們在整個非洲人口中還是只占很小一部分，西方人從來就沒有在數(shù)量上占過優(yōu)勢。他們的語言也很難對大多數(shù)非洲本土的語言構成實質(zhì)性的威脅。所以在非洲，特別是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大片非洲土地上，對當?shù)貫l危語言造成直接威脅的往往并不是過去歐洲殖民者的語言，反而是當?shù)卣Z言。使用人數(shù)很少的那些語言，其生存有時會受到雙重威脅：既可能有來自外部的威脅，也可能有來自語言社團內(nèi)部的威脅。比如在一些小社團中，有些父母可能不愿意把他們的本族語傳給他們的孩子，這就足以危及他們語言的代代相傳；況且城市化的發(fā)展促使不少人遷居城市，以及與其他部族通婚等，這些更使他們的語言雪上加霜，促使其逐步走向衰落。外部威脅對小社團的語言的打擊有時也是致命的，如嚴重的自然災害、傳染性疾病等。已知的惟一一個例外是南非講科依桑諸語言的人，他們早在1700年左右就開始放棄自己本來的語言，轉(zhuǎn)而采用由荷蘭語加上當?shù)卣Z言成分構成的阿非利堪斯語(Afrikaans)的一種變體。在非洲，顯然這是一個比較獨特的例子，它跟大多數(shù)非洲本土的語言采取的固守“陣地”的態(tài)度完全相反。在非洲其他許多地區(qū)，盡管歐洲移民（特別是法國人和葡萄牙人）也在努力傳播他們的語言，但人口數(shù)量上的劣勢根本無法形成語言選擇上的優(yōu)勢。法語、英語和葡萄牙語也還只是極少數(shù)非洲人的母語，而且他們中大多數(shù)人都居住在城市地區(qū)，屬于知識分子精英階層。他們從使用一種語言變換為使用另一種語言，遠不足以造成非洲語言的損失……因為在廣袤的非洲農(nóng)村，占人口絕大多數(shù)的本地居民通常不可能放棄祖祖輩輩使用的語言而去轉(zhuǎn)用一種只有少數(shù)人使用的歐洲語言。直到今天，我們也沒有聽說過有哪一種歐洲語言已經(jīng)取代了某種非洲語言的任何例子。如在近5個世紀的統(tǒng)治中，葡萄牙殖民者既沒能成功地把葡萄牙語和葡萄牙文化強加給安哥拉人民，也未能取代當?shù)氐母鞣N語言。(17)加拿大社會語言學家羅納德·沃德豪(RonaldWardhaugh)告訴了我們一個有關沃洛夫語(Wolof)的例子：在塞內(nèi)加爾，盡管法語是官方語言，但當?shù)卣Z言沃洛夫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