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大學(xué)-中國歷史文選-1-10課件

聽雨叢談

裹足

【題解】本文選自清福格所著《聽雨叢

談》卷七，據(jù)中華書局1984年點校本。福格姓馮，字申之，內(nèi)務(wù)府漢軍鑲黃旗人，咸豐年間曾在僧格林沁山東軍中司理營務(wù)，後來升任山東莒州知州。作者熟悉清代掌故，多記典章制度，尤詳於滿洲情況。在本文中作者通過引用《癸巳類稿》相關(guān)論述和自己的研究，對“裹足”的源起、發(fā)展作了較爲(wèi)詳盡的論證，對我們深入認(rèn)識這一中國歷史上極爲(wèi)特異的現(xiàn)象，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婦人纏足，不知伊始。沈約《宋書》云，昔初作履者，婦人員頭，男子方頭。晉太康初，婦人皆履方頭。李太白詩云：“一雙金屐齒，兩足白如霜?！庇?，“溪上白如霜，不著鴉頭襪?！薄峨s事秘辛》寫女瑩身體云，足長八寸，脛跗豐妍，底平指斂。古云利屣乃舞屣，綿纏乃行纏裹脛，亦非纏足之謂。杜牧之詩云，“玉筍裹輕雲(yún)”，當(dāng)是今之男子裹腳帛布之類。若如今之纏足，則指骨枯疊，何有玉筍。白樂天詩云,“小頭鞋履窄衣裳,”人多疑之。余曾見明季朝靴,皆瘦長而銳，又見朝鮮人，其足皆裹束甚瘦，底寬寸餘，更可證古女之舄矣?！?/p>

※舄，始于商周。是一種復(fù)底的鞋子。鞋底通用雙層，上層用皮、葛為面，下層用木。通常用于祭祀、朝會。男女均可穿著，所用顏色略有差別，大抵與冠服相配，為王（后）及諸侯所穿。

云劉昫等作志，肯言婦人貴賤履舄及靴，略本《開元禮》序例，下及《唐六典·宮官·尚服》注，謂皇后、太子妃青韈，舄加金飾。開元初或著丈夫靴，開元來，線鞵輕妙便事，惟侍兒乃著履?！锻ǖ洹范Y八十三云，外命婦朝會，至階，脫舄升；設(shè)脫履席於東西階下，命婦應(yīng)升者，階下就席脫舄。南唐裹足，亦僅聞窅娘，《道山新聞》言之最詳。至明人忽有異說，謂古人亦有弓足，其說有二。一者言孝堂山漢畫，女人足前銳。今審石刻，男子足亦前銳

也。前銳，乃側(cè)畫體，且畫惟方履則見稜。婦人至?xí)x始方履，漢畫宜前銳也。

又古鏡鑄舞女像，足亦前銳，

（魏晉時期四種鞋式）舞用利屣，屣前銳，非足銳也。

謝靈運詩云：“可憐誰家婦，臨流濯素足?！薄稌x書》言成帝時，有晉寧人謁車門，言王和之女，足下有七星，星毛長三寸，當(dāng)爲(wèi)天子后。※《南史》云，齊東昏侯鑿金蓮花貼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步步生蓮花”。此乃寵異神明之詞，如以金蓮花盆濯足之意。後增僞乃云以帛纏足，令行蓮花上。《古樂府》云：“新羅繡行纏，足趺如春妍?！倍拍猎娫疲骸扳毘卟昧繙p四分，碧琉璃滑裹春雲(yún)?！表n偓詩云：“六寸膚圓光緻緻?！薄?/p>

吳志·諸葛恪傳》注引恪《

別傳

》云，母之於女，恩愛至矣，穿耳附珠，何傷於仁。若時有裹足，何暇以穿耳爲(wèi)喻?！稌x書》卷29五志下：“成帝咸康五年四月，下邳民王和僑居暨陽，息女可年二十，自云上天來還，得征瑞印綬，當(dāng)母天下。晉陵太守以為妖，收付獄。至十一月，有人持柘杖絳衣詣止車門，口列為圣人使求見天子。門候受辭，辭稱姓呂名賜，其言王和女可右足下有七星，星皆有毛，長七寸，天今命可為天下母。奏聞，即伏誅，并下晉陵誅可?！?/p>

青絲履（西漢）（實物）

弓足之事，宋以後則實有可徵※。建炎四年，柔福帝姬至，以足大疑之，顰蹙曰，“金人驅(qū)迫，跣行萬里，豈復(fù)故態(tài)”，上爲(wèi)惻然?！独蠈W(xué)庵筆記》云，宣和末，婦人，鞵底尖以二色合成，名曰“錯到底”?！赌f漫錄》云，婦人之纏足，起於近世。蘇東坡《減字木蘭花·贈君猷家姬》云：“兩足如霜挽紵衣?！庇衷疲骸吧彶捷p飛，”《夢溪筆談》云，王綸家紫姑神，謂其女履下有穢土，雲(yún)不能載，乃襪而登雲(yún)。然則北宋尚有不裹足者也?！妗搬纭迸c“征”：二字古代音義不同，絕不互用。徵，1、召，特指君召臣；2、追問，追究，引申為求人發(fā)表意見；3、證明，驗證，引申為預(yù)兆；4、讀zhǐ，五音之一（宮商角徵羽）；5、通懲，懲戒。征，1、遠(yuǎn)行，如征夫；2、征伐；3、抽稅。

《輟耕錄》云，元豐以前，猶少裹足，宋末遂以大足爲(wèi)恥，此南宋時事。而《嶺外代答》云，

安南國婦人，足加鞵韈，

與吾人無異。所謂吾人，今廣西人也。是南宋時嶺外仍不弓足。《輟耕錄》又云，程鵬舉宋末被擄，配一官家女，以所穿鞋易程一履※。是其時官家亦有不弓足者?！稐鞔靶吩疲曛凶孕鸵葬?，閨閣花靴弓履，窮極金翠；今北蕃閨飾復(fù)爾，瘦金蓮方，遍體香，瑩面丸，皆自北傳南者。是金季循舊俗，而元時南人亦有不弓足者也?！墩繙Y靜語》云，伊川先生後人居池陽，其族婦人皆不纏足。蓋言其族女子不隨流俗也。

程鵬舉故事：見《南村輟耕錄》卷4，原文為“【妻賢致貴】程公鵬舉，在宋季被虜，于興元（治陜西漢中）板橋張萬戶家為奴。張以虜?shù)交录遗呈掀拗＜然橹?，即竊謂其夫曰：‘觀君之才貌，非久在人后者。何不為去計，而甘心于此乎？’夫疑其試己也，訴于張，張命棰之。越三日，復(fù)告曰：‘君若去，必可成大器，否則終為人奴耳?！蛴芍衷V于張，張命出之，遂鬻于市人家。妻臨行，以所穿繡鞵一，易程一履，泣而曰：‘期執(zhí)此相見矣?！谈形颍?xì)w宋。時年十七八，以蔭補入官。迨國朝統(tǒng)一海宇，程為陜西行省參知政事，自與妻別，已三十余年，義其為人，未嘗再娶。至是，遣人攜向之鞵履，往興元訪求之。市家云：‘此婦到吾家，執(zhí)作甚勤，遇夜未嘗解衣以寢，每紡織達旦，毅然莫可犯。吾妻異之，視如己女。將半載，以所成布匹償原鬻鏹物，乞身為尼。吾妻施貲，以成其志，見居城南某庵中?！踩思赐鶎?，見，以曝衣為由，故遺鞵履在地。尼見之，詢其所從來，曰：‘吾主翁程參政使尋其偶耳?！岢鲰P履示之，合，亟拜曰：‘主母也?！嵩唬骸P履復(fù)全，吾之愿畢矣。歸見程相公與夫人，為道致意?！共辉俪?。告以參政未嘗娶，終不出。旋報程，移文本省，遣使檄興元路，路官為具禮，委幙屬李克復(fù)防護其車輿至陜西，重為夫婦焉?！?/p>

周朝婦人禮履，圓頭高底，底向上?！稌x書·五行志》、《宋書·五行志》、《搜神記》、《開元占經(jīng)》並云，初作婦人履頭圓，男子履頭方，圓者順從之義，所以別男女也。《玉臺新詠》梁皇太子《戲贈麗人》詩云：“輕裾宜細(xì)襇，畫屧重高牆?！薄逗拖鏂|王名士悅傾城》詩云：“履高疑上砌，裾開特畏風(fēng)?！蓖跤?xùn)《和簡文帝率爾成詠》詩云：“簡釵新輾翠，試履逆填牆?！滨U泉詩云：“履高含響佩，韈輕半隱羅。”皆侈言履屨底高，應(yīng)非弓足之製矣。

其非高底者曰“遠(yuǎn)遊履”。魏曹植《洛神賦》“踐遠(yuǎn)遊之文履”是也。其非高底圓頭，則前銳後無跟，名曰屣?！妒酚洝へ浿硞鳌吩?，鼓鳴瑟跕屣。《漢書·地理志》云，彈弦跕躧；左思《魏都賦》云，邯鄲躧步，躧即屣也?！稘h書》師古注云，屣謂小履之無跟者。唐武德間，婦人多曳屣，亦跕也。唐明皇《楊妃襪銘》云，細(xì)細(xì)圓圓，窄窄弓弓，脫履露纖妍。屣脫故露襪，婦人足較男子小，故曰纖細(xì)圓。

反彈琵琶伎樂莫高窟第112窟南壁

《聞見近錄》云，宋神宗開潁邸時，近侍以弓樣靴進，韓維曰：“王安用武靴？”《隋書·禮儀志》，長靿靴，田獵遊豫則服之。是男子武靴亦弓而銳也。其弓向上者謂之鼻，漢《釋名》曰“卬角”；其靴缺前革雍者，《釋名》曰“革索

革睪”，皆男女有之?！侗眽衄嵮浴吩?，王迪被車輾靴鼻逾寸，而不傷腳指，三日後入拜翰林。是靴鼻尖銳而空前也。

《宋書·五行志》云，晉太康初，婦人皆履方頭。又

云，孝武之世，幸臣戴法興權(quán)亞

人主，造圓頭履，世人莫不效

之。是男女之履式互易，女子惟

大足，故履頭可以改方。《北

齊書·王湝傳》云，有婦人臨汾

水浣衣，有乘馬人換其新靴，馳

而去,女人持故靴向州言之。足

同，故靴可換。

古婦人衣長不見足，漢承古制，女人袍旁有曲裾?！对髠鳌?，絳緣諸於。師古注云，諸於，大掖衣，即絓衣類。此寬衣大襬，唐謂之“燕尾”，明曰：“插擺”，燕服則窄矣。庾信詩云：“小衫纔裹臂，纏弦恰抱腰?！惫拍凶由弦孪律?，婦人則不殊裳，衣窄褒長。裳連衣，言從一也?！睹魇贰ぽ浄尽吩疲臼?，長襖長裙；小婢使，長袖短衣長裙。短衣長裙，爲(wèi)賤人之服。古，婦人衣曳地，其不曳地，則史表著之，若漢文帝貴人、王莽妻，美惡皆爲(wèi)口實。衣曳地則覆履，惟見底，故底高。順從人，故頭圓。

《明史·輿服志》云，皇后青襪舄，飾

以描金雲(yún)龍，皂純，每舄首加珠五顆；皇

妃、皇嬪及內(nèi)命婦青襪舄；皇太子妃、命婦

九品同；宮人則弓樣鞋,上剌小金花。是貴

人不以裹足入制，而宮人弓鞋爲(wèi)利屣，蓋搬

尖靸鞋耳。

沈德符《野獲編》云，向聞禁掖中被

選之女，入內(nèi)皆解去足紈，別作弓樣，後遇

掃雪人從內(nèi)拾得宮婢敝履，始信其說不誣。

黃道周《三事記略》云，弘光選婚，懿旨以上為明宮女圖

國母須不束足。則明時制度過南宋遠(yuǎn)矣。（或言，前代宮眷，皆不選纏足之女，是以民間爭相裹足，以避選美之令。其說似近理。）

按：前說古婦人服飾之制，與本朝悉合。八旗婦人履底厚三四寸，圓其前，外衣通長掩足，輕裾大擺，亦與古裝無異。崇德三年七月，詔禁有效他國裹足重治其罪之制，嗣又定順治二年以後所生女子禁裹足?？滴趿?，王文簡（士禛）任禮部員外郎時，條陳時事六件，上之所司，其中馳禁裹足、請復(fù)八比兩事，轉(zhuǎn)奏準(zhǔn)行。以王文簡之通達，尚不悟北宋已前無八比取士之制，時海內(nèi)人材，何等茂蔚；更未考勝國宮中有解釋足紈之制，不尚矯揉。奈何習(xí)俗移人，賢者不免，又何怪閨闥女子不可以言語爭論也。鳴呼！以取士之制與女子裹足並陳，謬亦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