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初戲曲與《長生殿》、《桃花扇》

第四章

清初戲曲與《長生殿》、《桃花扇》

第一節(jié)清初劇壇

據(jù)傅惜華《清代雜劇全目》和莊一拂《古典戲曲存目匯考》諸書統(tǒng)計，清代雜劇的數(shù)量在1300種左右，傳奇的數(shù)量約在1100種左右。清初劇壇劇作家構(gòu)成：

一類來源于社會上層，多為詩人、詞人、散文家或哲學(xué)家，其染指戲劇，不過是為了借劇中故事和人物抒發(fā)人人的懷才不遇或寄寓故君故國之思，即“借古人之歌哭笑罵以陶寫我之抑郁牢騷”（吳偉業(yè)《北詞廣正譜序》）。重要的作家有吳偉業(yè)、尤侗、王夫之、萬樹等。

一類出身社會中下層，傳統(tǒng)文學(xué)修養(yǎng)不高，他們以主要精力從事戲曲創(chuàng)作，可稱之為專業(yè)化劇作家，以李玉為首的蘇州派為代表。

還有一類身兼文人化和專業(yè)化兩重身份，以李漁為代表。一、文人劇作家1、吳偉業(yè)

所作傳奇《秣陵春》和雜劇《臨春閣》、《通天臺》均用歷史上有關(guān)民族斗爭和兩朝更替的故事來表達(dá)民族情緒，抒寫興亡之感受和故國之思。尤侗《梅村詞序》云：“所譜《通天臺》、《臨春閣》、《秣陵春》諸曲，亦于興亡盛衰三致意焉，蓋先生之遇為之也?！?、尤侗：“真才子章皇天語，老名士今上玉音?！保?618—1704），字同人，又字展成，號悔庵，亦號艮齋，晚年自號西堂老人，長洲（蘇州）人。工詩詞駢文，有《西堂全集》，善南北曲，著有傳奇《鈞天樂》和雜劇《讀離騷》、《吊琵琶》、《桃花源》、《黑白衛(wèi)》、《清平調(diào)》五種，合稱《西堂樂府》。王士禎《池北偶談》：“可使風(fēng)云變色，自是天地間一種至文?！眳敲贰吨袊鴳蚯耪摗吩u：“置之案頭，竟可作一部異書讀。”二、李玉和蘇州派

蘇州派是指明末清初之際、活動于蘇州附近的劇作家群。他們以李玉為代表，包括朱素臣、朱朝佐、畢巍、葉時章、陳二白、邱園、張大復(fù)等。他們彼此交往密切，經(jīng)常合作寫作戲劇，以至形成了共同的思想傾向和藝術(shù)風(fēng)格。他們都出身社會中下層，大多與科名和仕宦無緣，大多是以畢生精力從事戲劇創(chuàng)作的作家；作品題材內(nèi)容多關(guān)注現(xiàn)實，以生動曲折的情節(jié)排場、工巧和諧的宮調(diào)曲牌形成適合場上搬演的作品，并一直流行于當(dāng)時和后來的戲劇舞臺上。1、李玉（1591？—1671？），字玄玉，因避康熙諱改作元玉，呈蘇門嘯侶，又號一笠庵主人，吳縣人。據(jù)寶敦樓藏本《傳奇匯考標(biāo)目》，一生曾寫傳奇六十種，今見之于各種曲目中著錄的有四十二種，全本保存的有十八種，另有殘曲三種。錢謙益《眉山秀題詞》云：“元玉言詞滿天下，每一紙落，雞林好事者爭被管弦?！背龖蚯鷦?chuàng)作外，李玉還重新編定為《北詞廣正譜》十八卷。李玉的劇作以明亡為界分為前后兩期，前期作品以描寫人情世態(tài)為主要內(nèi)容，最負(fù)盛名的是《一笠庵四種曲》：《一捧雪》、《人獸關(guān)》、《永團(tuán)圓》、《占花魁》，人稱為“一人永占”。后期作品較多描寫歷史上的政治斗爭事件或從明末蘇州社會生活中取材，代表作為其與葉時章、畢巍、朱素臣

《清忠譜》。“俱按事實，其言亦雅馴，雖云填詞，目之信史可也”（吳偉業(yè)《清忠譜序》）

2、蘇州派其他劇作家

朱佐朝有傳奇三十余種，《漁家樂》是其代表作。朱素臣著有傳奇十九種，今存九種，代表作為《十五貫》（又名《雙熊夢》）張大復(fù)的《如是觀》（一名《倒精忠》），首開后代“補恨”類戲曲。3、蘇州派作家群的特點：

A、既無明確的綱領(lǐng)和理論主張，也不標(biāo)榜門戶。

B、身份和地位不高，既未出仕，也不是詩人或文學(xué)家，寫戲是他們一生的專業(yè)。

C、他們富有舞臺實踐經(jīng)驗。

D、他們相互聯(lián)系，經(jīng)常合作寫戲。如李玉的《清忠譜》，其它如《一品爵》、《埋輪亭》由李玉、朱素臣合寫；《四大慶》、《四奇觀》則由朱佐朝、朱素臣等四人合撰。4、蘇州派戲曲創(chuàng)作特點：

(1)多采用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

(2)題材上多描寫重大政治斗爭；

(3)講求本色當(dāng)行，注重舞臺效果；

(4)語言通俗易懂，生活氣息濃郁；

(5)封建道德觀念較為濃厚。三、李漁和《笠翁十種曲》

李漁（1611—1680），原名興紹，號天征，后改名渲，字笠鴻，一字謫凡，號笠翁，別署覺世稗官、新亭樵客、隨庵主人、湖上笠翁等。時人稱之為“李十郎”，蘭溪人。他既是我國古代集大成的戲劇理論家，又是清初頗有特色的戲曲作家。一個很有名的托缽山人，過著“日游五侯之宅，夜宴三公之府”的生活，董含《三岡識略》載：“性齷齪，善逢迎，遨游縉紳間；喜作詞曲及小說，備極淫褻。常挾山妓三四人，遇貴游子弟，便令隔簾度曲，或使之捧觴行酒，并縱談房中術(shù)，誘賺重價；其行甚穢，真士林所不齒者?！敝小扼椅淌N曲》，此還有詩文集《李笠翁一家言》，雜著《閑情偶記》，小說《織綿回文傳》，短篇小說集《十二樓》、《無聲戲》。

李漁的戲曲理論見于《閑情偶寄》，其中《詞曲部》論述戲曲創(chuàng)作理論，《演習(xí)部》論述舞臺藝術(shù)，主要是表演、導(dǎo)演理論，即他所說的“登場之道”。提出“結(jié)構(gòu)第一”的主張，要求求劇作家重視劇本的“全局規(guī)?！?，做到“立主腦、脫窠臼、密針線、減頭緒、戒荒唐”。李漁的戲劇創(chuàng)作收在《笠翁傳奇十種》（或作《笠翁十種曲》)中，包括《奈何天》、《比目魚》、《蜃中樓》、《憐香伴》、《風(fēng)箏誤》、《慎鸞交》、《凰求鳳》、《巧團(tuán)圓》、《玉搔頭》、《意中緣》。作品大都情節(jié)曲折，關(guān)目新穎，引人入勝，結(jié)構(gòu)巧妙，獨具一格。這十個劇本都以皆大歡喜的大團(tuán)圓為結(jié)局，或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如《玉搔頭》）；或一夫二妻、三妻皆成眷屬（如《凰求鳳》）、《奈何天》；或骨肉重聚，苦盡甘來（如《巧團(tuán)圓》）。李漁是我國戲劇史上第一個專門從事并大量寫作浪漫喜劇的作家，他善于發(fā)掘生活中的喜劇性，廣泛使用意外性、偶然性、人物的偷換、冒充、誤會、錯認(rèn)、逆轉(zhuǎn)、突變、劇中劇等一系列手法，使情節(jié)關(guān)目出其不意，變化多端，讓觀眾常常陷入懸念之中。包璇《李笠翁一家言全集敘》評：“天下女孺子，無不知有湖上笠翁者。”日本人青木正兒《中國近世戲曲史》云：“《十種曲》之書，啟蒙及坊間，即流入日本者亦多。德川時代之人，茍言及中國戲曲，無有不立舉湖上笠翁者。”第二節(jié)洪昇和《長生殿》金埴《題桃花扇傳奇》：兩家樂府盛康熙，進(jìn)御均叨天子知。縱使元人多院本，勾欄爭唱孔洪詞。一、洪昇生平與創(chuàng)作

洪昇（645－1704）字防思，號稗畦，浙江錢塘人。有《稗畦集》、《嘯月樓集》等詩集。著傳奇九種，今存雜劇一種《四嬋娟》：

《謝道韞詠絮擅詩才》、

《衛(wèi)茂漪簪花傳筆陣》、

《李易安斗茗話幽情》、

《管仲姬畫竹留清韻》。二、《長生殿》歷史底蘊與創(chuàng)作過程李、楊愛情故事，新舊《唐書》、野史雜記均有載。唐白居易《長恨歌》、陳鴻《長恨歌傳》開啟此題材創(chuàng)作的先河，宋樂史《楊太真外傳》，元王伯成《天寶遺事諸宮調(diào)》、白樸《梧桐雨》，明屠隆《彩毫記》、吳世美《驚鴻記》等對《長生殿》均有影響。

《長生殿》歷時十余年，“三易其稿而始成”。始為《沉香亭》，通過李白遭遇表現(xiàn)作者懷才不遇；后改為《舞霓裳》，增加李泌輔助肅宗中興，表現(xiàn)對國運興衰的思考；終成《長生殿》，表現(xiàn)“情緣總歸虛幻”的主題。三、《長生殿》的思想內(nèi)容（一）展現(xiàn)帝、妃情緣，宣揚李、楊摯愛。作者《例言》說：“念情之所鐘，在帝王家罕有，馬嵬之變，已違夙誓，而唐人有玉妃歸蓬萊仙院，明皇游月宮之說，因合而用之，專寫釵盒情緣?！钡谝怀觥秱鞲拧氛f：“今古情場，問誰個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誠不散，終成連理。萬里何愁南共北，兩心哪論生和死。笑人間兒女悵緣慳，無情耳?！杼嫱鈧髯V新詞，情而已?！保ǘ┐┎宄录?，寄寓垂戒之意。

《自序》：“古今來逞侈心而窮人欲，禍敗隨之?！薄皹窐O哀來，垂戒來世，意即寓焉?！眹@李楊愛情的一系列軍國朝政事件，生動反映了皇帝昏庸腐敗、不理朝政，楊家挾勢弄權(quán)、釀成禍亂的社會現(xiàn)實，表現(xiàn)出樂極哀來、荒淫誤國等“垂戒”之意，寓有深沉的民族意識和興亡之感。

明皇寵愛貴妃，“占了情場，馳了朝綱”，釀成大亂。

《彈詞》一出李龜年“唱不盡興亡夢幻，彈不盡悲傷感嘆”，同時寄寓了作者心聲。

吳舒鳧評論說：“大抵此劇以釵盒為經(jīng)，盟言為緯，而借織女機梭以織成之?！庇终f：“是劇雖傳艷情，而其間本之溫厚，不忘勸懲?！保ㄈ?、《長生殿》所表現(xiàn)的“至情”特征：

A、進(jìn)一步提出了天長地久的夫妻愛情理想。

B、通過封建文化和封建政治間接展開愛情與封建勢力之間的沖突。

C、李楊愛情，既揭示了宮廷愛情的局限性，又寄托了作者的勸懲思想。

D、把“情”的內(nèi)涵延伸到了政治和道德的領(lǐng)域，認(rèn)為忠孝之情也可以“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

四、藝術(shù)成就

1、對創(chuàng)作素材處理的高度的典型化。洪昇自云“斷章取義，借天寶遺事，綴成此劇”。因曲終難以奏雅，他又“稍借月宮足成之”。

2、情節(jié)豐富，結(jié)構(gòu)宏偉。在劇本結(jié)構(gòu)上，以李、楊故事為主線，以朝政大事為副線，表現(xiàn)“占了情場”與“馳了朝綱”的必然聯(lián)系；愛情主線又以金釵和鈿盒貫穿始終，金釵、鈿盒隨情節(jié)和人物，由合而分，由分而合。

王季烈《螾廬曲談》評道：“分配角色，布置劇情，務(wù)令離合悲歡，錯綜參伍，搬演者無勞逸不均之慮，觀聽者覺層出不窮之妙。自來傳傳奇奇排場之勝，無過于此。”

3、曲辭與音律俱佳，文情與聲情并茂。曲文揉合了唐詩、元曲的特點，形成一種清麗流暢的風(fēng)格，敘事簡潔，寫景如畫。如第二十九出《聞鈴》中李隆基唱道：

淅淅零零，一片凄然心暗驚。遙聽隔山隔樹，戰(zhàn)合風(fēng)雨，高響低鳴。一點一滴又一聲，如愁人血淚交相迸。對這傷情處，轉(zhuǎn)自傷墳塋。白楊蕭瑟雨縱橫，此際孤魂凄冷，鬼火光寒，草間濕亂螢。只悔倉皇負(fù)了卿，負(fù)了卿！我獨在人間，委實的不愿生。語娉婷，相將早晚傘幽冥。一慟空山寂，鈴聲相應(yīng)，閣道崚嶒，似我回腸恨怎平！吳儀一評云：

“愛文者喜其詞，知音者賞其律，以是傳聞益遠(yuǎn)。畜家樂者，攢筆競寫，轉(zhuǎn)相教習(xí)。優(yōu)伶能是，升價什佰。”第三節(jié)孔尚任和《桃花扇》清代刻本《桃花扇》一、孔尚任的生平和創(chuàng)作孔尚任（1648-1718），字聘之，字季重，號東塘，又號岸塘，自稱云亭山人，袞州曲阜（屬山東）人，孔子第64代孫。曾隱居曲阜石門山，捐資納為國子監(jiān)生。1686年康熙南巡北歸曲阜祭孔，任御前講經(jīng)和導(dǎo)游，受康熙賞識，提為國子博士。寫《出山異數(shù)記》以記其事，表示“書生遭際，自覺非分：犬馬圖報，期諸沒齒。”入仕卻覺得“事事生疏資笑柄，向人難折病時腰”，希望

“王孫攬轡相逢處，只問豐臺芍藥花?！背鼍┣皩懴隆读魟e王阮亭先生》：“揮淚酬知己，歌騷問上天。真嫌芳草穢，未信美人妍。”

《歸家夜坐》更是寫道：“盡道君王能造命，馮唐頭白未封侯！”

著有《孔尚任詩文集》和《桃花扇》，與顧采合作傳奇《小忽雷》?？咨腥位磽P治河時結(jié)識許多明末遺民。在揚州登梅花嶺，參拜史可法衣冠冢；在南京登燕子磯，游秦淮河，過明故宮，謁明孝陵；在棲霞山訪過道士張瑤星，對創(chuàng)作《桃》劇都很重要。

《桃花扇》三易其稿而問世，轟動京畿，“王公薦紳，莫不借鈔，時有紙貴之譽”（《桃花扇本末》），

“新詞不讓《長生殿》，幽韻全分玉茗堂?！保ㄋ螤巍队^“桃花扇”漫題》）

“長安之演《桃花扇》者，歲無虛日”,甚至康熙皇帝也索稿閱讀（《桃花扇本末》）。次年孔尚任被罷官，顯然與創(chuàng)作《桃花扇》有關(guān)。

二、《桃花扇》的主題：南明王朝的歷史反思（一）創(chuàng)作意圖

《桃花扇·小引》：“《桃花扇》一劇，皆南朝新事，父老猶有存者。場上歌舞，局外指點，知三百年基業(yè)，隳于何人？敗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不獨令觀者感慨涕零，亦可懲創(chuàng)人心，為末世之一救矣！

”《桃花扇》劇照（二）、核心主題：“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

《桃花扇》寫的是明朝末年“南京近事”、“實事實人，有憑有據(jù)”，甚至是“以傳奇為信史”的歷史悲劇。它以復(fù)社人侯方域和秦淮名妓李香君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為主要線索，記錄了南明弘光朝一代覆滅的悲劇歷史。三、藝術(shù)成就

1、人物類型的多樣化和人物性格的多面性。

2、戲曲結(jié)構(gòu)獨具匠心。

把男女主人公及其他人物分成左、右、奇、偶、總五種，緊緊圍繞著“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主題，以侯、李愛情糾葛為中心線索，讓劇中人物的位置各得其所，有條不紊，做到了“明如鑒、平如衡”（《桃花扇考據(jù)》）?！疤一ㄉ绕﹦t珠也，作《桃花扇》之筆譬則龍也。穿云入霧或正或側(cè)，而龍睛龍爪，總不離乎珠?！保ā短一ㄉ取し怖罚?/p>

3、歷史真實與藝術(shù)真實的高度統(tǒng)一。

4、濃厚的悲劇意蘊。如《余韻》一出中蘇昆生唱的《離亭宴帶歇指煞》：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fēng)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難丟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三、《桃花扇》的藝術(shù)成就（一）結(jié)構(gòu)精巧縝密，匠心獨運

①整體構(gòu)思是“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桃花扇·先聲》）?！耙簧坏槿揪V領(lǐng)，而南明治亂系焉”（《媚座》原批）。

②一柄詩扇貫穿全劇。詩扇既是侯、李定情信物，又是二人離合象征。贈扇、濺扇、畫扇、寄扇、撕扇等。

《桃花扇凡例》：“劇名《桃花扇》，則桃花扇譬則珠也，作《桃花扇》之筆譬則龍也。穿云入霧，或正或側(cè)，而龍睛龍爪，總不離乎珠；觀者當(dāng)用巨眼”。

③以中介人物為正邪雙方紐帶一方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