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話《紅樓夢》：9、賈探春

鐵屋子中的清醒者

——探春金陵十二釵圖冊判詞（之四）

探春第一句指的是她的志向高遠，精明能干，清醒精敏，不被富貴蒙昏了頭。第二句寫她生于封建社會衰亡的末世，又是庶出的不幸，“才”、“志”不能得到充分發(fā)揮的可惜。第三句點出她將在清明時分遠嫁他鄉(xiāng)，如在綜觀畫里的女子一樣在船上對著江邊“掩面泣涕”。

第四句暗示探春將遠嫁邊疆，如斷了線的風箏般一去不返，往后只能在睡夢中與家人團聚。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鐵屋子中清醒者“敏”探春“冷”、“熱”綜合“補天”（末世）英雄鐵屋子中清醒者 假如有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F(xiàn)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shù)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嗎?———魯迅一、探春的清醒,首先表現(xiàn)在她對于自己身世的清醒--庶出。二、探春的清醒,還表現(xiàn)在她對當時社會和賈府認識上的清醒。鐵屋子中清醒者探春她清雅大方,不同于侯門繡戶小姐那種綺羅香澤的審美情趣但又沒有封建淑女的溫柔敦厚和鮮情寡欲。對社會有一定的了解和認識

27回探春在寶玉出門逛去的時候,托他用自己攢下來的十吊錢替她買一些“樸而不俗、直而不拙”的輕巧玩意兒。蔣和森先生早在1959年寫的《探春論》一文中,就敏銳地認識到“這個少女有著不同于一般女孩子的愛好和趣味;更重要的是,深閨小姐生活所帶來的不自由,正激發(fā)著這個少女對外間事物的渴求?！钡谄呤幕鼗蠹樽嫵瓩z大觀園矢孤介杜絕寧國府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 作為生長在豪門的小姐,探春對于賈府衰敗的主要原因有著十分清醒的認識,且稱得上是真知灼見。 探春英敏果敢的特點早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青山山農(nóng)《紅樓夢廣義》云:“寶玉溫柔如女子態(tài),探春英斷有丈夫風?！? 姜祺《紅樓夢詩》云:“一帆風雨海天來,爽氣秋高遠俗埃。脂粉本饒男子氣,錫名排玉合玫瑰?！痹姾蠼忉尩?“賈氏孫男俱從玉旁,玫瑰之名,恰有深意,不獨色香刺也。此獨具著眼處?！? 現(xiàn)代人也有類似的評價?！疤酱旱拇_是一位與眾不同的女性,在她的身上既有著女性的柔美,又時時透露出一種男性的英爽剛毅。”“敏”探春與大觀園中女兒們的對比她有鳳姐之氣魄卻無其狠毒,而是宅心仁厚;亦非薛寶釵般的藏拙守愚,而是顯露才華,豪爽開朗。她之敏銳實不在林黛玉之下,卻沒有黛玉之尖刻而是氣度頗大,有容人之量。比之迎春之“懦”、惜春之“怪”探春在賈家小姐中確實是出類拔萃的。探春性格之豪,可能只有湘云可比,但湘云氣魄可與之相抗,才能卻不及她。探春理家時曾說:“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yè),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兒家,一句多話也沒有我亂說的?！钡谌呋厮壮l(fā)起海棠詩社。黃昌麟《紅樓夢二百詠》詠探春云:“磊落襟期不自夸,才華長此群邪。詩壇韻事誠千古,風味居然學謝家?！钡谒氖?，為嫡母開脫。探春理家，革新時弊，開源節(jié)流 第四十六回賈母因賈赦要討鴛鴦為妾而發(fā)怒,王夫人因此也受責怪,在場眾姐妹嘴若木雞,寶玉、鳳姐也不敢出聲,唯有“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雖有委曲,如何敢辯;薛姨媽也是親姐妹,自然也不好辯的;寶釵也不便為姨母辯;李紋、鳳姐、寶玉一概不敢辯;這正是用著女孩兒之時,迎春老實,惜春小,因此窗外聽了一聽,便走進來陪笑間賈母道:“這事與太太什么相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嬸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一句話,把個僵局全打破,顯得如何地能言善辯,識大體,明大義。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王熙鳳同王善保家的率領(lǐng)眾人來到秋爽齋時,探春秉燭開門而待。一見鳳姐,她就冷笑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柜,她們所偷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里間收著,一針一線,她們也沒的收藏。要搜所以只來搜我。你們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說我違背了太太,該怎么處治,我去自領(lǐng)。”胡文彬先生說:探春不愧為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中大丈夫,有見識,有氣魄,不畏權(quán)勢。就敢于為下屬承擔責任這一點來說,實在讓今日某些官僚們無地自容! 最能表現(xiàn)探春做人嚴正的,莫過第五十五回探春理家之時趙姨娘纏著她徇私違例多開賞銀之事了。盡管趙姨娘來到議事廳大鬧一場,最終也沒有改變探春的態(tài)度。她的嚴正在一些小事上也有所表現(xiàn)。探春自己的日常生活一向謹嚴。她要廚房做一碟值不到三二十個錢的油鹽炒枸杞芽兒,就現(xiàn)打發(fā)個姐兒拿著五百錢來。不但她個人如此,她對自己丫鬟的管理也相當嚴格,這一點與迎春、惜春頗為不同。迎春的丫鬟司棋為了吃蒸雞蛋而大鬧廚房;惜春的丫鬟入畫偷存哥哥的銀物,竟然為此而獲罪。探春的丫鬟從沒有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情。 第六十二回黛玉與寶玉說:“你家三丫頭倒是個乖人。雖然叫他管些事,倒也一步兒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來了?！碧酱簱頇?quán)慎用,守禮知度,顯然不同于鳳姐的逸才逾蹈,擅作威福。做人如此嚴正,贏得他人的敬畏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袄洹?、“熱”綜合體

為人處事感情上的“熱”與對親生母趙姨娘、親弟弟賈環(huán)的“冷”表面看來是矛盾的,但從她的性格與心態(tài)看,卻又是統(tǒng)一的。 探春在大家庭的生命體驗有個發(fā)展過程,那就是由對庶出的極端敏感和自卑,再變?yōu)閺娏业淖宰?又因這種自尊導致對母親的冷漠。我們可以理解她對庶出的極力回避和強烈自尊。探春雖有表白;“就是姐妹弟兄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27回)其實不然,她無法從嫡庶之分的夢魔中解脫出來。她常常寧愿忘記這種關(guān)系,以擺脫內(nèi)心的痛苦糾結(jié)。甚至當別人提到趙姨娘名字時,也會觸發(fā)這塊心病,她就會“沉下臉來”,“益發(fā)動了氣”。 無論在私下還是公開場合,她是從不把屬于家生子的半奴才的趙姨娘當親生母親來對待的。嫡庶的界限在她心中就像一堵冰冷冷的墻,將母女親情永遠隔開,亦將一個本該有的少女的正常健康的心靈壓變形。 所以當她的親生母親哀求女兒拉扯拉扯我們時(55回),探春冷漠的回答:我拉扯誰?誰家姑娘拉扯奴才了?也就不足為怪了。當眾稱自己母親是奴才,可不是情急一時的口誤,探春早就說過: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別人我一概不管。(27回)第六十回趙姨娘罵芳官時,芳官情急之下說出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兒道出了趙姨娘的在賈府的實際身份和地位。但由自己親身女兒說出來,無疑顯示了某種人生的殘酷。 探春首先想要改變的,是自己庶出的甚至連奴才都瞧不起的身份地位。即使不能改變,她也希望別人能夠忘記自己庶出身份。她采取的行動一是只要在可能的情況下,一定要擺主子的譜兒;二是要盡力向王夫人靠攏,竭力遠離自己的親生母親,好讓人時刻記住她是“主子姑娘”?！把a天”（末世）英雄 探春其次想要改變的是賈府衰敗的命運。王昆侖在《政治風度的探春》一文中說:“探春面對著的自己家庭形勢是黑暗腐朽,明爭暗斗,危機四伏,敗在旦夕。她既不是同流合污,也不是熟視無睹,更不和寶玉黛玉那樣對這種現(xiàn)實只是唾棄與反抗,而是自己經(jīng)常保持清醒,把是非得失看在眼里,有所感慨,也有所盤算,遇到機會,就要拿出力量進行一番改革?！? 賈寶玉雖獨能體會此世界的悲涼之霧,但他亦無理家治國的經(jīng)世之才,他只是個思想上的哈姆雷特似的彷徨者,此世界的疑惑與無奈只能使他把生命寄托與彼世界的理想中。 大觀園中的其它女子如黛玉、寶釵和史湘云幾位,雖然詩文才華出眾,但亦多為此一停滯世界的旁觀者,她們似無能力改造這一社會。 王熙鳳之才多用于大家庭的敗家之處。 迎春這個“二木頭”亦不可能有所作為,惜春已是塵外之人,李紈是典型的傳統(tǒng)社會的與世無爭者也只有探春,其才膽、識、力俱全。是挽救這個貴胄之家日益沒落的最好人選了?！安抛跃髦咀愿?生于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碧酱荷砩夏壑苎┣坌哪恐型昝琅缘囊磺衅焚|(zhì),寄托著曹雪芹對封建沒落家族進行改革的期望,寄托著曹雪芹“補”封建社會之“天”的理想。因而,曹雪芹賦予了探春出眾的容貌、非凡的理財和治家能力,甚至,五十五回寫探春維護傳統(tǒng)道德禮法顯示了她的公正嚴明,五十六回探春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