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紅的娃娃服散文

1、蜜桃紅的娃娃服散文“韓書玉家的小閨女要娶女婿啦！”在寂寞的山村，這樣的消息傳得比風(fēng)還快！這是我們村里第一次女娶男， 屬移風(fēng)移俗的新生事物。村里決定派中小學(xué)校的秧歌隊去迎接上門女婿。我是秧歌隊的。且是領(lǐng)舞。紅綢子不用操心，村里出資扯回了兩丈紅綢子，秧歌隊八個成員每人分得兩段，足夠甩開胳膊使勁扭的。讓我憂愁的是：扭秧歌那天，我穿什么呀？褲子好說，舊點、難看點都沒什么，人們都是“上青眼” ， 一般都不往下看?？墒?， 上邊呢， 褂子呢？我穿什么褂子呢？我最好的衣服是去年過年做的一件花褂子，黑底紅花綠葉子，枝枝蔓蔓，糾糾結(jié)結(jié)，非常好看。只是左肩頭卻被年夜的爆仗皮燒了個大窟窿，我當時害怕極了，一聲沒吭，就

2、疊巴疊巴揎進衣柜里了。假如我說要新衣服，母親一定要我穿它?？墒?，我怎么能穿一件帶窟窿的破褂子去扭秧歌呀？別人尤可，王淑英豈不要笑死了？王淑英是班里家境最好的學(xué)生，父親和一個哥哥是煅壓廠工人，每月都有錢拿回家。還有兩個哥哥人高馬大，都能掙工分，日子過得殷實紅火。王淑英最小，又是惟一的女孩，父母寵著，哥哥慣著，雖是莊戶女兒，卻養(yǎng)成了小姐脾氣，什么都要占上風(fēng)，爭第一。每次得了新玩藝兒，王淑英必定要帶到學(xué)?？湟环?。每一次，都會在班里的女孩子心里掀起一陣不大不小的波瀾。你看不慣有什么規(guī)定，人家有“資本”呀，人家有父親給買的塑料發(fā)卡、彩色綢帶，有哥哥買的帶糖味的橡皮、不用削的自動鉛筆你有嗎？人家不過年不

3、過節(jié)照 樣有新衣服、新鞋襪穿，你有嗎，你一樣也沒有，你什么也沒有 所以，學(xué)習(xí)上絕對的笨蛋王淑英，一樣可以傲視群芳，一樣有眾多女生環(huán)繞在她的四周?？墒牵跏缬⒉蛔屛噎h(huán)繞，不僅不讓我環(huán)繞，還把我當成了對立面，實行孤立打擊。罪名只有一個：你學(xué)習(xí)太好了，教師對你太好了。這次扭秧歌挑選領(lǐng)舞的時候，我暗暗祈求教師不要選我，可教師還是選了我。當教師點到我的名字，我清楚感覺到王淑英從鼻孔吹到我脊背上的那股冷氣，冷得我當時就打了個寒戰(zhàn)。一想到那天，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我卻穿一件肩上帶窟窿的褂子，一想到她看著那個窟窿壞笑個不停，笑得所有人都不看我們扭秧歌，卻一齊來盯我的肩膀，我的腿就軟得像面條一樣站不住了。不。我不

4、穿。我堅決不穿那個帶窟窿的褂子，我一定要穿那件蜜桃紅的條絨娃娃服。一定。我發(fā)了狠。那件娃娃服就高掛在公社百貨公司的成衣柜上：蜜桃紅的粗條絨，粉紅色有機玻璃扣子，前胸后背都壓了好看的皺褶，領(lǐng)口和口袋邊上都鑲了黑亮的平絨壓條真是漂亮極了，真是時尚極了！真是“真是"極了?。∥耶敃r看見它就呆住了！粗條絨是當時最時興的面料，娃娃服是當時最流行的款式，一件粗條絨娃娃服是所有女孩子都夢寐以求的。王淑英就有一件，只不過她的那件是醬紫色的，扣子是無光無亮的黑塑膠的，領(lǐng)口和口袋也沒有鑲黑亮的平絨壓條。沒有比較的時候，覺得那醬紫色娃娃服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衣服了。可是，與這件鑲了黑亮平絨壓條、釘了亮閃閃的玻

5、璃扣子的“蜜桃紅”相比，王淑英的“醬紫”遜色多了，豈止是遜色多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自然是啦，粘乎乎的大醬怎能和鮮艷甜蜜的蜜桃比？我想象著扭秧歌那天，我穿上它，腰系火紅的綢子，舞在隊伍的最前邊，那會是什么樣子漂亮？出眾？風(fēng)光？我想，所有人，所有看熱鬧的人都會把贊揚的目光投向我，包括王淑英的那些跟屁蟲，哼！這些沒有立場的家伙我仰頭看著高掛在衣柜上蜜桃色娃娃服，完全被我自己的想象迷惑了、沉醉了“小同學(xué)，要買衣服嗎？”售貨員的一聲詢問把我嚇醒了，我看著衣服標價牌上的數(shù)字：7 元 8 角，連應(yīng)也沒敢應(yīng)，就倉皇逃走了。7元 8角。對于我們捉襟見肘的貧困之家來說，是怎樣一筆巨款啊，用這樣一筆巨款買

6、一件衣服，簡直是癡人說夢、異想天開哪！這么多年，除了上實驗中學(xué)的姐姐有一件制服外套，我們?nèi)疫€沒有誰再穿過成品衣服呢，我們的衣帽鞋襪，都是出自母親的手工，都是母親一針一線縫制的。我若是說我要買一件7 塊 8 角錢的娃娃服，我母親一定會大驚失色，一定會失聲大叫：什么？ 7塊8?二嫂，你想什么呀！哼！哼！可是， 母親啊， 你怎么知道這件衣服對于你要強的二女兒意味著 什么？你如何明了這件衣服維系著一個小小女兒怎樣復(fù)雜而敏感的情愫與心結(jié)！迎親的日子一天天臨近，秧歌也越排越熟練，可我我都快愁 死了。辛棄疾那句傳誦千年的“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詩強說愁。 ”雖然寫得很美，雖然道出了“少年不知愁”的一般規(guī)律

7、，卻也存在著問習(xí)題。 每個年齡段有每個年齡段的傷情愁緒，那個為作詩而嬌情地跑到樓上去尋憂找愁的少年，總是因為生于錦衣玉食之家，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無須為生計分心勞神罷了。若像我等，生于貧賤之家，粗茶淡飯尚且不飽，粗衣鄙服只求能暖，想要一件心儀地、不過區(qū)區(qū)幾塊錢的新衣服，還不知要犯多少躊躕、周折和難為，那 “愁”自然而然地找上你、纏上你了，何須上樓，何用再去詩里尋、歌里找？那些天，我吃飯不香，睡覺不穩(wěn)，上課不專。滿腦子轉(zhuǎn)的都是那件“蜜桃紅”和那個“7 元 8 角” 。每次在學(xué)校里鼓足了勇氣，可進了家門，看到手腳不停的母親，看到母親身上那件褪了色、破了肩的灰藍褂子，就嗓子發(fā)干，舌頭發(fā)澀，

8、嘴張開了，卻出不了聲，就灰了心，泄了氣?？墒?，一到學(xué)校，這個念頭又極速澎漲澎湃起來。我感覺我的身體像只氣球，要是再不說出來，人就要爆炸了，真的要爆炸了。不管怎樣，我都要說出來，衣服買不買已不重要了，為了不憋死自己，為了不使自己爆炸也要說出來。那天，我一大早就醒了，瞪著屋頂運了半天勁，心一橫，跳下炕就跑去父母屋里去了。他們還沒完全醒透呢，他們錯愕地看著突然闖入的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我淚水長流，決絕地說出了那個訴求：大，娘，我要7 塊 8 毛錢，我要買娃娃服，我要去扭秧歌。說完，放聲大哭，奪門而去我聽到父親似乎喊了我一聲，又似乎聽見父親和母親為買與不買爭吵起來?？晌也还芰耍夜懿涣四敲炊?，我只管

9、說出了我的訴求，我說出了，就解放了，就勝利了！至于其它，什么扭秧歌，什么娃娃服，什么王淑英，什么面子，什么風(fēng)光，全與我無關(guān)。我甚至想，明天就去告訴教師，我不參加扭秧歌了，我不扭了還不行么？我只要好好上我的學(xué)，好好學(xué)我的習(xí)，好好做我的好學(xué)生就行了呢。欲望，一旦放下，人就輕松了，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怕了。雖然，這是滿腹委屈、最最無奈的一種“放下”。放學(xué)回來，我習(xí)慣地把書包向炕上一扔，突然，眼睛一閃，亮了一下；又一閃，又亮了一下。我定睛定神，我看見炕中央有只用紅絨線松松捆扎著的牛皮紙包，縫隙中隱約著一種紅，一種似曾相識的紅，一種夢寐以求的紅，一種讓人心跳加速，不不，是心跳停止的紅 天哪，娃娃服！我的蜜桃紅我的娃娃服！我瘋了似地撲上去、 搶過來、抱在懷中，又瘋了似地抖開，又瘋了似地看了又看，又瘋了似地去關(guān)房門，又瘋了似的套在身上其實我什么也沒做。那一系列的 “瘋了似地”舉動只是我的意念、我的內(nèi)心活動。我當時只是呆呆地看著那牛皮紙包顯露出的蜜桃紅發(fā)了一陣子呆，然后，就咬緊了嘴唇，挎上筐子，上坡打豬草了我拼命地打豬草。我滿心滿眼里只有豬草。我的腦子里只盤旋著 一個聲音：多打豬草！多打豬草！多打豬草！直到我背著高高的豬草筐回家的時候，我的心才豁然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