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散文《雪花糯米粥》

畢淑敏散文《雪花糯米粥》《雪花糯米粥》小蓉說：“我都要累零散了……”話還沒完，就睡著了。沒想到，眨眼功夫她一身，渾身的肌肉和關(guān)節(jié)就真的脫開了，好象有人把洋娃娃的縫線扯斷了那樣。小蓉的鼻子嘴巴膊腿的攤了一床，只有心臟和大腦還在正常工作，所以小蓉自己一點也不覺得痛苦，正在做一個飛翔的夢。但是眼睛耳朵什么的就慘了，象一堆舊零伴。而且長久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天一亮，小蓉就會發(fā)現(xiàn)她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成了?！霸蹅兿雮€法子把小蓉粘起來吧?！币姸嘧R廣的眼睛說，它看過的書最多了，遇事比較有主意。一個聲音答了腔：“那當(dāng)然好了。我贊成趕快把小蓉修好?！痹瓉硎桥吭谝慌缘淖蠖湓谡f話，它長得很漂亮，尤其是下垂的耳朵根那兒比較軟，這也是有福的象征呢。“但是到哪里去粘呢?修車鋪早就關(guān)了門。”鼻子甕聲甕氣地插話。大家吃了一驚，遠處的腳站起來問：“為什么要到修車鋪去呢?”這也是大家莫名其妙的問題。鼻子聳了聳說：“只有修車鋪才有膠水啊，破了的自行車帶都在那里粘得結(jié)結(jié)實實。要不我們到哪里找膠水，把自己重新固定在小蓉身上?”大家覺得這個鼻子看起來窩窩，思維還挺敏捷。心想這也許和它經(jīng)歷比較多有關(guān)。當(dāng)人們夸獎一個人的時候，就說他的見聞廣，“聞”不就是鼻子的功能嗎!“哼!百聞不如一見?！毖劬Σ环獾叵搿４蠹译m然覺得用粘車帶的膠水，把自家重新固定在小蓉身上，是一件不很雅觀的事情，但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手扳著一個個指頭說：“離天亮的時間只有6個小時，我們要趕快找到把小蓉粘起來的膠水。馬上行動吧!”紅嘴唇說：“小孩的睡眠不是要保持8個小時以上嗎?我記得小蓉剛剛睡著，怎么就過了2個小時了?手啊，你腕子上的表是不是不準?”手擺一擺說：“你一天吃完了飯就不管別的事，小蓉每天的睡眠根本就不足8小時，她要干的事大多了。好了，我們先不說這個問題了，找膠水的事大?！薄翱墒?，除了車鋪，哪里還有膠水啊?”鼻子發(fā)了愁，鼻梁上方出現(xiàn)了兩行小小的皺紋。眼睛不慌不忙地反問?！背诵捃囦?，就再沒地方有膠水了嗎?修車鋪的膠水又是從哪里來的?大家要動腦筋想一想，不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贝竽X躺在枕頭上說：“先到日用雜品店去找膠水，車鋪的膠水就是從那里買到的。我只能給你們這一個答案，剩下的難題就要你們自己解決了。我和心臟留在家里等你們勝利歸來。”心臟使勁地跳了兩下，表示自己的心情和大腦是一樣的。于是尋找膠水的隊伍就要出發(fā)了。計有：眼睛1只(兩只眼睛爭執(zhí)了一會兒，它們都搶著去，但總要留下一只看家啊。大腦最后決定右眼睛去，因為人們在瞄準的時候，總是瞇起左眼，瞪大右眼。這說明右眼的精神更集中一些。)左耳1只，(人們在傾聽遠方聲音的時候，總是愛把手攏在左耳殼上，說明左耳更細心。)鼻子1個。它的身體不大好，有些傷風(fēng)。但它很勇敢地表示只要多戴上幾條手絹，就沒有什么困難能嚇倒它。右手1只。理由就不必說了。左腳1只。右腳雖說在理論比左腳更強壯有力，但大腦認為左腳也很棒，比如人在跳遠的一剎那，騰起的是右腳，但力量是來自左腳對地面的最后一蹬。參加艱苦的工作，甘當(dāng)無名英雄也是很重要的。還有起來的紅嘴唇也跟著去。本來大家說它就不必去了，但紅嘴唇為了爭口氣，證明自己除了會吃飯以外還有別的用處，一定要去，大家就帶上它。一行隊伍剛出了房門，突然從后面趕上來一個黑黑的影子，大叫著：“等一等我……”大家覺得它很陌生，軟的象個布袋子，就問：“你是誰啊?”“我是你們的鄰居啊?！贝诱f?！翱墒俏覀兌疾徽J識你啊?！贝蠹乙积R說?！拔沂切∪氐奈?。剛才紅嘴唇一動，把我也給吵醒了。我也要為把小蓉粘起來盡一份心力?！蔽负苷\懇地說。眼睛瞇成一條縫說：“你這么軟沓沓的，能做什么呢?要是得了胃炎，我們到哪里給你找藥去?”胃說：“我隨身帶著很多袋子，可以裝東西。還帶著錢包，胃藥。我不會拖累你們的?！贝蠹揖投紴槲刚f好話，眼睛眨了眨說：“那就一塊走吧?！鄙钜沟慕值郎蠜]有什么行人，清冷的夜風(fēng)吹過來，紅嘴唇凍得發(fā)白，大家關(guān)切地問它冷不冷，它哆著說：“不冷?！弊笸瓤吹搅?，就招呼大家都坐到它的背上。一條腿在街上堅定地走著，不久就到了一家商店。商店里亮著微弱的燈光，守夜的老爺爺正在抽煙。手指開始敲門，老爺爺說：“誰啊?要買什么東西明天來吧。夜里是不賣東西的?！奔t嘴唇就說：“老爺爺，您開開門吧。我們要買一點膠水，這關(guān)系到救一個人的命呢!”老爺爺聽聲音是個小姑娘，就開了門，嘟嚷著說：“真新鮮，我在日用雜品商店看了一輩子的大門，從來不知道這里的賣的東西還同救命有關(guān)。”左腳帶著大家走進去，說明是要那種粘膠皮帶的膠水。老爺爺把膠水給了它們，鼻子不放心地問：“老爺爺，這膠水的質(zhì)量有保證嗎?”老爺爺說：“這種膠水粘的東西結(jié)實極了。以前作過一個試驗，用膠水把一枚金幣貼到墻上，然后讓大家隨便用手去摳。誰要是把金幣取下來了，金幣就歸他了?？墒侵钡浇裉?，也沒人有幸得到這枚金幣?！贝蠹揖透吲d地歡呼起來，說：“小蓉有救了?！蔽笓伍_隨身帶的口袋，預(yù)備把膠水帶回家。老爺爺看看大家快樂的樣子，說：“我剛開始還以為你們說的救人的話，是騙我這個老頭子。沒想到真的和人有關(guān)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講結(jié)我老頭子聽聽?！贝蠹揖推咦彀松嗟匕研∪氐氖赂嬖V老爺爺。老爺爺聽完后，白白的眉毛皺起來，說：“這種膠水好是好，粘人是不行的。人是肉長的，車帶是橡膠的，不是一ma事?！贝蠹壹绷?，說：“那可怎么辦?”老爺爺想了半天說：“我活了這么大的歲數(shù)，也沒遇到過這種難題。我想，你們到中藥店去看看，那是給人治病的地方，辦法會多一些。”大家謝過了老爺爺，又走在空蕩蕩的馬路上，為了趕時間，左腿背著大家，干脆跑了起來，鞋底把路面敲得咚咚直響。好在中藥店不遠，一會兒就到了。手指就開始敲門、敲得關(guān)節(jié)都變白了，店里還是一點聲響也沒有。右手想還是用的勁太小了，就摸成拳頭，預(yù)備砸一通。左耳急忙攔住它，說：“讓我仔細聽一聽，到底有沒有人?”耳朵趴在門板上，象個偵察兵似的，聽了又聽。大家屏住氣，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響。過了一會兒，左耳失望地說：“右手你不必白費勁了，里面一個人也沒有。”大家在黑暗中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它們的事連一點進展也沒有，甚至比剛出家門的時候還壞。那時還懷有希望，以為只要找到了膠水就有了辦法，現(xiàn)在連自己要我的是什么東西都不清楚了。眼珠朝四周轉(zhuǎn)了一圈，有了主意。它說：“門是叫不開了，我看到那邊有一個排水溝，我們分頭鉆進去。”大家一聽，都說這里一個好辦法。平時大家都呆在小蓉身上，以為自己和小蓉的身體一樣大。其實現(xiàn)在大家部分散成一部分，眼睛鼻子嘴唇很容易就通過了排水溝，手的麻煩稍微大一些，握成小拳頭也捅進去了。就屬腿最粗了，只好留在外面。大家原以為胃也擠不過去的，沒想到看起來龐大的胃，把自己縮成一條，好象空氣球皮的樣子，居然比鼻子還順利地鉆進中藥房。一進到裝滿藥柜的庫房，鼻子就狠狠地抽動起來。紅唇說：“你是不是要打噴嚏?給你手絹?！北亲诱f：“我再也不需要手絹了，我的病已經(jīng)好了。你們沒有聞到這空氣中多么濃郁的藥香嗎?”眼睛不耐煩地說：“這都什么時候了，不說趕快找能當(dāng)膠水的藥，老惦記著自己的那點事?？煺摇！北亲硬环獾卣f：“我是在分辨藥的種類。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聞出這間房子的藥柜里，儲存著幾百種藥材?！毖劬φf：“那你說哪種藥材能把人粘起來?”鼻子一下子矮了下去，說：“這個……我還真不知道：“趴在一旁的耳朵說：“我以前聽人說過有一味藥叫做補骨脂，你們說是不是象能治這種病的?”大家嘟嚷著補骨脂的名字，覺得比黃連甘草之類的名字是象得多，就分頭在藥鋪里找開了。高大的藥柜子在夜里顯得黑的，好象一堵城墻。無數(shù)吊著銅環(huán)的小抽屜，關(guān)得緊緊的，一股股不同的藥氣從抽屜縫里鉆出來，嗆得人只想打噴嚏。每個抽屜的小門上貼著一張小紙條，上面用墨筆寫著中藥的名稱。在陰暗的光線下，那些字象小青蛙，擠在一處分不清。眼睛湊過去，睫毛都蹭到木紋上了，才勉強看得清楚。它過一會兒就得請手給自己揉一揉，要不眼淚都流出來了。眼睛一行行一排排地看過去：“枸妃……當(dāng)歸……生地……補骨脂……”哎呀呀，一直看到第5個柜子第6行第3個小抽屜，才算找到這寶貴的補骨脂。當(dāng)右手扯著抽屜上的小銅環(huán)，拉開抽斗的時候，大家都憋住氣，不知道將看到什么樣的靈丹妙藥。好失望啊!抽屜里是一些干燥的草子，黑不溜秋的，象是一些沒長飽滿的豆子。它伸了一個懶腰，說：“這是誰呀?半夜三更的!有什么事等到明天早上說不是一樣的嗎!”紅嘴唇一撇說：“那可不一樣!救人如救火，”抽屜里的補骨脂撲嗤一聲笑了，說：“我可不用你來教訓(xùn)我!這是什么地方?是藥鋪。我知道人命關(guān)天?！奔t嘴唇說：“我們要給一個孩子治病……”補骨脂說：“知道知道!請我去的多半是給孩子們治病，我一看你們這個樣子就明白了……”大家知道自己找對了人，就十分高興。忙說：“那就請您趕緊跟我們一道走吧。”補骨脂不慌不忙地說：“急什么?那么長時間都熬過去了，也不在這一天兩天的啊。總得等天亮了，同老板說一聲………大家聽得莫名其妙，鼻于的傷風(fēng)好了以后，恢復(fù)了敏感，說：“您是治什么病的啊?補骨脂大哥?”補骨脂說：“我是專治小兒遺尿癥的啊?！贝蠹乙粫r沒聽明白，補骨脂就給大家解釋：“就是治小孩尿床?！贝蠹铱扌Σ坏茫∪厥莻€漂亮聰明的小姑娘，從來沒有尿床的毛病。七嘴八舌地又把小蓉的情況說了一遍，補骨脂這才知道自己搞錯了?！翱上抑尾涣诉@個毛病，沒法把自己熬成膠，把你們的小蓉恢復(fù)原樣?！毖a骨脂抱歉地說。大家灰心極了，共同長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再到哪里去找藥。突然從抽屜縫里傳來咳嗽聲：“是誰這么難過啊?你們的嘆氣把我的胡子都吹到天上去了?！毖a骨脂說：“你們也不小聲些，看，把我的爺爺吵醒了?！睆某閷系淖罾锩姹某鰜硪涣＠涎a骨脂，它的身上掛著草絲在輕輕飄動，這大就是它的胡子了?！拔覡敔斣谶@個藥店好多年了。每次抓藥的時候，因為它卡在抽屜縫里，都被留下來了。它是這里的老祖宗，你們請教它老人家吧?！毖a骨脂大哥說。補骨脂爺爺聽了大伙的話，說：“你們知道補骨脂還有一個名字叫什么嗎?”大家心想，連補骨脂這個名字還是今天晚上第一次知道，誰還曉得有更神秘的名字?就一齊搖搖頭。補骨脂爺爺說：“我們還有另一個名字，叫——破故紙，就是說，稀奇古怪的舊，我們都知道。你們說的小孩得的這種怪病，以前也發(fā)生過。那時孩子們要學(xué)八股文，背很多古書。孩于們累壞了，一下子就零散了……”大家聽得寂靜無聲，紅嘴唇張成了一個“o”，耳朵豎成一個巨大的驚嘆號，鼻子尖因為激動冒出了汗珠，右手摸成了拳頭。胃莫名其妙地疼了起來，為了不影響大家，胃趕緊吞了一片胃藥。只有眼睛還比較鎮(zhèn)靜，它若有所思地說：“那時的人們是怎么救孩子們呢?”補骨脂老爺爺說：“趕快跑回家，用雪花糯米熬一鍋粥，給孩子們下去。糯米湯就會把孩子的骨頭縫粘起來。只要以后不再累著孩子們，他們的骨頭就不會散開了。”“噢!”大家恍然大悟。胃捂著自己的心口說：“我倒是裝過好多粥的，比如皮蛋瘦肉粥、蓮子銀耳粥、人參燕窩粥、百果八寶粥……糯米也盛過許多種，比如紫糕米、香糯米、絲苗糯米、鴨血糯米……只是沒見過您說的這種雪花糯米。我們到哪里去找啊?找來了米，熬粥的時候還有什么特殊的講究沒有?”補骨脂爺爺持持它的長胡子說：“雪花糯米就是普通的糯米加上雪花就行了，熬粥的時候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講究，煮得又濃又黏就成了?！贝蠹依卫蔚赜浽谛睦?，就要告辭出來，紅嘴唇突然說：“糯米倒是好找，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春天了，要是天上不下雪，我們到哪里找雪花呢?”補骨脂爺爺說：“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爺爺也沒告訴我啊?！币姸嘧R廣的眼睛不放心地問：“老爺爺，您沒有記錯吧?平常喝的糯米粥，怎么能把人的骨頭縫粘得結(jié)實呢?會不會人一使勁的時候就開了?”大家覺得眼睛對老爺爺有些不尊敬，但這個問題的確是很重要的，就等著聽下文。沒想到老爺爺并沒有生氣。它清了清子說：“你們知道長城的那些磚，歷經(jīng)千年而不塌，是用什么勾的磚縫嗎?”“當(dāng)然是水泥啦!”紅嘴唇剛說完，自己就不好意思了。那個時候，哪里有水泥啊!大家急著聽補骨脂老爺爺?shù)拇鸢福瑳]人顧得上笑話紅嘴唇。老爺爺說：“粘長城的磚縫，用的就是雪花糯米粥啊。你們想，能粘得了抵御強敵的.長城，難道還粘不了你們的骨頭嗎?”大家總算放了心，謝過了補骨脂老爺爺和補骨脂大哥，重新鉆過小洞。鼻子由于太性急了，鼻尖上蹭了一團黑?！班?你們怎么這么慢?等得我急死了!”一直呆在外面的左腿說。大家邊走邊把補骨脂老爺爺?shù)脑掁D(zhuǎn)告它。左腿發(fā)愁地說：“糯米倒是好找，只是這雪花……天氣已經(jīng)這樣暖和了，從來沒有在這個時間下雪的紀錄啊?！闭f著，鼻尖突然覺得一涼。緊接著，一滴小小的水珠落了下來。它趕忙去看別人，見到鮮艷的紅嘴唇上懸掛著一片銀亮的東西?！鞍⊙?下雪啦!”紅嘴唇大叫起來。眼睛說：“你真是想下雪想瘋了……”但它的話沒說完，就感到睫毛上蒙了一小片云彩，天地間變得白茫茫。下雪了!真的是下雪了!無數(shù)小雪花穿著白裙子，從九天之上翩翩飛下。一邊飛一邊說：“我們也愿意幫小蓉，快把我們收集起來，就可以熬出雪花糯米粥了。”大家正不知怎樣才能把小雪花保存好，胃說：“看我的吧?！彼笠粋€又輕又軟的大布袋子，張在天地之間，把雪花藏了進去。左腿背著大家往回跑，剩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氣喘吁吁地回到了家，大腦忙問它們事情辦得怎么樣了?大家點點頭，忙著熬粥。雪把雪花傾倒在小鍋里，雙手把糯米洗凈加進去。爐火熊熊地燃燒起來，把大伙都映得紅彤彤。很快，雪花糯米粥就熬好了，比最名牌的膠水還要黏。手把粥鍋端到小蓉床頭的小柜上，然后大家就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大腦說：“一會兒，小蓉喝了粥，就成為原來的她了。我們就不再是現(xiàn)在的模樣了，大家有什么告別的話嗎?”右眼說：“我的脾氣不大好，可能有得罪了大家的地方，請多多原諒啊?！北亲诱f：“我的感冒，不知是不是傳染了大家?要吃點藥預(yù)防?！奔t嘴唇說：“以后再見到大家的時候，我一定會變得更漂亮。你們可不要裝作不認識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