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浪擲的你

被我浪擲的你（一)

認識桃子之前，他幾乎囊括了所有我能知道的反義詞，玩世不恭，打架斗毆，玩弄女性，成績低下等等。對于一個高中生來說，這基本上已經(jīng)概括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他長的很好看，笑起來很有棱角的樣子----那是我想象的。其實在那之前，他沒有對我笑過。他甚至正眼都沒有看過我一次，盡管我們是名次很巧合，在那個60人的大班里，我是正數(shù)第五名，他是倒數(shù)第五名。

我驚疑自己竟然會去注意這個毫不相干的人和我的一點點聯(lián)系。但我知道大多數(shù)女生都喜歡他，而且，渴望被他喜歡。雖然他惡跡斑斑，但是在課堂上卻很安靜，只顧睡覺也從不發(fā)出聲響。可惜，他是有女朋友的。并且，我必須很不情愿的承認，謝曉曉長的很美。

“可惜他有女朋友”，我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學會用可惜這個詞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個看上去離我如此遙遠的人，最后也能走進我的心里。而那些你以為你不會認識的人，其實最終你都會認識—我和桃子就是這樣。如果那天下萬自習后，我沒有恰巧躲到操場后面的小樹林里的雙杠上去曬月亮，我壓根就不會揀到爛醉如泥的桃子。當我踩著月亮進去的時候，驚奇的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有人，不由地小聲驚呼了一聲。其實我不是大驚小怪的女生，因為反應遲鈍，看見蟑螂都不懂的尖叫。但我那天以為倒在那里的是一對不堪的情侶，按照我八卦的心性在退縮之前，還是勇敢地朝里面望了一眼。

然后我就看見桃子，很不耐煩地對我“噓”了一聲。他的動作有些遲緩，不像平時的他。我再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身邊已經(jīng)有五`六個啤酒罐—被發(fā)現(xiàn)了，這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何況我們班主任黎老師是更年期婦女，對我們格外嚴格。我抱著趕快閃人的念頭剛準備退出去，就看見桃子指著我說：“你，過來。”

鬼使神差，我真的就乖乖走了過去。仿佛當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他。他讓我我座在他旁邊。然后他說：“吳雙。”

我一驚，但很高興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于是慌亂地回答：“哦。”

沒想到他說：“其實，我是很能喝的。”接著，更沒想到的是，他“哇”一聲，就涂了出來，濺在了我的校服褲子上。我也顧不得臟，趕緊把他扶起來，又學著拍了拍他的后背—很結(jié)實—我那個時候還在神游天外。他接著又吐了幾口之后，好象突然有點清醒了，抱歉地對我笑了一下真的是很有棱角的樣子，我再次神游天外……

“嗯，趕快回去吧，寢室要熄燈了。”

“我沒事?！碧易佑帜闷鹨还奁【疲嗔藘煽?，我被他的樣子嚇到了。只好一只手一直扶者他，把他拉離那個嘔吐物的圈子，然后一邊去搶他的啤酒，“你別喝了?！?/p>

“好，那你喝?！彼谷话丫扑偷轿颐媲?。

“我？”我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樣回話，平時的牙尖嘴利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只好傻傻“嗯”了一聲，就接過酒喝了起來。其實我自認為酒量比他好。很小的時候爸爸就給我喝他的啤酒泡泡。這點不算什么。見我真的合了，桃子倒好象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又把啤酒搶回去自己喝。其實那個時候我是想過兩個人共用一個啤酒罐這回事情的，但我故意忽略了。

我想桃子也故意忽略了。只是，那個晚上，我知道了桃子是單親家庭，跟爸爸過。他爸爸很有錢，但是常常在外面鬼混，有一次回家僅僅是為了上個廁所而已，桃子就只能趁他上廁所

的時候站在門外和他說幾句話。就在周日晚上，他爸爸帶了兩個朋友回家，三個人各自帶著女人。而桃子家是三室一廳的，爸爸在主臥，桃子占據(jù)一個臥室。他的一個朋友帶一個女人進了另外一間臥室，另外一隊人找不到地方，竟然就在客廳住下了。那一個晚上，桃子生不如死，而且臥室的門半步也不敢出，就連廁所都不能去。

“那個晚上，我竟然有點想哭呢?！彼D(zhuǎn)過頭來對我說，我看見他的眼底很濕，就連我也覺得眼睛朦朧起來。我絲毫沒有覺得他講的是一件很齷齪的事情，女生應該走得遠遠才對，我心疼他。

我們變成了好朋友，僅僅是好朋友而已。因為，他已經(jīng)有謝曉曉了。

(二)

但我們無話不談，除了謝曉曉之外。

在班級前后換座位的時候，我有幾分心虛地往后換了兩排，其實我眼睛有些近視，在那里超板書不方便。而桃子，也很有默契地往前換了一排，他成了我的后桌。我常常感覺到他把雙腳架在我的椅子后面，并不會很討厭地抖動，只是輕輕地架在上面。我就會覺得很甜蜜。中午他也開始到食堂去吃飯了，盡管他還是和他的小跟班馬山一起坐在一個桌子上，但排隊的時候，他總是排在我旁邊的一排，拿湯的時候，偶爾還會專門繞過我面前經(jīng)過。謝曉曉并不常常和他一起吃飯，到我看見過她在飯?zhí)瞄T口等過他幾次。桃子好象就故意吃得很慢，慢到謝曉曉都不好意思站在門口了，只能黯然的走掉。

在人前我們并不交流很多，只是有時候他趴在桌子上和我說話，我就偷偷把椅子往后面蹺以便聽得更加清楚。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桃子是很會講笑話的一個人，每當我成績考得很差，或者是和班主任又有什么過節(jié)之后，他不會安慰我，只會踢踢我的凳子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蹦切┬υ拸膩聿恢貜投叶籍斦婧眯Γ芸煊帜茏屛腋吲d起來。

那時侯在我的心里，班主任是我唯一的陰影。雖然我成績不錯，但是做人很沖動。開家長會的時候，班主任要帶領幾個家長頭目換掉我們活潑可愛的語文老師，我一聽說這個消息就沖到家長會上含著眼淚說：“不要換老師，她真的教得挺好的?！逼鋵嵨也皇悄懽雍艽蟮娜耍钱斨x曉曉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時候我突然手足無措了，才會跑去大鬧家長會，事后我心底是有點埋怨謝曉曉的，事情有很多更好的解決辦法，她偏偏叫我用了最不討好的那一招，從那之后班主任就一直很討厭我，我從來沒有當過班干部，甚至連課代表都不是，而語文老師，仍然被無情地換走了。

班主任同樣也不喜歡桃子，這是自然的。但是桃子家有錢，還有勢力。他爸爸在和我們學校搞合作項目，所以班主任也就得饒他處且饒他了。

所以我才會郁悶，才會又事沒事都到小樹林里去散心。上學的時候，成績對于一個人來說，多少是有些分量的，尤其是成績不錯又得不到老師的肯定，那更是一種奇怪的現(xiàn)象。那一天，

班主任又無故挑我毛病，說我上晚自習不認真。桃子卻早早地逃了，沒有冷笑話安慰我。下晚自習之前，馬山去領夜宵的水果。擺在我面前的卻是兩份，馬山對我眨眨眼睛說：“老大交代的，說你最近頭腦用很多要補充一點?！?/p>

接著他小聲說：“大嫂你快去小樹林吧，老大在那里等你?！?/p>

我差點沒有把蘋果渣噴在他臉上。他又對我眨了眨眼睛就跑了。那個晚上的小樹林時光里，桃子對我還是像好朋友一般，半點也沒提到馬山的事情，照例又講了幾個笑話給我聽。我雖然心里打鼓，但是卻終于被我發(fā)現(xiàn)有一個笑話是我聽過的。我對他說，你這些都是在網(wǎng)上找的吧。他搖搖說不是，側(cè)身拿出一本相當老土的書籍：“民間笑話五百則，這是我爸爸的寶貝?！蔽覄傄柽^去一看。他又趕緊放了回去說：“不行，給你看了，你以后就不聽我講了，我要藏好?！?/p>

我大笑，但是心里有什么奇怪的感情正在飛速滋長。哈，就算我自己看過，我也想聽你再講一遍。這種事情，他怎么會知道呢。（三）周末，桃子要我去他家，我又鬼使神差地答應了。自從認識他之后，我就經(jīng)常干出那種鬼使神差被神差遣的事情來。

他的家很簡單，但是沒有想象中的亂。在他的房間里，桃子用那種慢幽幽的神情對我說，我放片子給你看吧。

我頓時心里一顫，不會是那種電影吧……這種場面，電視里演過。不良少年邀請優(yōu)質(zhì)女學生回家，亂放電影，后來……正當我神游天外的時候，桃子敲我一記栗子，“又在亂鄉(xiāng)什么？”我趕緊坐正，擺出學生腔調(diào)，說了聲“好。”但是我感覺自己的聲音有點啞掉了。

電腦小小的屏幕展開，是《現(xiàn)在，只是愛著你》。

我知道這部電影，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一個女孩子和一個男孩子錯過的故事，很不吉利。我只是奇怪，桃子怎么會喜歡這種溫暖人心的小東西，直到后來他給我展示了他整整一個書柜的碟片的時候，我才知道他的內(nèi)心深處有多么柔軟。當電影放到“那一生一次的吻”時，我的眼淚一下子忍不住流了下來，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哭的，我的眼角一直知道桃子在觀察我，這部電影，他大概看過100遍了，可是他卻懂得在我看的時候不隨便說話，只會在那些有點不開心的情節(jié)來臨時，偷偷地和我說幾句話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

當我偷偷哭到正傷心的時候，我突然感覺桃子從背后抱住了我，我們坐在地板上，很結(jié)實的擁抱，他的身上有談談的煙味。一瞬間我?guī)缀跻舷?，我只能選擇一動不動。他沒有說話，但是我知道，他在告訴我，他在。

當畫面終于轉(zhuǎn)悲為喜的時候，桃子小心翼翼地坐回了我的身邊。我不敢轉(zhuǎn)頭看他，只是有時候我會想，也許，我不能擁有桃子的愛吧，他也不可能愛我的。他應該喜歡謝曉曉，漂亮的謝曉曉，樣樣出眾的謝曉曉。但是，這樣一個讓我泫然欲泣的擁抱又算什么呢？

所以，我說“謝謝你。”我那張嘴巴竟然在我大腦來不及阻止的時候加了一句“謝曉曉也看過吧？”

“哦，不謝。”他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很快速地回答。接著，他又變回了那個我常常見到的桃子，他帶點俏皮地冷笑說道：朋友不用如此客氣。她一會就來找我。

果然。

我的心一沉。

本來，按照我的個性，應該馬上回嘴一句“我怎么會客氣呢？我又美麗又善良”之類的話，顯示我不甘示弱的氣勢。但是那一瞬間我竟然無話可說，我覺得他好像是擊中了我的心事，讓我無力回嘴。所以我只能尷尬地冷笑了一聲，氣氛就更加凝重了起來。

電腦里，靜流和誠人的故事仍然在繼續(xù)，但我感覺，我和桃子的故事好像已經(jīng)結(jié)尾了。

有那么一瞬間，我們的門打開了，可我們都是害怕受傷的人。（四)

幸好女人是多愁善感的動物，我的感覺，也有出差錯的時候。

在幫學姐辦校報的時候，我知道桃子好像要和我說些什么。果然，當大教室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他突然跑過來對我說了句：“我和她分手了，沒有別人了?！?/p>

然后，又迅速地跑掉。

我如遭雷擊，呆在現(xiàn)場。只呆呆看他的背影。

那一天，我好像突然會寫詩了。（五）別人前進的時候，自己就會后退；自己前進了，別人又會后退，這好像就是青春期的規(guī)律。

誰的不會想到這個時候，我入團的神情，竟然被班主任拒絕了。其實那時候我年紀已大，初中三年級就因為一些個人原因沒有入團，到了高一再不入團，基本上就趕不上最后一批了，雖然我們家管理松散，但爸爸媽媽其實心里還是著急的，只是他們從不表露出來。我沖到班主任的辦公室，卻又沒有勇氣質(zhì)問她，只弱弱地說：“聽說我的申請被拒絕了，為什么?。俊?/p>

我至今記得那個老女人惡毒的臉龐，她用整個樓道的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大聲說：“誰不知道你個那個差生在一起??？你倒是低調(diào)，可人家什么都不怕，可是很張揚的。”我難以置信的看著班主任的眼睛，心里卻無端的思量起這句話來，“很張揚”，如何張揚？又如何對外人道。我和他之間本來就是那種說不清楚的關系，他至少從來都沒有給我一個肯定的說法。

那個時候，無知的我竟然開始恨起桃子來。我恨他把我們還未成型的關系就拿出去到處張揚，我心眼里厭惡這樣的男生。我覺得自己倒霉透了，永遠都沒辦法成為一個團員。我沖出班主任的辦公室之后，在操場上就遇到了對我笑呵呵的桃子，我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jīng)融化了他臉上的戾氣只想到了自己的不幸。當他還沒有來得及對我說話的時候我就沖著他：“以后不要和我說話，我好討厭?！拔铱匆娝淖彀驮诳罩醒杆俚亻]合上了，他的眼神變得無不黯淡但是立刻緊緊閉上了嘴巴。我看見身后的馬山用那種無比吃驚又愚蠢的聲音喊著：“大嫂你怎么啦？”就更加重了我離開桃子的決心。

如果那一天我知道桃子爸爸和學校的合作失敗了，就連他那一個笑容也是為了不讓我擔心而努力擠出來的，我不會對他這么殘忍；如果那一天我想過自己有多么自私我不會對他這么殘忍；如果那一天我識破了班主任惡毒的計劃該有多好，如果我沒有對他喊出那一句話我們又將怎么樣呢？可是我永遠都無法知道了。

那之后桃子真的不和我說話了。

他不再去食堂吃飯，也很少來上課，他似乎大受打擊。來的時候只顧著睡覺也不看我了，但是我感覺到他人就默默的把腳剛在我的椅子下面，那似乎是我們唯一的聯(lián)系和溝通了。就連馬山也和我疏遠了，但是我的水果，永遠都是兩份。

有時候我很想開口先和他說話，但是他的臉，冷冰冰的。我知道，他很少接近別人，但是我卻傷了他的心。

那個夏季的午后我在體育課上和同學一起打籃球，在場邊休息的時候我旁邊的同學突然推我說：“無雙，你看那邊三樓的窗戶好像有人在看你?？戳撕镁昧耍紱]動過。”

我一回頭，就看見了窗戶里的桃子。他的眼睛那么深邃又那么讓我心碎。按理說，我的眼睛視力是沒有那么好的，但是我確信那個人就是他。仿佛就是一團氣場，我竟然就和他這樣遙遠的對望著。我的心里，頓時像被一只小手抓了一樣，一下一下又一下。心尖的地方，微微有些發(fā)燙。

他看著我，一動不動地，看到我的眼睛里。

那里面的感情，我懂得。天地間，仿佛一下子就安靜了。

如果那時候他沖下來找我，我想，我會奮不顧身。但我沒有想到的是，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看見他。后來，他再也沒有來上過學。開始幾天不見他，我以為他還是在鬧脾氣而已，我甚至想自己應該和他道歉，直到學校里紛紛揚揚地響起他轉(zhuǎn)學的傳聞，直到謝曉曉帶著憤怒和紅腫的雙眼沖到我的面前，大聲地說：“都是你，都是你?！比缓笏屯蝗淮罂蘖似饋恚谷贿吙捱叡е?，仿佛把我當作了姐妹親人似的。

“謝曉曉啊，他……”我才說了幾個字，眼睛就紅了。

我甚至，不敢說出他的名字，我不敢大聲地讀出他的全名，我怕我一說，自己就先承受不住了。馬山卻有不合時宜的拉著我說：“大嫂，哦不，吳雙，老大把他的地址寫給你了。只準你一個人知道，連我都沒看過。”

我手微微有些發(fā)抖的接過那封有幾分卡通的信，慌亂的塞到了書包里。一整天都沒敢打開來看。一直都在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