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復習之人物綽號研究

綽號，又稱諢名，是指人物除姓名之外的外號，它和人的姓名一樣，成為人的一個符號。其發(fā)端有“夏桀號移大犧,謂其多力,能推牛倒也,此為諢號之始也。”之說，足可見歷史悠久。據(jù)清代史學家趙翼《陔馀叢考》云，諢名自漢以下均有,至宋而眾,兩宋人物因“互相品目”而多諢名,其普遍性已灼然可見。文學作品中，以極其凝練的綽號來表現(xiàn)人物特征，豐滿人物形象，是一種別具一格的藝術(shù)風格。一個完整的綽號必須具備人物主體特征、命名方式以及綽號載體三個要素，前兩個要素主要著眼于綽號的文本意義，前者是人物刻畫的技巧，以精準取勝，后者則是修辭手法的運用，精巧多變；最后一個要素則蘊涵著豐富的文化意義，作者所處和所描繪年代的風俗文化背景可見一斑。施耐庵所著的優(yōu)秀的章回體長篇小說《水滸傳》，把故事背景放在北宋，根據(jù)表現(xiàn)人物的需要大量地設(shè)計了人物的綽號，以此反映了宋時世俗,廣取博收，沿用改制,并以綽號揭示人物特征、刻畫人物個性、豐滿人物形象，在明清通俗小說中獨樹一幟，蔚然形成綽號最多的一部小說。這些綽號或比喻，或夸張，或直陳，將一個個英雄人物表現(xiàn)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同時這些綽號本身又具有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圍繞人物綽號這個問題，我試著對《水滸傳》的人物綽號進行研究。本文僅就這些綽號對于整部作品的文本意義和綽號本身的文化意義作一簡單的探討。一、《水滸傳》人物綽號產(chǎn)生的歷史背景《水滸傳》中的人物綽號，就是宋元時期民間社會文化的積淀，它以創(chuàng)造性的思維折射民族的審美心理和審美情趣，它也是人物性格、行為、身份、職業(yè)的高度提煉，其中不少的綽號都烙上了那個社會文化的烙印。如宋江，他在《水滸傳》被提及到的綽號共有四個：“及時雨”、“呼保義”、“黑宋江”、“孝義黑三郎”。“及時雨”的意思很好理解，作者在十八回介紹宋江時說：“平生只好結(jié)識江湖上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若高若低，無有不納，便留在莊上館谷，終日追陪，并無厭倦；若要起身，盡力資助，端的是揮金如土！人向他求錢物，亦不推托，且好作方便，每每排難解紛，只是周全人性命。時常散施棺材藥餌，濟人貧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危。以此，山東、河北聞名，都稱他作‘及時雨’?！蹦鞘前阉茸魈焐舷碌募皶r雨一般，能救萬物?！昂谒谓薄ⅰ靶⒘x黑三郎”是說他長得黑，很孝順。而“呼保義”是什么意思，書中沒有交代，多數(shù)讀者也感到費解?！氨Ａx”按《宋史》記載，有成忠郎、保義郎的官銜，是御前的小武職。專職負責在皇帝面前掌管辭謝、朝見、傳宣等事務(wù)，屬正八品或從八品。宋代皇帝喜歡把“保義郎”這一官銜賞給忠義軍首領(lǐng)。從民間流傳，到《水滸傳》的作者給宋江按上“呼保義”這個綽號，顯然與塑造這個人物的性格有關(guān)。龔圣與《宋江三十六人贊》中宋江贊詞說：“不假稱王，而呼保義。豈若狂卓，專犯忌諱？”這幾句話乍看起來語意模糊，但如果了解了兩宋間“保義”這一稱呼使用之濫，便不難明白，“呼保義”的“呼”是自呼的簡詞。宋江自呼“保義”，實際是說宋江十分自謙，把自己說成是奴仆之流，而不像有些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那樣，動輒就稱王。況且“保義”還有保護趙家社稷的忠義之意。這與“狂卓”形成鮮明對比?！翱褡俊笔侵干綎|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卓老大，綽號“卓真龍”，這當然犯了“忌諱”。從中可以看出從民間到作者在這一稱呼上的愛憎觀念。正因為如此，趙宋王朝對農(nóng)民起義和綠林盜賊進行招安也往往授予“保義郎”的名號?！督ㄑ滓詠硐的暌洝肪硪唬八模骸昂Ｙ\鄭慶、鄭廣并補保義郎?！薄端疂G傳》第九十回寫宋江征遼功成后，“加宋江為保義郎”，這雖然與其綽號吻合了，但已經(jīng)去掉了其中自謙的成分，而變成了朝庭對忠義之士的肯定。再如立地太歲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閻羅阮小七，這三個綽號中的事物都是當時市民比較害怕，避之則吉的兇神，既表現(xiàn)了阮氏三雄的兇悍，也襯托出阮氏三雄是充滿叛逆、凜然不可侵的人物形象。二、《水滸傳》人物綽號在小說中的作用《水滸傳》最值得稱道的地方，無疑是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作者把形形色色的人物通過故事連接起來，通過對故事的敘述，表現(xiàn)出一個個形神兼?zhèn)涞娜宋铩６谷宋镄蜗蟾鼈魃癖普娴某俗髡弑旧淼膶懽魇址ㄍ?，就要?shù)人物綽號的運用了?！端疂G傳》的人物綽號是對人物形象的一種補充，施耐庵給書中人物起綽號，用意應是讓讀者記住人物，《水滸傳》人物一出場，總會介紹他的綽號，讓讀者讀到“及時雨”就想到宋江，讀到“黑旋風”就想到李逵，讀到“霹靂火”就想到秦明。這就是因為人物的綽號能讓讀者了解到了人物的性格特點，對人物性格、特征的了解更加形象化了。（一）《水滸傳》中的人物綽號，能更好地體現(xiàn)人物外貌特征?！端疂G傳》中的人物綽號非常形象，能更好地表現(xiàn)人物的身體特征。我們讀到《水滸傳》中的一個人物的故事，很容易從他的綽號中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水滸傳》中的人物綽號能更好地表現(xiàn)人物的身體特征。例如青面獸楊志，看了他的綽號就可知他臉上有一塊青痣。如云里金剛宋萬、摸著天杜遷，從他們的綽號就知他們是身材高大的人。如九紋龍史進，因其身紋有九條龍而得綽號。如美髯公朱仝，看他的綽號就知其有一把長胡子。（二）《水滸傳》中的人物綽號，能更好地體現(xiàn)人物的身份階層。《水滸傳》中，一些人物的綽號能體現(xiàn)這個人物的身份階層，也就是社會地位。如梁山排名第二的盧俊義，他的綽號是“玉麒麟”?！镑梓搿笔钱斈瓿ⅰ盎ㄊV”當中的一塊名石，“麒麟”又是中國古代民間的“瑞獸”。盧俊義上山之前是“河北三絕”、北京大名府第一富戶。用“麒麟”的綽號足顯其尊貴，而“玉”除表示高貴外，還比喻盧俊義一表人才。又如“白日鼠”白勝是一個低下階層的人。宋時把賊稱為“白日鬼”。因此施耐庵借用于白勝身上，事由他光天化日之下伙同晁蓋等人于黃泥岡劫生辰綱，且用的是蒙汗藥（古代俠客認為用蒙汗藥是下三流的手段），這些鼠竊狗偷之人，是社會的低層人員，白勝的行為配“白日鼠”最能反映這類人在社會中的地位，其余如“金毛犬”段景?。ㄊ潜I馬賊）、“鼓上蚤”時遷（是偷雞賊）都可算是社會中的低層人員。另外還有大將官吏（如及時雨宋江、雙鞭呼延灼、小李廣花榮、大刀關(guān)勝），獵戶（如雙頭蛇解珍、雙尾蝎解寶），漁人（如混江龍李俊、船火兒張橫），屠兒劊子（如鐵臂膀蔡福、一枝花蔡慶、病關(guān)索楊雄等）。三教九流，各階層都有。由此可見，《水滸傳》中的人物綽號在小說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水滸傳》中的人物形象在人物綽號的推動之下，就更加深入人心了。（三）《水滸傳》中的人物綽號，能更好地表現(xiàn)人物性格《水滸傳》中的人物綽號還能更好地表現(xiàn)人物的性格特征。如霹靂火秦明，看了他的綽號，就可知他性格火爆，性如烈火，再拿他的故事來對照（如力戰(zhàn)瓦礫場）就更加體會到他如火般暴急的性格。如急先鋒索超，聽其綽號已知其人，凡事必沖鋒在前，急不可耐，獨勇無謀，以致后來冒進被吳用用雪地陷阱抓獲歸順。又如母夜叉孫二娘、母大蟲顧大嫂，這兩個梁山女頭領(lǐng)雖無名字（這與當時婦女地位不高，婦女大多有姓無名，），但從她們的綽號中可知她們的確是巾幗不讓須眉?！耙共妗笔氰笳Z，意為“能吃鬼”或“捷疾鬼”，含“勇健、兇暴丑惡”之意。孫二娘在孟州十字坡開黑店，賣人肉包子，可見這婦人的心狠手辣，而且她的功夫還在其夫菜園子張青之上，配“母夜叉”之綽號是合適的，也能看出她異于一般婦人之處。顧大嫂為人豪爽果斷，有勇武，講義氣。登州劫解珍解寶兩兄弟、說反孫立都足見其性格。又如“沒面目”焦挺，“沒面目”指的是不給別人面子。他雖是一個本事不大的人（只善摔交），但從他的綽號可知他是一個性格粗魯，不講情面的人。三、《水滸傳》人物綽號設(shè)計用意和表現(xiàn)人物的聯(lián)系施耐庵在《大宋宣和遺事》的基礎(chǔ)上揉合宋元話本、明傳奇、戲曲、民間說書等故事資料，博取各家之長，創(chuàng)作出《水滸傳》中的108位好漢（他創(chuàng)作108位好漢這個數(shù)目，應該是故事情節(jié)的需要，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數(shù)）。尤其是他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給這108位好漢設(shè)計了惟妙惟肖的綽號，這些人物綽號各有特色，它們之間也有共通之處。可見，施耐庵在設(shè)計人物綽號的時候，是有一定的用意的，具體如下：（1）從以動物名為綽號，我們可以看出，這些綽號一方面是受中華民族幾千年圖騰的影響。中國從古至今各民族都有自己信仰的圖騰，如龍、虎等，受此影響，施耐庵在創(chuàng)作中也加入了這個因素，表現(xiàn)綽號名稱的象征意義。第二方面，施耐庵為表現(xiàn)人物的勇猛不可侵犯之威，以動物（特別是猛獸猛禽）作為比擬，是一種形象思維的表現(xiàn)，讓讀者從綽號中感受梁山好漢的勇猛氣概，聯(lián)想人物形象，深化人物形象。這些綽號共有十一虎、六龍、兩蛇、一麒麟、一雕、一獅、一鱷、一鵬、三豹、一獸、一蜃、一猿、一犬、一鼠、一蝎、一龜、一蚤。他們分別是：十一“虎”：跳澗虎陳達、插翅虎雷橫、錦毛虎燕順、矮腳虎王英、青眼虎李云、笑面虎朱富、花項虎龔旺、中箭虎丁得孫、母大蟲顧大嫂、病大蟲薛永、金眼彪施恩（彪指小虎，中國古代小說第一個以“彪”為綽號出現(xiàn)的就是《水滸傳》）六“龍”：入云龍公孫勝、九紋龍史進、混江龍李俊、出林龍鄒淵、獨角龍鄒潤、出洞蛟童威（蛟是龍的一種）。三“豹”：豹子頭林沖、錦豹子楊林、金錢豹子湯??；兩“蛇”：白花蛇楊春、雙頭蛇解珍；一“麒麟”：玉麒麟盧俊義（麒麟既是“花石綱”中的名石，也是民間瑞獸，上文已敘）；一“雕”：撲天雕李應；一“獅”：火眼狻猊鄧飛（狻猊指獅子）；一“鱷”：旱地忽律朱貴（忽律是古人對鱷的稱謂）；一“鵬”：摩云金翅歐鵬（金翅古指大鵬鳥）；一“獸”：青面獸楊志；一“蜃”：翻江蜃童猛（蜃指巨蛤，也有說是蛟的一種）；一“猿”：通臂猿侯?。灰弧叭保航鹈尉白?；一“鼠”：白日鼠白勝；一“蝎”：雙尾蝎解寶；一“龜”：九尾龜陶宗旺；一“蚤”：鼓上蚤時遷。（2）以人物形體特征為綽號的好漢共有18人，人物身體特征往往也是作家為一個為人物設(shè)計綽號的重要依據(jù)。作家抓住人物形體特征表現(xiàn)人物，往往使人物更加形象化、直觀化。如：花和尚魯智深（其綽號因其身刺有花繡而得名）；九紋龍史進（因身有九龍花繡而得名）豹子頭林沖（因其貌似張飛且武藝超群為眾之首而得名）；赤發(fā)鬼劉唐（發(fā)色焦黃而得名）；病關(guān)索楊雄、病尉遲孫新（皆因臉色微黃而得名）；錦豹子楊林（因其頭圓耳大且衣著華麗似錦繡而得名）；一丈青扈三娘（因其身材修長姣好且貌美而得名，一丈青是宋時形容美貌女子的俗語）；花項虎龔旺（因其頸脖有花繡而得名）；火眼狻猊鄧飛（因其雙睛紅赤而得名）；美髯公朱仝（因有長須及腹而得名）；白面郎君鄭天壽（因其臉色白皙而得名）；玉幡竿孟康（因其高大白凈而得名）；鬼臉兒杜興（因其面容丑陋而得名）；金錢豹子湯?。ㄒ蚱淠樣新樽佣妹?；金毛犬段景住（因其赤發(fā)紅須而得名）；紫髯伯皇甫端（因其生得碧眼重瞳黃須、貌似番人而得名）；一枝花蔡慶（因在頭上插一枝花作裝飾而得名）；浪里白條張順（因全身膚色雪白且熟水性得名）。（3）以武器為綽號，是由于這些兵器大多與人物所持的兵器有關(guān)，有些是與當時金國炮名有關(guān)的。作者這樣設(shè)計，是為了讓讀者清楚知道這些人物他們所賴以成名的兵器，有些則是讓讀者了解當時社會的一些背景。如：雙鞭呼延灼、轟天雷凌振、金槍手徐寧、大刀關(guān)勝、雙槍將董平、沒羽箭張清。（4）以神怪星宿名為綽號，可以看出施耐庵在設(shè)計人物綽號時是充分受到封建意識的影響，選擇這些神怪星宿名都以“兇星”居多，這說明施耐庵想借助民間封建迷信中一些令人害怕的神怪星宿名來增添他筆下人物的那種兇悍、不受王化的反叛色彩，也為書中說梁山好漢聚義是“上應天命，星君托世”的主旨加上注碼。另一方面也利用對比的方法，表現(xiàn)梁山好漢“號雖丑、心有義”的真性情。如：云里金剛宋萬、赤發(fā)鬼劉唐、立地太歲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閻羅阮小七、操刀鬼曹正、母夜叉孫二娘、獨火星孔亮、毛頭星孔明、鐵笛仙馬麟、八臂哪吒項充、混世魔王樊瑞、飛天大圣李袞、井木犴郝思文、喪門神鮑旭、險道神郁保四、催命判官李立、活閃婆（電母）王定六。（5）以人物性格為綽號，施耐庵也是一個善于描寫、表現(xiàn)人物性格的作家，上文已就他如何運用綽號表現(xiàn)人物性格展開較詳細的分析，如：急先鋒索超、霹靂火秦明、沒遮攔穆弘、小遮攔穆春、浪子燕青、沒面目焦挺、黑旋風李逵。這里就不再累敘了。菜園子張青（因其是種莊稼出身的漢子）；船火兒張橫（他是梢公，宋時稱從事這行業(yè)的為船火兒）；神行太保戴宗（江州兩院押牢節(jié)級，因其行走得快，并有“神行甲馬”，多負責傳遞書信，由于戴宗打扮似廟祝，且有異術(shù)，宋時稱這類人為太保）；圣手書生蕭讓（善臨摹書法）；玉臂匠金大堅（善纂刻）；神算子蔣敬（善計算）；鐵面孔目裴宣（落草前當過辦案孔目）；鐵叫子樂和（善歌唱，“叫子”是古代娛樂小器具）；丑郡馬宣贊（他力氣大且勇猛，曾徒手格虎保護圣駕被封為郡馬）；神醫(yī)安道全（醫(yī)生，善醫(yī)術(shù)）；圣水將軍單廷圭（將軍官銜，善用水攻）；神火將軍魏定國（將軍官銜，善用火攻）；鐵臂膀蔡福（劊子手，手力大）；活閃婆王定六（善跳躍）。（7）以古人名稱為綽號，是因為施耐庵想把那些與梁山好漢有相似之處的古人聯(lián)系起來，通過以古人名稱為綽號說明他們的共通之處，例如：小李廣花榮（以西漢飛將軍李廣為綽號，因為花榮與李廣都精通射箭）；小溫侯呂方（以東漢末年猛將呂布為綽號，因為呂方與呂布皆用方天畫戟且呂方與呂布同姓）；賽仁貴郭盛（以唐朝名將薛仁貴為綽號，因郭盛與薛仁貴皆用方天畫戟）；病關(guān)索楊雄（以蜀國關(guān)羽的小兒子關(guān)索為綽號，因當時宋代武人喜歡以關(guān)索為號）；病尉遲孫立、小尉遲孫新（皆以唐朝名將尉遲恭為綽號，因他們兄弟皆通曉使鞭且身材魁梧）。另一方面，以古人名稱為綽號也反映了當時的綠林好漢推崇古代豪杰并競相模仿的現(xiàn)象。不過，《水滸傳》中也有些人物綽號是不能望文生義的。例如病關(guān)索楊雄、病尉遲孫立，這里的“病”字并不是“疾病”的意思，而是指人物臉色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