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無逸第十七》譯文與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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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逸第十七

無逸第十七

【原文】

周公作《無逸》。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998]。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999]，則知小人之依[1000]。相小人[1001]，厥父母勤勞稼穡[1002]，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1003]。既誕[1004]，否則侮厥父母曰[1005]：‘昔之人無聞知[1006]?！?/p>

【解釋】

[998]君子：指官長。處：居官。其：副詞，表祈使。逸：逸樂。

[999]乃：而，而后。

[1000]小人：老百姓。依：痛苦，苦衷。

[1001]相：看。

[1002]厥：其。

[1003]乃：就。諺：通“喭”，粗野不恭。

[1004]誕：《漢石經(jīng)》寫作“延”，長久。

[1005]否則：于是。侮：輕侮。

[1006]無聞知：沒有知識。

【譯文】

周公攝政的第七年，成王正式親政。周公作《無逸》告誡他。周公說：“??！君子在位，切不可安逸享樂。先了解耕種收獲的艱難，然后處在逸樂的境地，就會知道老百姓的痛苦。看那些老百姓，他們的父母勤勞地耕種收獲，他們的兒子卻不知道耕種收獲的艱難，便安逸，便不恭。時間已經(jīng)久了，于是就輕視侮慢他們的父母說：‘老人們沒有知識?！?/p>

【原文】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1007]，嚴(yán)恭寅畏[1008]，天命自度[1009]，治民祗懼[1010]，不敢荒寧[1011]。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1012]。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1013]，爰暨小人[1014]。作其即位[1015]，乃或亮陰[1016]，三年不言[1017]。其惟不言，言乃雍[1018]。不敢荒寧，嘉靖殷邦[1019]。至于小大[1020]，無時或怨[1021]。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1022]，不義惟王，舊為小人[1023]。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萦谑馵1024]，不敢侮鰥寡[1025]。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

【解釋】

[1007]中宗：一說是太戊，殷之第五世賢主。一說是祖乙，殷之第七世賢主。

[1008]嚴(yán)：莊正。寅：敬。嚴(yán)恭，指外貌莊敬；寅畏，指內(nèi)心敬畏。

[1009]度：法度。天命自度，以天命為法度。

[1010]祗懼：敬畏。

[1011]荒寧：荒廢自安。

[1012]肆：所以。享國：指在帝位。有：又。

[1013]高宗：武丁，殷代第十一世賢主。時舊勞于外：時，寔。舊，久。

[1014]爰：于是。暨：通“塈”，惠愛。

[1015]作：等到。

[1016]或：又。亮陰：聽信不言。

[1017]不言：不言政事。

[1018]雍：和。

[1019]嘉：善。靖：和。

[1020]小大：老百姓和群臣。

[1021]時：此人，指高宗?；颍河小o時或怨：誰也沒有怨恨的情緒。

[1022]祖甲：武丁的兒子帝甲。殷代第十二世賢主。

[1023]不義惟王，舊為小人：惟，為。舊，久。意為他認(rèn)為代是稱王不合禮法，于是逃匿到民間，長期過平民生活。

[1024]保：安定?；荩簮?。

[1025]鰥寡：孤苦無依的人。

【譯文】

周公說：“?。∥衣犝f：過去殷王中宗，外表莊重，敬畏鬼神，以天命作為自己的準(zhǔn)則，治理百姓，敬慎恐懼，不敢荒廢、安逸。所以中宗在位七十五年。“在高宗，這個人長期在外服役，惠愛老百姓。等到他即位，便又聽信冢宰沉默不言，三年不輕易說話。因?yàn)樗惠p易說話，有時說出來就能使人和悅。他不敢荒廢、安逸，善于安定殷國。從老百姓到群臣，沒有怨恨他的。所以高宗在位五十九年?！霸谧婕?，他以為代兄稱王不合情理，逃亡民間，做過很久的平民百姓。等到他即位后，就知道老百姓的痛苦，能夠安定和愛護(hù)眾民，對于鰥寡無依的人也不敢輕慢。所以祖甲在位三十三年。

【原文】

“自時厥后[1026]，立王生則逸，生則逸[1027]，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1028]。自時厥后，亦罔或克壽[1029]?；蚴辏蚱?、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敝芄唬骸皢韬?！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1030]。文王卑服[1031]，即康功田功[1032]?；杖彳补1033]，懷保小民[1034]，惠鮮鰥寡[1035]。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1036]，用咸和萬民[1037]。文王不敢盤于游田[1038]，以庶邦惟正之供[1039]。文王受命惟中身[1040]，厥享國五十年[1041]?！?/p>

【解釋】

[1026]時：是，這。厥：之。

[1027]立王：在位的君王。生則逸，生則逸：重復(fù)地說，意在強(qiáng)調(diào)它。

[1028]耽樂：過度逸樂。從：追求。

[1029]罔：無?；颍河小?/p>

[1030]抑：謙下。畏：敬畏。

[1031]卑服：任卑下的事。服，事。

[1032]即：就，從事?？倒μ锕Γ何暹_(dá)謂之康。田功者，謂服田力穡之事。

[1033]徽：和。懿：美。

[1034]懷保：和睦安定。

[1035]鮮：善。

[1036]遑暇：遑也是暇，二字同義。

[1037]咸：通誠，和。

[1038]盤：樂。游：游樂。田：打獵。

[1039]以：使。正：稅。供：進(jìn)獻(xiàn)。

[1040]受命：接受天命為君。中身：中年。

[1041]五十年：《呂覽制樂篇》和《韓詩外傳三》都說文王在位五十一年。這里是舉整數(shù)。

【譯文】

“從這以后，在位的殷王生來就安閑逸樂，生來就安閑逸樂，不知耕種收獲的艱難，不知老百姓的勞苦，只是追求過度的逸樂。從這以后，在位的殷王也沒有能夠長壽的。有的十年，有的七、八年，有的五、六年，有的三、四年?！敝芄f：“啊！只有我們周家的太王、王季能夠謙讓敬畏。文王安于卑下的工作，從事過開通道路、耕種田地的勞役。他和藹、仁慈、善良、恭敬，使百姓和睦、安定，愛護(hù)親善孤苦無依的人。從早晨到中午，到下午，他沒有閑暇吃飯，要使萬民生活和諧。文王不敢樂于嬉游、田獵，不敢使眾國只是進(jìn)獻(xiàn)賦稅，供他享樂。文王中年受命為君，在位五十年?！?/p>

【原文】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于觀、于逸、于游、于田[1042]，以萬民惟正之供。無皇曰[1043]：‘今日耽樂?！朔敲褙?xùn)，非天攸若[1044]，時人丕則有愆[1045]。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于酒德哉[1046]！”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xùn)告[1047]，胥?；輀1048]，胥教誨，民無或胥诪張為幻[1049]。’此厥不聽，人乃訓(xùn)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1050]，至于小大[1051]。民否則厥心違怨[1052]，否則厥口詛祝[1053]。”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1054]。厥或告之曰[1055]：‘小人怨汝詈汝[1056]?！瘎t皇自敬德[1057]。厥愆[1058]，曰：‘朕之愆允若時[1059]?！秽床桓液璠1060]。此厥不聽，人乃或诪張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辟[1061]，不寬綽厥心[1062]，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1063]，是叢于厥身[1064]。”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jiān)于茲[1065]！”

【解釋】

[1042]淫：過度。觀：觀賞。

[1043]皇：通“徨”，暇。這里指寬解。

[1044]攸訓(xùn)：所順。訓(xùn)，順。攸若：所善。若，善。

[1045]丕則：于是。愆：過錯。

[1046]受：紂王名。酗于酒德：酗，醉酒發(fā)怒。于，為。大意是說，以醉怒為酒德。

[1047]胥：互相。訓(xùn)告：勸導(dǎo)。

[1048]保：安?；荩簮?。

[1049]诪（zhóu）張：欺誑?；茫涸p惑。

[1050]正刑：政策法令。

[1051]小大：指小法大法。

[1052]否則：于是。違：恨。

[1053]詛祝：詛咒。

[1054]迪：指導(dǎo)。迪智：領(lǐng)導(dǎo)得明智。

[1055]或：有人。

[1056]詈（lì）：咒罵。

[1057]皇：更加，《漢石經(jīng)》寫作“兄”，增益。

[1058]厥愆：是“厥或愆之”的省文。愆，指責(zé)過失。

[1059]允：確實(shí)。時：這樣。

[1060]不啻：不但。

[1061]辟：法。

[1062]綽：寬，放寬。

[1063]怨有：即怨尤。“有”和“尤”同聲通用。同：會同。

[1064]叢：聚集。

[1065]監(jiān)：通“鑒”，鑒戒。

【譯文】

周公說：“??！從今以后的繼位君王，不可沉迷在觀賞、安逸、嬉游和田獵之中，不可只是使老百姓進(jìn)獻(xiàn)賦稅供他享樂。不要自我寬解說：‘只是今天快樂快樂?！@樣子，就不是老百姓所贊成的，也不是上天所喜愛的，這樣的人就有罪過了。不要像商紂王那樣迷惑昏亂，把酗酒作為酒德??！”周公說：“??！我聽說：‘古時的人還能互相勸導(dǎo)，互相愛護(hù)，互相教誨，所以老百姓沒有互相欺騙、互相詐惑的?！灰勒者@樣，官員就會放縱自己的私人，就會變動先王的正法，以至于大大小小的法令形同虛設(shè)。老百姓于是就內(nèi)心怨恨，就口頭詛咒了?！?/p>

周公說：“??！從殷王中宗、到高宗、到祖甲、到我們的周文王，這四位君王領(lǐng)導(dǎo)得明智。有人告訴他們說：‘老百姓在怨恨你咒罵你?！麄兙透泳瓷髯约旱男袨?；有人舉出他們的過錯，他們就說：‘我的過錯確實(shí)像這樣?！瘮嗳徊桓覒雅?。如果不依照這樣時刻警惕自己的行為，人們就會互相欺騙、互相詐惑。有人說老百姓在怨恨你咒罵你，你就會相信，就會像這樣：不多考慮國家的法度，不放寬自己的心懷，亂罰沒有罪過的人，亂殺沒有罪過的人。老百姓的怨恨一旦匯合起來，就會集中到你的身上。”周公說：“??！繼王要鑒戒這些?。　?/p>

【解析】

周公制禮作樂第二年，也就是周公攝政的第七年，周公把王位徹底交給了成王。《召誥》、《洛誥》中周公和成王的對話，大概是在舉行周公退位、成王視事的儀式上，史官記下的。在國家危難的時候，不避艱辛挺身而出，擔(dān)當(dāng)起王的重任；當(dāng)國家轉(zhuǎn)危為安，順利發(fā)展的時候，毅然讓出了王位，這種無畏無私的精神，始終被后代稱頌。但是，周公并沒有因退位而放手不管，成王固然對他挽留，而他也不斷向成王提出告誡，最有名的是《尚書·無逸》。

《無逸》篇集中表達(dá)了禁止荒淫的思想。無逸，就是不要貪圖安逸。文章開宗明義，提出：“君子所其無逸。知稼檣之艱難？”這是全文的主題和論述的核心。接著列舉正反兩方面的事例加以論證，開頭就講，知道種地務(wù)農(nóng)的辛勞，才懂得“小人”（農(nóng)民）的隱情。父母辛勤務(wù)農(nóng)，而他們的子弟不知道種地的艱辛，就會貪圖安逸乃至荒誕，甚至侮辱他的父母說：“老年人，什么也不懂?！边@種不孝的話在當(dāng)時是決不許講的。

接下去周公又舉有周的太王、王季的謙抑謹(jǐn)畏，特別提到文王穿不好的衣服，自奉節(jié)儉，參加農(nóng)業(yè)勞動，能“懷保小民，惠鮮鰥寡”，從早到過午有時連飯都來不及吃，為的是團(tuán)結(jié)萬民。他不敢盤桓逸樂游獵，不索取分外的東西，因而享國也比較長久。這正反兩方面的事例，有力地說明了荒淫放縱的危害。接著周公對成王提出了希望與要求，告誡后代，不許放縱“于觀、于逸、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