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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小的

朵耳

李世斌

圖書在版編目(CIP)數(shù)據(jù)

遙遠的小耳朵/李世斌著.--北京:新華出版社,

2020.10

ISBN978-7-5166-5365-4

Ⅰ.①遙…Ⅱ.①李…Ⅲ.①中篇小說-小說集-中

國-當代②短篇小說-小說集-中國-當代Ⅳ.

①I247.7

中國版本圖書館CIP數(shù)據(jù)核字(2020)第178349號

遙遠的小耳朵

李世斌◎著

責任編輯:薛純宇封面設計:王秀慧

出版發(fā)行:新華出版社

地址:北京石景山區(qū)京原路8號郵編:100040

地址:

經(jīng)銷:新華書店、新華出版社天貓旗艦店、京東旗艦店及各大網(wǎng)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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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刷:溫州市北大方印務有限公司

成品尺寸:170mm×240mm

印張:21.75字數(shù):334千字

版次:2020年11月第1版印次:2020年11月第1次印刷

書號:ISBN978-7-5166-5365-4

定價:68.00元

版權所有,侵權必究。如有質量問題,請與印務公司聯(lián)系調換/p>

目錄1

1/黃毛163/桑拿

12/丟失的回力鞋168/遺傳基因

39/遙遠的小耳朵172/老畢

53/究竟有沒有事176/例會

63/城管中隊長王小亮179/連長

80/你干嗎打他一巴掌184/悔石

97/選擇不說188/斗牛

105/啞巴192/吃肉情結

113/我爸的抗戰(zhàn)回憶錄196/王老伯的“觀察”

122/留一碗餛飩200/肖局長的小學同學

130/呼嚕203/局長給下級送禮

138/楊梅紅了207/清茶

144/快樂秘書209/失信

147/狗狗213/老王的反向思維

149/不要問我從哪里來216/修鞋匠和他的鎮(zhèn)長兒子

154/道具220/適應

159/半癲王又真223/彈弓

2遙遠的小耳朵

226/釣魚283/父親緊攥著閃亮鋒利的斧頭

229/喝湯286/老張的看法

232/剪輯288/“不”

234/捐款291/討罵

237/口碑296/AA

240/看人298/狗肉鋪

242/扶貧指導員301/母親的飯量

246/垃圾分類303/請老局長喝酒

250/老爸見“準女婿”306/一幅畫

253/局長咳嗽308/一只羊

256/劉行式和單根金311/在那遙遠的地方

258/回家的路上320/摘一片楓葉給你

261/你這是請誰吃飯?324/站崗

265/筐里的菜我全買了326/這位女演員我信

268/肉包子328/最后一顆子彈

272/送炭331/兩個人的路燈

275/豆腐塊333/母親的臨終囑咐

278/臺歷336/深藍色夾克衫

280/沒挖坑338/這個要求并不高

黃毛1

黃毛

黃毛如果活著,今晚的高中同學聚會,他肯定在場,而且還一定會張

開大嘴大聲說話,大口喝酒。我看看坐在我斜對面的雅琴。雅琴似乎沒有

感覺我的存在,埋著頭與旁邊的女同學不停地說著話。我將一杯啤酒灌進

喉嚨里,起身到房間外的陽臺上點了根煙抽著。

我跟黃毛是發(fā)小。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在一個班級一直讀到高中畢業(yè)。

雅琴讀初一的時候,因父親從鄉(xiāng)里調動到縣機關工作,全家遷到縣城,便

和我、黃毛成了一個巷子里的近鄰,互相喊叫一聲就能聽見。雅琴坐在我

的前排。初中畢業(yè)后,我、黃毛和雅琴被編到一個班級,因此,我們又成

了高中同學。黃毛性情頑劣,好打架,讀書成績遠在我之下,而我的讀書

成績卻在雅琴之下。

炎熱的夏天,我和黃毛到溪灘里游泳。溪灘的水不深,清冽見底,可

見到一種叫“白閃鬼”的小魚在水里閃動。溪岸上和水底都是大大小小的

鵝卵石。那天雅琴也跟著去了。雅琴坐到一塊圓石上,將裙下雙腳伸進溪

水里,我和黃毛脫去背心,就蹚到溪里游泳。我們上岸后,各自抓起放在

雅琴身旁的背心就往家走。走了幾步,黃毛卻莫名其妙地蹲了下去。我和

雅琴回頭問:“崴腳了?”黃毛臉有些憋紅,蹲在地上說:“雅琴你先走,

我肚子有點不舒服?!蔽肄D身到黃毛跟前,彎下腰問他:“肚子怎么不舒

服啦?是不是中暑了?”黃毛貼我耳根小聲說:“別管我,你先帶雅琴前

頭走,我……”黃毛用手指指肚子下面說,“別讓雅琴看見了,我蹲一下

2遙遠的小耳朵

就好了?!蔽疫肿煨α?,說:“你快一點。”為這件事我還取笑過黃毛好

幾次。黃毛說:“這叫青春發(fā)育期?!蔽艺f:“你是不是老想雅琴呀?”

黃毛竟然說:“晚上睡覺前就想著她,你語文比我好,你幫我寫封情書或

者寫一首情詩,我遞給她,咋樣?”我說:“美得你,我自己還想給她寫呢?!?/p>

黃毛沉默了一下,說:“你也想雅琴?”我說:“就許你想啊?!秉S毛說:

“那不行,除非你能打得過我。”我說:“那讓我想想吧,明天跟你說?!?/p>

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雅琴的臉龐老在我腦際浮現(xiàn),特別

是雅琴那忽閃的雙眼。我起身坐在桌前,仿著一首唐詩,寫下了“雅琴生

南國,美麗又大方;我愿去采擷,陪您去遠方。”寫好了,想想還不夠盡意,

又在下方畫了個破折號,寫下:“我愛你,愿陪你到天涯海角?!蔽易屑?/p>

地品味著,覺得可以了,就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放學路上,黃毛問我:“張偉,情書寫了沒有?我說我自己送

給她,我也想她?!薄皡?!”黃毛一拳擂到我胸膛上,惡狠狠地說:“是

我先說起的,你要么打我,你打得過我,我就讓給你。”我一頭撞到黃毛

肚子上。黃毛猝不及防,趔趄了幾步,待站穩(wěn)腳跟,便撲上來抱住我廝打

起來。我哪是黃毛的對手,黃毛用一只腳抵住我腳后跟,將我攔腰向上一

提,再向后一推,我便仰倒在地上,黃毛又順勢坐到我身上,揮起拳頭就

要朝我臉上打。但他卻沒有繼續(xù)打我,他放下拳頭,將我扶了起來,說:“你

已經(jīng)輸了,把信給我?!?/p>

我拍拍身上的塵土,說:“你這家伙單相思,雅琴不會喜歡你的。”

黃毛哈哈笑起來,說:“我聽大人說過,好女怕誘。我要發(fā)動攻勢,一定

會把她拿下。你就不要跟我爭啦,否則我跟你拼命。”我苦笑了一下:“算啦,

算啦,不跟你爭啦?!蔽覐臅锾统鲎蛲韺懞玫脑娙咏o黃毛,沒好氣地說,

“你自己用筆抄吧,可別抄上我的名字喲?!?/p>

黃毛急切地展開紙,低聲念了起來,嘿嘿笑著說:“放心吧,我再傻

也不會寫上你的名字?!?/p>

以后的幾天,我暗中觀察黃毛和雅琴的動靜。在課堂上我看不出雅琴

有任何變化,她照樣嘻嘻哈哈該動動,該靜靜。但以往放學以后我們會經(jīng)

常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但這兩天就不一樣了,放學以后我就見不到雅琴

的蹤影了。我想,她一定是收到了黃毛的情詩,不好意思見我們,有意回

黃毛3

避我們。黃毛好像也在回避我,在教室里也不打鬧了,他心里裝著事了。

又過了幾天,在教室里雅琴悄悄跟我說:“放學后我倆一起走,我有事問

你?!蔽液孟褡隽思e事,心一下子緊了起來,輕輕地“呃”了一聲。放

學后我忐忑地慢慢往家走。在一條路的拐彎處,雅琴追了上來,劈頭問我:

“張偉,黃毛那首詩是不是你幫他寫的?”我一時不知道回答是還是不是,

囁嚅了老半天說:“黃毛給你寫詩啦?”雅琴雙眉微蹙,哼了一聲說:“你

自己不會寫呀,要你幫他寫?”我說:“沒,沒有啊。”“張偉!”雅琴

高聲叫了我的名字,“張偉你記著,我不再理你們兩個啦。”雅琴說完,

扭頭跑開了。

我跟個傻子一樣杵在那兒,眼睜睜看著雅琴紅色的裙擺飄離了我的視

線。

晚上躺在床上就反復回想著雅琴的幾句話,忽然覺得雅琴的一句話值

得琢磨?!澳阕约翰粫懷剑銕退麑??”我想準確的說法應當是:“他

自己不會寫呀,要你幫他寫?”我仰面躺著,雙掌墊在后腦,望著天花板,

極力回想著,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把“他”聽成“你”了?我就這么想著,

迷迷糊糊睡著了。

從那以后,我覺得自己整天蔫不拉幾的,很是惆悵,好像丟失了什么,

在家吃了晚飯也不想出門溜達,就仰靠在床頭上吹口琴,吹口琴是我的一

大愛好。從“東方紅”“北風那個吹”到“駿馬奔馳在草原上”到“梁?!?/p>

片段我都能吹得有板有眼。那天晚上,我正獨自在家吹著口琴,黃毛不知

什么時候推門進來了。我正在吹“梁祝”,黃毛并沒打擾我,靜靜地站在

我跟前,很入神地聽我吹完了曲子。我覺得這么粗莽的家伙居然也會認真

地聽曲子。我沒搭理他,他卻將我手中的口琴一把奪過,朝吹嘴瞅了瞅,

放到嘴邊。我怕他把我口琴塞到嘴里,趕緊伸手奪口琴,說:“你那臟嘴,

不衛(wèi)生的?!秉S毛抬起口琴,避開我的爭奪,又將口琴放鼻子底下嗅了嗅,

說:“一股唾沫臭味!”他哼唧了一聲,將口琴扔到了我手中。

黃毛挨著我身邊坐下來,問我最近有沒有跟雅琴在一起?我沒好氣地

說:“我哪還敢跟她在一起啊?!闭f完,我乜了一眼黃毛,嘲諷他:“怎么,

她不理你了吧?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p>

黃毛聽我這么說,他便躍起身將我摔到床上,用手摁住我的下巴,粗

4遙遠的小耳朵

聲粗氣地說:“雅琴她那是害羞,你別主動理她就行,記住啦!”

我用腳踹黃毛,罵他:“去你的!”黃毛則嘿嘿笑起來,松開手,轉

身離開。我覺得意外,黃毛這么干脆就走了。

轉眼間高中畢業(yè)了。我們仨人都未能考上大學。黃毛本來對高考就沒

有信心,他不是讀書的料。他那當工人的父親就找關系讓他到機械廠當車

工學徒去了,每天一早穿一身工作服去上班,傍晚照樣是穿一身工作服回家。

雅琴好像哪也沒去,整天在家待著,看樣子也是不想再考了。我呢,還是

一心高復,想著來年能考上。

一天晚飯后,黃毛換下工作服,到家找我。我問:“黃毛,在廠里上

班怎么樣?”他說:“也不怎么樣,都好幾個月,師傅也不讓我上手,主

要是幫師傅在車床上蘸蘸肥皂水,搬搬零件,那師傅特兇,沒有笑臉,動

不動就訓我,說我不是干活的料。算了,干脆當兵去?!蔽艺f:“當兵挺好,

我也想去?!彼f:“你讀書好,能考上大學還當什么兵。我說萬一考不上,

就一起去當兵,到部隊再考軍校?!蔽覀兊脑掝}很快便轉到了雅琴身上。我問:

“黃毛,你還想她嗎?”黃毛說:“當然想?!比缓笥謫栁遥骸澳闶遣皇?/p>

也想?”我說:“我不敢想?!秉S毛將手伸進褲兜里,說:“我身上有錢,

我們到排擋喝啤酒去。”我穿了件外衣就跟黃毛去街頭找喝酒的地方。我

們選擇了路邊一個以燒烤為主的小吃店。小吃店就一間10平方米的平房,

里面擺了幾張簡易的長條桌子,地面發(fā)黏。我們找了一張空桌坐下來。黃

毛土豪似的粗聲粗氣叫了一大堆各種燒烤,還要了一臉盆漂浮著一層辣椒

油的水煮魚。黃毛用牙咬開一瓶啤酒遞給我,自己又咬開一瓶,倒進碗里,

一口下去,喝了大半碗啤酒。黃毛拿一根羊肉串,用兩排牙一擼就全都收

進了嘴里。黃毛將滿口羊肉嚼碎咽進肚里,就開始說雅琴了。他說等自己

出了師,當了正式工人,就正兒八經(jīng)托人到雅琴家說媒,不相信娶不到她。

我沒有回應黃毛,我心里有點怪怪的感覺,我覺得黃毛想干的事我也想干,

憑什么只能他說,我卻不能也不敢說?那晚黃毛喝了六七瓶啤酒,兩只豆

莢眼顯出醉意。我倆搖頭晃腦地離開小吃店,走到回家的小巷口,在10多

米遠的路燈下,看見雅琴迷人的身影,是我先看見的。但黃毛先停下腳,

用胳膊肘捅了捅我,說:“你等等,我去一下?!秉S毛乘著酒興,咚咚咚

幾步跑到雅琴身旁,一手搭到雅琴的肩上。雅琴停下腳步,黃毛就正面站

黃毛5

到雅琴跟前叫道:“雅琴,我愛你,我這輩子愛你愛到底?!毖徘倮洳环?/p>

被黃毛的舉動驚呆了,半晌,就聽到雅琴呸呸呸地罵黃毛不要臉,酒鬼。

他們兩人的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我有點兒膽怯,將身子倚到了墻壁上。

轉眼天就十分寒冷起來。那天傍晚,在這南方小城里,罕見地飄起了

雪花。雅琴到我家門口叫我。我急忙出來。她說:“你晚上有空嗎?一起

去看電影?!蔽疫€什么有空沒空,趕緊答應說:“有空,有空。”我胡亂

吃了點米飯。天剛擦黑,就去雅琴家約雅琴。雅琴“哎”了一聲,那“哎”

字拉得老長,有歡快的音符在其中,我聽得雙耳很愉悅。雅琴飄也似的出

來了,白凈的臉上蕩漾著笑意。她外穿一件粉紅色風衣,里襯一件綠色高

領羊毛衫,遮住了整個雪白的脖頸。那晚看的是外國電影《簡·愛》,我

一會兒沉浸到電影里,一會兒又咚咚心跳一陣,想著伸手摟住雅琴的腰,

但我卻沒有拿出勇氣。我熬住了,電影放到簡哭泣的時候,雅琴把手放到

我的手背上,又緊緊地捏住。雅琴的臉上有淚珠閃耀。電影散場,我倆走

到巷口,雅琴突然停下腳步,看著我問:“張偉,你要去當兵啦?”我說:

“是的,高考又落榜,只好去當兵。他,他也去?!蔽艺f的是黃毛,他跟

我一起體檢,都合格了。過幾天,我倆將換上軍裝,奔赴茫茫的大西北去。

雅琴不語,許久,說要我到部隊后給她寫信。我說:“當然,當然?!毖?/p>

琴咬了一下嘴唇,吞吐地問我:“你,愛我嗎?”我心里轟了一下,幾乎

脫口而出“我愛你”。但話說出來就不連貫了。我說:“我,我愛,愛你……”

跟一個女孩說出“我愛你”的話,對我來說當然是第一次,但這第一次對

我來講是有很大壓力的。我天生懦弱,更要命的是我爸和她爸就跟仇人一樣。

四人幫當?shù)罆r,她爸揭發(fā)批斗過我爸。四人幫垮臺都好幾年了,他倆互相

碰到都不說話。有一次我和黃毛放了學一塊兒在縣政府機關大院里玩耍,

就親眼看到在辦公樓前狹窄的過道里,兩人一進一出狹路相逢。她爸忽然

彎腰將一只腳抬到路旁的隔欄上,假裝系那只解放鞋的鞋帶。我爸則低下頭,

用打火機啪啪地點幾下嘴上的那半截香煙,然后咳嗽了幾聲側著身走了過

去。我年歲雖小,但很敏感,將這情景都看在了眼里。我那快嘴的母親前

不久還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以后少跟雅琴來往?!比缓缶蛦獑羲粽f

了一大堆她爸的壞話。還有,我這時不得不想到黃毛。黃毛不止一次地跟

我發(fā)誓要把雅琴搞到手。誰跟他爭,他就跟誰拼命。我就感覺著雅琴就該

6遙遠的小耳朵

是黃毛的老婆,我如果跟雅琴好,就好比是從中插了一杠子,簡直就是個

“第三者”了。而且我們馬上就要共同離開家鄉(xiāng),成了共赴遠方的戰(zhàn)友了。

盡管,我內心很愛雅琴,每次見到她,眼睛會突然發(fā)亮,心頭會突然收緊,

甚至腦子還有一陣眩暈的感覺。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把自己

的情緒深深地控制住。雅琴聽到我的回答,將臉稍稍翹起,嘴角微微上挑,

雙眼輕輕地閉合。雅琴動人心弦的奇妙表情讓我萌動了不顧一切的勇氣,

我伏下臉就要貼到雅琴的臉上了。“啊哼。”一聲響亮的干咳聲將我驚醒,

是黃毛從我身后走來。黃毛接著又哼了一聲,朝我說:“張偉,在干嗎呢?

跟我喝啤酒去。”我居然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對不起黃毛的事,眼神錯愕,

“呃呃”了幾聲才回過神來,然后支吾著說:“不啦,我還有事,回家了?!?/p>

我看看早已睜開雙眼的雅琴,后退了幾步,轉身往家里走。

我和黃毛穿上綠軍衣,戴上棉軍帽,坐上大巴車出發(fā)了。一路上黃毛

主動跟我講:“他媽已托人到雅琴家說媒了,雅琴媽已回話可以考慮,但

前提是爭取在部隊提干?!?/p>

我在陽臺連抽了兩根煙,回想著黃毛和雅琴,也就是我們仨人之間的

一些往事。這時包間的男同學建軍出來叫我,說:“放著好好的美酒不喝,

一個人躲到陽臺抽悶煙啊?!蔽移擦似沧欤f到陽臺來透透空氣。我重新

回到包間里,坐到了我原來的位置上。我給自己倒?jié)M了一大杯啤酒,起身

走到雅琴跟前敬她酒。她笑著說:“你知道我不會喝酒的?!迸赃厧讉€男

女同學起哄,說:“你倆從小就形影不離,說不清楚的關系,以為我們不

知道啊,今晚你倆就一醉方休,尋找一下從前吧。”大家嘻嘻哈哈,口無

遮攔地說著。我仰脖咕咚咕咚把一杯啤酒喝了。雅琴有些為難,我就把雅

琴桌前大半杯紅酒拿來想代她喝了。雅琴忙說:“不用你代,我自己喝?!?/p>

雅琴起身奪過我手中的高腳杯,一仰脖,把大半杯紅酒喝了。男女同學紛

紛鼓起了掌。建軍哈哈笑著說:“到底是老感情,互相心疼著呢?!?/p>

席散,大家都各自回了,好像故意留下我們兩人在一起。一路上,我

自然要問起黃毛,我問:“黃毛是怎么死的?”她說:“黃毛是烈士?!?/p>

黃毛7

我驚奇地問:“這話怎講?”雅琴說:“你沒看到嗎?我們從前住的那條

巷子,兩邊房子都被開發(fā)商給拆了。你可知道,我家,還有黃毛家的房子

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呀,少說也有百年歷史啦,他們說拆就給拆了。黃毛

能服氣嗎?拆房那天,開發(fā)商,當官的,穿制服的,一百多人,把現(xiàn)場圍

得水泄不通,黃毛就帶著一幫住戶抵抗,站在房頂上打著橫幅,哪知一失

足跌落下去,頭碰到鋼筋上,當場就沒救了?!蔽议L長地嘆息了一聲,說:“才

40多歲啊。那政府和開發(fā)商有賠償嗎?”雅琴哼了一聲:“說是給10萬塊錢,

我沒要。”到了雅琴家門口,雅琴問:“進屋嗎?”我笑著說:“這還用

問嗎?”房間不大,兩室一廳,收拾得干干凈凈??蛷d正中墻上掛著一幅

鑲嵌在鏡框里的雅琴、黃毛和女兒的合影照。雅琴說:“你們當兵第二年,

我爸就得癌去世了,我媽是去年走的,生前跟我住一起。女兒讀書還算爭氣,

現(xiàn)在在上海讀大二?!蔽已鲱^仔細看著墻壁上的合影照,認真聽著雅琴說

話,抬頭凝視著黃毛那微笑中還帶著粗莽的面容。雅琴令我意外地提出再

喝點酒。我說:“你已經(jīng)喝了不少紅酒,能行嗎?”她說:“感覺還可以,

再喝點吧?!彼蜷_一瓶紅酒,說:“你一半,我一半,邊喝邊說話吧。”

雅琴從冰箱里拿出蝦干,咸蟹,鴨舌之類的下酒菜,又將兩只蘋果切成塊

放進盤子里,在蘋果塊上插上幾根牙簽。

我喝完最后一口紅酒,終于把存放在心里這么多年的疑問給說了出來,

問雅琴怎么會嫁給黃毛的。雅琴將杯里的紅酒喝凈,盯著我,說了一句讓

我意外的話:“他比你強?!毖徘僬f完哈哈笑了起來,說:“你當年不是

也說愛我嗎?現(xiàn)在還愛嗎?”我微微低下頭,說了一句:“我一直愛著你,

沒變。其實我這次回來,就是因為心里還惦記著,是為了愛而來的?!毖?/p>

琴又哈哈笑了幾聲,說:“你老婆病死了,想起回來了,我現(xiàn)在人老珠黃,

讓你灰心了吧。”我說:“你說什么話,我不是也老了嗎?”雅琴突然沉

靜下來,說:“張偉,你還不到50歲,大男人,抓緊再找一個。你不用惦

著我,我們成不了夫妻的?!蔽覇枺骸盀樯叮俊毖徘僬f:“沒有為啥,我

們沒有夫妻命。我還告訴你,我現(xiàn)在只剩一條腿了。不過,這事你應該是

知道的?!蔽殷@訝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蔽壹悠饋恚?/p>

把將雅琴擁入懷里。雅琴抬起臉看著我,這讓我想起當年在巷口閉著雙眼

等待我親吻的青春洋溢的臉。今晚,這張臉在日光燈的映照下已經(jīng)有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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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的皺褶,已經(jīng)遠沒有從前那般嫵媚光鮮了。雅琴將豆沙色的外衣慢慢脫去,

緊裹著的內衣使雅琴的身體顯得有些臃腫,已不再是從前那種婀娜的身姿。

雅琴解開牛仔褲的肚扣,叫我?guī)鸵幌旅ΑN壹鼻械貛脱徘倜撓屡W醒?,?/p>

琴坐在床沿上,將一只假腿卸下。我大腦一陣暈眩,繼而心頭又一陣顫動,

兩眼潮濕起來。我半跪在雅琴跟前,說:“雅琴,怎么會這樣?我一直不

知道?!毖徘僮旖俏⑽⑸下N,這是我熟悉的嘴角,也很奇怪,雅琴微微上

翹的嘴角始終印在我的腦海里。

當我從睡夢中醒來,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見一絲亮光。已經(jīng)是早晨,

窗外傳進路面的熙攘聲。雅琴已穿上衣服,坐在床沿上看著我,我會意地

笑了一下,伸開雙臂,將筋骨拉響,這是在部隊里練就的功夫。早晨醒來,

伸開雙臂,就可把筋骨拉得咔嚓作響。雅琴問我:“早餐吃點什么?”我

回答說:“繼續(xù)喝酒。”雅琴起身往洗漱間走,說:“你成酒鬼啦?!?/p>

雅琴下了兩碗面條,還煎了兩個雞蛋,一碗放一只。我呼嚕呼嚕將面

條吃完。雅琴吃著面條,望著我說:“你跟從前有點變了,沒以前那么斯

文啦?!蔽艺f:“是嗎?在大西北當了20多年兵,早已脫胎換骨了?!毖?/p>

琴給我沏了杯紅茶,放到小方桌上,然后坐到我的對面,說:“張偉,你

不是問我為什么嫁給黃毛嗎?我告訴你,當年他強奸了我?!蔽以尞惖溃?/p>

“這怎么可能?他,他強奸了你?”雅琴笑了一下,說:“也算也不算吧,

反正他非得把我給生米煮成熟飯。當年我在山村里代課,搭乘的一輛手扶

拖拉機掉到了深溝,命保住了,但一條腿沒了。黃毛當兵前他家已經(jīng)上門

說媒了,他的母親知道后就告訴了黃毛,黃毛就從大西北風風火火趕了回

來。在醫(yī)院里,我就沒拿正眼看他。知道嗎?我當時,其實多么想趕到我

身邊的人是你呀?!闭f到這兒,雅琴很自然地笑了一下,繼續(xù)說:“想歸想,

但我絕不可能告訴你,我好端端的一條腿沒了。當時幾次想死都沒死成?!?/p>

雅琴突然伸手將我擺在桌上的一包香煙拿起來抽出一根,給自己點上,又

長長地吐出一口煙圈。雅琴說:“偶爾煩悶了,就抽一根,也是斷腿以后

學著抽的?!毖徘倮^續(xù)說:“黃毛趕回來后,沒多久我就出院了,黃毛每

天都會在我身邊。我實在忍不住了,就跟黃毛說,我都這樣了,一個殘疾人,

你還惦著我干嗎?你聽黃毛怎么說,他說你就是斷了兩條腿,我也要你。

那天是晚上,家里就我倆人。黃毛話音落地,就撲到我身上,任我怎么反

黃毛9

抗,他邊做邊說,把你睡了,你就死心了,你就會嫁給我了,我早就發(fā)過誓,

今生非你不要。我嚶嚶地哭了好久,黃毛也不管我怎么哭,撩起被子給我

蓋上,丟了一句明天我再來商量結婚的事就管自走了?!毖徘僬f完,竟然

嘿嘿笑了起來,說:“他這不是強奸是什么?”

我入神地聽著,突然間黃毛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起了變化,我想起雅琴

昨晚跟我說“他比你強”的這句話的含義。我在嘴里沉吟著:“黃毛這家伙,

黃毛這家伙,原來是這樣……”

“張偉,我想聽聽你們當兵時的事?!蔽疫攘艘豢诓瑁f一根煙給雅

琴。雅琴沒要。我給自己點上,說:“我倆當兵后在新兵連里分到一個班。

剛到部隊,那茫茫的戈壁灘是最冷的季節(jié),紛飛的大雪從前我們哪見過?

說實話,我偷偷地哭過好幾回。黃毛有次發(fā)現(xiàn)我哭,就嘲笑我沒個出息。

我抹干眼淚,在心里還真把他作為一種支撐。黃毛確實比我男人,但是他

讀書就是不如我?!毖徘俾牭竭@兒,白了我一眼說:“你總是不忘表揚自己。”

“他的膽子確實比我大,到部隊沒多久,不知他從哪個老兵那兒聽到

戈壁灘有野狼,就有板有眼地跟我說,當你一個人在野外走路時或者晚上

站崗時,感覺有人從你脖頸后面搭住你肩膀的時候,千萬別回頭,那弄不

好就是狼。那狼會在你轉過頭的時候,一口咬住你的咽喉,吸干你的血,

然后再吃了你的肉,啃了你的骨頭。聽黃毛這么說,每當夜晚站崗時,害

得我時不時轉過身去,怕有狼躲在身后。你不知道,那黃毛可壞了,有天

晚上我站崗,他悄悄躲到我身后,突然將兩只手嵌入我的肩膀上。我瞬間

想起黃毛的提醒,嚇得渾身直哆嗦,就是不敢回頭,倒是黃毛忍不住從背

后哈哈大笑起來。”“這個壞家伙!”雅琴聽著笑出了聲,“繼續(xù)說,他

還干過什么缺德事?”雅琴對有關黃毛的事顯露出很感興趣的神色。我咂

咂嘴,又繼續(xù)說:“他在新兵連盡干壞事。晚上把我悄悄叫出帳篷,讓我

放哨。他摸進伙房偷了幾把豬油渣。還說白天看見炊事班提著一大刀豬肉。

他就暗中觀察,那熬了油的渣放在哪兒。那時候,嚼著豬油渣,可真叫香啊?!?/p>

“后來,分到連隊以后他還干過什么壞事?”雅琴追著問。我說:“干

過。新兵分配,我分到機關當公務員,黃毛因為當兵前在機械廠當過車工,

就被分配到機械連繼續(xù)開他的車床。我們是基建工程兵,部隊紀律沒正規(guī)

部隊那么嚴。星期天請個假就可以到街上找小飯館掏幾塊錢改善生活。黃

10遙遠的小耳朵

毛大手筆呵,星期天下午,我剛站完崗。黃毛急匆匆拽著我往戈壁灘頭上

走。我掙開黃毛的手問:‘啥事啊,我還沒請假呢,就出來?!S毛說:‘沒

事,反正你已下崗了。跟我吃狗肉去,中午我和戰(zhàn)友幾個剛套了條大黃狗,

現(xiàn)在正在鍋里煮著呢。我想到你,就趕過來叫你,這叫有福同享。怎么樣,

夠意思吧!’我卻不領情,埋怨說:‘我不吃狗肉的。’這一陣,戈壁灘

上突然鼓起風沙,呼呼的,轉眼間天地便一片昏暗。我和黃毛互相都看不

清臉,那大風吹得我倆只好趴在地上走?;璋抵?,我的臉碰觸到一堆灌叢,

被尖利的刺擦破了臉,生痛生痛的。好不容易躲到土墩背后,發(fā)現(xiàn)跟前有

個土坑,就跳進去蜷縮著。大約過了個把小時,風沙才慢慢弱下來。黃毛

把我領進一個破舊的工棚里。工棚里幾個兵圍著一只黑乎乎的鐵鍋。鐵鍋

正升騰著裊裊白氣,散發(fā)出一股誘人的肉香。一個兵見黃毛進來,就喊著

黃毛怎么才來,肉早燉熟啦,就等著你來開吃了。黃毛蹲到鐵鍋前,拿起

筷子,說了一聲:‘弟兄們,開吃。’一個個便爭先恐后地往鐵鍋里夾肉。

這時,一幫手持棍棒、鐵鍬的民工怒氣沖沖地闖進工棚。一個穿著開了花

的破棉襖、手持鐵鍬的民工叫喊道:‘這鍋里煮著的就是咱的狗,奶奶的,

伙計們上啊,砸爛他們的狗頭。’我害怕地抱著頭縮成一團,有幾個兵已

逃出棚外。那個拿鐵鍬的農(nóng)工抬起鐵鍬就往我頭上砸。黃毛一躍而上,用

胳膊擋住了鐵鍬柄。我躲過了一難。后來,黃毛受到了嚴重警告處分。”

我又為自己點上一根煙,說:“好啦,黃毛的故事講得太多啦,講累了,

不講啦?!?/p>

雅琴哧哧笑出聲來,起身給我續(xù)茶,說:“其實這些糗事黃毛都跟我

說過,跟你講的差不多?!?/p>

“其實黃毛才當了一年多兵就被提前退伍的事,我到現(xiàn)在才弄明白原

委?!蔽彝鲁鲆豢跓熑φf。

雅琴伸手抽出一根煙給自己點上,說:“是啊,他也是為了我才這么

干的。當時他顧不得請假,管自趕回來照看我,他后來跟我說:‘就是請

假也不會被批準,不管那么多了,當逃兵也值得?!?/p>

“是啊,是啊,要是我,我做不到。”我說了一句實心話?!捌鋵嵨?/p>

后來是可以跟黃毛取得聯(lián)系的?!蔽页榱艘豢跓?,又繼續(xù)說,“那陣子我

放下一切,專心復習,如愿考上軍校。畢業(yè)后就留在了邊塞。我的父親離

黃毛11

休后就帶著我母親回到蘇北老家。這么多年也就見不著你了,要不是我老

婆得癌癥去世,我還真不知什么時候能再見到你呢!”

“那你這次回來,打算什么時候走啊?”雅琴問。

我肯定地說:“我已經(jīng)提前轉業(yè)了,也不要求分配,自謀職業(yè)。我兒

子在北京念大學,一心想出國留學。我這次回來,就打算在這兒定居?!?/p>

我說著,抬頭看著雅琴。雅琴將煙熄滅,許久,說:“你還是回蘇北或者

新疆,那兒總還有你的親人和親戚,留這兒干嗎?”

“這兒有你?!蔽艺f。

“不,我們結不了婚。”雅琴雙眼直視著我說。

“為什么?”

“這兒有黃毛?!?/p>

“可是,他……”

“我不能這樣做。”

“從今以后,我會像黃毛一樣,死纏著你。”我把煙頭掐滅,直視著雅琴。

“不要這樣。”

“我要這樣?!蔽艺f著一把抱住雅琴。

雅琴掙脫開我的手臂,輕輕地說了一句:“聽我的,你走吧?!?/p>

發(fā)表于《天津文學》(2019年第2期)《海外文摘》

12遙遠的小耳朵

丟失的回力鞋

清晨我睜開惺忪的雙眼,習慣性地打開手機屏幕,李燕發(fā)來一條微信,

點開,幾個字頓然令我一激靈——泣告:劉老師于今日凌晨三點與世長辭。

我趕緊撥打李燕電話,電話忙音。這個時候,李燕的手機打進打出一定極

頻繁,我耐著性子等待李燕回撥過來。幾分鐘后,李燕那頭電話撥過來了,

告知劉老師的遺體剛移送到殯儀館,我跟李燕說我馬上開車過來。

我開著車,心頭嘆息,人生真是很無常。一周前的傍晚,我才跟李燕

和劉老師在世紀廣場相遇,轉眼之間,劉老師就溘然而去了。記得那天在

廣場上我與李燕相遇,李燕拍拍劉老師的肩,貼著劉老師的耳根問:“老

劉,這是江波,還記得起來不?”瘦骨嶙峋的劉老師蜷縮在輪椅里,雙眼

呆滯地望著我,繼而咧開僵硬的嘴唇朝我笑了一下。我大為驚訝,當年籃

球場上的劉老師怎么枯瘦成這樣,怎么老成這樣?李燕告訴我:“一年前

劉老師突發(fā)腦溢血,幸搶救及時,命算是保住了,但生活不能自理,也認

不得幾個人啦,看樣子,他還依稀認得你,真是難得哩。”我安慰李燕說:

“不管怎么說,人還能看得到呢,只是苦累了你啦。”李燕用小毛巾擦拭

劉老師嘴角淌下的口水,望著劉老師說:“劉老師這輩子不容易?!蹦翘欤?/p>

我跟李燕互加了微信,之后還通過兩次電話。第一次是我打給李燕,想約

她出來喝茶敘舊,她回絕我說劉老師這兩天情況不大好,等過了這陣再約。

第二次是昨天李燕打給我的,說劉老師不對勁了,已經(jīng)送往醫(yī)院。我說,

我就去醫(yī)院看他。但昨天幾個老戰(zhàn)友來看我,約晚上一起喝幾杯,老戰(zhàn)友

丟失的回力鞋13

從外地來,我總得盡地主之誼,就決定推遲一天去醫(yī)院看望劉老師,沒想

到這一延誤,就成了遺憾。

在劉老師遺體告別儀式上我遇到了幾個熟人,其中有兩位中學同學,

是一對夫妻,女的叫鄭英,男的叫吳強,綽號“大嘴”,另一個是大嘴的

妹妹吳小娟,我跟鄭英打過招呼,就上前拍打大嘴的肩膀。大嘴回頭見是我,

咧開大嘴朝我無聲一笑。若不是在這種場合,大嘴一定會大聲嬉笑并連帶

著說出一些不三不四的話,但今天不行,況且大嘴從前一直是敬畏劉老師的,

他今天心里頭也不免難受。吳小娟主動過來跟我打招呼,她雖快奔六十的

年齡,身材卻依舊有些婀娜,肩上披一條藍色紗巾,戴一副紫色墨鏡,薄

薄的嘴唇兩角微微上翹,在有些昏暗的大廳里看不見她臉上一絲的皺褶。

吳小娟問我:“還好吧?”我咧咧嘴說:“單槍匹馬,湊合吧。你呢?”“守

活寡,難得清靜,也算是湊合吧?!眳切【昶届o地說。有人曾說她那曾經(jīng)

給縣長當過秘書后來也當了縣長的老公前幾年出了事,被紀委叫去“喝茶”,

然后又毫無懸念地進了監(jiān)獄。我“哦”了一聲,隨即說道:“難得你怎么

也來啦?!薄拔襾砗苷Q?,劉老師也是我的老師嘛?!彼f話的聲音還

是那么尖細,雖然戴著墨鏡,但我可以想象出她說話的時候兩眼一定不停

地撲閃。我心想可不是么,劉老師是我們整個中學的體育老師呀。

大廳上方懸掛著黑底白字的橫幅,上面寫著“劉順水同志遺體告別儀

式”。左邊柱子上垂掛了“不管你去多遠,我們都能看到您的身影”的條幅,

右邊是“不管你去多遠,我們都能聽到您的聲音”的條幅。隨著一陣鈴響過后,

主持人用低緩的音調在立式麥克風前主持告別儀式。儀式很簡單,參加的

人數(shù)也不太多,大約五十人。李燕站在最前排的中間位置,我站在她的背后,

聽到了她輕輕的抽泣聲。劉老師的遺體化為灰燼,裝入骨灰盒之后,我和

大嘴、鄭英一起陪李燕和劉老師的親戚護送骨灰盒至公墓。李燕要留我?guī)?/p>

個一塊與她家人吃午飯,我們推辭了,我跟李燕說,我明天去她家看她。

當晚,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

我和李燕、大嘴還有鄭英讀初中時就在一個班,后來讀到高中依舊是

14遙遠的小耳朵

同班同學。學校的體育老師是劉順水,他一米八幾的個頭,國字臉,比我

們大七八歲。劉老師要組織?;@球隊,而且是兩支籃球隊,男隊和女隊,

集中培訓后要參加全縣中學高年級籃球隊聯(lián)賽。我打籃球還算可以。我積

極報名參加籃球隊的一個主要原因是李燕已經(jīng)被劉老師選入女生籃球隊。

我和大嘴都是縣人武部的軍人子弟,我父親是參加過解放戰(zhàn)爭的老軍人,

是人武部副部長,大嘴父親是人武部的一個連級參謀,李燕家距離人武部

大約一里地,不算遠,她父親是個農(nóng)民。人武部院內有一個籃球場,因此,

我和大嘴、李燕、鄭英等幾個同學有空就泡在籃球場上。劉老師也經(jīng)常來

人武部籃球場打球,和他一起來的那些人都是身高馬大的“縣隊”隊員。

我最佩服劉老師打籃球的兩手拿手好戲,一是遠投準,那圓圓的籃球從他

手中旋出,在空中畫著弧線,不偏不倚掉進籃圈,那籃球網(wǎng)隨即便會飄出

一聲“唰”,看得我只有眨眼的份兒;二是搶籃板球,只要劉老師立在籃

板下面,就如一根鐵柱,別人似乎都不敢往他身上碰,那籃球在籃圈上蹦

跶幾下,剛從圈外往下墜落,劉老師已一躍而起,攬月般地把球收入手掌里,

我夢想著我快點再長高點,像劉老師一樣,一躍而起用雙掌狠勁地抓住籃

圈,那才叫酷!那時候,李燕一定會開心地咧開嘴巴笑,并且深陷著臉頰

上的兩粒酒窩,五體投地地為我鼓掌。學校組建籃球隊之后,劉老師到人

武部籃球場的次數(shù)比以往多起來。主要是組織同學們訓練,我被選入男隊,

大嘴則被拒之門外,他的個頭太矮。每次我們訓練時,他只能在場外吶喊、

撿球什么的。讀初中一年級的大嘴的妹妹吳小娟也常跟著來,但她總是靜

靜地在場外觀看。我實際上已經(jīng)暗戀上了李燕,那時我是高一學生,應算

是早戀了。

李燕在籃球場上是左鋒隊員,在一次比賽中她運球三步上籃,在最后

一躍時,一只膠鞋脫落飛出了場外。大嘴在場外拍掌起哄:“大腳燕,大

腳丫子撐破了鞋,破鞋飛呀飛上了天?!贝笞炀谷唤o李燕起了“大腳燕”

的綽號,而且公然羞辱李燕,這令我怒火滿腔,猛然撲上前,照著大嘴的

胸口就是兩拳。大嘴怔了一下,瞪著銅鈴眼撲到我身上,四只胳膊扭抱在

了一起。劉老師喝了一聲,我倆才松了手。我看到李燕到場外撿回膠鞋重

新穿上,迅速跑進場內,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

過了兩天,我們在學校籃球場上訓練時,劉老師拎了一雙嶄新的白色

丟失的回力鞋15

回力鞋給李燕,說:“李燕,你穿上這雙鞋試試,你看看你那雙膠鞋,腳

丫子都露出來了。”我隨著劉老師的話音朝李燕腳上看,果真,李燕那雙

破舊的鞋尖上露出了兩只腳趾。李燕紅著臉,低頭說不要,劉老師則笑著說:

“別不好意思,當年我讀初中的時候,你媽還給我打過草鞋穿呢?!崩钛?/p>

拍著球說:“那我叫我媽給你錢?!眲⒗蠋熣f:“不用,當年你媽給我打

的草鞋我還沒算錢呢,都一個村的?!眲⒗蠋熣f著笑了起來,又接著說道:

“等你以后把球打到省隊或者國家隊,再還我一雙名牌運動鞋吧。”李燕

顯出一副乖巧的神色,把籃球傳給身邊的鄭英,坐到場外石凳上換上了劉

老師給的雪白嶄新的回力鞋。我看在眼里,心里怨恨自己怎么就沒想到給

李燕換一雙新鞋呢?我父親一個月有一百多塊錢的工資,我如果跟我母親

要幾塊錢買雙鞋救濟一下家庭困難的同學,我母親應當會答應。現(xiàn)在說什

么也晚了,李燕已經(jīng)有新鞋了。

倒也巧了,可能是李燕穿上新鞋一時不適應吧,她在籃球場上與隊友

爭搶籃球時重重地摔了一跤,左腳腕嚴重崴傷,坐在地上呻吟著站不起來

了。我慌忙推開人堆問:“怎么啦,李燕你怎么啦?”李燕說腳崴了。這

時劉老師也在李燕跟前,他幫李燕脫下左腳的回力鞋,又輕輕旋了一下李

燕的腳腕。李燕“哎喲”慘叫一聲。劉老師說:“傷得很厲害,腫起來啦。”

這時大嘴居然俯下身子做出要背李燕的姿勢。我盯著嘴唇上長了一層茸毛

的大嘴,朝他身上用力推搡了一下說:“你干嗎,還用得著你背啊?!比缓?,

我把一只手伸向李燕,想讓她抓著我的手站起來。我當時當然想直接一把

把李燕抱起來,但我不敢。一旁的劉老師看看我和大嘴,說:“還是先到

我辦公室去吧,我有跌打止痛膏?!眲⒗蠋熣f著將李燕扶起來,讓她一只

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李燕就踮起左腳,一只手搭在劉老師的肩膀上一顛一

顛地朝劉老師辦公室蹦去。不少同學也尾隨著去了。我陡然間好似失落了

什么,呆呆地杵在原地。一陣熱風吹來,我似乎清醒了一下,看見地面上

那只掉落的白色左只回力鞋,我彎腰把鞋撿起,用雙眼飛速斜視了一下周

邊拍球的幾個同學,撩起運動衣,把鞋藏到懷里,我又環(huán)顧了一下周邊,

發(fā)現(xiàn)身后不遠處吳小娟在靜靜地望著我,但當我的眼神注視到她的時候,

她卻疾速地把臉別了過去。我故作鎮(zhèn)靜地直奔教室把鞋裝進自己的書包里。

我重新走到籃球場上的時候,見劉老師騎著一輛自行車迎面過來,后

16遙遠的小耳朵

面馱著李燕。劉老師跟我說:“江波,你們繼續(xù)練球吧,李燕腳腫得厲害,

我?guī)メt(yī)院拍張片子?!蔽覠o意識地“噯”了一聲,傻傻地看著劉老師

馱著李燕遠去。心想這事要是我來做,那該多愜意,多幸福呵。

李燕崴腳的那天晚上,我很想去她家,但我卻好像泄了氣的籃球,我

把自己軟綿綿地靠到床頭上,懷里揣著那只鞋,想著還給她還是不還給她。

我真的不想看見她穿上劉老師送給她的鞋。經(jīng)過一晚上的迷糊,第二天一早,

我把鞋放進書包里,磨磨蹭蹭地去李燕家,我還是想把鞋還給李燕。在李

燕家門口附近一米來高的土墻前,卻見李燕被她母親扶上了劉老師自行車

后座上。待劉老師跨上車,踩動腳踏板時,李燕母親還客氣地跟劉老師道謝。

一股莫名的酸酸的醋意頓時涌上心頭。我返身咚咚跑回家,把鞋往床底一扔,

發(fā)誓道:“哼!李燕,我永遠也不會讓你穿上這只鞋。”

上課的時候,我哪還有什么心思聽講,我一門心思琢磨著怎樣得到李

燕崴腳期間上下學的護送權。我打起了我父親那一輛七成新的紅旗牌自行

車的主意,平時我父親不允許我騎他的自行車,有一次偷偷騎他的自行車

上學,被他知道后狠狠地訓了一頓。還說我騎公家自行車上學是想當“執(zhí)跨”

子弟嗎?我父親從戰(zhàn)場上過來,沒上過學堂,他把“紈绔”讀作“執(zhí)跨”。

我從內心里暗笑他,但不敢笑出聲。我拿定了主意,在家吃晚飯時跟我父

親說:“爸,跟我一塊打籃球的那個女同學腳崴了,骨頭都裂了,不能走路,

老師叫我用自行車馱她上學,叫我跟您借用幾天?!蔽腋赣H放下飯碗,想

了一下說:“這算是做好事啰,行,老子就讓你做幾天活雷鋒吧?!蔽覂?/p>

心一陣狂喜,可我怎么跟劉老師說呢?劉老師跟李燕住一個村,距離很近,

他若說不用我馱,怎么辦?

上午放學后,我拉上大嘴,塞給他一角零用錢,叫他中午幫我放哨,

我要把劉老師自行車輪胎的氣給放了。大嘴起先猶豫不決,怕萬一被人發(fā)

現(xiàn)了。我慫恿他說:“這事你幫我成了,我再把自行車借你騎一天,怎么樣?”

大嘴齜著牙,模仿一句電影里的臺詞:“行,你沖鋒,我掩護?!?/p>

初秋的中午,校園里靜悄悄,只聽見幾棵樹上的知了此起彼伏地鳴叫

著。大嘴站在校舍的走廊口,我畢竟做賊心虛,匍匐著身子溜到樓梯口,

彎腰迅速把劉老師自行車的前后輪的氣嘴拔掉,隨著一陣“呲”聲,兩只

輪胎便癟了下去。我把旋下的氣嘴塞進褲兜里,又把褲兜里的一枚鐵釘掏

丟失的回力鞋17

出來,對準后胎,用石塊猛砸?guī)紫?,扔了石塊和鐵釘,把手指塞進嘴里吹

了一聲響,大嘴知道我已大功告成,便跟隨我一路逃離了。

下午放學時,我裝作隨意經(jīng)過樓梯口的樣子,跟正在彎腰打氣的劉老

師說:“劉老師,打氣???我來幫你打?!?/p>

劉老師轉過身看看我,生氣地說:“不知道是誰的惡作劇,把兩只輪

胎的氣嘴都給拔了,欠揍的?!?/p>

我跟著氣憤道:“這樣啊,太缺德了。劉老師,我?guī)湍愦??!蔽易焐?/p>

這么說,可心里卻說對不起了劉老師,我這樣做可是為了李燕呀。

劉老師把氣筒遞給我,打的是后胎,后胎已讓我用鐵釘給戳破,還不

邊打邊泄嗎?我人模狗樣地吭哧吭哧打了好一陣子,劉老師在我身后突然

問我:“江波,李燕的那只鞋究竟哪兒去了,你知道嗎?”我咯噔了一下,

故作鎮(zhèn)靜地打著氣說:“不知道?!眲⒗蠋煛芭丁绷艘宦?。我抹了一把額

頭跟劉老師說:“劉老師,這輪胎怎么半天鼓不起來?可能內胎破了?!?/p>

劉老師用手捏捏半鼓的輪胎說:“可能真是內胎破了,今天騎不了啦。”

我故意用遺憾的口氣說:“車不能騎了,那李燕上下學怎么辦呢?”

劉老師沒作聲,我又補充道:“還好,我家有輛自行車,劉老師,就

讓我馱李燕吧?!?/p>

劉老師接我話茬說:“對呀,你爸有輛自行車,跟你爸說說,借用幾天吧,

就你馱。同學之間應當互相幫助?!眲⒗蠋熣f完還朝我肩膀上拍了一下。

我的計劃如期實現(xiàn)。每天上下學我馱著李燕,兩腳踩著腳踏板,一點

兒也不感覺累。遇到坎坷的路面,就壯著膽子叫李燕摟我的腰,但李燕就

是不肯摟。我心想你不摟是吧?我得想想法子由不得你不摟。去學校的半

道上要經(jīng)過一段山腳的陡坡土路,往常騎到下坡時不用踩腳踏板,順其車

輪下滑即可??晌覜Q意不這么做,自行車下坡時我照樣狠踩腳踏板,自行

車便在土路上蹦蹦跶跶飛速行駛起來,我亢奮地喊道:“注意啦,注意啦,

車要飛起來啦?!崩钛啻肺业暮蟊辰械溃骸敖ǎ灰?,你還踩腳踏

板……”“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我越發(fā)來勁,唱

起了軍歌。李燕朝我腰部扭了一把,叫道:“江波,你有完沒完,我要跳

車啦?!蔽艺f:“不踩也沒辦法了,慢不下來了,剎車有點失靈啦,太危

險了,快摟住我?!蔽夜室獍衍囶^歪斜了幾下,嚇得李燕趕緊把我攔腰摟

18遙遠的小耳朵

住。李燕兩只胳膊圈住我的腰,好似一股電流瞬間沖向大腦,一陣眩暈。

把握車把的雙手不聽使喚,“撲通”,人仰車翻。李燕撲倒在地,半個身

子壓在我的后背上。我哧溜轉過身,一把將李燕抱起來。李燕在我的懷里

待了足有十幾秒鐘,就在這十幾秒的時間里,我真切地聽到了李燕的喘息

聲。李燕輕輕推開我,嗔怪道:“都怪你?!蔽颐枺骸袄钛?,摔傷沒有?”

李燕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說:“不用你管?!彪S即又問我:“你呢?”我咧

著嘴說:“我沒事,只要你沒摔傷就好?!蔽野炎孕熊囍穑褡隽隋e事

的孩子,乖乖地把李燕扶到后座上,我騎上車后,李燕的一只胳膊搭在我

的右腰上,我用右腰默默地享受著,一聲不響地把車騎到了學校。

過了一段時間,我把我姐姐江琳穿過的一雙半新舊的藍色回力鞋送給

李燕,李燕起先不肯要,我說我姐去當兵了,用不著,放家里也浪費了。

李燕沉默了一下,說:“好吧,謝謝你了,也得謝謝江琳姐?!蔽艺f我們

同學之間謝什么,我說話的時候,心咚咚跳個不停。我發(fā)誓有朝一日一定

要買一雙嶄新雪白的回力鞋給李燕穿上!我想著心事,壯起膽脫李燕露著

腳丫子的膠鞋。李燕坐在床沿上,用腳推我說:“不用你,我自己脫。”

我一把拉住李燕的腳說:“我替你脫方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p>

膠鞋鞋尖上張著嘴,鞋底磨出銅板大的洞。我心疼地說:“這么破的

鞋還怎么穿呵?!崩钛嗾J真地說:“我家窮,兄弟姐妹多,我弟弟還打赤腳呢,

跟你家條件不好比的喲,你是官家子弟。”

我無言地把左只鞋套進李燕的左腳上,李燕輕輕呻吟了一聲。我仔細

看,腳脖上還有些腫脹,便情不自禁地用手掌輕輕按摩腫脹處。李燕的腳

像一條滑溜的活鯉魚,倏忽間逃離了我的雙掌,我抬頭看見她臉頰上有一

圈紅暈。

李燕穿上我姐的半新舊藍色回力鞋,把一雙腳東歪西斜地看了好一陣,

看見李燕開心的樣子,我心里好似炎夏里吃了根冰條。我殷勤地捏起破膠

鞋想出門扔了,李燕趕忙止住我說:“別扔,哪天有兌糖客過來可以兌糖吃?!?/p>

李燕說著還“嘿嘿”笑了起來,說:“我們村里的孩子都想著把鞋給穿破

了好兌糖吃,還有雞毛鴨毛、牙膏殼什么的,都舍不得扔哩?!蔽遗闹X

袋說:“對呀,這事我和大嘴都干過,不過我們是把爸爸打靶后的銅子彈

殼撿來兌糖吃,我家還有幾個子彈殼,下次找來跟鞋一起兌糖吃?!?/p>

丟失的回力鞋19

過了幾天就有兌糖客敲著“叮咚”聲響在村里轉悠,被放學的我和李

燕遇上了,我飛快地跑回家找出子彈殼,跟李燕的破鞋一并兌了一大塊麥

芽糖。李燕叫兌糖客敲下一大塊糖硬是塞到我的嘴里,自己卻一口也不舍

得吃,說是要帶回家給弟妹吃。

高中畢業(yè)后,我和大嘴要去當兵了。我猶豫了許久,要不要把鞋還給

李燕,但我越是想她就越?jīng)]有送還給她的勇氣,讓李燕知道是我偷藏了鞋,

會對我什么感覺呢?臨走前夜,我打定了主意,我要在向李燕正式表達愛

的時候,再把這只鞋還給她。我把鞋鎖進小木箱子里,當晚去了李燕家。

李燕一定是覺得我會來向她道別,晚上她家里人都去操場上看電影了,她

卻獨自待在家里。我倆坐在床沿的兩頭,李燕埋頭擺弄垂在胸前的辮梢,

另一根辮子掛在肩后。許久,還是李燕先開了口:“聽說你當兵的地方很遠,

是昆侖山?!?/p>

我說:“是的,工程兵,修路?!?/p>

“那你爸媽怎么舍得你去那么艱苦的地方呢?”

“他們由我,我堅決要去。想不到大嘴也愿意和我一塊去那老遠的地方?!?/p>

“男兒有志在四方,越艱苦越鍛煉人?!?/p>

“我媽也這么跟我說,不過,她說的時候流眼淚,你現(xiàn)在說這話卻是

笑著的?!?/p>

“亂講,我又不是你媽,說話比大嘴還不正經(jīng)?!?/p>

“哦,大嘴說什么啦?”

“你去問他,跟同學亂講,你叫他以后別亂講。”

“大嘴是不是跟同學講我們倆有那個……”

“噯噯,什么那個,別亂講。”李燕害臊著說。

我的身體里涌起一股躁動,血流加速,我倏地站起來,一步跨到李燕

跟前,我想蹦出的一句話是:“大嘴亂講就讓他去講,說我們倆那個就那

個……”

我內心對大嘴一點兒怨氣都沒有,而且還暗自高興,巴不得大嘴跟別

人講我跟李燕相好。站在李燕跟前,我卻把這些最想說的話咽了下去,假

惺惺故作生氣的樣子說:“這個大嘴說起別人命也不要,我聽說他自己倒

跟鄭英偷好呢!哼,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蔽沂亲罱鼛滋觳怕犕瑢W悄悄

20遙遠的小耳朵

跟我說的,看見大嘴跟鄭英在山腳的老樟樹下偷偷親嘴。我聽了非常意外,

因為大嘴以前經(jīng)常詆毀鄭英。鄭英長得粗大,是籃球場上的中鋒,她的屁

股圓滾,好像一只大臉盆扣在后腰下。喜歡給同學起綽號的大嘴早在念初

中的時候就給她起了個綽號叫“毛竹大臀”。鄭英也不甘示弱,破口大罵:“短

命大嘴,短命大嘴,你去死那!”我不明白大嘴為何要叫鄭英“毛竹大臀”,

就問他,他得意又神秘地解釋說:“你看毛竹都是下面粗大,越往上越細,

所以毛竹就是下面大,鄭英臀大,不就跟毛竹一樣了嗎?”我翻著眼珠子

“哦”了一聲,佩服大嘴的想象力?,F(xiàn)在讓我突然聽說大嘴跟鄭英好上了,

怎能不感到意外呢!

我站在李燕跟前,顫顫地伸出一只手抓住李燕的一只手,輕輕地捏著,

繼而重重地捏緊,用力一拉,把李燕拽到了懷里。李燕掙脫了一下便如順

從的綿羊不動了,我雙手捧住李燕緋紅的臉龐,將嘴唇送到了李燕的嘴唇

上……

這時候大嘴闖進來“哎喲”地叫了一聲。李燕像觸了電似的脫離我,

一屁股坐到床沿上,整張臉軟柿子般通紅。大嘴嘿嘿壞笑著說:“還好我

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看見。江波,我到你家找不到你,才估計你在這兒,

剛才劉老師來找我們了,還送我們每人一塊香皂?!贝笞鞆难澏道锾统鲆?/p>

塊香皂遞給我。大嘴接著說:“劉老師說明天要陪新娘回娘家,就不來送

了,要我們在部隊好好干,劉老師還說昆侖山上空氣稀薄,不能打籃球了,

要注意身體?!?/p>

劉老師是上個月剛剛結的婚,新娘是縣越劇團演員。

大嘴突然用巴掌朝自己臉上象征性地拍了一下,叫一聲“喔”道:“我

這時候來,夠煩人的吧,嘿嘿……”

李燕嗔斥道:“大嘴,你別亂講那?!?/p>

我乘機罵大嘴:“就是么,你這張破嘴說起別人不要命,自己呢?你

跟鄭英的事,同學們都知道啦?!?/p>

大嘴臉紅了起來,有些不自然地說:“別人瞎傳的呢。”

“別人都親眼看到啦。”我看著大嘴的尷尬樣子,得意地好似在籃球

場上投中了一個三分球。我接著說:“我真不明白,你以前還給人家起綽號,

現(xiàn)在又去想人家,還跟,跟人家親嘴,真虛偽?!?/p>

丟失的回力鞋21

“哎喲,那是以前不懂事嘛,或許,或許是想引起她注意么,和虛偽

有什么關系呀?好好,你倆今天合起來逗我,我走,我走,鄭英還在家等

我呢……”大嘴轉身要走,這時李燕一家老小都看完電影回來了。李燕下

面還有兩個妹妹兩個弟弟。她一家人擠在屋里,我還怎么留下來?我只好

跟大嘴說:“大嘴,等一等,一起走么。”

李燕叫道:“你倆等一下,我有禮物送你們?!?/p>

李燕從枕頭底下拿出兩個巴掌大的紅皮筆記本,一人一本遞給我倆。

李燕把筆記本遞給我的時候,用矜持的笑臉注視了我好幾秒鐘,我注意到

李燕把筆記本遞給大嘴的時候,根本就沒怎么看他。

從李燕家出來,我急切地打開扉頁,上面是李燕清秀的鋼筆字:“愿

你是昆侖山上的雄鷹。”落款僅只一個字:燕。然后是年月日。我索要大

嘴的筆記本,我很想知道李燕給大嘴寫了些什么。大嘴無所謂地把筆記本

遞給我,我打開看,同樣是李燕清秀的鋼筆字,但內容卻是:愿我們同學

友誼長存,落款是全名——李燕。然后是年月日。

我內心一陣竊喜激動。

我回到家門口時,灰暗中冷不丁看見一個身影立在門口。我定睛一看

是吳小娟,便問:“小娟,你怎么站在門口?”“江波哥,我已經(jīng)等了好

一會兒啦,想來送送你?!薄芭丁!蔽覒暣蜷_門把吳小娟讓進屋。吳小

娟手里拎著一只帆布包,她把包放到桌面上,從里面拿出一只鋁飯盒,打

開盒蓋湊鼻子底下聞了聞說:“嗯,江波哥,還冒著熱氣呢,這是我媽為

我哥特意包的餃子,牛肉韭菜餡的,我專為你留的,快嘗嘗?!蔽衣劦搅?/p>

餃子味,吸著鼻子說:“嗨,我最愛吃你媽包的餃子啦,正好肚子也覺著

餓了?!蔽疑焓帜罅酥伙溩尤M嘴里。吳小娟說:“用手抓多不衛(wèi)生,用

筷子?!眳切【暝掃€沒落地,我又伸手捏了一只餃子塞進嘴里。吳小娟撲

閃著雙眼,細著聲說:“江波哥,我聽我爸說昆侖山很冷很荒涼的,你跟

我哥在那兒可要照顧好自己喲。”我說:“放心吧,沒事,男兒有志在四

方,越艱苦越能鍛煉人?!蔽彝蝗婚g想起先前李燕跟我說的這句話。吳小

娟從包里取出雞蛋,說:“這十只雞蛋你明天帶著路上吃?!蔽倚α似饋?,

問:“你哥也有嗎?”吳小娟咯咯笑了幾聲說:“都有,你十個,他十個。”

吳小娟說話的聲音有點嗲,笑起來的聲音也是尖尖細細的。我忽然覺得站

22遙遠的小耳朵

在我跟前的不起眼的小妹妹什么時候已經(jīng)突然間出落成楚楚動人的少女啦。

吳小娟又從包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綠皮筆記本遞到我胸前說:“給你做個

紀念,到部隊給我來信?!蔽艺f:“那沒問題,到了部隊就給你報平安。

不過你哥會給你家里來信,你不就知道了嗎?”“那不一樣?!眳切【暾f

著拎起帆布包說,“江波哥,明天就要遠行,早點休息吧,我走啦?!蔽?/p>

“嗯”了一聲,望著吳小娟離開的背影,我忽然覺得這個不起眼的小妹妹

何時已經(jīng)突然間出落成楚楚動人的少女啦。我順手打開她送給我的綠皮筆

記本,里面夾了兩張嶄新的十元人民幣,扉頁上還寫有一行如同李燕一樣

的清秀的鋼筆字,只是字體小了許多。一行字的內容是:“盼你早日歸來。”

落款也是一個字:娟。我“嘿”地笑了一聲,心想我還沒走呢,就叫我早

點回來,我可得要像李燕說的立志做高原上的雄鷹呢!

第二天上午九時許,新兵們穿戴沒有領章帽徽的軍裝軍帽陸續(xù)集中到

汽車站,鑼鼓聲一陣接一陣。我母親一路跟著我到車站,她一改平日的嘮叨,

一路無語,這讓我意外。我父親也一身戎裝去了車站,但他是代表縣人武

部歡送全體新兵的,自然包括我在內。我在攢動的人頭里東張西望,我在

尋找一張面孔。我看見了朝我跑來的吳小娟,她朝我擺著手,叫了一聲:“江

波哥。”我“噯”地答應了一聲,說:“你哥在后面那輛車?!薄拔覄偹瓦^,

現(xiàn)在來送你?!眳切【晏岣呒饧毜纳ひ粽f。我的兩眼依舊不停地搜尋,終

于在不遠處的電燈柱下發(fā)現(xiàn)那張我渴望的面孔。李燕含笑望著我,身邊站

著她的妹妹李芹。此時公共汽車傳出發(fā)動機的突突聲,我狠勁朝李燕招手,

示意她到跟前來,李燕緩步走到我跟前。帶兵的催促我上車。李燕說:“快

上車吧,來信啊?!蔽也蛔〉攸c著頭,又朝吳小娟和母親擺擺手。就在我

轉身上車時卻不經(jīng)意間看見另一輛公共汽車門前的大嘴和鄭英,他倆正在

松開摟抱的胳膊,大嘴幾乎跟我同一時間跨上車。我坐在座位上強忍著不

讓眼淚涌出眼眶。汽車開動后,我卻忽然想起跟在后面那輛車上的大嘴,

我猜這家伙為了他的“毛竹大臀”一定是掉淚了。

上了昆侖山,我給李燕寫了一封信,一個月后收到李燕回信,抬頭是

丟失的回力鞋23

“波”,落款是“燕”。信中雖然找不到一個“愛”字,但一個“波”字,

一個“燕”字,已然勝過一個直白白的“愛”字了。我再給她去信,這封

信我足足寫滿了三頁紙,從新兵連的生活到巍巍昆侖山的風光,還寫到了

藏羚羊,野牦牛和野狼。

她又回了信,跟我的去信一樣,也寫滿了三頁紙。李燕在信上說:“因

為她在家是老大,爸媽把她當男孩用,畢業(yè)在家的幾個月里,學會了插秧,

她還用了括弧補充說自己其實早就會插秧了,只是現(xiàn)在插得更熟練、更整

齊而已。她還說自己讀初一的時候就會做風車扇谷的活了。那時個頭小,

得踮起腳尖把畚斗里的谷子倒入風車,然后使勁轉動風車的手柄,那癟谷

就飛落出去,雖然很累,也挺有意思的?!笨吹竭@兒,我不禁咧嘴笑了。

我想起讀初中的時候,我曾到她家田頭幫她插秧,我倆正比賽著進度,一

只螞蟥叮在了我的小腿肚子上,我慌張用手去拽螞蟥。李燕大聲叫:“別

拽?!比缓筇鹞业耐?,在小腿肚子上“噼啪”拍打,才使螞蟥掉落。我

的腿肚子上滲出了鮮血,李燕心疼地叫我上田埂歇著。李燕還不無得意地

在信中說:“她還跟母親學會了織布、織毛衣、做鞋,有時還跟個男孩子

一樣上山砍柴?!崩钛嘣谛盼舱f今年她家又腌了兩缸咸菜和我最愛吃的菜

頭生??吹竭@兒,我不禁咂了咂嘴,李燕母親用蘿卜腌制的菜頭生酸酸咸

咸確實好吃,我一次能吃兩三根。我當晚就挑燈給她寫了回信,一個月后

又如期收到了她的回信。我再給她去信,落款是“愛你的波”。但是,這

封信寄出后卻沒能如期收到她的回信。我又連續(xù)去了好幾封信,卻都石沉

大海。我望眼欲穿,心慌意亂。我找了機會搭便車去了相距一百多公里外

的團部駐扎在山上的臨時指揮所,大嘴在指揮所當炊事兵。這里的海拔更

高了,有三千多米,我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見著大嘴劈頭就問:“鄭英

最近給你來信了嗎?”大嘴愣了愣,說:“你跑到這兒來就關心這事呀!

我又沒有跟你那位大腳燕通信。”大嘴居然叫李燕的綽號,我便罵道:“說

什么屁話!”“怎么,叫一句綽號就不高興啦不是?”大嘴嘲諷道。我急

切地說:“別啰唆了,李燕已經(jīng)好久不給我來信了,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是想讓你給鄭英去封信問問。”“哦,是為這事,看把你急得跟猴兒似的,

我問就是了。哦,我倒想問問你,你什么時候讓我妹妹也記掛上心啦?給

我來了兩封信都忘不了提起你,還說你連封信都不給她寫。”我一時語塞,

24遙遠的小耳朵

拍拍后腦勺說:“我只顧著給李燕寫信,倒把這事給忘了。這樣吧,你給

你妹寫信的時候順便代我向她問好。我現(xiàn)在哪還有心思給別人寫信?!闭f

到這兒,我忽然想起吳小娟送我二十元錢的事,便掏衣兜,摸出一張十元

紙幣遞給大嘴說:“喏,這是你妹妹送給我的,共兩張,給你一張,我不

吃獨食?!薄鞍褑选贝笞斓芍鴥裳壅f,“真是吃里爬外,她連我都

一分錢不舍得給,卻一出手送給你二十元錢,在她心目中我還不如你,算

你有本事。我可要警告你,你小子可不要腳踩兩只船呵,小心我揍你!”“你

別亂嚷嚷,老子現(xiàn)在連一只船都踩不上了,還踩兩只!”我憤憤地頂了大

嘴一句。

那天,我擠在大嘴的床上,幾乎聽他說了一個晚上,話題自然總離不

開他那位心愛的“毛竹大臀”,說她對愛情如何火熱,如何大膽。還把她

拿來跟李燕比,說李燕扭扭捏捏,不干脆。

入冬以后,駐扎在山上的修路部隊陸續(xù)返回山下。我下山第二天便跑

到團部找大嘴,大嘴洗完鍋盆,摘下腰間的白色圍裙,從褲兜里掏出一包

癟皺的煙盒,抽出一支煙遞給我,幫我點上,然后又給自己點上一支。大

嘴吐出滿口的濃煙,兩眼不看我,慢騰騰地說:“我給鄭英去信問了,但

鄭英回信時卻只字未提,我也就不知道啦?!贝笞煺f完,還學著外國電影

里的演員動作,攤開雙手,聳聳肩膀。

我沉吟了一下,轉過身往自己連隊走,大嘴在身后喊:“江波,急著

走干嗎?再玩會兒嘛……”

我哪有心思陪他玩,頭也不回地抬起手臂在空中擺了擺。

過了大半年,父親突然發(fā)來加急電報:“母親病重,速回?!蔽一呕?/p>

張張地把電報遞給指導員。指導員簽字準了假。我歸心似箭,但路途的交

通卻緩慢如蝸牛,汽車、火車、輪船輪番坐,足足一個星期才到家。到家

已是上午十點來鐘,我放下行李,便往醫(yī)院跑。母親安靜地躺在病床上,

鼻孔里插著吸氧管,靜脈上打著點滴。讓我意外的是吳小娟坐在母親的床

沿旁,正在按摩母親的另一只胳膊。吳小娟見到我,騰地站立起來,用細

細的聲音說:“江波哥,你回來啦?!备赣H把我叫到走廊,告訴我母親患

的是肺癌,中晚期。我在醫(yī)院走廊間眼淚奔涌而下,擦干,再回到母親身旁,

整整待了一下午,吳小娟也一刻不離地守在母親旁。傍晚,我姐姐江琳來了,

丟失的回力鞋25

叫我和吳小娟先回家休息。姐姐還跟我說:“這段時間都是小娟沒日沒夜

地照料媽,比我這個親女兒還上心?!眳切【旮乙黄痣x開醫(yī)院,一路上

吳小娟不停地問這問那,還埋怨我連一封信都不給她寫,太沒心沒肺。吳

小娟還貼到我耳根說:“江波哥,你知道嗎?你爸快要當部長了。你要趁

早退伍回來,憑你爸是部長,安置到哪個單位還不都由你挑??!”我父親

當不當部長,我還真沒啥興趣,我可是一心想著去李燕家,哪有心思跟吳

小娟多說。吳小娟要帶我到她家吃飯,我停下腳步認真地跟吳小娟說:“小

娟,我現(xiàn)在真的有要緊事去辦,你早點回家休息好嗎?”吳小娟露出失望

的神色說:“啥事那么急,連飯都顧不得吃了,好吧,我先走啦?!?/p>

我回到家里從箱子里翻出那只回力鞋,塞入軍挎包,又將我特意買的

一瓶麥乳精放進軍挎包。我的父母當年都是從山岙底走出來的,做麥餅很

拿手。我深刻地記得從前李燕到我家玩時,我拿一只月亮般的麥餅給李燕吃。

李燕說吃不了,要跟我分著吃。我用雙手將麥餅往中間一擠,麥餅里的咸

菜和肉塊便掉落到底部,我用菜刀將麥餅一分為二,將底部厚實的一半分

給李燕,然后我又給李燕泡了一杯麥乳精。李燕咬一口麥餅,喝一口麥乳精,

說麥餅真香,麥乳精真甜。我說等我以后工作了有錢了,就天天讓你吃麥

餅喝麥乳精。李燕眨巴一下眼睛說麥乳精很貴的,不要我買。李燕咽下一

口麥餅突然瞪大眼睛道:“江波,你的半塊麥餅怎么扁扁的,我這塊里面

都是肉,你會變魔術嗎?”我嘿嘿笑起來,說:“你運氣好唄,該你吃餡

兒多的?!?/p>

李燕離我家走路只需十多分鐘,我一路想著,等下見到李燕,我一定

要跟李燕貼得很近很近,能真切地聽到她的呼息聲的那種距離。我要把軍

挎包里的這只鞋雙手遞給她,我要向她解釋,我之所以珍藏了這只鞋,其

實是珍藏著一種酸澀而又甜蜜的初戀,我要請求她的原諒和理解,我要看

見她臉頰緋紅,酒窩深陷,熱淚盈眶。這個時候,我就以十倍百倍的大膽,

向她表白……

繞過一道土墻,我跨進了李燕的家門。第一個見到的是李燕的大妹妹

李芹。李芹見到我表露出很意外的神色,接著是李燕的母親,正在灶臺前

忙活。我禮貌地跟李燕母親打招呼:“阿姨,您好,李燕在家嗎?”李燕

母親見是我,也很意外,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答非所問地說:“噢,李

26遙遠的小耳朵

燕她,噢,你什么時候回來的,穿上軍裝快認不出來了?!崩钛酀M臉皺褶

的父親則坐在墻角一把竹椅上呼嚕嚕地抽著水煙。這時候,緊閉的里屋傳

來了嬰孩的啼哭聲。李燕母親悠悠地推開里屋的門,閃了進去,就在李燕

母親推開門的時候,嬰孩的啼哭聲響亮地傳入我的耳鼓,但隨著又關閉的門,

啼哭聲瞬間遙遠了,好像隔了一堵厚厚的墻。不一會兒,李燕母親出來了,

輕聲地跟我說:“李燕說不想見你,叫你先回吧?!薄盀槭裁矗俊蔽易鰤?/p>

也想不到僅一門之隔的李燕會不想見我?!案蓡徇@樣?李燕,你為什么不

見我?”我朝里屋喊。李燕沒有回音。我又說:“李燕,我們通信好好的,

你突然不給我來信了,現(xiàn)在我媽病了,我才有機會回來一趟,路上一走就

是一個星期,可是,我回來找你了,終于能再見面了,你卻莫名其妙地不

理我了,這到底是為什么呀?”這時里屋的嬰孩的啼哭聲一陣接一陣急切

起來,雖然聽起來有些遙遠。李燕母親朝里屋喊:“燕啊,孩子餓了,該

喂米糊啦。你就出來吧,人家大老遠過來,你怎么能躲著不見人家呢?出

來吧?!?/p>

我掏出煙,給自己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恍如隔世的門“咯吱”一

聲開啟了,李燕站在門框中間,臉色顯得蒼白,腋下拄著拐杖,左腳的褲

管空空地垂掛著,隨著門風,空蕩的褲管微微飄動了一下。一剎那間我懵了,

眼前呈現(xiàn)出茫茫戈壁灘上的一片白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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