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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祥正《青山詩集》補論
《四庫全書》的引人是對科學(xué)的進入。這是你的兩倍。于嘉熙先生評論道:“總結(jié)的作品是前所未有的。這足以成為閱讀的大門。學(xué)者們放棄了,不需要問津。”?!?1章培恒先生說:“各書提要不僅能對該書作出扼要介紹,有時還有頗為精辟的見解或重要的信息?!?但是章先生并非簡單的揄揚,“同時也應(yīng)該看到,《四庫全書總目》中的有些提要實在寫得不怎么樣,有的泛而不切,有的判斷不當(dāng),個別的更流于謾罵?!彼膸焯嵋倍?兼成于眾手,失誤亦在所難免,前賢已有大宗論述。筆者續(xù)貂,就《青山集》與《青山續(xù)集》四庫提要,作具體而微的辨正,以補四庫提要撰著之疏失?!肚嗌郊啡?北宋郭祥正所撰,其四庫提要共計1263字1332。因為提要的撰稿人對郭祥正個人、郭祥正與王安石之間的關(guān)系以及《青山集》文本內(nèi)容本身皆談不上熟悉,故其提要暴露出不少問題:張冠李戴的描述有之,隔靴搔癢的評價有之,更有顛倒是非的論斷,與其他辨章學(xué)術(shù)、考鏡源流的經(jīng)典性提要不可同日而語,而且誤導(dǎo)后世學(xué)者,不能不揭出其弊。孔凡禮先生這樣評述:“《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從總的方面說,無疑是一部規(guī)模宏偉的學(xué)術(shù)著作。正如許多著名著作難免有失誤甚至重大的失誤一樣,《青山集》這一條就是《提要》比較大的失誤。”165但是孔先生沒有具體展開考辨。《青山續(xù)集》七卷,題名郭祥正所撰,四庫館臣不明《青山續(xù)集》抄本的淵源,不能分辨其中雜有郭祥正同時期詩人孔平仲近五卷的詩作,而且為這些闌入作品所提供的信息誤導(dǎo),其提要居然大段抄襲《青山集》的四庫提要,影響極壞。比較有意思的是,《四庫全書總目》收錄有《青山集》的提要,但是不收《青山續(xù)集》的提要。司馬朝軍一針見血地指出:“《總目》對于某些圖書的辨?zhèn)螒B(tài)度不端正,先入為主,一見到異端之作便以感情代替理性,最終失掉理性?!犊偰俊返谋?zhèn)畏椒ㄒ差H有漏洞,邏輯上不嚴密,推論上多臆測,從義例、思想、文筆三方面辨?zhèn)尉泻艽蟮闹饔^隨意性?!?30這些意見其實都可以在這兩篇提要中得到體現(xiàn)。首先我們看《四庫全書總目》所收《青山集》提要,如介紹郭祥正的生平:1、“熙寧中舉進士,官至汀州通判,攝守漳州?!?332辨正:郭祥正(1035-1113)舉進士是否在熙寧中?史無明述?!端问贰肪硭乃乃挠涊d為“舉進士,熙寧中,知武岡縣?!?3123并沒有限定郭祥正舉進士的時間是“熙寧中”。據(jù)孔凡禮先生《郭祥正事跡編年》研究,郭祥正十九歲中皇祐五年(1053)進士,除秘閣校理,授星子主簿,不久棄官歸535。可見,《四庫全書總目》所謂“熙寧中舉進士”,時間限度的表述并無史實依據(jù)。2、“《續(xù)集》七卷,晁氏、陳氏均不載,《宋史·藝文志》亦不著錄。前后無序跋,莫審誰所編次。然核其詩格,確出祥正,非后人所能依托?!?332辨正:《續(xù)集》著作權(quán)“確出祥正”的判語不實。《青山集》提要所說《續(xù)集》指《青山續(xù)集》,共七卷。提要從詩格的角度判斷《青山續(xù)集》七卷“非后人所能依托”,頗具識力。然而這種判斷并非絕對的內(nèi)證,比較危險,事實亦證明這種判斷的失誤。錢鐘書先生指其為偽書,后經(jīng)孔凡禮等人辨析,實為真?zhèn)蜗鄵降囊粋€抄本,前二卷為郭祥正的詩作,后五卷基本是同時期詩人孔平仲的詩作165。故“確出祥正”一語,未免絕對。反倒是《青山續(xù)集》四庫提要下語更為穩(wěn)妥:“此本前后無序跋,莫審誰所編次,然核其詞意,確為宋人舊本,非后人所能依托也。”757只判定為“宋人舊本”,并不指明為郭祥正的作品。3、“集中留漳南詩甚多,則史所云知端州后復(fù)棄官者非也。”1332辨正:《宋史》本傳記載郭祥正后期仕履,“時祥正從章惇察訪辟,聞之,遂以殿中丞致仕。后復(fù)出,通判汀州,知端州,又棄去,隱于縣青山,卒?!?3123郭祥正“留漳南”,指元豐五年(1082)攝漳州,本在“通判汀州(元豐初)”之后,知端州(1086)之前,而且在完成知端州任后,郭祥正于元祐四年(1089)以五十五歲之年請老歸隱青山,也就是說,“史所云”確為事實,《四庫全書總目》“史所云知端州后復(fù)棄官者非也”則屬臆斷。4、“而岑探構(gòu)亂之事,史未及詳,則亦漏書也?!?331辨正:“岑探”當(dāng)為“岑深”,史有記載,并非“漏書”。提要判斷的依據(jù)是《青山續(xù)集》卷二,其《新昌吟寄穎叔待制》詩云:“元祐丙寅冬,新昌有狂寇。名探其姓岑,厥初善巫咒?!?82詩題所涉“穎叔待制”指蔣之奇,“元祐丙寅”為元祐元年,《宋史》卷三四三云:“(蔣之奇)知廣州。妖人岑深善幻,聚黨二千人,謀取新興,略番禺,包據(jù)嶺表,群不逞借之為虐,其勢張甚。之奇遣鈐轄楊從先致討,生擒之。加寶文閣待制?!?0917詩題所謂“新昌”之沿革,與“新興”有關(guān)。《方輿勝覽》卷三十七記載:“唐又置新州,改新昌郡,復(fù)為新州。后國朝因之。升威塞軍節(jié)度。今領(lǐng)縣一,治新興?!?76與《宋史》“謀取新興”有一致處。又,詩中所記“厥初善巫咒”,亦與《宋史》所記“妖人岑深善幻”相協(xié)。而且《續(xù)通志》卷三五八亦有類似記載:“元祐初,進天章閣待制,知潭州。御史韓川等皆言之奇小人,不足當(dāng)斯選,改集賢殿修撰,知廣州。妖人岑深聚黨二千人,勢張甚。之奇遣鈐轄楊從先致討,生擒之,加寶文閣待制?!?345、“《青山集》載《送蔣穎叔待制拜六路都領(lǐng)》詩云:‘廊廟之材終大用,愿敷和氣及巖幽?!宰⒃?‘予已乞骸,將歸舊廬。’《再送穎叔》云:‘云間驥尾終難附,梅子黃時公自歸?!宰⒃?‘公屢有佳句,見約同歸?!?332辨正:所謂“《送蔣穎叔待制拜六路都領(lǐng)》”一詩,《青山集》中并無。根據(jù)提要所錄詩句,實當(dāng)為《青山集》卷二十二《送穎叔待制拜六路都運之命》,“廊廟之材”,四庫本《青山集》為“廊廟乏材”,一字之變,褒貶大異;“愿敷和氣”,《青山集》為“愿均和氣”700。尤其令人注意的是,《青山續(xù)集》四庫提要有類似的文字:“又《青山集》載《送蔣穎叔待制拜六路都運》一詩云‘廊廟乏材終大用,愿均和氣及巖幽。’”758詩題更為準(zhǔn)確,而詩句文字與四庫本《青山集》并無訛舛。又,提要載另一首詩題《再送穎叔》,實當(dāng)為《青山集》卷二十八《再送穎叔待制度嶺》。6、“惟史稱祥正以上書諛頌安石,反為安石所擠,坐是偃蹇以終。而《續(xù)集》內(nèi)有《熙寧口號》五首。”1332辨正:“《熙寧口號》五首”并非郭祥正的作品,實為同時期詩人孔平仲的作品。誠如孔凡禮先生所說:“《提要》的作者是把郭祥正和王安石放在一起評論的,所云‘諛’,所云‘?dāng)D’,是在否定王安石的前提下否定郭祥正?!?62這種否定,論據(jù)被偷梁換柱,所責(zé)非其人,故郭祥正不應(yīng)受其責(zé),也就是說,提要對于郭祥正的批評毫無意義。值得注意的是,司馬朝軍在《四庫全書總目精華錄》尚以為“《續(xù)集》既非郭祥正之作,則‘其中紀(jì)述頗足與史傳相參考’以下一大段文字幾成虛文?!?53有一點以偏概全,因為畢竟《續(xù)集》前兩卷是郭祥正的作品,而且與史傳頗有聯(lián)系。7、“《青山集》有《奠王荊公墳三首》云:‘大手曾將元鼎調(diào),龍沉鶴去事寥寥。’又云:‘平昔偏蒙愛小詩,如今吟就誰復(fù)知’云云,又不似見排于安石者,其是非自相矛盾。蓋述知己之感,所以自明依附之因;刺新法之非,所以隱報擯斥之憾。小人褊躁,忽合忽離,往往如是,不必以前后異詞疑也。”1332辨正:《奠王荊公墳三首》當(dāng)為《奠謁王荊公墳三首》,提要脫一“謁”字736。郭祥正終生對王安石尊禮有加,于新法并無譏刺,《臨川文集》卷七十四《與郭祥正太傅書》:“某叩頭,承示新句,但知嘆愧。子固之言,未知所謂,豈以謂足下天才卓越,更當(dāng)約以古詩之法乎!哀荒未能劇論,當(dāng)俟異時爾。聞有殤子之釁,想能以理自釋情累也。某罪逆荼毒,奄忽時序,諸非面訴無以盡?!?88足見二人交契之深,提要所云“其是非自相矛盾”,包括推論的文字“蓋述知己之感,所以自明依附之因;刺新法之非,所以隱報擯斥之憾”,以及對郭祥正人品“小人褊躁,忽合忽離”的評判,皆屬不實之詞,實為提要撰稿人不清楚《青山續(xù)集》中混有孔平仲的詩作(清江三孔皆舊黨擁躉,明確反對新法)而誤下判語。對于這一節(jié),孔凡禮先生評論說:“《提要》的撰稿人,沒有調(diào)查研究,把孔詩說成郭詩,然后大罵一通,這對于郭,真是天大的冤枉?!?658、“王十朋《東坡集注》又有祥正《觀東坡畫雪有感詩》二首,《青山集》俱失載?!?332辨正:“畫雪”,頗難理解。檢王十朋《東坡詩集注》卷十四,其詩題《次韻郭功甫二首》下有王十朋小字注語:“子仁、功甫觀先生畫雪雀有感作詩寄恵州云:‘平生才力信瑰奇,今在窮荒豈易歸。正似雪林枝上畫,羽翰雖好不能飛?!笙壬睔w,又用前韻寄詩云:‘秋霜春雨不同時,萬里今從海外歸。已出網(wǎng)羅毛羽在,卻尋云跡帖天飛?!翊纹漤嵰?。”266這一段記載有一點可以明確,即是東坡畫雪雀,并非“畫雪”。又《聲畫集》卷八記載有“《觀東坡畫雪鵲有感作詩寄恵州》”916,詩題下題名為“郭功甫”,結(jié)合王十朋的注釋,正是郭祥正這首詩比較完整的詩題,盡管有“雀”、“鵲”之別。再者,《青山續(xù)集》四庫提要云:9、“《宋史·藝文志》、馬端臨《經(jīng)籍考》及晁公武《讀書志》、陳振孫《書錄解題》諸書止載《青山集》三十卷。”758辨正:《宋史·藝文志》卷二百八記載“《郭祥正集》三十卷”5371,書名并非記錄為“《青山集》”。10、“《宋史》本傳祥正致仕后居于姑孰,不復(fù)干進,所居有醉吟庵,久之,起為通判汀州,后知端州,復(fù)棄去,家于當(dāng)涂之青山以卒?!?58辨正:提要此處所謂“《宋史》本傳”關(guān)于郭祥正的具體情況,其實并非《宋史》郭祥正本傳的內(nèi)容,而是《東都事略》卷一一五的記載:“祥正遂屏仕,居于姑孰,不復(fù)干進,所居有醉吟庵。久之,起為通判汀州。后知端州,復(fù)棄去,遂家于當(dāng)涂之青山以卒?!薄端问贰繁緜飨嚓P(guān)的記載即尾句所謂“遂以殿中丞致仕。后復(fù)出,通判汀州,知端州,又棄去,隱于縣青山,卒?!?3123更加令人難以理解的是《青山續(xù)集》四庫提要共計1026字,然而至少百分之九十的內(nèi)容全抄《青山集》提要。筆者檢查二份提要的校上時間,《青山集》四庫提要:“乾隆四十一年五月恭校上??傋牍俪技o(jì)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總校官臣陸費墀。”573《青山續(xù)集》四庫提要:“乾隆四十三年七月恭校上??傋牍俪技o(jì)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總校官臣陸費墀?!?59《青山續(xù)集》四庫提要足足要晚于《青山集》兩年多,尤其在《青山集》四庫提要已經(jīng)撰寫完成之后,應(yīng)該由此精益求精,然而事不盡然。與《青山集》有關(guān)的四庫館臣分別為“詳校官中書臣閔思懿、侍讀臣孫球覆勘、覆校官博士臣劉光第、校對官中書臣王王賓、謄錄監(jiān)生臣藍嘉璐。”571和《青山續(xù)集》有關(guān)的四庫館臣分別為“詳校官庶吉士臣初喬齡、侍讀臣孫球覆勘、總校官庶吉士臣何思鈞、校對官編修臣秦泉、謄錄監(jiān)生臣華春芳?!?57但是個中信息不能尋繹到有關(guān)提要撰寫者的直接線索。《四庫全書》提要的撰寫責(zé)有攸歸,《青山集》四庫提要的撰寫本來不成功,《青山續(xù)集》提要的抄襲更加拙劣,從以上分析看來,至少簽署姓名的所謂“詳校官”、“侍讀”、“覆校官”、“總校官”、“校官”以及“謄錄監(jiān)生”一干人等,應(yīng)該承擔(dān)相應(yīng)的責(zé)任。《青山集》提要的撰寫,其實細致檢索文獻資料就不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如果說《青山集》提要的錯誤還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可以稍稍諒解,那么《青山續(xù)集》四庫提要所犯的過錯,則完全屬于學(xué)術(shù)態(tài)度不端正的范疇。四庫提要之所以顯示出參差不齊的水平,章培恒先生歸納說:“首先是由于乾隆皇帝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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