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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方言古語詞的承傳與演變

許多廣東省的口語是直接繼承前通語的。本文所談及的詞語,曾經(jīng)都是古代常用的詞語,在現(xiàn)代漢語的共同語里,由于口語用詞發(fā)生了變化,這些古代通語的用詞有些成為構(gòu)詞成分,有些則走向消退。而它們至今仍活躍在廣州人的日??谡Z里,是廣州方言詞匯系統(tǒng)里極具方言特色的承傳詞。1.走突出走《說文.走部》:“走,趨也?!薄夺屆?釋姿容》:“徐行曰步,疾行曰趨,疾趨曰走?!?28“走”在上古漢語是“跑”,“趨”是快跑,故王力先生列為同源字,并引證之:“呂氏春秋期賢:‘若蟬之走明火也。’注:‘走,趨也?!蟠鞫Y記諸侯遷廟:‘在位者比反走辟?!?‘走,疾趨也?!?96又逃是要快跑的,“走”自然有“逃跑”義?!蹲髠鳌ざü辍?“魋懼,將走,公閉門而泣之,向魋泣以留之。目盡腫?!?582王力先生主編的《古代漢語》就把“跑、逃跑”并列為“走”的第一項。廣州話仍保留古漢語的用法:走唔起(跑不動),走衡啲(跑快點),走雨罅(趁兩場大雨間歇時趕路),走埠(跑江湖),走水客(跑單幫),走白地(逃跑),冇鞋挽屐走(比喻快跑),走夾唔敨(拼命跑),走趯(奔波),人餓唔怕丑、雞餓趕唔走。有時相同意思的往往有不止一種說法,如:“走雞”、“走甩雞”或“走甩身”是逃脫之義;“走命噉走”或“走難噉走”都是比喻急跑時的狼狽相。2.扶搖曰之清孔山子《說文·犬部》:“猋,犬走貌?!稄V韻》解作:“群犬走貌”。由犬奔貌或群犬奔貌引申出奔跑之義。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犬部》:“猋,引申為凡走之稱?!庇直╋L(fēng)來勢猛烈而急速,因而,猋也就有此一義項?!稜栄拧め屘臁?“扶搖謂之猋?!薄抖Y記·月令》:“(孟春之月)猋風(fēng)暴雨總至,藜莠蓬蒿并興?!编嵭?“回風(fēng)為猋?!?79此義也作“飆”?!墩f文·風(fēng)部》:“飆,扶搖風(fēng)也?!倍斡癫冒?“爾雅月令用古字。陸云、字林作飆?!薄蔼Y”“飆”只是古今字之別。今多寫作“飆”,如“飆升”、“飆車”(開快車)。廣州話仍保留古代詞義,例如:都仲未夠鐘,猋咁快做乜(還沒到時間,跑那么快干什么);一有人叫佢出去玩,猋到唔知幾快(一有人喊他出去玩,就跑得飛快的)。3.“詐”“裝”“詐”《說文·言部》:“詐,欺也?!薄稜栄拧め屧b下》:“詐,偽也?!眱杀驹~典的不同注釋表明,“詐”在當(dāng)時就已有兩個義項:其一指欺騙,如:《左傳·宣公十五年》:“盟曰:‘我無爾詐,爾無我虞?!?69(《廣雅釋古二》:“虞,欺也?!?又楊伯峻注:“虞,欺也。此謂兩不相欺也?!?81《論語·子罕》:“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閑,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薄墩撜Z正義》曰:“及病少差,知之,乃責(zé)之,言子路久有詐欺之心,非今日也,故云‘久矣哉,由之行詐也!’”131《史記·楚世家》:“楚王欲盟,秦欲先得也。楚王怒曰:‘秦詐我而又強要我以地!’”1728其二指假裝,如:《史記·陳涉世家》:“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yīng)者?!?950這兩個義項在廣州話的留存情況有別,前者主要用于書面語,如詐騙、詐取(錢財)等,后者則大量見用于口語?!妒酚洝ば⑽谋炯o(jì)》:“吳王詐病不朝,就賜幾杖?!?33《漢書·佞幸傳·董賢》:“即日賢與妻皆自殺,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詐死,有司奏請發(fā)賢棺,至獄診視?!?739“詐病”、“詐死”就是“裝病”、“裝死”,至今仍是廣州話的口語詞。沿用“詐”的“假裝”義構(gòu)成的口語詞極多,例如:詐諦(假裝)、詐傻扮懵(裝糊涂)、詐顛扮傻(裝傻充愣)、詐呆詐吽(裝愚笨)、詐假意(假惺惺)、詐顛納福(懶惰而又裝傻以占得便宜)、詐生賴死(裝死撒賴)、詐鬼詐馬(裝神扮鬼)……這些口語詞的“詐”對譯成普通話要說“裝”。所以,裝窮、裝嫩、裝懂、裝聾作啞……,廣州話要說成詐窮、詐細(xì)、詐識、詐聾扮啞。4.第三,“日化”以實同一詞為主《廣韻》平聲肴韻胡茅切。《玉篇·女部》:“姣,淫也?!薄蹲髠鳌は骞拍辍?“棄位而姣,不可謂貞?!睍x杜預(yù)注:“姣,淫之別名。”唐孔穎達疏:“服虔讀‘姣’為放效之‘效’。言效小人為淫。淫自出於心,非效人也。今時俗語謂淫為姣,故以姣為淫之別名?!瓧壏蛉酥挛?而與僑如淫姣,不可謂之貞也?!?99今廣州音[hao11],普通話讀xiáo。這條詞語在共同語早已消退,即使在古籍中,其用例也不多,號稱收詞約達37萬條的《漢語大詞典》,“姣”xiáo字條目下就無詞例,但卻極為珍貴地存留在廣州方言里。廣州地區(qū)的一些資料就有用例。例如:都算家山有福、遇著你個姣婆、今日掟了個煲、唔慌重噲好過。34咪估話坐上燈頭、如似鬼火。姣尸躉篤、叫句情哥。34例中的“姣婆”指騷貨,“姣尸躉篤”是賣弄風(fēng)騷。翠藍色在廣州話里俗稱“姣婆藍”,就因其色彩鮮艷,穿在身上顯得過于妖冶就被冠之以其名??谡Z還說:姣氣(放蕩的情感),發(fā)姣(舉止輕佻),姣嘢(淫蕩女人或風(fēng)流韻事),姣婆遇著脂粉客(臭味相投者),姣婆點守寡(放蕩的女人不可能安分),又姣又怕痛、見人生仔又眼紅。香港還有“姣蕩(lewd;unchaste;morallyloose.Coll.)”,320據(jù)筆者調(diào)查,此詞罕見用于大陸粵語區(qū),但構(gòu)成此詞的兩個語素表明“姣”與“放蕩”同義。又姣jiāo,《廣韻》上聲巧韻古巧切。《說文·女部》:“姣,好也?!薄都崱で身崱?“姣,好也。或從人。”《詩·陳風(fēng)·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敝祆洹对娂瘋鳌?“皎,月光也。佼人,美人也。”83陸德明釋文:“佼,字又作姣?!蓖趿Π?“‘佼、姣’實同一詞?!?06《閱微草堂筆記·灤陽消夏錄一》:“月夜,有艷女窺窗。心知非鬼即狐,愛其姣麗,亦不畏怖?!?8姣、佼兩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主要用作書面語,如:庸中佼佼、相貌姣好。此字廣州音讀[kao35],與表示“淫蕩”義的“姣”[hao11]只是同形而已。5.“合也”含義“水”《廣韻》入聲合韻古沓切:“佮,并佮,聚也?!薄墩f文·人部》:“佮,合也。從人,合聲”王筠釋例:“佮下云合也,從人合聲古沓切,是合、佮義同音異。佮音如蛤。通力合作、合藥及俗語合伙,皆佮之音義也。今無復(fù)用佮者?!弊钟肿鳌皵棥薄!稜栄拧め屧b上》:“敆,合也。”《說文·攴部》:“敆,合會也。從攴,從合,合亦聲?!倍巫?“今俗云敆縫?!毙鞛⒐{:“合、敆古今字?!比纭端焉裼洝肪硎?“(陳)便詣師卜。卜云:‘此大怪,應(yīng)滅門。便歸大作械,械成,使置門壁下,堅閉門在內(nèi)。有馬騎麾蓋來扣門者,慎勿應(yīng)。乃歸,合手伐得百余械,置門屋下?!?5又《警世通言》二十四卷:“玉姐說:‘冤屈!分明是皮氏串通王婆,和趙監(jiān)生合計毒死男子,縣官要錢,逼勒成招’。”371-372今廣州方言音義俱存。例句中“合計”、“合手”的“合”,廣州話均合古音。與人合得來廣州話說“佮得嚟”;其他還有:唔佮(合不來)、佮錢(湊錢)、佮檔(合作)、佮手佮腳(通力合作)。6.《史記先韻》載骨酸,“,骨酸也?!薄稄V韻》平聲先韻烏玄切?!队衿ゐ诓俊?“疒,骨節(jié)疼?!庇帧都崱は软崱?“疒,骨酸也?!睆V州人骨中酸痛就說“疒”:行得路多,兩只腳好疒。再如:手疒、腳疒、疒疒痹痹(酸麻的感覺)。因此字不常用,故粵語區(qū)人常寫同音字“淵”。7.原言:“有復(fù)言令長安君為質(zhì)者,老婦必國內(nèi)?!钡?2頁《說文·面部》:“面,顏前也?!倍斡癫米?“顏者,兩眉之中間也。顏前者,謂自此而前則為目、為鼻、為目下、為頰之間,乃正鄉(xiāng)人者。”現(xiàn)在共同語說的“臉”上古是說“面”?!赌印し枪ブ小?“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有語曰:君子不鏡於水而鏡於人。鏡於水,見面之容;鏡於人,則知吉與兇?!?69《戰(zhàn)國策卷二十一·趙四》:“太后明謂左右:‘有復(fù)言令長安君為質(zhì)者,老婦必唾其面?!?86廣州話就說“面”?!懊妗辈粌H單用,還能構(gòu)成許多的詞和熟語。例如:面巾、面盆、面坯(臉形)、面珠墩(臉蛋兒);面左左(臉帶慍色)、面青面黃(面有饑色,喻過苦日子)、面紅面綠(形容人在氣極之時臉色的變化)、燶起塊面(黑著臉)、面懵心精(表面愚笨,內(nèi)心精明)等。8.豬的脊肉、“肉”《說文·肉部》:“脢,背肉也。”《廣韻》:“脢,脊側(cè)之肉。”“背脊”廣州話說“背脢”,豬的脊肉為“脢肉”。又因“脢”是僻字,當(dāng)?shù)厝顺懗赏糇帧懊丁被颉懊贰?如:枚肉、枚柳(條狀嫩肉)、枚叉(用脢肉腌制燒成的烤肉)。9.泥、碎、蝦裂滲《廣韻》去聲鑑韻蒲鑑切:“深泥也?!睆V州話指爛泥。如:泥湴、爛湴、一身湴、湴氹(爛泥坑)。以“湴”作比喻的熟語有:跌咗落湴(喻犯錯誤,被人連累)、爛湴須防有刺(喻要小心提防)、蠄蟝落湴之容,八月秋瓜之貌(喻人貌丑)。10.“雨毛”“落雨下東南角、雨毛毛雨”《說文·水部》:“小雨也?!倍巫?“溦,今人槩作微。廣韻集韻皆曰溦,小雨?!睆V州人說:落雨溦(下小雨)、雨溦溦(毛毛雨),又叫“雨溦毛”。“溦”,本調(diào)為陽平,口語則以高平55變調(diào)為常。5211.聚合山白云寺《說文·禾部》:“禾,嘉谷也。二月始生,八月而孰,得時之中,故謂之禾?!睆V州話就稱“稻子”為“禾”,“嘉禾”是生長茁壯的禾稻。屈大均《廣東新語》記錄了肇慶鼎湖山的白云寺,“寺右溪向產(chǎn)嘉禾,每粒雙米,不垂穗已三十年矣。”88以“禾”為主要語素構(gòu)成的詞語極多:禾田(稻田)、禾青(水稻幼苗)、禾秧(水稻秧苗)、禾尾(稻穗)、禾稈頭(收割后稻子的根部)。與“禾”相關(guān)的農(nóng)具和物品都帶上“禾”。例如,禾鐮(鐮刀)、禾尾掃(掃帚,用除去谷粒的稻穗制作)、禾塘又稱地塘(晾曬谷物的曬場)、禾杈(用來挑翻稻草的木制杈子)、禾桶(舊時手工打稻子用的大木桶),而“禾船”并非指船,而是盛秧苗用的木盆。12.“鉍”的語音《廣韻》入聲鐸韻胡郭切,《說文·金部》:“鑊,鑴也?!薄痘茨献印ふf山訓(xùn)》:“嘗一臠肉,知一鑊之味?!备哒T注:“有足曰鼎,無足曰鑊?!辫Z和鼎都是古代的烹肉之器,區(qū)別在于鼎有足而鑊是無足的?!拌Z”在廣州方言仍讀入聲,除了口語常說的鐵鑊、飯鑊、鑊蓋、鑊頭(大鐵鍋)、鑊黸(鍋底上的黑灰)、鑊氣(炒菜火候恰當(dāng)),還有不少生動的熟語:一鑊熟(一鍋端,喻指全死光)、一鑊泡或一鑊粥(喻一塌糊涂),開大鑊(做大鍋飯)、一鑊撬起(喻指失敗或所剩無幾)、大鑊(喻惹上大麻煩或事態(tài)嚴(yán)重)、孭鑊(背黑鍋)、初嚟甫到,唔知鑊灶(初來乍到,人地生疏)、落鑊生蝦——跳死,唔跳亦死(喻指再努力也無法逃脫失敗結(jié)局)。這個口語詞還入詩文:“櫻桃黃頰鰣尤美,刮鑊鳴時雪片輕。每到九江漸落后,南人頓頓食魚生”。13.古漢語詞,例2所見2所初稱“”、“”和“”《爾雅·釋詁下》:“朝,早也?!薄墩f文·人部》:“朝,旦也。”例如,《南史·儒林傳·沈洙》:“朝晚二時,同等刻數(shù),進退而求,於事為衷?!边@里的“朝晚”廣州話至今仍說,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地方報上。例如:朝七晚五12節(jié)課,累壞學(xué)生哥。廣州話“早上”說“朝”,今朝(今早)、聽朝(明早)、朝朝(每天早上)、成朝(整個早上)。另外還有一條同義語素構(gòu)成的方言詞“朝早”或“朝頭早”,或“朝頭”,如:“朝頭晚夜”。熟語還有:朝朝一碗粥,餓死醫(yī)生一屋(喻指喝粥的好處);朝魚晚肉,唔及飯一熟(大魚大肉比不上日常米飯香);朝見口,晚見面(喻常見面者);朝食晚洗,晚食老鼠洗(喻懶惰者);朝勤晚勤,晏晝唔見人(喻學(xué)習(xí)不努力者);朝種樹,晚鎅板(喻急于求成)。以上所論及的13條留存在廣州方言里的古漢語詞,還用于其他方面的命名。例如,“湴”和“鑊”就見用于粵語區(qū)的地名。廣州天河區(qū)沙河鎮(zhèn)長湴村,因地勢低洼,逢雨天積水,爛泥過膝而名。22增城縣派潭鎮(zhèn)湴汾村,其得名也是緣自于低洼之地,四處泥土粘稠。47番禺欖核鎮(zhèn)的湴湄圍,當(dāng)年圍墾建村,水深泥爛,所挖的水塘又形似人之眉毛,于是命名為“湴眉村”;后因村子四周環(huán)水,加水旁成“湄”,“湴湄圍”就是現(xiàn)在的村名。50陽江市海陵鎮(zhèn)就有兩個帶“鑊”的地名:大鑊島和二鑊島。稱大鑊島的是因其地形四周高,中間低,形狀如同一大鐵鍋,南北兩處突起形似鍋耳,故名“大鑊島”;面積小些的則稱“二鑊島”。984“禾”還用于鳥蟲的命名上?!包S胸鵐”是秋天由北方飛到廣東的一種候鳥,因正值水稻揚花灌漿時期,故名“禾花雀”。廣州人說的“禾蟲”,其實是沙蠶的一種,秋季由海上溯河口或至近海稻田中生殖,故名之“禾蟲”?!稄V東新語·蟲語》:“禾蟲,狀如蠶,長一二寸,無種類。夏秋間,早晚稻將熟,禾蟲自稻根出。潮漲浸田,因乘入海,日夜浮沈”555廣東人視為美味,常采集食用。這些古漢語詞,在古字書、韻書上有記載,文獻上有用例,都曾經(jīng)是古代漢語常用的詞語。在語言的長期發(fā)展過程中,這些詞語在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和漢語方言中表現(xiàn)出不同的變化:1.引起詞語的替換其一,有的由詞變成了語素,如:走、詐、飆、面、朝、禾等,它們只能作為語素參與組詞而不能參與造句;其本義往往也只作為語素義而存用。由于面、朝、走等詞原先所表示的概念依然存在,因而在詞匯的演變中還引起詞語的替換,如“臉”替換了“面”,“早”替換了“朝”,“走”則被“跑”所取代。其二,有的詞語走向了消亡,如:脢、湴、溦、鑊、姣、佮、疒等,其中只有“鑊”仍被收入中國社科院語言研究所主編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僅列詞語一條,并注明是方言詞。2.廣州方言和閩南方言構(gòu)詞特點的分歧有些是三種方言都說的,例如:面、走;有些是只存于廣州話而其他兩種方言是不用的,如:姣、湴、溦、疒。相比較而言,客家方言和廣州方言相同的較多,但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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