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觀中西方經(jīng)典文學作品中的愛情：紅樓夢與傲慢與偏見中的婚戀比較》

《微觀中西方經(jīng)典文學作品中的愛情：<紅樓夢>與<傲慢與偏見>中的婚戀比較》繆新丹

《紅樓夢》和《傲慢與偏見》同為享有世界聲譽的文學名著,在對愛情婚姻的描寫上有諸多相似的地方,但又體現(xiàn)出各自不同的特點。通過對《紅樓夢》和《傲慢與偏見》中婚戀模式的比較,揭示了造成其結局一悲一喜迥異的社會根源和制度根源。《紅樓夢》中的婚戀悲劇是由封建制度及畸形的一夫一妻多妾制造成的,而《傲慢與偏見》中的婚戀喜劇則是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在一定范圍內(nèi),有條件地實現(xiàn)的。分享一、以愛情為基礎的婚戀

在《紅樓夢》中,以愛情為基礎的婚戀有林黛玉與賈寶玉、尤三姐與柳湘蓮、司棋和潘又安等。林黛玉與賈寶玉之間的愛情不是一見鐘情式的(最多只能說初次見面兩人互有好感),而是經(jīng)歷了一個相識、相知、相戀的過程。寶黛愛情的建立,在于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的“耳鬢廝磨,心情相對”。除了本家姐妹,寶玉與黛玉接觸最早,也更加親密。更重要的是,黛玉從不對寶玉講“仕途經(jīng)濟”之類的“混賬話”。寶黛二人在長時間的交往中,達到了心靈上的相通,建立起純真的愛情。

分享一、以愛情為基礎的婚戀

同樣,伊麗莎白和達西之間的愛也經(jīng)歷了一個過程,從陷于傲慢和偏見、雙方消除對對方的誤會,到相互產(chǎn)生愛慕之心。他們之間的愛情并非膚淺地建立在“以貌取人”的常見的世俗的愛情之上。正相反,從一開始這兩個人就是互相排斥,但兩個人在對彼此的互不欣賞、查找對方的缺點的過程中逐漸發(fā)現(xiàn)對方的優(yōu)點,從而產(chǎn)生了感情,并終成眷屬。

分享二、實用主義的婚戀男女雙方締結婚姻不是由于相互愛慕,而是出于對金錢、物質(zhì)條件、權利地位等因素的考慮。在《紅樓夢》中,以賈母、王夫人眼中的“金玉良緣”———薛寶釵與賈寶玉,賈璉與王熙鳳等為代表;在《紅樓夢》中,薛寶釵與賈寶玉的婚姻是人們眼中的“金玉良緣”。在賈府的統(tǒng)治者們看來,薛寶釵不僅“模樣標致、性格難得”,而且家境豪富。不但上層統(tǒng)治者,如賈母、王夫人對她交口稱贊,而且下層的仆人、小丫頭們也多喜歡她。

分享二、實用主義的婚戀

薛寶釵很有治家才能,她曾幫著探春設法利用大觀園里的出產(chǎn)來增加收入。在她的治理下,不但大觀園里人人服帖、個個稱道,而且擴大了賈府的收入。因此家長們選擇她給賈寶玉,是出于維護家族利益的考慮。而從薛寶釵的角度看,在進宮無望的情況下,賈寶玉不失為夫婿的最佳人選。賈寶玉容貌俊美、性格溫和,雖然愛往女孩堆里湊,但絕非假道學的賈政以及熱衷于“皮膚淫濫”的賈璉、賈蓉之流可比。賈寶玉的家世就不用說了,盡管本人有些“不務正業(yè)”,討厭“仕途經(jīng)濟”,但可以對他進行改造。與王熙鳳等為代表;在《傲慢與偏見》中,以夏綠蒂與柯林斯,凱瑟琳·德希爾夫人眼中很般配的一對———凱瑟琳小姐與達西,賓利小姐一廂情愿的幻想———自己與達西為代表。

分享二、實用主義的婚戀在實用主義思想的支配下,雙方考慮的都是現(xiàn)實的利益,唯獨不問當事人的感情因素,正如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所說,“結婚乃是一種政治的行為,是一種借新的聯(lián)姻來擴大自己勢力的機會,起決定作用的是家世的利益,而絕不是個人的意愿”。這種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是極其脆弱的,雖然有時也能帶來暫時的利益;但從長遠來看,可能會由于各種現(xiàn)實條件的變化而造成悲劇。如元春死后,她與皇帝的政治婚姻不復存在,賈府因為失去靠山而被抄家。王熙鳳因為王子騰的去世娘家無人,在賈母死后也被賈鏈休棄。薛寶釵雖與寶玉成婚,也因寶玉的出家而只能終生守寡。分享二、實用主義的婚戀《傲慢與偏見》中,夏綠蒂與柯林斯是實用型婚姻的典型。夏綠蒂是一個27歲,既沒有財產(chǎn)又不漂亮但很聰明的姑娘,她知道自己像伊麗莎白一樣嫁給一位既英俊又富有的人是不可能的,因此盡管對既不通情理又令人厭煩的柯林斯毫無好感,但在做出冷靜的分析之后,她還是抓住了柯林斯這個“可靠的貯藏室”?？铝炙瓜壬薮蓝职谅源?他之所以要結婚,是認為像他這樣生活寬裕的牧師理應在婚姻方面給教區(qū)樹立一個榜樣,并且也想取悅貴族德希爾夫人,因為德希爾夫人說過他該結婚了。因此,被伊麗莎白拒絕后,他立即毫不猶豫地拜倒在夏綠蒂小姐膝下。結婚對他來說只是完成一項任務———一項他所崇拜的德希爾夫人布置的任務。至于對方是伊麗莎白、夏綠蒂還是別的什么人,這都無所謂;只要是貴族家庭的小姐,這就足夠了。

分享三、以美貌或情欲為基礎的婚戀

這種婚戀最不穩(wěn)固,最初雙方由于受容貌的吸引和情欲的驅使而可能難分難解。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缺乏內(nèi)在美德的相互吸引在失去新鮮感之后,也就“情衰愛弛”,感情土崩瓦解。在《紅樓夢》中,以賈鏈與尤二姐(盡管是畸形的婚姻)為代表。尤二姐和賈璉的婚姻是封建宗法制度下畸形的婚姻。尤二姐是賈璉偷娶來的二房,這就為尤二姐后來的悲劇埋下了伏筆。賈璉喜歡尤二姐,不但因為她長得漂亮,更因為她溫柔和順。賈璉是長期在正妻鳳姐的壓制下生活的,因此在逆反心理作用下,他愛上了尤二姐。而尤二姐是個軟弱沒有主見的人,把賈璉當作了終身的依靠。因此二人開始時度過了一段幸福美好的時光,可惜好景不長,后來待賈璉收了秋桐時,“在二姐身上的心也漸漸淡了”。隨著賈璉的移情別戀,再加上鳳姐的陰謀陷阱和秋桐的落井下石,尤二姐這個弱女子最后只能吞金自盡?！栋谅c偏見》中的麗迪雅漂亮但頭腦簡單,輕浮而又虛榮。幼稚的她與外表英俊、風度翩翩的威克姆一見鐘情后便不顧一切,連威克姆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都沒有搞明白,就輕率與之私奔。威克姆是個浪蕩公子,他并不喜歡麗迪雅,但很樂意在逃避債務的路上有個漂亮的女人陪伴他。最后雖然達西給了麗迪雅一筆錢,還替威克姆還了高額賭債,使二人得以結婚,但他們婚后彼此用情不專,這段愛情沒能持續(xù)多久便“情淡愛弛”了。從上面可以看出,《紅樓夢》和《傲慢與偏見》所描寫的婚戀具有類似的模式和相同的地方,但在《紅樓夢》中,不管哪一種婚戀,其結果幾乎都是悲劇;而在《傲慢與偏見》中,則每一種婚戀,也許并不那么完美,甚至很有缺陷,但都以喜劇而告終。兩位作家雖國別不同,但生活的時代大致相同,其作品中描寫的婚戀結局為何如此不同呢?我想,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1.作者的經(jīng)歷與創(chuàng)作思想不同

《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生活在18世紀中期的中國。雖然受到資產(chǎn)階級“民主”、“自由”思想的一定影響,但封建勢力還非常強大,占著絕對的優(yōu)勢。剛剛萌芽的資本主義因素,在這種強大的封建勢力面前,顯得軟弱無力。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和“自由”,在中國還只是一種朦朧的現(xiàn)象。而且這種朦朧的東西,還處處受到封建勢力的打擊和摧殘?！都t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生于繁華,終于淪落”。少年時代的曹雪芹錦衣玉食,“飫甘餐肥”;等他成年后,卻遭受政治災難,家道從此衰落,成為“舉家食粥酒常賒”的平民。生活的巨大落差使他嘗盡人生艱辛,歷盡世事滄桑?？吹椒饨ù髲B將傾,美好的事物被毀滅,美麗而有才情的女子被摧殘,他胸中如積塊壘,感到人生的悲哀和無奈。作者經(jīng)濟上的困頓,精神上的懷才不遇,奠定了其作品的悲劇基調(diào)。王國維《紅樓夢評論》認為:“《紅樓夢》一書與一切喜劇相反,徹頭徹尾之悲劇也?！币虼嗽凇都t樓夢》中,曹雪芹沒有采取中國文學傳統(tǒng)的大團圓的喜劇模式,而是描寫了大量的愛情婚姻悲劇。奧斯汀就不同了。她那個時代的英國,資本主義已經(jīng)充分發(fā)展起來,資產(chǎn)階級的力量已經(jīng)十分強大,在社會上處于主導地位。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自由”,已成為社會生活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人們(主要是資產(chǎn)階級)面臨的問題,主要不是對“民主”和“自由”的爭取,而是對“民主”和“自由”的如何運用?！懊裰鳌焙汀白杂伞?已不是人們頭腦中的虛幻向往,而是活生生的現(xiàn)實。奧斯汀的作品,只不過是這種現(xiàn)實生活的現(xiàn)實反映而已。奧斯汀家道小康,由于居住在鄉(xiāng)村小鎮(zhèn),接觸到的是中小地主、牧師等人物以及他們恬靜、舒適的生活環(huán)境,因此當時英國社會經(jīng)濟的大變革和歐洲轟轟烈烈的革命在她的作品里沒有得到體現(xiàn)。在《傲慢與偏見》中,奧斯汀沒有沿用西方文學傳統(tǒng)中慣用的悲劇模式,而是譜寫了一場場人生喜劇。不管是堅強的伊麗莎白和睿智的達西、軟弱的賓利和善良的簡,還是明智的夏綠蒂與傲慢愚蠢的柯林斯、幼稚的麗迪雅與輕浮的威克姆,作者都能以寬容的態(tài)度,給他們一個圓滿的結局。2.社會制度與婚姻制度不同《紅樓夢》中的人物生活在封建宗法制度下,青年男女沒有自由交往、戀愛的權利,“男女授受不親”;更沒有婚姻的自主權,只能聽命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與一個根本不了解甚至從未謀面的人結合。正是由于這種陋習的存在,使得中國從古至今上演了無數(shù)的婚姻、愛情悲劇。在中國的封建社會,男女的交往非常有限,女性的交際范圍更是受到嚴格的控制。女性社交圈的狹小,決定了她們獲得美滿姻緣的幾率很小。《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和林黛玉,司棋與潘又安都是表兄妹(或表姐弟)的關系。由于親戚的關系,他們可以交往相互了解,從而建立起愛情,但由于婚姻的決定權不在當事人自己手里,所以這種在封建禮法的夾縫中悄悄生長出來的愛情幼苗最容易“見光死”,從而最終導致“竹籃打水一場空”。由于沒有婚姻自主權,賈寶玉與林黛玉有愛情而沒有婚姻;由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賈寶玉與薛寶釵有婚姻卻沒有愛情。宗法制度與封建禮教使得三個人之間的愛情婚姻發(fā)生了嚴重的錯位,從而導致了黛玉慘死、寶玉出家、寶釵守寡的連環(huán)悲劇?！栋谅c偏見》中的人們則生活在資本主義制度下,擇偶的環(huán)境比較寬松。青年男女不但可以自由交往,而且可以婚姻自主,父母也無權干涉。因此不管是哪一種類型的婚姻,都是當事人自己的決定,也許并不那么盡如人意,但至少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伊麗莎白的母親雖然覺得柯林斯是一個很好的結婚對象,但當伊麗莎白堅決地拒絕了柯林斯的求婚后,她也無可奈何,不能強迫伊麗莎白答應這樁婚姻。夏綠蒂與柯林斯是實用型的婚姻,但這是夏綠蒂在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后自己作出的抉擇,其父母自始至終未曾參與。中國古代實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在《紅樓夢》中,女性不論高低貴賤,才能無論大小,都逃不脫自己的宿命———要稍有地位或財產(chǎn),都可以娶妻納妾。在這種畸形的婚姻制度下,男性不需要任何借口就可以喜新厭舊,另覓新歡;女性為了保持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以及爭奪由于生育子女帶來的財產(chǎn)繼承權等問題,不得不相互殘殺,尤二姐、香菱就是家庭戰(zhàn)爭的犧牲品。而西方實行的是一夫一妻制。這種制度最大限度地保證了夫妻雙方在婚姻中的權利和義務。不管婚前雙方的社會地位和財富狀況如何,婚后夫妻雙方地位平等,享有同等的權利,一方不能隨意拋棄另一方或另覓新歡。貝內(nèi)特先生當年因為貪戀青春美貌,娶了一個智力貧乏而又心胸狹窄的女人,婚后不久便終結了對她的愛情。但因為女兒們的存在,他不可能隨意離婚;也因為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所以盡管對妻子不滿意,他也不可能另覓新歡。同樣,盡管達西的社會地位比較高,又富有財產(chǎn),但婚后伊麗莎白只能是他唯一的妻子。

3.作品婚戀描寫的廣度與深度不同

《紅樓夢》被稱為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因此它描寫的愛情婚姻遠比《傲慢與偏見》寬廣、深刻得多。《紅樓夢》涉及的婚戀上及皇帝,下至奴婢,描寫了各式各樣的愛情婚姻悲劇。這里有愛情悲劇,如賈寶玉與林黛玉、尤三姐與柳湘蓮、司棋和潘又安,香菱與馮淵;有婚姻悲劇如賈寶玉與薛寶釵、鳳姐與賈璉、迎春與孫紹祖;有妻妾制度導致的悲劇如尤二姐與賈璉、香菱與薛蟠等。更重要的是《紅樓夢》把愛情婚姻與社會矛盾、家族矛盾及人物性格矛盾交織在一起,反映了更為深刻的社會內(nèi)容。如王熙鳳大鬧寧國府并設計害死尤二姐揭露的絕不僅僅是家庭矛盾,而是反映了妻妾制度的殘酷,貴族家庭的腐朽與封建官場的黑暗。司棋和潘又安所面臨的既有統(tǒng)治階級的壓迫(被逐出大觀園),又有宗法制度的束縛(家長不認可),于是只能雙雙殉情。《傲慢與偏見》所描寫的婚戀,范圍則狹窄的多。其中只有四對青年男女的戀愛,并且基本上是在同一社會階層內(nèi)部進行的,所以不大可能引起家長的強烈反對與社會的不容,從而能夠終成眷屬,而不會造成悲劇。達西雖然身為貴族,又擁有彭伯里莊園,但伊麗莎白雖然財產(chǎn)不多也是中產(chǎn)階級。兩者既沒有階級上的極大差別,又沒有道德上不可逾越的鴻溝,因此不會威脅到既定的社會秩序?！栋谅c偏見》中沒有尖銳的社會矛盾沖突,紳士淑女們飲宴、跳舞、戀愛,偶爾來點無傷大雅的摩擦,生活恬淡而平靜,他們不用擔心會有《紅樓夢》中女性那樣悲慘的命運。當然他們也有擔心的事情———那就是能否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