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為詩,一世為人

一時為詩，一世為人關于一九六五年的突然封筆，臺灣詩人瘂弦曾這么形容：“洛夫是高齡產婦，我是早年結扎”。放眼華語文壇，畢生僅有一部詩集問世，卻帶來強力而持續(xù)震動者，僅有瘂弦一人。如今，《瘂弦詩集》首次在大陸引進出版，他終于能夠與海峽對岸的文學愛好者談一場遲來的戀愛了。紀錄片《他們在島嶼寫作之瘂弦篇：如歌的行板》片段導演：陳懷恩一時為詩，一世為人——痖弦與《痖弦詩集》理想國特邀撰稿作者：林楮墨（愛寫詩、喜涂字）小允（媒體人、藝術實踐者）楔子“我大半年沒有他的消息了?！闭f話的人是痖弦一位老友。幾個月前，聽筒那端的他繼續(xù)說道：“痖弦一直吃著藥的，他心臟不好，還摔過一跤；我們都老了?！痹缭诙﨩O六年二月一封兩人的通信中，臺灣著名詩人、資深編輯痖弦談起妻子張橋橋的過世：“家中空蕩蕩的，一片寂靜，原來死亡的定義就是寂靜?！背霈F在紀錄電影《他們在島嶼寫作》中的這些老人，都曾或者正在深刻地體會寂靜。而痖弦,對于寂靜的體會可能還要切膚一些;他愛笑——寂靜，則常常是躲在笑聲背后的影子。生于一九三二年的痖弦今年八十四歲，他畢生僅有一部詩集問世，卻給華語文壇帶來了強力而持久的震動。他曾以詩人身份占掉文學祖母張愛玲的名額，成為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訪問學者；也曾被素來一腔桀驁的木心“心折神馳，而深深驚喜欽佩。”白發(fā)瘂弦可是，若以痖弦詩作的實際創(chuàng)作年份論起，即便其最晚寫就的一首詩，也已經跨越了足足半個世紀；《痖弦詩集》更是從未在大陸出版過。二O—六年一月，這部詩集首次以簡體字全本的形式由廣西師大理想國引進，以至帶有某種預言性的，這么久、這么久，終于出現在大陸讀者面前。它打破了痖弦詩歌半個世紀的出版寂靜，帶給我們一種“時間的陳味”。1.而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xù)流下去的世界老這樣總這樣；——觀音在遠遠的山上罌粟在罌粟的田里——痖弦《如歌的行板》在紀錄片《他們在島嶼寫作II?如歌的行板》尾聲，詩人痖弦在船上念起同名詩歌的最后四行，以示朗誦與放映的雙重完成。面朝異鄉(xiāng)的群山，粼粼波光無法推遠夕陽，只能惹起詩人心中拂之不去的鄉(xiāng)愁。自《聯合報》副刊主編任期屆滿，已定居加拿大溫哥華“橋園”的他曾言：“加拿大是大山大水，但是山都沒有線條，她的山是物質的山，不是精神的山。”此去經年，這刻他的目光里也許正閃爍著六十多年前渡海去臺的畫面?！皹驁@”以太太張橋橋名字命名，橋的一端是夫婦倆以愛人為重的動人之戀，另一端則是異國疆土上喚起的他的熠熠鄉(xiāng)愁。詩人寂靜，詩人自橋上走過。瘂弦在加拿大“橋園”一九三二年九月出生的痖弦，本名王慶麟，成長于河南省南陽市楊莊營東莊的一個農民家庭。父親是小學教師，酷愛文學、勤于寫作，對兒子能成就文名寄予厚望。所以除本職功課外，父親常帶著王慶麟閱讀《幼學瓊林》、《古文觀止》、《唐詩三百首》等古典文學讀物和一些新文學讀物，并授之以寫作技巧。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宛西會戰(zhàn)的戰(zhàn)火就要燒到南陽，為躲避戰(zhàn)爭并繼續(xù)課業(yè)，王慶麟所在的南都中學匆忙遷至湖南衡陽，同學們也跟隨其腳步開始流亡。紀錄片《如歌的行板》中已為詩人身份的痖弦繪聲繪色地談起那段往事，一甲子的時光雕刻，在他臉上沒有表露出“輕易”的悲傷，那苦楚早已在他的背烙上鞭痕、浸入骨髓了。曾經的城門布告著“有志氣有決心的青年，三個月訓練，少尉任用，到臺灣去”，正是這份好奇，成就了詩人痖弦。那天，久違葷腥的少年們到了征兵處，革命的熱血沒有燃燒起來，口腹之欲卻在熊熊燃燒。一位河南老兵招呼他們：“做不做小兵沒關系，吃一頓再說?！边@一鍋豬肉最終讓王慶麟報了名，之后搭乘惠民輪去往臺灣。隨軍抵達高雄后，王慶麟被安排到時任鳳山陸軍司令部司令的孫立人將軍的軍營。閑暇時為了豐富士兵日常生活，同時穩(wěn)住少年們浮躁熾熱的心，“上頭”宣布他們可自由選擇去考理、工、醫(yī)三種科系的大學，喜歡文學的則可報名政工干校（即復興崗學院，現國防大學），而這，恰恰暗合了他的興趣。王慶麟最終選擇影劇系，并得俞大綱、姚一葦、李曼瑰等大家親炙，完成了知識啟蒙。就讀期間，王慶麟的播音天賦也得到了施展。蔣介石去軍中干訓處視察那次，他曾代讀“總統訓誡”。而他之后出演話劇《國父傳》，更是演活了孫中山，一時聲名大噪。戲迷們皆稱他容貌酷似國父，“是我自己演得好吧”，王慶麟開玩笑說，卻也坦陳是聶光炎在他臉上畫了一個國父遺像。瘂弦出演話劇《國父傳》一天，王慶麟在兵營中忽地聽到二胡聲響起，這喑啞弦音令異鄉(xiāng)游子的情緒頓時洶涌，他從此便將“痖弦”署作筆名，簽在自己的詩作上。在迢遙的上世紀五十年代，王慶麟化身痖弦以《我是一勺靜美的小花朵》步入詩壇，深受臺灣“詩壇三老”之一的覃子豪賞識、提攜。后來，痖弦與“學長”洛夫在《海訊日報》讀到彼此詩作。經由洛夫邀請加盟，痖弦參與創(chuàng)世紀詩社和同名刊物的創(chuàng)辦，那日，洛夫錯把簽名中“痖”寫成了“啞”，尷尬地道歉后，痖弦自侃“寫詩的人多半喜歡病態(tài)的美”?！秳?chuàng)世紀》被稱為“沒有薪餉的部隊”，缺吃缺穿缺錢，三人甚至窮的要去當掉褲子。談及那個“文學的年代”，楊牧說：“有一些日子朋友們寫詩就像擲標槍比賽……我們呼吸的是純粹，是詩?！蹦菚r，《藍星》、《創(chuàng)世紀》、《笠》詩刊三足鼎立，周夢蝶、楊牧、商禽鄭愁予、余光中、白萩等詩人們的創(chuàng)作也都在盛期。二O—一年，熱愛文學、關心臺灣文化發(fā)展的童子賢先生發(fā)起《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紀錄電影，目前已完成一二兩季的電影上映，其中共有六位老輩詩人作為傳主出現。關于痖弦的選題拍攝，電影總監(jiān)制陳傳興說：“他的故事，足以反映出臺灣近代文藝的演進。”《如歌的行板》紀錄片劇照后來拍攝完成的紀錄片《如歌的行板》里，痖弦拿著一本本《創(chuàng)世紀》雜志，佝僂著身體，將它們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碼齊。他倚著書桌邊沿，俯首望著地板上陳列的昔日“心血”說：“《創(chuàng)世紀》也應該是臺灣經驗里最寶貴的，值得向外來宣示，因為在世界上，同人雜志有這么長歲月的也很少，它在中外記錄上都是一個奇跡。”這是尊敬文字的最后一代，那個時代的氛圍，現在已經一去不返了?！秳?chuàng)世紀》創(chuàng)刊六十周年晚宴上，痖弦看著昔日一同辦刊的“戰(zhàn)友們”說：“我們慢慢地也在夕陽西下的時分了。我們不一定要勉強地與時俱進，不跟著時代走，把自己的時代完成也好?！比缃瘢@本被作家白先勇形容為“九命貓”的《創(chuàng)世紀》雜志活過了一個甲子，還在頑強地做著“欠缺的補充”?！秳?chuàng)世紀》雜志2.與長壽的《創(chuàng)世紀》詩刊不同，痖弦個人詩歌的創(chuàng)作生涯只有短短十三年；而且僅有一部《痖弦詩集》問世,允為定本。現代漢詩界，只出版一部詩集、并在詩壇有極高影響力、盛譽持久者，大陸有張棗，香港有飲江，臺灣有痖弦。而青年時代只寫作十幾年，之后封筆逾半個世紀的，自五四運動以來，除痖弦之外，現代漢詩史上尚無他例。痖弦的第一本詩集，名為《苦苓林的一夜》，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出版于香港國際圖書公司，共收錄詩作三十二首。當時從香港運到臺灣僅三百冊，由于手續(xù)繁雜，在海關耽擱半年，等取出來時，封面已受潮腐壞。痖弦便親自動手，重新設計封面，改題為《痖弦詩抄》，裝訂后悉數分贈親友，未曾交予坊間出售。一九六八年十月，眾人出版社出版《深淵》，輯錄詩作六十一首，為首版之增訂本。一九七一年四月，重新增訂《深淵》，共計七十首，由晨鐘出版社付梓。一九八一年再次增訂，收詩總數八十七首，另收錄自序、短文《詩集的故事》、王夢鷗和葉珊(學者詩人王靖獻早期筆名，后改用楊牧)專文各一篇，以及由痖弦自譯、高威廉(WilliamC.Golightly)稍作修改潤飾的英譯本痖弦詩選《鹽》十二首,是為洪范版定本《痖弦詩集》，以此面貌流傳至今。在痖弦看來,自己多年寫就的詩作良莠不齊,曾坦言：“選入的都是我認為可傳的,沒選入的都是我認為可恥的?！比迥曛?，即二O—六年一月，廣西師大理想國終于將其“傳”入大陸，以饗讀者。痖弦曾對《草葉集》的作者美國詩人惠特曼(WaltWhitman)一部詩集七次增訂的情況做如下評價，“他顯然是受到愛默生‘無盡重復之圓的哲學'的啟發(fā)……這部用一輩子的時間寫的書，形成一個好像可以永續(xù)發(fā)展的有機結構，靠著這結構，書的生命與作者的生命得以同步成長。”，無形中亦成了痖弦對《痖弦詩集》的精彩詮釋?！八脑娛菑难毫魇幊鰜淼臉氛??！?《深淵》后記)，楊牧作出以上評價的前一年，三十四歲的痖弦就已擱筆，并以訪問學者的身份進入美國詩人保羅?安格爾(PaulEngle)創(chuàng)辦的愛荷華大學(UniversityofIowa)國際創(chuàng)作中心深造，占掉的是張愛玲的名額。痖弦封筆的具體原委至今仍是文壇謎案。不過，他曾在《“被害”者》一文中做過一番交代：“莫非是應了巴爾扎克那句話：‘幸福殺害一切詩人？'我就是一個‘被害者'。問題的關鍵在于：沒有任何的詞章能與生活甚至生命的本身相抗衡；‘過'一首詩比‘寫'一首詩更美麗！”他指的幸福是與太太張橋橋的婚姻。瘂弦和太太張橋橋張橋橋一生都在與病魔作斗爭，身為丈夫的他常常在深夜背太太去醫(yī)院看病。痖弦老年在加拿大安家的主要原因也是當地的環(huán)境更適合太太治病、生活。甚至連挑選房子，他也按照太太的審美偏好——外形極像一個“橋”字，所以痖弦將它取名為“橋園”，書法家董陽孜特贈予題字?！娥橄以娂分?，收錄了詩人為太太寫下的《給橋》，“整整的一生是多么長啊/在過去歲月的額上/在疲倦的語字間/整整一生是多么長啊/在一支歌的擊打下/在悔恨里”二OO五年,張橋橋去世。她的照片依然掛在“橋園”最醒目的地方。他們的愛情不但逆旅在臺灣，也于闊別后“遠遠地，遠遠遠遠地”留在了溫哥華。3.《痖弦詩集》選錄的詩作共計八卷，大致可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主要匯集在卷一、二、八中，極強的民謠抒情風格，詩人心中揮之不去的主題便是懷鄉(xiāng)。余光中曾評價道：“痖弦的抒情詩幾乎都是戲劇性的。艾略特（TSEliot）曾謂現代最佳的抒情詩都是戲劇性的……在中國，這話應在痖弦的身上?！痹娙诵闹械泥l(xiāng)愁不斷滋生，只有寫詩聊以自慰，“人生朝露，藝術千秋，世界上唯一能對抗時間的，對我來說，大概只有詩了”。詩的意象諸如嗩吶、野荸薺、酸棗樹、紅玉米、銅環(huán)、井等在各自的場景下煥發(fā)出綿長的憂郁鄉(xiāng)情。南陽承載了他太多的記憶，幼年時聽長工們“拍瞎話”等經歷深深地銘刻在心，或許竟是他詩作極富濃郁民謠風格之濫觴。四十二年后返鄉(xiāng)，老家已物是人非，他仿照記憶中的樣子，花錢蓋了間新房，老友洛夫特意作了一首隱題詩并贈以墨寶，就掛在“河南老家”的堂屋。痖弦這一時期的詩作在意象的擇取和語言風格的確立上都冥冥中印證了他對生養(yǎng)自己的故土之思念，甚至比他每首詩所力圖呈現的更為邃密和明顯?！栋啉F》一詩中的自我形容——“而我是一個背上帶鞭痕的搖槳奴”。從“我的夢坐在樺樹上”延伸至“夢從樺樹上跌下來”，也暗示著夢想之幻滅——歸鄉(xiāng)不易，遙遙無期。談起丈夫痖弦的懷鄉(xiāng)，張橋橋在散文中說：“我們在月光下散步歌聲全變成他對故鄉(xiāng)和母親的呼喚。側臉望他，也正有淚自眼眶滾落，透過松針的月亮在淚中碎成千百個?！倍吨袊略娧芯俊芬粫校橄乙矊懙溃骸霸娙说娜抗ぷ魉坪蹙驮谟凇鸭恍?的努力上。當自己真實地感覺到自己的不幸，緊緊的握住自己的不幸，于是便得到了存在?！逼从诋愢l(xiāng)終究是他最大的不幸，甚至緊緊地攫住他的命運、他的書寫動機。他給兩個女兒（景蘋、景縈）取的小名——小米、小豆，也許竟導因于異鄉(xiāng)人對故鄉(xiāng)泥土的無限眷戀。第二個階段是受到西方詩的影響，卷四中的《印度》、《倫敦》、《希臘》、《巴黎》、《芝加哥》等詩作有著顯而易見的異國情調，詩句似抗訴著“回不去的故土，到不了的他方”。學者柯慶明曾評價：“其詩自然形成了一種古今中外，薈萃一堂，交相詮釋，彼此嘲諷的奇妙視野以及綜攝而不融合的時空?！保ā吨袊膶W的美感》），實際當時，痖弦并未曾踏足任何一個詩中的場域?！栋屠琛分心捴巳丝诘淖詈笠还?jié)“在塞納河與推理之間/誰在選擇死亡/在絕望與巴黎之間/唯鐵塔支持天堂”，讓人想起存在主義，加繆《西西弗的神話》寫道：“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誰會選擇在塞納河畔終結生命？在深度的絕望中，人的傾身欲墜與鐵塔的巋然聳立形成互映，有鐵塔的支撐，天空便不能坍塌下來。如此整齊的句式，夸張的表達，營造出撼人心魄的威勢。瘂弦手稿《巴黎》《如歌的行板》是痖弦的代表作之一，句式的語字節(jié)奏從舒緩、緊張、舒緩再到緊張，似樂曲一般,其豐富而和諧的音調,引人入迷。詩前幾節(jié)中眾多的“必要”，是各自生命形態(tài)里不可或缺的分子，借舉隅來暗示我們“人生之必要”?！岸缺荒繛橐粭l河總得繼續(xù)流下去/世界老這樣總這樣：——/觀音在遠遠的山上/罌粟在罌粟的田里”,“觀音”、“罌粟”各代表著神性和魔性，他要表達的是——神魔是并存的，甚至可能是一體兩面的，這才是世界，才是一條“總得繼續(xù)流下去”的人生長河。第三個階段是受到超現實主義的影響，試圖著力于意象的營造。在后幾卷中，這種技巧尤為鮮明激烈，其中成就最高、最膾炙人口的當屬《深淵》一詩。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教授陳世驤激賞該詩道：“它于豪放中見深層，‘凄光'（憶為雨果贊波德萊爾語）中見鮮明之色調?！薄渡顪Y》中龐雜的意象群是其批判性表達不可或缺的元素，政治、宗教、情欲、人性、存在每一個面向都可有很大的僨張，卻最終熔于一爐，鑄造成現代漢詩最偉大的篇章之一?！斑@是荒誕的；在西班牙/人們連一枚下等的婚餅也不投給他！/而我們?yōu)橐磺蟹省；ㄙM一個早晨去摸他的衣角?！蔽靼嘌腊涤髋_灣，二者的相似之處在于政治上的“反共”，同時由于獨裁者的僭取，人們未能得到足夠的自由?；橐鍪侨祟惿媾c繁衍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如今淪落成“人們連一枚下等的婚餅也不投給他”，人的生存境遇與生存本質竟如此背道而馳，政治的獨裁對存在和性靈施以的暴猛殘害顯而易見?！叭タ?，去假裝發(fā)愁，去聞時間的腐味/我們再也懶于知道，我們是誰。/工作，散步，向壞人致敬，微笑和不朽。/他們是握緊格言的人！/這是日子的顏面；所有的瘡口呻吟，裙子下藏滿病菌?！睉?zhàn)后時代，人們已經把對存在的探尋和實現引向虛無，按部就班地茍活在政治的重壓下，精神已然墮落，詩人強烈的焦慮和憤怒被激發(fā)、吶喊出來?！肮ぷ鳎⒉?，向壞人致敬，微笑和不朽。/為生存而生存，為看云而看云,/厚著臉皮占地球的一部分……/在剛果河邊一輛雪橇停在那里；/沒有人知道它為何滑得那樣遠，/沒人知道的一輛雪橇停在那里?！睂⑷嗽谀莻€丑陋時代的面目再度深化，漫無目的、行尸走肉般地茍且，而非探尋和創(chuàng)造意義。剛果屬于熱帶氣候，雪橇無疑構成一種反諷，不知道它來自哪里，也不知道將繼續(xù)滑向何方。在詩的末尾狠狠地將“深淵”處境推向了未知，看似輕巧的語言發(fā)揮，實則遒勁有力、發(fā)人憂思。痖弦在《記哈客詩想》一書中，交待了對一詩之經營“愛與死，追求與幻滅，生命的全部悸動、焦慮、空洞和悲哀！總之，要鯨吞一切感覺的錯綜性和復雜性。如此貪多，如此無法集中一個焦點，這企圖便成為。”北大教授洪子誠曾全景式地評價痖弦及《痖弦詩集》：“他不為某一思潮、套路所拘束，呈現多樣的風貌。其文字渾然天成，自成一格。關切底層小人物的悲苦，但不施以廉價的感傷、憐憫。詩集以現實政治和日常生活為寫作重心，但融入時間的維度而增加歷史厚重感和滄桑感。”4.紀錄片《如歌的行板》中還有著動人一幕，畫面中痖弦與云門舞集創(chuàng)始人林懷民談及梅蘭芳的晚年情景時，情之所至，忍不住相擁而泣。封筆后的痖弦執(zhí)掌《聯合報》副刊，與《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高信疆“斗法”、對峙多年，他們亦敵亦友地“下酒棋”，成為文壇佳話。與林懷民的相擁而泣，想必是痖弦回味起自己梨園琴師生涯了。瘂弦與舞蹈家林懷民當年給聯副撰稿的作家人人都是“角”，沈從文、巴金、張愛玲、吳魯芹、冰心等，痖弦說他都“伺候”過。而經他扶掖的一眾后進，昔日在文壇嶄露頭角而今許多也已蔚然成家。對于作者寄來的詩稿，他總是不厭其煩地認真回復，復信比那稿件都要長出很多頁。他的太太曾戲言：“那個痖弦吶，真喜歡寫信吶，喜歡到什么程度呢？如果他請你吃飯，你寄了封信給他，說：‘痖弦，那天菜真好，謝謝你請我吃飯。'他包準還要回你一封信，信上說：‘不謝！'”林懷民的小說集曾被痖弦贈予聶華苓，因而受邀到愛荷華大學國際創(chuàng)作中心訪問，沒想到人生的際遇也從此轉變。聯考失利后的蔣勛，新詩被痖弦推介，登上了《青年雜志》等刊物，開始受到文壇關注，而今已是華人世界聲名煊赫的文化學者。而幫助星云大師整理佛經時欲出家的簡媜，被他發(fā)掘并帶下佛光山，終與梁實秋、陳之藩等前輩一同躋身“臺灣文學經典”，成為散文名家。瘂弦與安格爾、聶華苓夫婦“不能做偉大詩人，愿做偉大朋友?！鄙頌榫庉嫷酿橄覐臒o門戶之見，一生致力于尋覓滄海遺珠，給予他們實現自我的機會。他在詩歌創(chuàng)作生涯結束后的第十八個年頭——一九八四年創(chuàng)辦《聯合文學》雜志，創(chuàng)刊號的木心專卷，可謂木心流亡海外后在華語文壇的首次亮相。一九八六年，臺灣洪范書店（楊牧、痖弦、葉步榮和沈燕士于一九七六年共同創(chuàng)辦的專事純文學的出版社，臺灣“文學五小”之一）印行了木心的第一本書《散文一集》。此后木心這個文學“局外人”的作品開始漸漸被臺灣文壇所注目。木心在《許愿》（收錄于印刻版《愛默生家的惡客》）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