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少好東西才能造就一個人

21/21要多少好東西才能造就一個人與專門多朋友不一樣，我小時候懵懵明白明白，老師上課聽不明白。按照小學畢業(yè)時我在班上成績的排名，大學是專門難考上的。然而“文化大革命”放了我一馬。在哥哥姐姐從不處找回來的雜七雜八的書當中，我最偏愛的是一套1958年的《民間文學》月刊，12個月共12本，一本不多一本許多。其中有飛禽走獸、奇花異木，有雞鳴狗叫、河邊院落，男人在山上砍柴，在田里播種，女的在家門口晾曬衣服，對著河水梳理她們漂亮的長發(fā)。會唱山歌的窮人一邊唱著山歌，一邊就把財主老爺氣死了。小姐和小伙子們一個比一個還要聰慧靈秀，身手矯健。如此的故事使得一個小孩覺得周圍的世界是能夠理解的。及至后來在女兒的啟蒙問題上，我堅持民間故事為主，《格林童話》是她的識字課本。1980年代中期開始，上海文藝出版社陸續(xù)推出《意大利童話》、《德國童話》、《北歐童話》、《非洲童話》、《亞洲童話》等，與幼小的女兒一道，我把這些全都看了。稱之為“童話”事實上有所不當，因為需要把由一個民族經(jīng)久耐磨的那些傳講，與文人創(chuàng)作的道德故事區(qū)不開來。這些閱讀經(jīng)驗使得我關(guān)于捷克人哈謝克的《好兵帥克》、王小波的小講以及新近出版的那位波蘭怪人貢布羅維奇的小講《費爾迪杜凱》，都報以熱烈歡迎的態(tài)度。青年時期讀過的阻礙久遠的一本小書是《嘉爾曼》，應(yīng)該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單行本，封面帶細小的褐色花邊的那種。專門長時刻內(nèi)，我并不明白梅里美的《嘉爾曼》與歌劇《卡門》之間的聯(lián)系，經(jīng)歷中的《嘉爾曼》仿佛是一個為我獨享的專門故事，是我精神的秘密出生地?！胺堑洹蹦悄晡野堰@篇小講重新看了一遍，才發(fā)覺與自己的印象大不相符。我經(jīng)歷久遠的嘉爾曼是一個身著紅衣的嬌小女孩，她與強盜在一起是因為她與正義在一起，路遇不平常她第一個拔劍相助，橫刀立馬，飛墻走壁，劫富濟貧，來無影去無蹤，誰也無法阻攔她。至于她的背叛、她在愛情上的經(jīng)歷，我竟沒有半點印象。專門可能，“嘉爾曼”那個形象與我看過的不的什么東西混淆起來了。比如1960年代有一出歌劇叫做《紅燈照》，其中的演員差不多上身著紅衣、頭戴紅巾的，那是一個關(guān)于義和團女戰(zhàn)士的故事。我暗自覺得，嘉爾曼那個女孩，照亮了我的前生前世。人年輕的時候都有一個形而上學時期。年輕的生命豐沛飽滿，所見到的世界也是那么晶瑩完整，充滿含義。關(guān)于閱讀來講，最大的幸事莫過于在需要的時候，就有適當?shù)臇|西出現(xiàn)。1970年代初上海有一本雜志叫做《學習與批判》，有一期難道全文登載了當時在美國走紅的一位飛行員的小講《海鷗喬納森》，講的是一只海鷗放棄僅僅是查找食物的活動，一心一意追求盡善盡美的飛行，不顧同胞的奚落嘲笑。這篇原本是用來大批判的材料，成了我如饑似渴的汲取對象?，F(xiàn)在的生命正好需要那樣一個高度，需要沖破所有的云層，來到一個纖塵不染的高空，追求圓滿無缺。我得承認形而上的傾向是我生命的底色之一，專門長時刻之內(nèi)，柏拉圖、濟慈、雪萊、里爾克如此的詩人始終盤旋在我的頭頂上方。柏拉圖關(guān)于靈魂的馬車在天上觀看漂亮景致的巡游，我覺得那是最動人的詩篇。與此相關(guān)的還有一本小講，黑塞的《納爾奇斯和哥爾德蒙》，其中寫兩個青年，一個是感性的、藝術(shù)的，另一個是理性的、形而上的，那是靈魂飄香的季節(jié)才能得到的高貴饋贈。1980年代所讀的書要緊是西方現(xiàn)代派。也許能夠講，關(guān)于戰(zhàn)后不久出生的我這一代人來講，精神歷程中最重要的也是最獨特的情況，確實是接觸并參與到現(xiàn)代主義的經(jīng)驗中去。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年開始陸續(xù)推出的《外國現(xiàn)代派作品選》給了人們專門好的窗口。最早讀到艾略特、葉芝、龐德差不多上在那個版本中?？ǚ蚩ǖ摹蹲冃斡洝贰⒓涌姷摹毒滞馊恕?、包括普魯斯特、喬伊斯、福克納都在其中。我尤其應(yīng)該感謝中國社科院陳琨先生的《西方現(xiàn)代派文學研究》，這本書提供了如何理解西方現(xiàn)代派最早、最全面和最嚴肅的立場。與此有關(guān)的另一本書是臺灣陳鼓應(yīng)教授領(lǐng)銜翻譯的《存在主義》一書(商務(wù)印書館1987)，通過它我才讀到了克爾凱郭爾的一些片段，印象至為深刻。同時我在電影學院觀看比如伯格曼、法斯賓德、安東尼奧尼的電影，感性上覺得比較趨近?，F(xiàn)代主義的經(jīng)驗關(guān)于一個人經(jīng)久不散的阻礙在于：此后關(guān)于任何將經(jīng)驗打磨得十分光滑、因為光滑而變得廉價的作品，變得極為敏感和反感，這足以奠定一個人終生的審美傾向。1988年在我個人的閱讀史上應(yīng)該有濃濃的一筆：已過而立之年的我，到這時候才讀明白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并認真寫了文章。讀陀氏的這本小講關(guān)于我是一個換血的過程。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其中提出的問題是：一個人不論掌握了如何樣的時代最強音，他都沒有一點比他的其他人類同胞優(yōu)越的理由，他不應(yīng)違背最差不多的人類良知；比較起種種不同的救世方案、高談闊論，俄羅斯大地上的積雪、那些泥濘的道路，風雪的夜晚死在街頭的人們更為值得關(guān)注。接著我又讀了《卡拉瑪佐夫兄弟》、《死屋手記》、《地下室手記》等，陀思妥耶夫斯基比較成功地關(guān)心我完成從一個高音區(qū)降到一個低音區(qū)的轉(zhuǎn)變。同樣參與這種轉(zhuǎn)變的(它的另一條平行線即“從積極自由到消極自由”)，還有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我相信1988年底之前讀完這部小講的人，在不久之后的社會動蕩中，多少都有一種旁觀者的心態(tài)。1989年之后我讀了英國藝術(shù)史家貢布里希的一系列著作———《秩序感》、《圖像與眼睛》、《理想與偶像》、《藝術(shù)進展史》、《藝術(shù)與人文科學》，這批書與我此前接觸得比較多的德國或俄國的理論書籍完全不一樣。貢布里希這位被譽為“二十世紀的蘇格拉底”的睿智人物，他的觀點建立在豐富浩瀚的藝術(shù)史資料基礎(chǔ)之上，從歷史的長河來看，許多當時被描述為石破天驚的情況，只是是在前人的基礎(chǔ)之上所做的小小變動而已。關(guān)于從小同意喧鬧的浪漫主義個人主義藝術(shù)觀的我們，汲取如此的觀點，無異于啜飲一股深深的清泉，讓人變得安靜。他的那種處變不驚、娓娓道來的語氣，蘊涵了一種真正平和、平等、寬容的精神，成為我的又一個秘密發(fā)源地。閱讀貢布里希的著作，同時是培養(yǎng)一個人建立恰當?shù)氖聦嵏械倪^程。在一種大而無當?shù)臄⑹卤尘跋拢覀冞m應(yīng)沉湎于概念，而不是叫出周圍事物的名稱；適應(yīng)于抽象地談?wù)摳拍钪g的轉(zhuǎn)換，而不是自覺同意來自事實的限制。有關(guān)事物的名詞或名稱，是我們最為陌生的東西。我們的失語經(jīng)常來自無法稱呼周圍世界，被“物”所遮蔽。也是在1990年代初，卡爾·波普爾的幾本書《歷史決定論》、《開放社會及其敵人》給了我專門大啟發(fā)。后來才明白那個波普爾和貢布里希是多年的老交情。我還喜愛上個世紀初一位叫做克萊夫·貝爾的英國人的兩本小書：《藝術(shù)》與《文明》。有一段時刻，黃梅先生與人合譯的《伍爾芙隨筆選》是我的“枕邊書”。每天寫作之前都要看上幾眼，仿佛是一種私下的儀式。其中許多段落都能一口氣背下來。實在不乏如此的情況——許多女性拿起筆來只是吐露自己的心聲，發(fā)泄個人生活的不平，而伍爾芙相反，她寫作是因為她要描繪和參與塑造那個世界，用一個以語言為材料的精神世界和實際世界相匹配。伍爾芙是少有的擁有寫作抱負的那種人，她對寫作的熱忱、自律和獻身是罕見的。我真正從伍爾芙那兒“偷”來的是她的長句子。有朋友講看我的文章，像在電影院里隔著幾排座位和遙遠的前面的人打招呼，以為我講到了不的地點，事實上半天沒有挪窩子。那個本領(lǐng)是跟伍爾芙學來的。我喜愛她的這種寫法，當一個動機沒有完全釋放出來之前，緊緊盯著那個源泉，直到它放出水來。我另外心儀的女作家還有：英國小講家簡·奧斯丁、法國小講家尤瑟納爾和美國詩人狄金森，我仰慕她們作品中那種清晰和練達的智慧。同樣擁有寫作上抱負的還有波伏瓦，然而因為寫作，她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是我不喜愛和所要警惕的。我讀漢娜·阿倫特的時候，正值個人生活的危機，尤其需要一種克服虛無主義、超出個人視野，重新回到“世界”中去的那種力量。阿倫特從猶太人的個人處境進入關(guān)于極權(quán)主義的普遍考慮，從海德格爾的“林中空地”轉(zhuǎn)變到五光十色的公共世界，她用個人的痛苦澆鑄出保衛(wèi)那個世界的城墻。《極權(quán)主義起源》、《人的條件》、《艾克曼在耶路撒冷》與其講是學術(shù)著作不如講是一種個人言講，然而是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的那種。阿倫特的活力在于她超出現(xiàn)有政治格局來談?wù)撜?，把政治放回到人類生活的源泉中去，拓寬了政治的疆界，重新激活了叫做“政治”的那個東西：一方面，政治建構(gòu)應(yīng)當以人類生活為基礎(chǔ)，人類生活是豐富多彩的，政治建構(gòu)所提供的空間也應(yīng)該是豐富多元的；另一方面，只有在人類生活中具備的東西，才能反映到政治建構(gòu)中去，比如對話、比如公共言談。在那個意義上，阿倫特的考慮范圍要緊在“政治之前”，她是政治性地考慮而非直接介入現(xiàn)實政治的考慮。在有關(guān)公共領(lǐng)域、現(xiàn)代世界中的政治行動方面，臺灣鈔票永祥先生的《縱欲與虛無之上》，我以為是中文世界所能找到的最好表述。接觸瓦茨拉夫·哈維爾是一個偶然。在一個不經(jīng)意的機會翻開哈維爾的著作之前，我并不明白世界上還有一個叫哈維爾的人存在。然而專門快我被哈維爾深深吸引，因為他所洞察和描述的，正是我們現(xiàn)實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結(jié)構(gòu)和形狀，是我們精神上的痛感和道德生活中的危機。一個人會因為無法理解和表述周圍的環(huán)境而感到晦澀氣悶，哈維爾的描述將人們從某種失語狀態(tài)中解放出來——從價值的源頭動身，他提供了所處環(huán)境的一種結(jié)構(gòu)性描述。在試著翻譯的過程中，所獲得的那種精神上道德上深呼吸的感受，是任何不人所不能代替的。我始終覺得，哈維爾不是我們前頭的大師，不是英雄圣徒，而是我們休戚與共的兄弟和伙伴。《哈維爾文集》是在許多朋友的關(guān)心下完成的。[崔衛(wèi)平]守在狹隘的現(xiàn)代里|龍應(yīng)臺《國語》記載的是公元前九九零年到前四五三年的歷史，距離今天足足三千年。三千年前的政治治理哲學，對不起，我如何看都看不出它是個滿布灰塵的老古董瓷器。白話文、英文德文不一定代表現(xiàn)代，文言文也不一定代表落后。我在文言文的世界里，發(fā)覺太多批判的精神和超越現(xiàn)代的觀念，太多的先進和豐富，太多的思想和文采。國文教材里文言文愈來愈少，在華文世界里大概差不多是一個普遍的趨勢。辯論時，一方講，學子要學外語、計算機等等現(xiàn)代技能，古籍的閱讀是一種太重的負擔。另一方講，是的，但是文言文關(guān)于學生國文程度的培養(yǎng)是不可或缺的。在兩方的論述里，文言文都被視為“傳統(tǒng)”，只只是前者視之為減分的負擔，后者視之為加分的資源。所有的語言差不多上一把鑰匙；一把鑰匙，能開啟一個世界。我們熱切地學英語、法語、德語、日語，今天愈來愈多的西方人積極地學中文，差不多上為了要進入一個原來陌生的世界，去被那個世界里的思想和文采啟發(fā)、感動，而且掌握了那個語言，能夠使我們跟現(xiàn)代更能銜接，更能靈活地運轉(zhuǎn)。大部分的我們選擇一個語言學習，是因為那個語言所代表的世界是先進的、豐富的、現(xiàn)代的。文言文所代表的世界呢？它在人們心目中，喚起“先進”、“豐富”、“現(xiàn)代”的聯(lián)想嗎？文言文能使我們在“現(xiàn)代”里更靈活地運轉(zhuǎn)嗎？文言文不是一個滿布灰塵的古董瓷器嗎？防汛期快到時，都市里的人們會看見消防隊員預(yù)備沙包。臺風季來臨前，山坡地上就有人在檢查出水涵孔是否堵塞。公園處要移植樹木時，必須等到秋季。公路邊的雜草，定時有人修剪。掃街的清潔隊員，總是在天亮前差不多完成了工作，收取垃圾的車子，總是在天黑前跑完了行程。走在潔凈的人行道上，看見都市的照章運轉(zhuǎn)，我總會想起“國語”里頭的一篇文章，“單子知陳必亡”?！秶Z》，相傳是春秋時左丘明的作品，中國第一部國不史。記錄了從西周穆王到東周定王之間，周、魯、齊、晉、鄭、楚、吳、越八國的論政。周朝的大臣單子到小國陳國訪問，回來之后向定王作“國情分析”時講，陳國一定會滅亡。定王問他什么緣故。單子是如此講的：火朝覿矣，道不可行也。侯不在疆，司空不視涂，澤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積，場功未畢。道無列樹，墾田若藝。膳宰不置餼，司里不授館。國無寄寓，縣無旅舍。用白話文來講，確實是，單子那個“外國使節(jié)”發(fā)覺陳國的都市，天專門亮了，道路還沒有整理，不能行走。禮賓司沒有派人到邊境迎賓，養(yǎng)工處不巡視道路，湖邊上沒造堤防，河川上沒架橋梁。田里的稻谷露天堆積，禾場做到一半丟在那兒。路邊沒有行道樹，田里長的是茅草芽。管宴席的不送牲畜來，管賓館的不接待客人。首都沒有酒店，小城也沒客棧?？雌饋?，陳國是一個都市治理系統(tǒng)完全失靈的地點。那么，應(yīng)該是如何樣的呢？單子就引錄周朝的法制：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國有郊牧，疆有寓望。藪有圃草，囿有林池。因此御災(zāi)也。其余無非谷土，民無縣耜，野無奧草。不奪農(nóng)時，不蔑民工。有憂無匱，有逸無罷。國有班事，縣有序民。這簡直確實是一部都市治理手冊：種植行道樹來標志里程，偏遠地區(qū)要建立旅客餐飲服務(wù)。都市近郊要有牧場，邊境要建迎賓酒店。洼地里要保留野草，城區(qū)里要空出樹林和水池，以備防災(zāi)。其他的土地，都種糧食，使農(nóng)民可不能將農(nóng)具懸掛起來空置。政府不能夠耽擱農(nóng)務(wù)，不能夠白費人民勞力。國民有優(yōu)裕，無匱乏，有休閑，無過勞。首都的基礎(chǔ)建設(shè)按部就班，地點的力役供求井井有條。陳國一定會被消滅，因為國家的行政和經(jīng)濟治理上都出了問題。陳國，果然被楚國吞并?！秶Z》記載的是公元前九九零年到前四五三年的歷史，距離今天足足三千年。三千年前的政治治理哲學，對不起，我如何看都看不出它是個滿布灰塵的老古董瓷器。白話文、英文德文不一定代表現(xiàn)代，文言文也不一定代表落后。我在文言文的世界里，發(fā)覺太多批判的精神和超越現(xiàn)代的觀念，太多的先進和豐富，太多的思想和文采。沒有文言文這把鑰匙，你確實是對那個世界目盲，而且傲慢地守在自以為是的狹隘現(xiàn)代里。如何讀書：做一個真正有知識的人中國傳統(tǒng)的讀書法，講得最親切有昧的無過于朱熹?！吨熳诱Z類》中有《總論為學之方》一卷和《讀書法》兩卷，我希望讀者肯花點時刻去讀一讀，關(guān)于如何樣進入中國舊學間的世界一定有專門大的關(guān)心。朱子不但現(xiàn)身講法，而且也總結(jié)了荀子以來的讀書經(jīng)驗，最能為我們指點門逕。

我們不要以為這是中國的舊方法，和今天西方的新方法相比早已落伍了。我曾經(jīng)比較過朱子讀書法和今天西方所謂“詮釋學”的異同，發(fā)覺彼此相通之處甚多。“詮釋學”所分析的各種層次，大致都能夠在朱子的《語類》和《文集》中找得到。

古今中外論讀書，大致都不外專精和博覽兩途。

“專精”是指對古代經(jīng)典之作必須下基礎(chǔ)工夫。古代經(jīng)典專門多，今天已不能人人盡讀。像清代戴震，不但十三經(jīng)本文全能背誦，而且“注”也能背涌，只有“疏”不盡記得，這種工夫今天已不可能。因為我們的知識范圍擴大了許多倍，無法集中在幾部經(jīng)、史上面。然而我們?nèi)粲兄局沃袊鴮W問，依舊要選幾部經(jīng)典，反覆閱讀，雖不必記誦，至少要熟。近人余嘉錫在他的《四庫提要辯證》的序錄中講：“董遏謂讀書百遍，而義自見，固是不易之論。百遍縱或未能，三復(fù)必不可少。”至少我們必須在自己想進行專門研究的范圍之內(nèi)，作如此的努力。經(jīng)典作品大致都差不多過古人和今人的一再整理，我們早已比古人占許多廉價了。不但中國傳統(tǒng)如此，西方現(xiàn)代的人文研究也依舊如此。從前芝加哥大學有“偉大的典籍”（GreatBooks）的課程，也是要學生精熟若干經(jīng)典。近來雖稍松弛，但仍有人提倡精讀柏拉圖的《理想國》之類的作品。

精讀的書給我們建立了作學問的基地；有了基地，我們才能擴展，這確實是博覽了。博覽也須要有重點，不是漫無目的的亂翻?，F(xiàn)代是知識爆炸的時代，古人所謂“一物不知，儒者之恥”，已不合時宜了。因此我們必須配合著自己專業(yè)去逐步擴大知識的范圍。那個地點需要訓練自己的推斷能力：哪些學科和自己的專業(yè)相關(guān)？在相關(guān)各科之中，我們又如何樣建立一個循序進展的打算？各相關(guān)學科之中又有哪些書是屬于“必讀”的一類？這些問題我們可請教師友，也能夠從現(xiàn)代人的著作中找到線索。這是現(xiàn)代大學制度給我們的專門便利。博覽之書雖不必“三復(fù)”，但也依舊要擇其精者作有系統(tǒng)的閱讀，至少要一字不遺細讀一遍。稍稍熟悉之后，才能“快讀”、“跳讀”。朱子曾講過：讀書先要花十分氣力才能畢一書，第二本書只用花七八分功夫便可完成了，以后越來越省力，也越來越快。這是從“十目一行”到“一目十行”的過程，不管專精和博覽都無例外。

讀書要“虛心”，這是中國自古相傳的不二法門。

朱子講得好：“讀書不無法，只管看，便是法。正如呆人相似，崖來崖去，自己卻未先要立意見，且虛心，只管看?？磥砜慈ィ匀粫缘?。”這大概是最笨的方法，但事實上是最聰慧的方法。我勸青年朋友們暫且不要信今天從西方搬來的許多意見，講甚么我們的腦子已不是一張白紙，我們必定帶著許多“先入之見”來讀古人的書，“客觀”是不可能的等等昏話。正因為我們有主觀，我們讀書時才必須盡最大的可能來求”客觀的了解”。事實證明：不同主觀的人，只要“虛心”讀書，則也未嘗不能彼此印證而相悅以解。假如“虛心”是不可能的，讀書的結(jié)果只只是各人加強已有的“主觀”，那又為必讀書呢？

“虛”和“謙”是分不開的。我們讀經(jīng)典之作，甚至一般有學術(shù)價值的今人之作，總要先存一點謙遜的心理，不能一開始便狂妄自大。這是今天許多中國讀書人常犯的一種通病，尤以治中國學問的人為甚。他們往往“尊西人若帝天，視西籍如神圣”（這是鄧實在1904年講的話），靠著平常所得的一點西方觀念，對中國古籍橫加“批判”，他們不是讀書，而是像高高在上的法宮，把中國書籍當作囚犯一樣來審問、逼供。假如有人認為這是“制造”的表現(xiàn)，我想他大可不必白費時刻去讀中國書。倒不如像魯迅所講的“中國書一本也不必讀，要讀便讀外國書”，反而更干脆。只是讀外國書也依舊要謙遜，也依舊不能狂妄自大。

古人因此是能夠“批判”的，古書也不是沒有漏洞。朱子講：“看文字，且信本句，不添字，那兒原有缺縫，如合子相似，自家去抉開，不是渾淪底物，硬去鑿。亦不可先立講，拿古人意來湊。”讀書得見書中的“缺縫”，已是有相當程度以后的事，不是初學便能達得到的境地。“硬去鑿”、“先立講，拿古人意來湊”卻恰恰是今天中國知識界最常見的病狀。有志治中國學問的人應(yīng)該好好記取朱子這幾句話。

今天讀中國古書確有一層新的困難，是古人沒有的：我們從小受教育，已浸潤在現(xiàn)代（要緊是西方）的概念之中。例如原有的經(jīng)、史、子、集的舊分類（能夠《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為標準）早已為新的（也確實是西方的）學科分類所取代。人類的文化和思想在大端上本多相通的地點（否則文化之間的互相了解便不可能了），因此有些西方概念能夠?qū)ｉT自然地引入中國學術(shù)傳統(tǒng)之中，化舊成新。但有些則是西方文化傳統(tǒng)中特有的概念，在中國找不到相當?shù)臇|西；更有許多中國文化中的專門的觀念，在西方也完全不見蹤跡。我們今天讀中國書最怕的是把西方的觀念來穿鑿附會，其結(jié)果是非驢非馬，制造笑柄。

我希望青年朋友有志于讀古書的，最好是盡量先從中國舊傳統(tǒng)中去求了解，不要急于用西方觀念作新解。中西會通是成學之后，有了把握，才能嘗試的事。即使你同時讀《論語》和柏拉圖的對話，也只能分不去了解其在原有文化系統(tǒng)中的相傳舊義，不能立即想、“合二為一”。

我能夠負責地講一句：20世紀以來，中國學人有關(guān)中國學術(shù)的著作，其最有價值的差不多上最少以西方觀念作比附的。假如治中國史者先有外國框框，則勢必不能細心體會中國史籍的“本意”，而是把它當報紙一樣的翻檢，從字面上找自己所需要的東西（你們千萬不要誤信有些淺人的話，以為“本意”是找不到的，理由在此無法詳講）。

“好學深思，心知其意”是每一個真正讀書人所必須力求達到的最高時期。讀書的第一義是盡量求得客觀的認識，不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制造力”，能“發(fā)前人所未發(fā)”。事實上今天中文世界里的有些“新見解“，戳穿了只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