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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司湯達《紅與黑》對《人生》創(chuàng)作的影響董新祥
摘要
路遙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許多因素都與外國文學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尤其是以司湯達為代表的法國文學以及以托爾斯泰為代表的蘇俄文學。這里將用比較文學中影響研究的方式著重分析路遙對以司湯達為主的法國文學的接受狀況,以司湯達《紅與黑》對路遙《人生》創(chuàng)作的影響為例,主要從模仿與繼承,過濾與創(chuàng)新以及接受的局限性三方面出發(fā),清晰全面地向讀者闡釋路遙對法國文學的接受過程以及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具體體現。
關鍵詞:影響研究;路遙;司湯達;《紅與黑》;《人生》
前言
路遙是中國現當代著名作家,長期生活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氛圍之中,深受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同時他又是生活在全球文化語境下的一位普通人,根據時代的變化以及作家自身的需求,作家的創(chuàng)作視野就不能僅僅局限于本土文化,吸收外來文化就成了作家滿足自身需求和民族需求的必要途徑;也就是說“當一個民族和社會內部發(fā)生重大變革的時候,由于接受者本身的需要,人們‘別求新聲于異邦’,外來影響在這時就最能發(fā)揮作用?!盵1]但是,這種接受也有其選擇標準,包括當時國家民族文化與文學發(fā)展的現實需要、本身的民族文化傳統(tǒng),以及作家個人的審美習慣等?;谝陨弦蛩?,作家在外來文化的接受上就會進行“文化過濾”,保留對其有益的那一部分。路遙生活的時代是中國社會經濟轉型時期,經濟、政治、文化三者相互影響,隨著經濟的不斷發(fā)展,傳統(tǒng)文化已經不能完全滿足這種變化的文化需求,借鑒吸收優(yōu)秀的外來文化也成了路遙創(chuàng)作的必經之路。這種說法并不是空穴來風,細讀路遙的小說我們不難發(fā)現其中的外來影響因素。以路遙的《人生》與司湯達的《紅與黑》為例,前人對二者已有深入的研究,研究領域多在于連與高加林人物形象的比較上,而路遙對法國文學的接受現狀這一方面的研究則相對涉及較少。通過小說閱讀可感,《紅與黑》對路遙的影響不僅僅局限于人物形象塑造方面,也包括“奮斗”敘事模式、愛情為輔、以失敗為結局的小說創(chuàng)作結構。路遙在小說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借鑒吸收了司湯達的創(chuàng)作手法,但由于自身或者社會環(huán)境的因素在接受的過程中就會有意識的進行舍棄與變更,創(chuàng)作便產生了類同與創(chuàng)新之處。高加林之所以像于連就是這種文學接受現象所導致的,可以說高加林是中法文學的結合體,是路遙將于連本土化后的產物。
一、模仿與繼承
在小說《人生》中路遙以黃亞萍的口吻直接寫到“高加林有點像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里面保爾·柯察金的插圖肖像
;或者更像電影《紅與黑》中的于連·索黑爾”;[2]在《平凡的世界》中路遙也提到在煤礦工作的孫少平隨身攜帶著一本小說《紅與黑》,并且經常給工友們講于連的事跡。由此可見,《紅與黑》對路遙的影響是顯而易見且不可忽視的,這種影響在路遙的小說中有明顯的體現,這里就《紅與黑》對《人生》創(chuàng)作中人物刻畫的影響以及“奮斗”敘事模式影響做具體闡述。
(一)人物刻畫方面的影響
首先,司湯達作為現實主義作家,注重對現實生活的客觀描寫,所以在塑造人物時特別注意人與社會環(huán)境的關系描寫以及人物性格的形成過程,善于通過典型環(huán)境來塑造典型人物
。這樣的人物不僅具有個性還具有高度的普遍性和真實性,能夠比較全面地反映整個時代的興敗存亡。
《紅與黑》中,當時社會處于復辟與反復辟的較量之中,于連作為一位具有反抗精神的農村知識青年及個人奮斗者
,為了自己飛黃騰達的野心在上流社會的邊際徘徊著,在奮斗的過程中形成了他既反抗又妥協的典型性格,他的這種性格形成過程也恰如其分地反映著社會時代環(huán)境。
路遙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時候也特別注重人物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
。
在路遙的大多數作品中,他都將中國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陜北城鄉(xiāng)交叉地帶作為人物的特定活動環(huán)境,人物基本都是出生于農村的青年人
,有一定的教育基礎且不安于農村的生活現狀,想憑借自身的努力融入大城市的生活,作者對他們人生經歷的描寫也是當時我國社會農村生活的真實寫照。在《人生》中,高加林就是一個生活在城鄉(xiāng)交叉地帶的知識青年,原是一位民辦教師,最后迫于村支書的“威脅”被下了民辦教師名額,內心的苦楚無法言喻,但是他仍然不甘心做一輩子農民。高加林雖然生在農村但他并不妥協于命運的安排,堅信知識與才能能夠改變命運,夢想到一個更廣闊的天地去施展他的才華實現自己的理想。由此可見高加林在現實生活中實際上是既不愿意接受農村的生活又擺脫不了農村對他的束縛,他想出去闖一闖,以至于后來因為叔父的關系得來的工作他自覺接受了,不能說這是他的無心而是他太需要這個機會,這也是體現他積極進取不放棄自己的理想的地方。高加林歷經的苦難正是當時城鄉(xiāng)交叉地帶的生活環(huán)境造成的結果;同時高加林的遭遇也體現著這個時代的特點,想要更好得理解高加林這個形象就必須把他放在20世紀80年代中國社會城市化快速發(fā)展,城鄉(xiāng)矛盾突出這一特定的環(huán)境中。當時的社會正處于經濟轉型時期,城市化的快速發(fā)展沖擊著每一個農村青年的內心,都想跟隨潮流在城市里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但是大多數人都跟高加林一樣既不能融入到現代文明城市的文化中又不甘心做一輩子農民,他們必定要承受環(huán)境給他們帶來的苦難。
因此,高加林的追求與理想體現的是這一代青年人的追求與理想,也體現出這一時代的特征
??偠灾谌宋锱c環(huán)境的關系處理方面路遙繼承了司湯達的創(chuàng)作手法。
在創(chuàng)作中注重人物與環(huán)境的聯系以及人物性格在環(huán)境中的形成過程;同時人物性格又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時代特點以及人物生活的社會生活狀況
。
其次,司湯達是著名的心理刻畫大師,在人物心理描寫方面成就突出,善于把筆觸深入到人物的內心,從靈魂深處去賦予他們個性化特征,以人物心理變化的過程來折射人物性格的變化形成。在《紅與黑》中司湯達用很大的篇幅來寫于連的心理活動,每一處都描寫得典型生動,而我個人認為其中最精彩的一幕便是于連在赴馬特兒小姐之約時候的心理描寫,作者用大量的筆墨去刻畫于連從赴約前到赴約時的心理活動。于連以征服為目的接近馬特兒小姐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但是當馬特兒真的向于連發(fā)出約會邀請的時候,于連由最初的興奮開始變得擔憂,認為這次的邀請是別有用心。
“很顯然,他們想陷害我,或者,至少要和我開玩笑
?!盵3]因此他不打算赴約甚至不寫回信。他忽然又說道“如果碰巧馬特兒是誠意的呢!那么,我在她的眼里,便成了一個十足的懦弱者”[3]于是又否認了最初的想法。他急需要一個突破口進入上流社會,認為如果不去赴馬特兒小姐的約他就會失掉高等社會的一位出色的人,“這種懊悔將伴我終生。并非為著她,天下有的是情婦!”[3]此處的心理描寫將于連的虛偽與功利性表現得很明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性的。在做了激烈的思想斗爭后,他帶著手槍和各種武器去赴約了。在與馬特兒小姐見面后他仍然沒有消除顧慮,內心活動依然很豐富,他想:“若是有人藏在馬特兒的屋子里,這便是一個撲殺我的好機會了?!盵3]他想看一下床下,但是他不敢。“他們很可以藏一兩個仆人在那里的。”[3]于連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懷疑之中。最后當馬特兒這位驕傲的少女贊美他的時候他得到了自尊心滿足的幸福,這才使他暫時忘記了自己的種種懷疑。司湯達對這一段的細致描寫充分的展現了于連的心理變化過程,從開始的興奮轉化為猶豫、擔憂、膽怯、自責到最后的自傲,生動地刻畫了于連生性多疑,自尊心強、極富征服欲的性格特征;同時又從他的擔憂中折射出當時貴族社會的黑暗以及于連所處的險惡環(huán)境。路遙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時候對此也有明顯的借鑒,在《平凡的世界》、《人生》這兩部小說中都有明顯的痕跡。這里我們以《人生》為例。小說中有這樣一個情節(jié)讓我印象深刻,就是高加林去集市賣饃事件,在描述事件的過程中路遙就對高加林的心理活動做了細致的描寫。他提了一籃子蒸白饃打算到集市去賣,臨走時父親囑咐他賣饃的時候要吆喝,他拉不下臉,覺得這樣做他就變成一個真正的鄉(xiāng)巴佬了??墒撬耄叭绻也唤匈u,誰知道我提這蒸饃是干啥哩?”[2]這時他的思想在作斗爭,是保留尊嚴還是吆喝賣饃維持生計?掙扎過后為了不讓父母難受覺得他沒出息,他走向了集市,也是在這時他在心里禱告“千萬不要碰上縣城里的同學?!盵2]這極大地凸顯了高加林骨子里的自尊心,他不想被老同學識破他的“農民身份”,以至于真的遇到老同學時他撒謊稱是去走親戚,他其實是虛偽的。在整個事件中他不愿賣饃到決定賣饃,放棄賣饃,他的心里在不斷產生變化,這種變化支配著他的決定與行動,最終他自己一個饃也沒有賣出去,可以說他的自尊心戰(zhàn)勝了現實生活。路遙就向我們展示了這樣生動的高加林,他的自尊他的虛偽都在自己的內心活動中一覽無余,不需要作者再去單獨說明。反過來說,為什么社會上會有高加林這樣的人的存在,這必定與他生存時代密切相關,從高加林的自尊與虛偽中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的生活對農村知識青年的摧殘,正是快速的城市化進程和城鄉(xiāng)文明的沖突將類似于高加林的青年們置于了尷尬的境地。
當然,人物形象的設定與形成只靠環(huán)境和心理描寫是遠遠不夠的,只有把人物放置于特定的時代和社會環(huán)境中去體驗生活,才能讓人物“活”起來
。同樣,作家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也必須將人物放在具體故事情節(jié)中才會使人物具有靈魂。司湯達選擇讓于連在自我奮斗中有了生命,為讀者塑造了一個性格復雜多樣的典型形象。路遙的創(chuàng)作在這一點上仍然存有司湯達的影子,即“奮斗”的敘事模式。
(二)“奮斗”敘事模式影響
《紅與黑》和《人生》這兩部小說都可以概括為熱血青年的奮斗史,于連與高加林可以同被稱作是卑微卻高傲的奮斗者中的失敗者,二者之同不言而喻。于連是一個木匠的兒子,從小生活在農村,身份低下卑微卻也不安于現狀,從小就希望借助自己的奮斗和努力躋身上流社會,靠才能創(chuàng)造一番偉業(yè),實現自身的價值。家里不支持他讀書,他就刻苦自學,隨時拿著書本學習。在拉丁文方面尤為精通,并且靠自己的本事被推薦為市長家的家庭教師。后又鉆研神學,以驚人的記憶力背下一本拉丁文《圣經》,轟動全城,同時也獲得了市長夫人德?瑞那的好感,搭起了進入上流社會的橋梁,不擇手段地一步一步實現自己的野心,最終又與馬特兒小姐結成姻緣成功躋身于上流社會。從征服貴族到妥協于貴族,享受著自己奮斗得來的“成功”。生活過得春風得意之時,不料一封揭發(fā)信徹底毀滅了他的理想王國。說到底于連的骨子里流的是農民的血液,他的聰明才智可以被貴族利用但他本身卻是不可能被上流社會所接受的。東窗事發(fā)后他只要聽從馬特兒的安排他就有活命的機會但他并沒有那么做,而是毅然選擇走向斷頭臺結束自己的生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懺悔,他正視了自己的內心,向世人展示的是英勇不朽的精神。高加林同樣也是農村的知識分子,一心想成為“城市人”、“公家人”。面對生活的現狀他展現更多的是無奈,他急需要一個平臺來施展自己的才華,以至于被人下了教師職位后回到農村變得迷茫,教不了書又不會干農活,不甘心做農名又找不到出路。從憎恨不正之風到自覺接受叔父的影響力,靠著這股影響力成為國家通訊干事,工作做得風生水起,受到眾人的擁戴,事實證明高加林是非常具有個人能力的。但是好景不長,也是因一封揭發(fā)信使他又回到了以往的身份以往的生活,回到農村做回農民。他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大起大落,直到看見德順爺爺他才爆發(fā)內心的情緒,匍匐在黃土地上為放棄巧珍而流淚懺悔……兩人都是農村的知識分子懷著滿腔熱血拼搏自己的事業(yè),一味地將愛情作為飛黃騰達的墊腳石,在追求成功的道路上選擇事業(yè)放棄愛情,忽略自己內心的情感,最終在懺悔中死去或回到黃土地。兩部作品展現于連與高加林在事業(yè)到愛情上從輝煌到敗落的整個過程,都采用的是一條主線一條副線貫穿作品的相對比較簡單敘事模式。當然,僅僅以《人生》這一部作品的敘事模式來判定路遙創(chuàng)作的敘事模式這種做法是不夠嚴謹的,還應該結合路遙更多的作品來得出結論。例如路遙在小說《在困難的日子里》塑造的馬建強這一形象,馬建強是農民子弟,從小生活在惡劣的生活環(huán)境中,但是他能以全縣第二名的好成績考上縣上的高中,這對他來說是幸運的又是不幸的??既敫咧惺且粋€振奮人心的消息,同時也使他進入了兩難境地,家里窮得連飯都吃不起更別說負擔起他上學的費用,而他又不想因此輕易放棄上學的機會,“窮”變成了他最需要去戰(zhàn)勝的困難。母親已經去世,家中的父親身體患病自己也需要人照顧,所以他不得不想盡辦法生存。
家中沒有米只有當年喂豬剩下的一點陳谷糠和一點榆樹葉子,為了填肚子就到山上去尋找野菜野果
。由于缺乏營養(yǎng),他經常餓得頭眼昏花,四肢無力。
即便生活如此困難,他也沒有放棄生活更沒有放棄上學的機會
。即使是在這種連飯都吃不上的困境中,他也從來不動別人地里的一顆糧食,撿到錢財也不會據為己有而是上交給老師,這極大地表現了馬建強自尊自愛的品性。最終馬建強在同學和李老師的幫助下戰(zhàn)勝了困難并且以優(yōu)異的成績完成了高中學業(yè)。他的堅強不屈和正直無私的品格在那一段困難的日子里煥發(fā)出一種人性的光輝,始終照耀著這個不屈不撓的少年。
這又是路遙筆下的一位年輕的奮斗者形象。又如《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平和孫少安兩兄弟
。孫少安在十三歲時放棄讀書的機會回到農村家中務農,與父親一起打造家中的光景。他不僅在務農方面是村中的佼佼者,他還辦磚廠帶動全村人共同致富。生活過得越來越好的同時困難也如影隨形,他一刻都不能放松,他肩上的擔子已經不止他家里的了,更有磚廠工人的,所以在最后磚廠倒閉時他也一時無法反應過來。生活的苦難重重地壓向了他,他也并沒有就此趴下。面對困難,孫少安始終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情和積極的心態(tài),他堅信總有一天他會將困難打敗將生活過好,所以他在人生的道路上始終保持著面對困難的勇氣。而孫少平同樣也是不屈服于命運的安排,不甘心一輩子待在雙水村,他決定到外面的世界闖一闖。自己攬工,獨自去礦井工作,工作之余看看小說給工友講講于連的奮斗事跡。孫少平在追求物質生活的同時也不忘提升自己的精神追求,由此可見,他的理想追求是基于現實生活的,這都展現了他在通過努力積極爭取更好的未來以及對生活的樂觀態(tài)度??梢哉f孫氏兄弟是路遙塑造的典型的奮斗者形象。路遙筆下像這一類的奮斗者形象還有眾多,如《黃葉在秋風中飄落》中的高廣厚,《驚心動魄的一幕》中的馬延雄,這里不一一進行闡述。以上實例表明路遙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是更傾向于“奮斗”敘事模式的,也有學者對路遙的小說創(chuàng)作敘事模式有過詳細的解讀。如馮群英在“淺論路遙小說的模式化寫作”一文中提到“路遙的小說是在用一個時代的一種體驗講述一個故事。”這種模式包括四部分,即一個故事、一個時代、一種體驗、一群受眾。因此,我們說司湯達的《紅與黑》對路遙創(chuàng)作中“奮斗”敘事模式的形成具有很深的影響就不為過了。但是,這種影響到底是怎樣產生的呢?接下來我將具體闡述。
這種“奮斗”敘事模式的相似不是偶然的。路遙曾經說過他酷愛外國文學,認為有必要“借鑒一切優(yōu)秀的域外文學以更好地發(fā)展我們民族的新文學”[4]
。因此,他喜歡讀外國文學作品,包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高老頭》、《紅與黑》等。這一系列的作品共同之處在于都是關于“奮斗”的敘事,主人公經歷生活的大起大落,經歷社會的千姿百態(tài),在困難面前不屈不撓的品質都深深觸動路遙的心。這些文字與故事對當時的路遙來說就是一種精神支柱,支撐著他在困難面前繼續(xù)前行。此時的路遙可能并不是為了日后的創(chuàng)作才去讀這些作品,但積累的文學素養(yǎng)必定為他日后的小說創(chuàng)作奠定了扎實的文學基礎,在他的筆下就產生了馬延雄、高加林、孫少平等一系列奮斗者形象。再者,路遙在童年時期被父親過繼給大伯,生活過得極度貧苦。上學期間受到同學的欺負,為了吃一口白饃饃要學狗叫,青年時期更是苦難重重,這使得他的內心特別敏感與自卑,即使是成名后這種內心的自卑也沒有褪去,明知道自己生病很嚴重了也不愿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病情。這種自卑情結使得他需要建立一個崇高的精神世界來偽裝自己。他也需要通過努力奮斗去改變生活現狀,這一點與司湯達筆下的于連不謀而合,所以路遙在讀《紅與黑》的時候內心一定是產生共鳴的,這對他情感的變化甚至是后來的創(chuàng)作都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例如在《人生》中路遙借黃亞萍之口說高加林更像《紅與黑》中的于連,將高加林與于連直接進行比較,在《平凡的世界》創(chuàng)作中也有印證
,
路遙寫到當孫少平在礦井下工作的間歇里,他仍然拿出這本隨身攜帶的這本書來看,“少平總是把隨身攜帶下井的一本書在黑暗中翻到折頁的地方,然后借用手中的礦燈光,一聲不吭的看起來
。
最近他看的是《紅與黑》,這本書他以前粗粗地翻過,印象不深,因此想再看一遍
?!盵5]毫無疑問,從《人生》到《平凡的世界》路遙的小說創(chuàng)作都在積極主動地接受司湯達《紅與黑》的直接影響,甚至是以此為小說創(chuàng)作的精神源泉。因此高加林與于連的精神本質具有極大的相似性,高加林才會更神似于于連而不是保爾或者其他人。然而這種“像”又并不是完全等同的,比如說同樣都是奮斗,于連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而高加林受到不公平待遇卻從來沒有產生過報復殺人的念頭;同樣以失敗告終,于連選擇在懺悔中批判社會終結生命以示自己的生存價值,高加林則在懺悔中回到農村仍做生活的跋涉者。于連的人生已經走到盡頭而高加林的生活還將繼續(xù),至于以后會過怎樣的生活,是踏踏實實地做農名還是繼續(xù)完成自己的人生理想,我們不得而知。都是生活在農村的熱血青年,于連在司湯達的筆下顯得兇狠毒辣而高加林在路遙的筆下仍凸顯出農村人的純真與可愛……這足以說明路遙在接受司湯達創(chuàng)作手法的時候是進行了過濾和篩選的,并且在此基礎之上加入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視角,因此在創(chuàng)作手法上有所創(chuàng)新。
二、過濾與創(chuàng)新
路遙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手法上和小說敘事模式方面的確借鑒了司湯達的創(chuàng)作手法,于連與高加林人生經歷的相似程度也非常高,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可以歸為一類人,即卑微卻高傲的奮斗者中的失敗者,他們是屬于同一種典型人物。
但是事實表明,更多的學者是將二者用比較的方式來進行研究的而不是歸于一類,這說明二者是具有可比性的,他們既有相同的一面又區(qū)別開來
。這種區(qū)別就在于作者賦予他們的典型意義的不同和小說結局的不同。這也是路遙在人物塑造方面和小說結構方面與司湯達的不同之處。
(一)、浪漫與現實的較量
于連與高加林的典型意義本質區(qū)別在于是否推翻現存的社會制度。司湯達在塑造于連這個形象時是想借于連的悲劇命運來痛斥社會制度的不公,揭露社會制度的黑暗,從而達到推翻波旁王朝社會制度的目的;但是高加林的典型意義并不在此,路遙塑造高加林這個形象是想通過高加林歷經的苦難和對人生的探索來引起我們的注意力,來喚起世人的思考,引導新一代類似高加林的青年們找到正確的出路,所以說高加林的典型意義并不在于推翻現存社會制度而是為新一代青年樹立人生探索的榜樣。于連成了政治陰謀的犧牲品而高加林還可以選擇正確的道路繼續(xù)奮斗。也是因為路遙與司湯達塑造人物的目的不一樣,所以二者在塑造人物時的語言表達方式上有明顯的區(qū)別。
湯達出生于一個資產階級家庭,他的童年是在法國大革命中度過的,后來跟著拿破侖軍隊長期斗戰(zhàn),飽受戰(zhàn)爭之苦,這使得他無比憎恨腐朽沒落的封建貴族和教會的黑暗統(tǒng)治。因此,他卸下戰(zhàn)袍拿起筆投身于文學創(chuàng)作。人生經歷融入作品中,自然而然地將批判的矛頭指向貴族和教會,用尖銳的筆鋒毫不留情地抨擊社會的黑暗面,《紅與黑》就是最好的例子。整部小說的結構就是一個底層的農民一心想進入貴族,混跡于上流社會,貴族社會的腐敗氣息漸漸將他吞噬,虛偽兇殘的面目在作者的筆下展現得淋漓盡致,沒有絲毫含蓄的口吻,這點甚至會讓讀者對于連產生一種憎恨,但作者并沒有停滯于此,司湯達將這種黑暗的氣息貫穿于小說的始終,絲毫沒有給讀者一點喘息的機會,在描寫愛情的時候亦是如此。于連的兩次愛情都沒有那么單純,都是帶有征服欲與政治色彩的。讓人向往的浪漫愛情故事都籠罩著一層黑暗的面紗,附帶著功利性,成為政治權利斗爭的犧牲品。司湯達作為現實主義批判作家,對現實生活進行刻畫具有一定的客觀性,所以這不僅僅是小說中塑造出來的悲哀,而是整個社會現象的一種縮影。對于于連這樣帶有傳奇色彩的英雄其實就有作者“借他人之酒杯澆心中之塊壘”的意味,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及理想抱負全部融入到字里行間,文字犀利筆鋒尖銳,對貴族及教會的黑暗統(tǒng)治進行直接的批判,將苦難用苦難的方式展現出來給人一種極度悲憤的情緒,讓人自然而然地對貴族產生憎惡感。路遙雖然對司湯達有所學習和模仿,但在這一點路遙并沒有效仿司湯達。相對于司湯達的直接批判與揭露路遙選擇將苦難詩意化,在他的小說中能感受到熾熱,溫暖,善良質樸的濃烈的激情,一時柔情似水一時血氣方剛,讓讀者跟隨他平靜的氣息與小說人物一起化解困難。在路遙的筆下,困難沒有那么可怕,不是不可逾越,再大的苦難都可以平靜地化解然后繼續(xù)生活,這些苦難并不能摧毀人性的善良本質,是很容易被人所接受并且迎難而上的,顯然,路遙在文字表達方式上進行了有效的過濾并賦予了自身的情感體驗。
結合路遙自身,首先,他生活的環(huán)境本身就是富有詩情畫意的。
比如他在《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中對故鄉(xiāng)有過這樣的深情描述“在漫長的二三百萬年間,這片廣袤的黃土地已經被水流蝕剝的溝壑縱橫
,
支離破碎,四分五裂,像老年人的一張粗糙的皺臉……就在這大自然無數黃色的褶皺中,世世代代生活和繁衍著千千萬萬的人
。
無論沿著哪一條皺紋走進去,你都能碰見村落和人煙,而且密集得叫你不可思議,那些縱橫交錯的細細的水流
,如同瓜蔓一般串聯著一個接一個的村莊……”[5]這不是純粹簡單地描述陜北地貌而是表達著一種故鄉(xiāng)情,廣闊無垠的黃土地是陜北人民對故鄉(xiāng)的永恒意象,對環(huán)境的主觀化描寫透露出朦朧的浪漫主義色彩。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民更是可以“用鋤頭在地上寫下無數詩行”[2],勞動人民雖然生活不富裕但不缺乏創(chuàng)造詩意生活的熱情。又如,路遙筆下的愛情故事寫得非常富有詩意,《人生》中天真純樸的劉巧珍借陜北民歌像高加林表白,一曲《叫一聲哥哥你快回來》應情應景,恰到好處,體現了陜北姑娘的純真直白以及大膽追求自由浪漫愛情的勇氣和決心。高加林和劉巧珍發(fā)展為戀人關系后,勞動分組將他們分開,白天他們幾乎說不上話,但是這并不能阻礙他們之間感情的交流。
能看見高加林時,劉巧珍便會用她那帶點兒野味的嗓音唱兩聲信天游——“上河里(哪個)鴨子下河里的鵝,一對對(哪個)毛眼眼望哥哥……”[2]而高加林則“在遠處聽見這歌聲,總忍不住咧開嘴巴笑”
。
民歌是他們倆感情的催化劑,是他們傳達相思的一種方式
。他們的愛情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顯得別致,竟也顯得浪漫。路遙從小生活在這樣富有詩意的黃土地上,對故鄉(xiāng)的黃土地的這份感情是怎么也割舍不掉的。對于故鄉(xiāng)的人或事他從來都不缺乏贊美之情的,更不愿用一言半語去貶低這片他愛的土地,所以在城鄉(xiāng)矛盾沖突面前,他不愿用“暴力”去揭露任何一方,拋棄司湯達的直接批判社會就情有可原。
其次,路遙在寫苦難的時候并不是單純的想要寫苦難本身,他只是借苦難來寫人的尊嚴與道德,他是把在苦難中人的那種奮斗精神和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作為重點體現的
,他強調的是人在苦難中的道德選擇和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并不是用犀利的文字去展現生活的黑暗,語言表達相對比較委婉,作者在塑造高加林的形象時就有著重突出。高加林是帶著人生的失意出場的,他正在經歷人生的一次低谷,即使回到農村條件有限,他也保持著比農村更“優(yōu)雅”的生活方式,刷牙、用香皂洗臉、抽紙煙,從生活方式上將自己與農民區(qū)分開。作者對高加林生活習慣的詳細描寫表明他在苦難面前沒有因為環(huán)境的限制就放棄自己原本就追求到的更好的生活,而是用實際行動去捍衛(wèi)自己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工作雖然沒了但人的尊嚴不能丟,他沒有就此對生活失去了信心仍然在等待機會出去闖一闖,他的這種不屈精神是值得贊揚的。他深知自己落得如此地步的原因,嘴上說著要去告村支書還自己一個公道也沒有付諸實際行動,強烈的心理上的報復情緒使他忍不住咬牙切齒。他想與高明樓“一較高下”,這種較量并不是用手段去損害對方的某種利益或生命,而是要比高明樓更有出息。
他認識到“要比高明樓他們強,非得離開高家村不行!智力很難比過他們!他決心要在精神上,在社會的面前
,和他們比個一高二低!”面對不公的待遇,高加林沒有像于連一樣不擇手段地去對付仇人,而是力爭獲得比仇人過得更好的生活以這樣的方式來達到報復的目的。在感情方面,劉巧珍在高加林失意的時候給予了安慰,他對巧珍產生感情無可厚非;但是面對能夠讓他高升的黃亞萍時他也沒有拒絕,他對現實的認識使他成為了不折不扣的負心漢。這樣的選擇是他經過一番痛苦的掙扎后才做出的,與巧珍分手時的流淚也不是假的,只是在內心里他愛自己比愛巧珍更多一些而已。
當他后悔的時候為時已晚,巧珍已嫁做人婦。德順爺爺教育高加林“娃娃呀,回來勞動這不怕,勞動不下賤!可你把一塊金子丟了
!巧珍,那可是一塊金子?。 盵2]高加林內心是真的后悔了才會哭著趴在養(yǎng)育他的這片黃土地上懺悔。此上高加林做出的種種選擇是當時大多數青年人都會做出的選擇,幾乎是合乎情理的。在苦難面前他沒有大作大惡額的行為,作者始終將他置于合乎道德的范圍之內,即使是批評他對巧珍的絕情也是從道德層面出發(fā),并沒有從社會環(huán)境,社會制度等方面為他做辯解。和高加林親近的巧珍和德順爺爺這兩個人物的設定我們幾乎找不出什么缺點,他們的存在使苦難的生活變得溫暖和諧。路遙也曾在《關于<人生>的對話》中說過:“我對劉巧珍,德順爺爺這樣的人有一種深切的情感,我是懷著情感來寫這兩個人物的,他們表現得是一種美好的道德品質,這種美德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是寶貴的,不可或缺。”[2]顯然,路遙將他們作為了道德的標桿,用人物性格和內涵的完善來進行道德的完善,這種道德完善傾向與路遙富有詩意的語言相結合就有了路遙的獨特之處。
(二)、道德的完善傾向
關于道德這一方面也是路遙的一個突破點,從這一點出發(fā)他將高加林的結局與于連的結局寫得截然不同,這就使得兩部小說的敘事結構在結尾處是有區(qū)別的。表面上兩人的結局都是失敗,但是于連是徹底地失敗了再也沒有重頭來過的機會了,而高加林在接受道德譴責和吸取教訓之后仍可以另尋他路實現理想,這便又可以與高加林的典型意義相聯系,是作者安排的這樣的結局才使得他具有了典型意義。在我們談路遙賦予高加林的結局之前我們先談一談《紅與黑》的結局。在《紅與黑》的結尾處,于連在接受審判時的發(fā)言不僅有對愛情方面的懺悔,更是有對當時社會黑暗的嚴厲控訴,特別是在法庭上的精彩演講。這是司湯達對社會和道德的雙重批判,從社會和道德兩方面來揭露社會的丑陋。而路遙作為社會發(fā)生重大改革時期的作家,就決定了他不可能從社會角度去批判事物,否則他將面臨著“政治問題”,為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在《人生》結尾處,路遙對高加林的批判就集中于他對巧珍的懺悔,借德順爺爺的口來對高加林進行道德說教,成功將社會問題意識和政治批判意識轉化為道德層面的批評,將社會問題道德化。
并且路遙筆下除了劉巧珍和德順爺爺之外,還有《平凡的世界》中的田潤葉、孫少安,《黃葉在秋風中飄落》中的盧若琴
、高廣厚等人都不同程度地體現著道德的完善,并且這種完善是在實實在在的現實生活中實現的。
他們都歷經生活的磨難,處于生活或者愛情的艱難境地,在逆境中自強不息,始終保持著積極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
,他們熱情洋溢善于奉獻執(zhí)著追求;雖然他們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卻是作者本人和廣大讀者所喜愛的對象,
他們的身上充滿著人性的美好和善良,保持著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
。由此可以看出路遙的道德意識是非常強烈的。路遙塑造的這一系列道德模范無非就是針對社會道德滑坡現象做出的積極引導。在20世紀80年代初,我國開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大量的新文化新思想快速涌入,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受到了嚴重的沖擊,人們都在新舊思想的沖擊下變得迷茫。國家雖然越來越富有,但是國民的文化素質水平卻愈發(fā)低下,路遙為此深感擔憂。所以為了抑制這種道德滑坡現象,路遙便創(chuàng)作出了大量的具有道德完善傾向的人物,以此來打動國民的心,表現了路遙對道德的極度渴望。他把重心放在道德層面從而規(guī)避了政治風險又有突出點;發(fā)揚傳統(tǒng)美德,為人類社會向前發(fā)展提供最基本的保證,這樣的選擇更符合我國的民族發(fā)展需求,這也應證了開始所說的“文化過濾”。用另一種說法來說,路遙對司湯達創(chuàng)作手法的過濾與創(chuàng)新也體現了路遙接受外國文學的局限性。
三、接受的局限性
首先,創(chuàng)作來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大多數作家的創(chuàng)作都緊緊圍繞自身體驗而展開,路遙亦是如此,他從小接受的是傳統(tǒng)的儒家文化,他的創(chuàng)作也大多來自于早年自身的生活及所見所聞,描寫也只是局限于鄉(xiāng)土社會,對城市生活的描寫涉及很少,就算有,也沒有描寫得像農村那樣富有詩情畫意。從某種程度上說,路遙在這方面是有些偏執(zhí)的。而司湯達在描寫《紅與黑》時,渲染的是城市上流社會的生活,描寫的是貴族社會的日常,路遙的這種偏執(zhí)就讓他對外國文學的接受產生了局限,他就不能很好地將城市的生活狀況加以渲染,所以盡管在敘事模式上產生了類同但他把中心人物仍然放在農村,因為只有農村才是他所熟悉的,寫出來的東西才具有真實的生活氣息,打動人心。再者,路遙與司湯達生活的時代環(huán)境相差甚遠,司湯達可以在兩股勢力較量的環(huán)境中用辛辣的語言抨擊社會的黑暗以表達自己內心的不滿,路遙在國家政治面前始終堅持道德選擇,用道德去闡釋問題而不是肆意的直接指出,他只能將自己心中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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